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赶着来缴税的人不少,所以耽误了很多功夫,兄妹三人在城门口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干荷叶里的米糕香味不停地往鼻子里钻,他们都有些忍不住,所以决定去找大人。

这会儿张信山正在排队买春联,张信水和张信粮推着板车在边上看热闹。

县衙协同县学组织的义卖,每年腊月十五到腊月二十,县学放假前的最后五天,县学里成绩优异的学子们就会在县学门口摆上桌子,给百步县的人写春联,只收红纸的成本价和笔墨钱。

既能锻炼学子们的文采,又能让老百姓沾沾文气,鼓励治下百姓的向学之心。

张知三人在挤挤攘攘的人群里找了半天才找到人。

张信水看到孩子们手里捧的米糕,有些心痛,“你们买一两个尝尝就行了,怎么买这么多?”

张知撒娇道:“爹爹,大家辛辛苦苦累了一年,就吃这一次嘛~”

说完,将荷叶打开,挑了个肉馅的米糕递给张信水和张信粮,眼巴巴的道:“爹爹,幺爹,快吃。”

张信水心软的一塌糊涂,接过咬了一口,发现是肉馅的,有些心疼,“肉馅的你们留着吃……”

“肉要一起吃才香,六个肉的,正好我们一人一个。”张知摇摇头拒绝。

张信水欣慰的摸了摸张知的小脑袋,闺女不愧是自己的贴心小棉袄!

大娃二娃拿着米糕去找张信水,顺便看热闹。

普通百姓对读书人有一种盲目的敬畏心,大人都不敢大声说话,怕扰乱了学子们的思绪。

但有不少小孩子在一旁看的目不转睛,那些学子念一句,他们就跟着重复一句。

大娃二娃在旁边看的津津有味,虽然他俩不识字,也听不明白对联的平仄规律,但不妨碍两人对读书的向往。

张信山排的队伍,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在他看来三十好几还在县学里读书,不知道赚钱养家,不仅学问不怎么样,品行也不怎么样。

那位少年学子的确文思敏捷,很快轮到了张信山。

只见毛笔在红纸上挥舞了一阵,一幅春联就完成了。

等墨迹干了,学子彬彬有礼地道:“上联春回大地百花艳,下联福满人间万事兴,横批春福同至,这位大哥,你拿好。”

“好,多谢,多谢!”张信山小心翼翼的收好,看时候不早了,拉着大娃二娃离开。

东西都买齐了,路不好走,张信山想着早点往回赶。

但张知想着家里爷奶和娘亲他们还没吃到米糕,缠着他爹又去买了几个带上,众人才加快脚步往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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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腊月二十四,小年,祭祀灶神的日子。

这一天,老张家一家子早早起来,将屋里屋外的灰土擦一擦,连最小的张知都跑来跑去帮忙换洗抹布,一刻不得闲。

老王氏熬了一些浆糊准备贴春联。

张信山拿着春联涂好浆糊,却犯了难。

隔了好几天,他已经忘记了对联上写的什么,更分不清哪个是上联,哪个是下联。

“大娃二娃,你们来一下,这对联当时是怎么念的?”

大娃回想了一下道:“爹,春回大地百花艳,福满人间万事兴。”

“这……长的好像都一样,哪个是上联,哪个是下联?”张信水大字不识一个,有些糊涂。

二娃有些骄傲,“大爹,这个我知道,你手里拿的是上联,春回大地百花艳,第一个字是回春堂的春字。”

“二娃,你认得春字?”张信水有些诧异。

“对呀,咱不是去了好几次回春堂嘛,就记住了。”

“真的是春字?”张信山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看过几遍就记住了。

见他爹犹豫,大娃出主意道:“哎呀!爹,上联的第一个字,和横批的第一个字是一样的,你对照一下,手里拿的不就是上联吗?”

“对……”张信山木愣愣的将对联贴上,他好像突然发现,他们家出了两个读书苗子。

吃过晚食,忙完祭灶的事,一家子围着火塘烤火。

张知瞅了一眼张老头的脸色,还算轻松,便开口道:“爷爷,明年送大哥二哥去读书吧?”

在张知看来,老张家人朴实勤劳,踏实肯干,努力为一个家遮风挡雨,尽职尽责的承担起家庭生活的重担。

但他们从来没有踏出过这方圆百里,没有现代那样便捷的网络资讯,所以他们很难想象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只是学着长辈们的样子日复一日的活着,想不出办法来做出改变。

但是,张知是受过新时代教育的,她想改变现在的生活,想将自己掌握的知识变现,不想处在最下等的阶级里,不想随便一点未知的危险,就让一家人泯灭在历史的长河里。

古往今来,跨越阶级最有效的一条路就是读书。

张老头沉默着,火塘里的火光将他的脸色照得忽明忽暗。

早上贴对联的时候,大娃二娃表现出的聪慧,张老头都看见了。

老张头是有些见识的,他早看出来两个孙子有些读书的天分,尤其是二孙子,看着街上的招牌就能识字,这样聪慧,不说考个官出来,学两年字送去城里当个账房肯定是没问题的。

但抬头看着自家的几间简陋泥土房,宛如一盆水兜头浇下,心里的火热直接熄灭了,就他们家这个条件,哪里送得起两个孩子读书,但若只送二娃一个,一碗水端不平,必然生祸端。

张老头转头看着两个孙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心里有些憋屈。

张老头想了又想,问两个孙子,“大娃二娃,你们想读书吗?”

想读书吗?

怎么会不想呢?

村长家的二明叔念了三年书,如今在县里一家铺子当账房,他的大儿子才四岁,已经会写自己的名字了,村中的小伙伴谁不羡慕?

但是听说读书要花很多很多的钱……

大娃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缓缓道:“想!”

二娃也跟着重重点头。

张老头目光有些空洞,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半晌才道:“老婆子,去把银钱匣子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