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智俊带着周厂长去了医院。

省城的医院明显比县城那边要忙很多, 每个科室门口都排满了队伍,这还是舍不得花钱,有病能熬则熬的大环境下, 都这么忙,可想而知以后人们有钱了, 这医院得有多忙。

方智俊看着这样的场面, 神情都不由跟着恍惚了一下。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 立刻跟着周厂长两个人进了医院, 也不到处乱跑,两个人直奔药房,那边已经排了不少人, 他们俩跟着后头排队。

只是排着排着, 发现不对劲了。

方智俊轻轻扯了扯周厂长的袖子:“周叔,我怎么瞧着那些人手上都拿着单子啊。”

周厂长下意识的瞥了眼身后排队的人, 确实手上拿着处方单。

“我问问。”

周厂长也察觉不对劲,立刻脱离队伍, 找了个路过的小护士问道:“你好同志,我想请问一下,我看那些买药的人手上都拿着处方单,是不是咱买药还得先去找大夫开单子?”

“这当然了, 咱们医院不对外卖药的,得有处方单才行。”护士的态度还是很好的, 她解释完后还不忘问道:“同志你可以先去那边的窗口挂号, 买一本病历,然后去不同的大夫那边看病开方。”

说着, 护士还热心肠的领着他们到了挂号窗口。

方智俊跟着周厂长, 先挂了号, 挂号不收费,但收一毛五分钱的病历钱,小护士热心肠的帮忙选了内科,又带着他们到了会诊室门口,把病历交到医生面前的桌子上排队后,才跟他们道别了。

“没想到现在看个病这么复杂。”

方智俊也忍不住的擦汗。

周厂长也是整个人懵懵的,要说医院,他早些年来的勤快些,毕竟他妈和前妻身体都不好,后来她们没了后,他就再也没来过医院了,小病能扛则扛,不能扛就去医疗站打一针,自然没什么来医院的必要。

方智俊就更懵了,他一直被困在下河村,就连他爷爷病了,也只能喝点儿土方子,要不是后来王敏去了,说不定他爷爷都没了。

于是两个萌新紧紧的贴着墙站着,以便于不碍事,不挡路,却能第一时间听见大夫叫自己的名字。

科室虽然忙,但叫号速度却不慢,两个人等了大约半个小时,就听见了周厂长的名字。

一坐下,周厂长就赶紧地将自己要求说出来,生怕大夫把他捉过去把脉,浪费大夫的时间。

大夫一听说他们只是开药方,不由笑了:“给我看看药方子。”

说着,端起茶杯喝了几大口茶:“看了一早上病了,也就这会儿有空喝点儿水。”显然,大夫也很想休息来着。

周厂长赶紧将药方子递过去。

大夫上下扫了一眼:“这病人苦夏?”

“是啊,我那孩子打小身体不好,我大儿媳的娘家哥哥在部队当军医,我这次去探亲,特意给开的药方。”

一听说是部队军医开的药方,大夫也不再看了,拿起旁边的处方单,誊抄了一份后,又在下面加上方智俊要的营养片,就将他们客客气气的送出了门,顺带着叫下一个号。

两个人开了处方单,就去药房窗口排队,结果才到大厅,就听见一阵尖锐的哭声。

只见一个年轻的姑娘正双目垂泪,整个人摇摇欲坠,一副坚强又脆弱的模样,而她腿边,正跪着一个头发凌乱的妇女,那妇女正嚎啕大哭着,一手拉扯着姑娘,另一只手则不停的拍打着姑娘的后背。

“你救不救?你救不救!”

“妈……你别逼我了,我所有的工资都拿出来了,我真的没办法了,难道你要我去卖血么?”年轻姑娘噗通一下重重跪了下来,她不停的对妇女磕头:“我是真的没办法了呀,妈你也不让我去上班,不上班就没钱,没钱怎么救人呐。”

“你胡说,你上班这么久,怎么可能才攒了两百块钱,你平时吃家里的,用家里的,从来没要你掏过钱,你个没良心的,你别忘了你接的是我的工作,那可是你亲弟弟啊。”

“妈,我也才工作不到两年啊,我要是早知道长俊会出事,我一定好好攒钱,但现在我是真没了啊。”

没错,那哭喊的年轻姑娘正是郑妮妮。

而那个状若疯妇的女人,则是她的母亲文秀。

“那你把工作还给我,我自己去上班,我去挣钱给我儿子治病!”

“妈……”

郑妮妮直接愣住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把工作还给我,我去上班,你就在家好好复习,过两个月去参加高考,上大学去。”

郑妮妮整个人都懵了。

她没想到文秀居然会将这个打算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那边文秀见她愣住,仿佛受到了鼓励,一捋头发站起身来,开始发动舆论攻势:“我女儿她成绩很好的,以前在学校都是第一名,之前国家没让考大学,我舍不得她下乡,这才把工作给了她,现在她弟弟病了,要好大一笔钱,我为了她的前途着想,想叫她回家安心复习,争取能考上好大学,有更好的前途,我拿回工作,好好上班挣钱给儿子治病,各位乡亲,我这样做难道真的错了么?”

她一把扯住郑妮妮的胳膊,语气已经有了些咬牙切齿:“可这丫头,却非不肯,又想着复习,又想要工作,妮妮啊,你难道真要看着你弟弟死么?”

“妈,且不说长俊的病不会死,我也没说不把工作给你啊,只是你也知道,我在厂里是骨干,手里的活儿太重要了,不是那么轻易能脱手的,我不能自私的因为要参加高考,就让厂里蒙受损失啊。”

郑妮妮依旧一脸为难。

她最近一直在争取厂里的新型织布机工位。

那种织布机更为精密,效率也更快,不是传统织布机可比拟的,厂里也确实有意向从工人中寻找一批学历高的女工,还准备送她们去海市学习,学习完了回来就上新织布机。

虽然她还没争取上,但正如文秀所说,她以前上学的时候,是全校第一名,又是高中毕业生,怎么看都是厂里学历最高的,而且她很年轻,身体健康,精力充沛,怎么看都是最好的人选。

所以郑妮妮毫不犹豫的将这件事拿出来当挡箭牌。

原本舆论还站在文秀这边,甚至有两个老大娘出声帮助文秀说话,可受多了舍小家为大家思想的人们,一听说这孩子还是厂里的技术骨干,顿时屁股又歪到了郑妮妮那边。

再加上郑妮妮还委屈巴巴的说道:“我之所以看书复习,是为了能够学习更多的知识,以后能更好的为厂里服务,不是为了高考。”

说着,她泪眼汪汪:“我要是真能参加高考,我能不考么?这不是我好多年不读书了,我考不上嘛。”

这话一出,顿时更多人信任郑妮妮了。

都知道高考停了十年,哪怕以前学习再好的学生,几年不看书,也该都忘了。

这当妈的是把工作给闺女,现在后悔了吧。

“妈,你就好好照顾长俊,你放心,我从今天开始,我不花钱了,我努力攒钱给长俊治病。”郑妮妮趁热打铁,咬着牙保证。

文秀绝望的闭了闭眼睛。

完了。

她的工作要不回来了。

她恶狠狠地等了一眼郑妮妮,然后一言不发,猛然转头离去。

而郑妮妮则站在原地又演了一会儿,才满眼黯然的转身离开了医院,似乎是打算回去上班了。

人群渐渐散去,正好排队排到了周厂长他们。

两个人买了药,慢悠悠的出了治疗大厅。

一边走,方智俊一边问道:“你认识刚刚那对母女么?”

“认识。”周厂长点点头,背着手跟着方智俊往医院外面走:“那个姑娘……家里情况比较复杂。”

“怎么说?”

方智俊回忆刚刚那个女孩,只觉得十分面善,刚刚那姑娘哭诉的时候,他都忍不住的动了恻隐之心,想上前帮忙去,可他也知道,自己那就是胡思乱想。他跟人家都不认识。

“她们一家是我们河东县的,她大伯以前犯过错,在男女关系和公家财务上比较糊涂,这丫头呢,聪明,但心眼有些偏,不说了,有些事不能不提就不提吧。”

周厂长是个正直人,做不出背后说人闲话的事。

但他也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出刚刚方智俊看向那姑娘的眼神里,满是惊艳,所以自然要打一打拦头板。

虽然他是没看出来,一个哭的眼泪鼻涕一把的人,哪里好看来着。

方智俊歪了歪头,什么都没说,就跟着周厂长出了医院,到了站台,周厂长将手里的药递给方智俊:“你把药带回去吧,我直接去客运站坐车回县城了。”

“这怎么能行,好歹在省城过一夜再走啊,你坐了好几天火车,再坐大巴车也太累了。”

方智俊都想好了,晚上周厂长可以跟他睡。

“不用,好些日子没回去了,我心里也有点担心家里,而且厂里事情还多着呢,我今天回去,明早正好过去上班。”周厂长能请这么几天假,已经很艰难了。

再说了:“我行礼还都存在客运站呢,我要是去晚了,东西丢了可就不好了。”

方智俊回想起周厂长之前背到家里的大包小包,感情那些不是行礼?

确实不是行礼,而是周厂长从滇省带回来的各种特产。

“那我送你到客运站吧。”方智俊提议。

“不用。”

周厂长拒绝。

“不行,我一定得看着你上车才行,不然回去沐哥鹿姐该怪罪我了。”方智俊本就是个热情的人。

最终周厂长拒绝不能,只能由着方智俊跟着上了车。

车子摇摇晃晃到了客运站。

方智俊忙前忙后的帮忙买了车票,两个人坐在客运站的候车大厅等待发车时间,谁曾想,他只是随意的一扭头,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刚刚在一眼还哭的稀里哗啦的女孩,这会儿正站在一个年轻小伙子的面前,低着头搓搓手,一副娇憨的模样。

那小伙子看着郑妮妮,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方智俊佯装要上厕所,跟周厂长说了一声就起身离开,然后凑了过去。

结果刚到,就听见郑妮妮小声说道:“那我明天就回去拿户口本,咱俩先把证扯了,等生米煮成熟饭,我妈也不好说什么。”

“你放心,只要我们领了证,你妈再来跟你要工作,就由我来对付。”

小伙子握了握拳头,对着郑妮妮龇牙笑。

郑妮妮听了这话,不仅不觉得生气,反而赞同的点点头。

霎时间。

方智俊对这姑娘的好感直冲谷底。

一个连自己母亲都算计的人,显然不会像看起来那么善良。

作者有话说:

原CP完了。

神兽关进笼子了,但是我的生物钟调起来却很痛苦。

有种在倒时差的感觉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