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个宫女, 竟然也敢跟额娘这样说话,当真是不知死活!”

接秀山房大殿之中,嘉祥和永锳追逐嬉戏。

婉襄与裕妃, 以及吴扎库氏围坐在一起品茗谈天, 说起近来发生之事。

时近盛夏,圆明园中各处主子们都开始用冰, 而宁嫔又以为大行皇后祈福为由,缩减了各处用冰的份例。

裕妃去岁便因为这件事十分不高兴,今年越加过分,着人去内务府索要, 结果过来的却是宁嫔身边的晴蒲。

不仅不给裕妃本应有的冰块,甚至还抢白了她一通。

裕妃是不屑于同宫人争吵, 她自有其他的法子整治宁嫔。吴扎库氏却为裕妃报不平,此时还在喋喋不休。

婉襄只当作没有听到, 说起了另一件事。

“嘉祥身边的乳娘和嬷嬷都发回到了兆佳福晋的庄子上, 福晋听闻此事, 自然也将她们都好好审问了一番,如今已有结果。”

裕妃的眼睛注视着两个孩子,一面漫不经心道:“如何, 可查出来有问题?”

熹贵妃因谋害孝敬皇后,又将瑰琦安插在李贵人身边之故,要在这件事上避嫌。

雍正又让宁嫔专心照顾安贵人, 变相地不让她插手这件事, 最终查明这件事真相的任务,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裕妃头上。

那一日她是在雍正面前表了忠心, 没有争后位之意的。

也算是雍正相信她, 给她的一个机会。

兆佳福晋有手段, 那批乳娘和嬷嬷回到王府之后,她直接便将她们赶到了庄子里。

一句话也不同她们说,只将她们各自分开,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小房间里。

一日三餐照常送,但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每一次有人吐露里些什么,所有人就都可以到院子里放一个时辰的风,而后再重新关回去,直到所有人都将自己不该做的事吐露干净为止。

大多数人互相检举,或是自陈己过,不过都是说一些贪吃偷懒之事,直到这个姓陈的嬷嬷受不住这种折磨,交代了事实经过。

“只有一个嬷嬷供出她回家探亲时有人找到她,许给她一千两银子,在嫔妾的鼻烟壶中掺进了麝香。这个人是谁,娘娘和福晋不妨猜一猜。”

永锳一面跑,一面口齿不清地说着话,而嘉祥只是认真地追逐他,在外人面前,她似乎总是不喜欢开口。

吴扎库氏以手帕按了按脸上的香粉,“上一次宁嫔便用那洒扫启祥宫台阶宫女一家十几条人命来陷害过熹贵妃,这一次熹贵妃本就在局中,有错在先,想必在这件事上也免不得倒霉。”

婉襄拿起茶盏,轻轻地吹动着上面浮动的茶叶。

这便不是正确答案了。

裕妃短暂地收回目光,淡然道:“宁嫔既然谋害安贵人,要陷害她畏罪自杀,那这件事也顺理成章地可以栽赃给安贵人。”

“也不是。”

婉襄干脆利落地回答。

她并不大喜欢喝绿茶,若是在这里喝得太多,晚上便该睡不着了。

嘉祥和永锳都跑累了,扑到了各自的额娘怀中,婉襄一面给嘉祥擦着汗,一面道:“那乳娘说,给她钱财的那个人自称姓耿。”

裕妃就是姓耿的,嫔妃里也只有裕妃姓耿。

这条消息指向的是谁,不言自明。

“呵。”

婉襄从裕妃的冷笑之中听出了寒意。

“宁嫔当真是深谋远虑,害死一个安贵人还不算,还想着要陷害本宫。只可惜她算来算去,算不透圣心,根本没想到万岁爷会釜底抽薪,当众说出不复立皇后这种话。”

婉襄还想着要令裕妃办事,自然要安抚她。

“为这件事,兆佳福晋先给嫔妾送了一封信,而后准备亲自过来圆明园一趟,为防打草惊蛇,嫔妾已拦下了。”

“不过万岁爷也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同嫔妾一样,都是相信裕妃娘娘的。”

“额娘服侍了万岁爷一辈子,难道万岁爷还能信宁嫔那个贱人的话不成?”

吴扎库氏性子急,从听见“姓耿”这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好不容易有个空子,急急地咒骂了一句。

裕妃从来都是个明白人,此时瞪了吴扎库氏一眼,仍旧不疾不徐。

“万岁爷只是当真信任你罢了,也不知是哪一世的冤孽,既生宁嫔,又何必生你,闹得整个后宫不得安宁。”

这样的话,婉襄不会放在心上。若能让裕妃出出气,不值得什么。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与其互相埋怨,不如想一想如何解决。慎刑司中安贵人的那几个奴才都还没有吐口,裕妃娘娘一直在查问梧桐院中的人事,不知可有什么进展?”

“若是什么进展都无,岂不是显得本宫太过无用,全不是宁嫔对手了?”

裕妃拈了一块莲子糕递给永锳,他又在大殿中乱跑起来。嘉祥在婉襄怀中看着,也开始蠢蠢欲动。

“还请裕妃娘娘明言。”

“本宫去岁协理六宫之时,就曾听闻有宫女柳眼梅腮,春心暗动,恋上了紫禁城中的侍卫——自然不是瑰琦,没有那样巧。”

“但本宫查验瑰琦的遗物,倒也的确查到了一只显然是做给男子的荷包。上面绣的纹样,底下人认出来,乃是涧阁。”

涧阁是圆明园中的一处寺庙园林,乾隆年间名为慈云普护,位于九州清晏正北部,梧桐院以西,两景相连。

婉襄恍然大悟,“难怪娘娘忽而以失窃为由搜查了所有涧阁当值侍卫的寝居,如何,是找到线索了么?”

裕妃一脸高深莫测的神情,“这一点,宁嫔怕是比你更想知道。”

但她究竟没有在婉襄面前卖关子,“他们在一个名为方益的侍卫房中找到了一块女子所用的方帕,虽然没有绣名字,但上面绣的纹样乃是玫瑰花。”

瑰琦,玫瑰之瑰。

“这个方益也是个没种的,都不必本宫用刑,便将他和瑰琦之间的事全都招了。”

“什么同乡之情都是虚的,男女私情才是真,最重要的是,在瑰琦遇害的那一夜,更早的时候,他们曾经见过面。”

这是很重要的讯息,能确定瑰琦究竟是否是无辜的。

“他说他和瑰琦通常一个月才见一次面,那一日恰好轮到瑰琦当值,于是她喂李贵人喝了安神汤,就同人换了班,从梧桐院中跑了出来,到涧阁与梧桐院相连的小树林中同他见面。”

“说出来都是些秽乱宫闱的恶心事,也不知熹贵妃怎么识人不清到这个地步。”

原来在婉襄眼中无坚不摧的熹贵妃,也有许多可攻讦之处。

裕妃别过脸去,似乎是有些说不下去,“事后瑰琦同他说,今日你去见过李贵人,她觉得有些奇怪,要去熹贵妃那里报信,等着他先出树林,以免被人撞见。”

“而后的事他就不知道了。原本打算把那块手帕连通瑰琦其他的东西一同烧了或是丢了,又怕惹出像金鱼池那样的事,因此一直留着。”

若这样说的话,瑰琦似乎的确是无辜的,并不曾和宁嫔串联害人。

可话又说回来,若是方益的话为真,除却再一次证明熹贵妃对李贵人施行的罪孽,与她管束之下的宫禁并不森严之外,没有其他的用处了。

“这些事牵连不到宁嫔。”

“谁说牵连不到?”

裕妃的护甲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嘉祥身边的嬷嬷害人都能牵连到本宫,侍卫与宫女偷/情,这样大的事,总要有人负责才好。”

婉襄缓慢地开了口,“裕妃娘娘的意思,是要伪造证据?”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你何必这样惊讶。放心,本宫若是要打这张牌,自然会打得天衣无缝,绝不会被人看穿的。”

吴扎库氏同样面有隐忧,“额娘,这……您有十足的把握么?若是事不成,可不要牵连了您才是。”

她一面说,一面同婉襄打眼色,希望婉襄和她一起继续劝阻裕妃。

无中生有,栽赃陷害,本也是婉襄所不喜的。

她更希望能找出真正的证据来治宁嫔的罪,而不是通过这种手段。

“若只是为嘉祥身边的嬷嬷之事逞一时意气,嫔妾也觉得大可不必。既然能查出方益来,再查下去也许也能查到别人,娘娘……”

“这一次她陷害本宫,有你为本宫兜底,那下一次呢?一次两次也罢了,若是常常牵涉到本宫,万岁爷总有一日会不信任本宫的。”

“若不信任本宫……”

裕妃望向吴扎库氏,神情无比严厉,“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必须一击即中,使宁嫔知教训,绝不敢再向本宫伸手。”

“刘贵人,你也要记得本宫今日的话。”

婉襄一时为裕妃此刻的气势所摄,纵然她从前对裕妃的评价那样高,可今日,她发觉她还是低看了她。

裕妃完全不愧于史书上“性聪慧”这三个字的评价,她甚至是要比她的儿子,五阿哥弘昼更有魄力的。

永锳和嘉祥终于跑得累了,中间又在地毯上摔了几次,永锳一张小脸红扑扑,这一次他扑进了裕妃怀里。

“玛嬷……玛嬷……糕糕……”

向裕妃讨要芙蓉糕吃。

他的额头上全都是汗水,裕妃耐心地为他擦去了,而后又擦干净他手心里混合着汗水的糕点碎屑。

“永锳满了一周岁了,嘉祥也很快便是。白巴月是弘昼的嫡福晋,她膝下的子嗣自然越多越好,如富察氏,已经为弘历生了三胎了。”

做完这一切,她偏过头来望着婉襄,“你就不想安心地,为万岁爷再添一个小皇子?”

只要有宁嫔在,当然谁都不要想安安心心地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