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平日不声不响, 若做起这些事来,倒也当真不错。”

五月暑热,裕妃只摇着扇子坐在五福堂廊下, 看着院中蔓延至天然图画之外的热闹。

婉襄低头谦逊地笑了笑, “这都是富察福晋的功劳,嫔妾不敢贸然承受裕妃娘娘这句夸赞。”

裕妃便望了她一眼, 嗔怪道:“本宫又不是熹贵妃,还会因此忌惮你不成?你在本宫面前说话也太小心了。”

她又道:“本宫也更不是万岁爷,万岁爷喜欢他的臣子都服服帖帖的,你这脾性, 不会是万岁爷养出来的吧?你这样乖觉不居功,本宫也没东西赏你呢。”

后来雍正给历史上的刘婉襄拟定的封号, 就是一个“谦”字。

婉襄同裕妃也算得上是亲近,至少从不曾互相算计过。

此时说话也就随意了一些, “裕妃娘娘今日好好乐一乐, 若有什么不足之处多担待, 也算是赏嫔妾了。”

裕妃捻起一颗杏子,“这话倒也容易,只是, 你打算什么时候接过这协理六宫之权呢?万岁爷那样宠爱你,应当也快了。”

“一个男人宠爱一个女人,旁的都是虚的, 唯有给她权利才是真。”

在宫中屹立不倒之人, 倒都是能看得明白的。

婉襄知道裕妃心里烦着这件事,不好回绝地太干脆, 便又抬出孩子的事情来当挡箭牌。

“您上次也说了, 吴扎库福晋一直想同五阿哥再要个孩子。嫔妾如今也还年轻, 只嘉祥一个太孤单,当然也想再为万岁爷添一个孩子。”

这话听起来再真不过,每一个后宫女子想过得好些,或者更好些都会盼孩子,因此裕妃并没有起疑。

转而拍了拍她的手,“这些事是要看缘分的,到时候就好了。”

又埋怨,“也不知熹贵妃这病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日日都要听那些女官啰嗦,本宫实在是烦不胜烦。”

婉襄想了想,提点她:“也许您再犯些错,让万岁爷想起熹贵妃办事的诸般好处,那她的病也就好得快了。”

熹贵妃是最终的赢家,婉襄不会将她设定为自己要打倒的目标,彼此相安无事就最好了。

“就当是为了富察福晋,你的枕头风吹得再勤快些吧。”

婉襄和富察福晋交好,在宫闱之中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雍正和熹贵妃都没说什么,便由得旁人怎样猜测了。

“嫔妾要失陪一会儿,毕竟今日也算是半个主人。”

裕妃打了个呵欠,摆了摆手,“去吧,本宫正好也睡上一会儿,夏日里午后总是犯困……”

这一次大家果然都很配合,很快就将自己用不上的衣物都送到了婉襄这里,也包括了数位阿哥福晋、亲王、郡王福晋,以及公主、郡主送来的东西。

这些的确都是富察福晋的功劳,是她多年来在皇室中行走攒下的好人缘。

上一次婉襄举办清廷珠钗、发饰展览,系统最后给她免去了一千件文物的信息搜集任务,而今日这件事办好了,她应该至少能免去两千件。

因为这些东西都是送到婉襄这里的,所以她当然已经将它们的信息全都录入了,一共是六十七件。

只不过还没有开始直播,因此婉襄走入庭院中去,摸着耳后,开启了系统。

天然图画之中,整个院子焕然一新。

五月是榴花时节,每隔几步便有花草房培植好的盆景石榴树。

只有一种花朵未免太单调,夹竹桃亦广泛种植于两侧。树下还有许多青花瓷鱼缸,中有锦鲤数条,这也是京中富贵人家常用的装饰方法。

而所有的衣物都要展示,婉襄令内务府用寻常木材制作了许多仿现代的试衣模特,将衣服都穿在它们身上。

婉襄径直朝着最中央的那件大红色缂丝彩绘八团梅兰竹菊夹袍。

她记得很清楚,这是熹贵妃到永寿宫东暖阁来警告她的那一日所穿的衣服。

“清代的服装以圆领居多,夹袍双层,大襟右衽,马蹄袖。布料是大红色的缂丝——宋元以来,缂丝即是皇家御用织物中的一种,即便是当代的价格也十分昂贵。”

“与一般织物通经通纬的织造方法不同,缂丝织造之时以生蚕丝为经线,彩色熟丝为纬线通经断纬,十分复杂。”

当年熹贵妃高高在上,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比婉襄整个人更高贵,而如今,她可以这样自如地掌控和它的距离。

“以这件衣服而言,下部的海水江崖纹是用平缂,搭缂等技法织造而成的。而位于视觉中心的这八团梅兰竹菊纹则以笔来描绘。”

“不仅主体精致,领边所用的布料亦为缂丝。以石青色地缂丝梅兰竹菊镶领子与袖口,外沿则是万子蝙蝠花卉织金缎。”

“大家也可以注意一下扣子,这是铜鎏金质地的花扣。”

介绍完毕之后,婉襄又站在它身旁静静地欣赏了片刻,而后遵循弹幕的需求,绕着它走了一圈。

“你们在问这模特头上戴着的旗头么?这是高常在用竹子变成的骨架,而后又用通草、绢花以及鲜花搭配装饰的。”

这一次捐衣,婉襄仍旧送了高常在和马常在好几件她没有穿过的新衣服。

为了报答,她们就一直都在帮婉襄的忙。

内务府用木头做出来的人没有无关,头上当然也光秃秃的,高常在见了之后就觉得不好,觉得反而会损毁衣物的美观,因此就想出了这个主意。

她不仅下棋下得好,也很有审美,这些旗头都是她和她院中的宫女连夜赶制出来的,又根据衣物的贵重性,给主要的展品做了相配套的旗头。

有些鲜花要当日采摘,因此她忙到了凌晨,今日反而不得来。

婉襄朝着下一件她同样很喜欢的衣服走去,这一件不知道主人是谁。

“故人所说的雪灰色,其实在我看来是一种漂亮的淡紫色,这件衣服的材质是绸缎,它原本的主人大约出身地位也很好。”

“这件衣服的名字是雪灰色绸绣水墨白蝶纹夹衬衣,顾名思义,绸缎的主体绣的就黑白色的蝴蝶,每一只都姿态各异,但兼具对称之美。“

“领边与袖边同样由石青色地蝶戏兰草纹镶嵌,外沿是明黄色菊叶纹织金缎。撞色十分大胆,整体又十分和谐,在审美这件事上,其实古今中外的大家都是一样的。”

同这件衣服搭配的旗头,也很可以介绍一下。

“旗头上左侧的这一朵花,是木槿花的一个变种,名为粉紫重瓣木槿。它的颜色其实和这件衣服的颜色相近,只是略深一些。”

婉襄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那朵花的娇嫩花瓣。

“粉紫重瓣木槿原产于中国山东,京师是没有的。圆明园中有众多奇花异草,所以也种植了寥寥数棵。”

“其实在这个朝代,在中国的山东,百姓们正经历一场灾难,而他们的皇帝想尽了一切办法,实际的,愚昧的,有效的,无用的,来帮助他们。”

雍正不仅仅只做了那一日和婉襄提到的事情。

传谕刑部,让官员加意慎重,依照上年六月之例,速查完结应行保释之人。

赈济之外,更让当地官员四处宣讲,使得百姓不要怨天尤人,更了解百姓困苦之处。

自省和祭祀每一次都是必不可少的,也每一次都从他自身做起。

大清的土地那样辽阔,每有一处地方少了一场雨,多了一些河水,都是他要思考解决的问题,所有的责任和重担都压在他肩上。

“其实古人并不渺小,在他们所处的年代能成为王者的人大多同样很了不起。我想,或许大家能稍稍改变一下对他,对其他人的想法。”

这时候弹幕之中忽而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请问柳女士,你对于你们科研组进行雍正尸骸研究,却对外隐瞒事实,坚称并未进行此类研究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吗?”

“你们科研组的同事早就已经每天都在研究你老公的尸骨,这件事你不会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吧?”

“作为科研学者,在明知自己能力不足,仪器精密度也不够的时候强行霸占这样的文物,也不允许其他科研组介入研究,这未免也太霸道了吧?还有没有一点学术精神了?”

“口口声声为了全人类,根本就是为了你们个人的名誉!”

婉襄被这些弹幕弄得不知所措,而后刚才这些发言的账号全都被系统清除干净了。

尹桢的声音在婉襄的脑海之中回响,“刚才那些人只是对我们的研究工作有一些误解,婉襄,你可以继续你的直播了。”

尹桢的声音,直播间里的其他人应该是听不见的。

可此时的弹幕一片空白,再也没有人继续留言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能问吗?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拽着她一路往后退。

“婉襄,继续。”

婉襄没有动。

尹桢更进一步,他只是看起来耐心而已,“你记得左训的,他一直想超越我们,所以就在网络上散布了这些谣言。”

更糟糕的是,她发觉她不记得这个左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