“七月是‘鬼月’, 初一日地府要开地门,让地府中的鬼道人间来游**。七月初二又叫‘开天门’,许多商户都不营业。”

婉襄饮了一口**酒, 继续道:“七月十五是中元节, 道教有‘三元说’,天官会在上元赐福, 地官会在中元赦罪,水官会在下元解厄。”

去岁中元,地官是否赦罪她不知道,她揭发了圆明园中最凶的那只恶鬼的罪行。

“而七月的最后一日又叫做‘关地门’, 众鬼都要回到地府中去。果然一整个月,都叫人胆战心惊的。”

雍正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满不在乎地道:“心中有鬼,才需要畏惧鬼, 你若心中无鬼, 又何谓如今是一月还是七月?”

这就是雍正九年嘉祥出生之后, 他特意让酒醋房酿造的。

原本是用于嘉祥出嫁,今日忽而想起来,事情又少, 便让人送了一坛过来,味道十分不错。

婉襄拿起酒壶,重新为他满上酒杯, “但得长留脸上红, 莫辞贵买尊中醁。四哥难得无事,多饮些吧。”

雍正举起酒杯, 正欲饮酒, 闻听婉襄此语, 便又放下来,“若是这样说,便要罚你一杯。”

“朕何日无事?无非是见你无聊,所以才陪一陪你罢了。”

哪里是这样。

分明平日自己常常说若是无事的话要同她饮酒,总想将她灌醉,见她脸红娇媚模样。

婉襄此时也不和他辩驳,只举起酒杯,碰了碰他的,“四哥满饮此杯,我饮一半。”

雍正斜睨了她一眼,“一半又一半,这杯酒都喝了四次了,还不肯喝完。”

婉襄脸皮厚,如约喝完一半就放下,“四哥这般多话,是想要逃酒么?”

雍正轻哼一声,便将杯中酒再一次喝完了,而后豪迈道:“倒酒!”

“四哥不愧是真龙天子,当真爽快。”婉襄拍了拍他的龙屁,再一次为他满上了酒。

“朕就是这样汉子。”雍正的手指敲在酒杯上,“今日你似乎是有些旁的企图,过分殷勤了。”

婉襄便望着他笑,“才看着古书做了解酒方,今日想要试一试。”

她不敢说是要给他试一试,怕最后喝醉的又是她,第二日被他嘲笑。

此时雍正倒也没有忙着嘲笑她,“哦?是从哪里看来,又是怎样做的?”

“是《清异录》中的‘爽团’之方。以新鲜金杏,浸之以甜水,入生姜、甘草、蜀椒、缩砂、白豆蔻、盐花、沉檀、麝香末搅拌均匀,日晒至水尽味透,又加香药添味,一枚即可解宿酒之乏。”

每一颗杏子都是婉襄亲自挑选,洗净,而后再一步一步做下来的,花费了她不少时间。

婉襄越说越兴奋,干脆站起来,从花梨木嵌玻璃多宝阁的小柜之中拿出了她装爽团的黄色玻璃小罐。

不再坐在雍正对面,直接坐到他身旁去,“四哥现在就想尝一尝吗?”

《清异录》中也没有配图,不知到做好的爽团是什么模样,即便婉襄已经十分注意,用油纸将每一个团子都包了起来,但拆开之后,样子还是黑乎乎,不甚美观。

雍正的拒绝展现了语言的艺术,“你做的解酒丸,效果自然是很好的。若是此时吃解酒丸,方才这些酒岂不是都白喝了?未免可惜。”

他到底还夸了夸她,婉襄原本也没勇气逼着他吃下去,害怕吃坏了她,此时便也正好就坡下驴,将这爽团重新收了起来。

“那好吧,还是继续喝酒。”

今日立秋,婉襄在勤政亲贤殿中做汉女装束,前些年在买卖街买的衣服仍然很合身,她私下里偶尔会穿。

立秋时,古代人会剪楸叶戴在头上,取“秋”意。

此时雍正将她发髻上的楸叶摘下来,欣赏了片刻,“也是海屋添筹。”

婉襄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把这纹样在楸叶上剪出来。

其中含义,不言自明。

“给嘉祥剪的是一只兔子,她真是喜欢兔子。问她要什么,她总是这样回答。”

雍正将那片楸叶重新戴回到了婉襄头上,又折下小机之上最后一朵栀子花,别在婉襄发间。

南朝时,栀子花在诗词之间,指代的是恋人。

而后雍正举起酒杯,“这次总该一饮而尽了。”

婉襄笑了笑,和他碰了杯。

又道:“今日剪楸叶时听富察福晋说,京城街市上有卖用新鲜荷叶包的鸡头米,我让小顺子帮忙去买了一些。

“到时我亲自下厨为四哥煮鸡头米,四哥尝一尝。”

鸡头米即是芡实,御膳房做的东西总是太过精致了,反失了食材真味。

她依偎在他身旁,他忽而直起身体,为婉襄倒满了酒,“也就是同你在一起,朕才能从那些繁忙朝事之中短暂抽身,也品一品这杜康之美。”

但开口却又是朝事,“从前藏中有阿尔布巴等事,恐怕准噶尔逆贼乘间来犯,因此朕令□□/喇/嘛移驻泰宁边近地方,以便于照看。”

“而随□□/喇/嘛一同移居之子弟人等,久离故土,不免思乡。如今各处紧要隘口都已经着操练精兵严固防守,藏中已无事,应令□□/喇/嘛回藏。”

“朕已经令果亲王前往泰宁,护送□□/喇/嘛回藏了。”

□□喇嘛是藏传佛教的领导者,也是藏地的管理者,他的回归对于藏地的稳定会有非常重要的政/治意义,因此雍正这样重视,要一位亲王亲自前往护送。

“果亲王前往泰宁地方,沿途经过直隶、山西、陕西、四川等处,朕也令他顺便阅看这些地方满洲驻防之官兵。”

这些地方没有战事,反而更容易出问题。

雍正一生勤政,要将这些事完全从他身上剥离,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

婉襄也并不催促他改变话题,安静地靠在他怀中听他说下去,只偶尔举杯和他一同饮酒。

“西北军务关系重大,数日之前,朕谕办理军机大臣等,议论西北之事。”

“雍正七年起,于准噶尔用兵已有数年,边境将士鞠躬尽瘁,精忠报国,然久在边外,不得与亲朋家人团聚,想来也是不忍。”

“因此朕以为应当趁此时我强敌弱,直捣黄龙,将敌军尽数擒杀。军务早完,将士方能卸甲归田,休养生息。”

“或者应当遣使者前往准噶尔,使噶尔丹策零知晓厉害,俟其醒悟。”

仍然在纠缠这个问题。她所知的只是结果,而这个结果的诞生,会让做决定的人付出无数的纠结与努力。

“四哥既让军机大臣详细筹划,想必如今已有结果了?”

他和她碰了碰杯,婉襄的注意力都在这件事上,不知不觉便将杯中酒都一次喝尽了。

雍正微笑起来,继续道:“准噶尔蛮夷,世代皆为凶顽之徒,数次举兵侵/犯大清疆域。儿噶尔丹策零之凶顽狂悖更甚于其父策妄阿拉布坦。”

“皇考在时,尽管策妄阿拉布坦数有不轨之行,尽为皇考以宽人之心赦免包容,不加诛戮。朕先时也以圣祖之心为心,屡降恩旨,希望能平息两方纷争。”

但对于噶尔丹策零这样的人来说,便只会觉得大清皇帝软弱可欺,变本加厉。

“然而噶尔丹策零始终不知悔改,数有侵扰众蒙古之举。可那时,朕也不过令西北两路大军驻守边地,以防守为要,无欲毁其巢穴,灭其丑类。”

的确是噶尔丹策零在自取灭亡。

“自贼人于光显寺大败之后,已然穷途末路。今年我军自北路袭击,直越额尔齐斯,贼众惊慌失措,不敢应战。“

“然而贼人仍不知朕心之宽大,自负罪孽深重,无可转圜,因此反而日益执迷不肯悟。”

“张廷玉之意,是遣使前往,晓之以厉害,许宽其过往之过,若其能悔过自新,则可重新议定边界。若仍然执迷不悟,则是伊自取灭亡。”

总之议论的结果,总是要遣使臣前往商谈。

雍正的神色忽而添上了一缕惆怅,“当年皇考在时,策妄阿拉布坦时有不轨之举,皇考按兵不动,朕也曾经不解,为大清军民感到不平。”

“这些年战事,朕才真正知道皇考之远虑深谋。”

“我大清都城与准噶尔汗国相距甚远,我往则我师徒劳,彼来则彼师受困,彼此之间相安无事,或偶有些小摩擦都是最好的结果。”

他又饮下一杯酒,没有等待婉襄。

“岳钟琪久在西陲,习于军旅,亦有踊跃建功之意,因此朕命其为西路大将军。”

“傅尔丹朕本察其才具不足以担当重任,然受众臣之廷举,又遣查弼纳为副将,谆谆教诲,令其务必部署完备,审时度势。”

“然而雍正八年时,岳钟琪来京陛见,将十数万驼马畜生置于贼路之旁,任其劫掠,致贼人得意而去。”

“九年时傅尔丹又误信俘虏之言,不曾将发兵之事奏闻便贸然进兵,果然中了贼人圈套。”

“至十年,马尔赛守城不出,使贼人逃遁,余孽滋生。”

这些是西北诸将最严重的失误,一桩桩一件件都有因果,最后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王公大臣与西北将士于此事之上意见皆不相同,朕思虑甚久,最终还是决定遵从皇考从前之意,遣使者与准噶尔议和,从此画清边界,自此不得逾越。”

一壶酒都已经喝空了,雍正七年便开始的战事,终于真正地要有结果了。

“将士久劳,的确让人于心不忍。上天有好生之德,圣祖也与您也都有仁慈之心,这次和谈一定会顺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