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襄坐在濂溪乐处后殿的太师椅上, 安静地品着茶。

那常在抱着苍猊的皮毛坐在一旁的阴影里,用脸贴着苍猊的皮毛,面无表情, 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仵作检查过苍猊和早云的尸首, 苍猊果然是被喂了一种民间兽医手中会有的会使得动物发疯的药,而官佳·多勒郎说他是未正时听见早云呼救, 仵作检验的结果却说,早云早在未时之前便已经窒息身亡了。

早云的胃和气管里根本没有一点水,她是死后被人丢到水里去,又故意发出声音让人去救援的。

这件事明明白白就是个阴谋——和每一次的事情一样。

获萤从殿外走进来, 她身后还跟着吴扎库氏,“谦嫔娘娘, 吴扎库福晋求见。”

哪里是求见,吴扎库氏人都已经站在她面前, 一脸轻蔑的笑意。

婉襄还没有开口, 吴扎库氏一眼看见阴影里的那常在, 立刻口出恶言,“才是九月,那常在怎么就用起了皮毛, 有那么怕冷么?”

“呦,这是那只叫‘苍猊’的恶犬的皮毛吧?当真是粗鄙。我就从没见过把一只疯狗的皮扒下来做毯子的,也不怕得狂犬症。”

“那常在好歹也是皇阿玛的妃嫔, 还差这一张皮子。”

那常在连看也不看她, “虎皮、狼皮、熊皮、狐狸皮……不都是动物的皮毛,吴扎库福晋往日冬日里都喜欢裹皮毛, 怎么如今还看不起旁人用。”

“狗得了狂犬病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人, 一不小心连累的可就不止是自身,还有自己的孩子,一门的荣耀。”

吴扎库氏当年都敢呛熹贵妃,自然不会将那常在和她所说的话放在眼中,轻蔑地一笑,便回头面对婉襄,右手无意识地在腹部一抚。

“谦嫔娘娘找我有什么事,对了,多谢娘娘把我的那只耳环送了回来,那可是我生永璧的时候和亲王送给我的礼物,重阳那一日找不见了,的确是着急了几日。”

仍旧不让婉襄开口,“谢也谢了,我同谦嫔娘娘交往不多,想来娘娘找我也没什么事,还要回去照顾永璧,便不在这里久留了。”

吴扎库氏转身欲走,获萤却干脆利落地把吴扎库氏身边的宫女赶了出去,关上了殿门。

婉襄微笑,“这样的一点小事,吴扎库福晋何必道谢。不过本宫今日请你过来也是还有别的事要问一问,福晋不必着急走。”

青天白日地关了殿门,更将自己身边的宫人赶走,吴扎库就是再蠢,也知道今日这里摆的是一场鸿门宴。

再回头时脸色便明显不善,“谦嫔娘娘想做什么?”

婉襄低头笑了笑,无意识地抚摸着她金镶点翠的护甲。

而后她很快意识到这个动作太像熹贵妃了,所以收回了手,“只是问个问题,吴扎库福晋何必这么紧张。”

“重阳那一日,吴扎库福晋说自己的耳环掉了,大张旗鼓地让濂溪乐处的侍卫去湖中寻找。可福晋知道这只耳环本宫是从哪里找到的么?”

吴扎库氏知道的事,婉襄没必要绕圈子。

“是在九花山子附近的桃花树下。本宫也就因此好奇了,令人去查了一查那一日吴扎库福晋你的行踪,却无人回话说曾在湖边看见过你。”

“这就奇怪了,带着东珠耳环的人不曾去过湖边,这耳环是如何落入湖中的?难道是自己长了腿,走进了湖里去不成?”

连象征性地去湖边走一遭都没有,不怀疑她怀疑谁。

“不过是记错了。”吴扎库氏知道婉襄已经查过自己,此时随口狡辩一句,打算推动事情的发展,“谦嫔娘娘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裕妃的儿媳,若是我犯了什么错,自然该由裕妃娘娘管教,还轮不到您。”

婉襄也懒得再和她虚以委蛇下去,“分明是裕妃娘娘管教不了你了,所以本宫今日才将你请过来的。无论如何,本宫也是万岁爷的嫔妃,是你的长辈,所以……”

“吴扎库氏,还不跪下!”

婉襄骤然发难,吴扎库氏眉心一跳。

但她素来跋扈习惯了,又如何会这样被婉襄吓倒。

“我还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跪?”

获萤可不会同她辩论,“谦嫔娘娘有令,吴扎库福晋若是不跪,奴才可就要动手请您跪了。”

“我看谁敢!我如今又有了一个月的身孕,腹中有龙子凤孙,若是出了些意外,你们谁能担待?”

婉襄拿起一旁的茶盏轻啜了一口,“若是吴扎库福晋不喜欢获萤你动手的话,便让候在外面的嬷嬷们进来吧。”

“福晋!”

获萤应声开了殿门,跟随吴扎库氏一同过来的宫女已经被两个凶神恶煞的嬷嬷完全制住了,鬓发散乱,十分可怜的样子。

获萤知道吴扎库氏已经看够了,心中生了畏惧,便又道:“我们娘娘只不过是因吴扎库福晋犯错,所以要您跪下回话而已。”

“但若是吴扎库福晋你不听娘娘的话,以至于小产伤胎……那可不是我们娘娘的事。”

吴扎库氏眼神冰冷,又回过头来狠狠地盯了婉襄一眼,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还是在婉襄面前跪了下来。

“谦嫔娘娘最好是能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否则的话,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呵。”

婉襄轻蔑一笑,“你还不同本宫善罢甘休?你谋害皇嗣,仅仅这一条罪名本宫就可以奏明万岁爷让他根据大清律例将你赐死,你还要同本宫嘴硬?”

她想起那一日桃叶的惨状,想起乌勒吉玛的惨状,再想一想这可能本来是会落在嘉祥身上的伤口,一瞬间心头火起。

“吴扎库氏,你怎么这样蠢啊?做戏也做不得全套,本宫很容易就怀疑你了。”

吴扎库氏瞬间就激动起来,“谦嫔娘娘血口喷人,我何时谋害皇嗣了,谋害的又是哪一个皇嗣?谦嫔娘娘今日最好是同我说清楚!”

“本宫当然会同你说清楚!你先自己将耳环丢弃在桃花树下,而后以丢失耳环为由同裕妃吵架,目的就是到本宫身边来看住本宫,百般挑拨,使得本宫不能分出心来照顾嘉祥。”

“随后又令贴身宫女调拨侍卫去湖里找那根本就不存在的耳环,让他们不能在事发之时及时赶到,救下被苍猊攻击的,你预料之中的嘉祥。”

“吴扎库氏,你的心怎么这样恶毒?”

“我没有!我没有!谦嫔娘娘以为自己有皇阿玛的宠爱就可以一手遮天吗,我的丈夫,我的丈夫是万岁爷的亲儿子,你再能耐,如何能比得上王爷!”

她作势要站起来离开,被获萤一把按住,“福晋小心些,您如今可是怀着身孕的。”

这话更提醒了吴扎库氏,“对,我如今怀着孩子,你不能对我用任何刑罚屈打成招,谦嫔,你实则连协理六宫的权力都没有,凭什么将我扣在这里。”

“我不会再和你多说什么了,你分明是想要套我的话!”

婉襄望了获萤一眼,殿门便再次被人打开了。小宫女送来一碗苦味浓郁的药,把它放在婉襄一旁的桌上。

她亲自端起了这碗药,“你背后的那个人根本就没有替你好好筹划,所以你今日才会这样快就被本宫看穿所做作为。”

“你同旁人合谋想要杀死别人的女儿,那也就不要怪别人杀你的孩子。本宫比你心善,没法对已经出生的永璧做些什么,所以你喝了这药,本宫与你之间就算是扯平了。”

这话说完,吴扎库氏就是再愚钝,也知道这碗药是做什么的了。

一下子更加慌乱起来,一方面似乎也是不明白婉襄为什么忽而变得这样疯狂。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我是皇阿玛亲封的和亲王福晋,是上了玉牒的,你怎么敢对我做这样的事!我根本没有要害你的孩子!”

婉襄的语气激烈起来,“事已至此,你觉得本宫还会相信你说的话吗?做都已经做了,此时还想狡辩,你说得清么?”

“你是万岁爷亲封的和亲王福晋不错,可你在民间放印子钱,谋害公主,哪一桩事不能废了你?”

吴扎库氏的双手被获萤和刚进殿的那个小宫女反剪着,那碗药也已经被婉襄递到了她唇边。

“你乖乖地把这碗药喝下去,本宫就放了你。往后你只要不再做坏事危及本宫,再有生育,本宫自然管不着,如何?”

“就算你告到万岁爷面前又如何!我是和亲王福晋,王爷会不计一切代价救我!容不得你在这里动用私刑!谦嫔,你这个贱人!”

她挣扎得实在太厉害,婉襄不得不将那药碗略略收回,以防止洒落。

“男子的喜爱根本不值一提,到如今你能提及的一切依靠不过是和亲王。”

“可这件事若当真捅到万岁爷那里,你是和亲王的福晋,嘉祥也是和亲王的亲妹妹,你觉得他有那个底气和万岁爷谈条件么?”

“裕妃分明也放印子钱,她也害过你,为什么她不必付出任何代价,而我就要被你这样折磨?刘婉襄,你欺善怕恶,你以为你很正义么?”

裕妃也放印子钱?

婉襄只不过走神了一瞬,目光重又落在凶神恶煞的吴扎库氏身上。

“本宫可以给你一个选择。要么你在本宫面前什么都不说,强撑着到万岁爷过来的时候。”

“要么你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本宫,而后饮下这碗药,本宫便不再同你计较重阳之事。”

“你选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