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事变24◎
他意识到不对回头看向纪宜游, 只见她狼狈地倚靠在床沿,额上泛起红肿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中原唯有鬼市能接触到蛊虫,而距离京州最近的鬼市早就已捣毁, 纪宜游被关起来前他特意嘱咐嬷嬷搜身, 除了女儿家佩戴的物件之外, 没有旁的东西。
太监急得原地跺脚:“殿下可是要带上三姑娘。”
太子猛地回神,又打了一个哈欠, 跨过门槛道:“带什么带, 把门锁好。”
金属落锁声响起后,纪宜游才将提到心口的气缓缓放下, 她目光定在指尖划开的细小伤口上。
殷予桑掀开床板上来时, 她还在发呆。
“手给我。”他取出药膏沾了一点抹在纪宜游的指尖上。
冰冰凉凉的触感让她下意识缩了缩手指:“桑桑呢?”
“从暗道里离开了。”
纪宜游偏头看向破开的窗户, 轻声道:“谣言散播出去了吗?”
“嗯。”殷予桑吹了吹伤口,然后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内, 道,“太子这边有太子妃背刺,但康王……”
纪宜游将头仰靠在床架上:“管不了那么多, 事到如今谁坐上那个位置都是未知数, 爹爹想扶持皇孙上位,但桑桑他们似乎站在九皇子那边。”
“九皇子我接触的不多, 与他一母同胞的十五皇子倒是个善茬,想来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殷予桑俯身在她额间吻了下:“快了, 马上就要结束了,今晚的这把火,是个契机。”
纪宜游垂下眼:“希望爹爹的选择没有错。”
钻进屋内的凉风将仅剩的一盏烛火吹得明明灭灭, 两人的影子拉长后纠缠在一起, 在墙面上摇晃。
“记得把桑桑砸烂的窗户补上。”
“好。”
……
东宫隔壁寝殿内, 桑枝顶开木板从狭窄的暗道里爬出来:“殷予桑挖的什么破路,挤死了。”
公治念落地后拍打着身上的尘土,疑惑道:“我们为何不从窗户原路返回,云大哥还在窗户外等我们。”
桑枝坐到地上,喘着气道:“暗卫们不会让我们离开东宫,但云母不在软禁名单里,那些人不会拦他。”
“我放了小蜘蛛去找他,只要他跟随小蜘蛛留下的蛛丝,就能找到我们。”
公治念环顾了一圈四周,微弱的月光照进寝殿,灰粒在空气中飘浮汇聚成一缕光束。
偶尔有老鼠在角落里跑来跑去发出吱吱声。
“我们要在这里等云大哥,然后一起回阳沁宫?”
桑枝扶着身侧的柜子站起身,往殿外走去:“不等。”
她们所在的寝宫只与东宫相隔一堵墙,主殿的熊熊烈火窜天而起,肆无忌惮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灰黑的浓烟四散。
漆黑的夜色被赤红的火光照耀得犹如白昼,再被蔓延的烟遮盖。
公治念奇怪道:“怎么走水了。”
桑枝望着空中纷纷扬扬的灰烬:“你先前想放火的原因是什么。”
公治念愣了下,诚实道:“走水后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会转移到灭火,我们逃跑的概率会更高些。”
她说完后蓦然反应过来,诧异道:“桑桑姐姐的意思是这把火有人故意放的?”
小蜘蛛甩着蛛丝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桑枝的头顶,慢悠悠地爬到她的袖子里,不消半刻,云母从夜色中现身。
“少夫人,四姑娘。”
公治念欣喜的小跑到他身边:“云大哥,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伤你。”
“没事,他们并未拦我,都蹲在屋檐上瞧热闹。”面对公治念时,云母冰冷的神色稍稍柔和了些。
桑枝问道:“知道是谁放的火吗?”
云母犹豫了下,偏头看向越烧越烈的大火:“据说是一只狸花猫打翻了烛火,但我离开的时候顺道去看了一眼,主殿四周应当都被泼了油。”
狸花猫?
桑枝眼前蓦然出现游湖时趴在篷顶的那只绿眼睛猫咪。
“先回阳沁宫,时辰不早该出宫了。”
几人方才走到阳沁宫门口,不知等候了多久的太监几步冲上来,如瞧见了再生父母:“哎哟喂,主子们可算是回来了。”
“若再晚一炷香奴才就要被剥皮抽筋了。”
桑枝皮笑肉不笑道:“去的时辰久了些,让公公忧心了。”
太监弯着脊背迎两人入门,边用尖锐的嗓音高喊。
瑞王妃提着裙子跑出来,上上下下的环视着公治念,没瞧见伤口,松下一口气道:“我听闻太子妃半路带走你,还以为回不来了。”
屋内的人此时也相继出来。
姜时镜走到桑枝身边:“可有受伤?”
桑枝摇了摇头,目光停留在慢慢悠悠晃出来的狸花猫上,它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毛发,轻巧地跃上侧边的庭灯。
尾巴高高竖起,尾尖的毛发有些许弯曲焦黑,像是被火熏烤过。
“火是你们放的?”她看向身侧的少年。
姜时镜桃花眼微弯,故作认真道:“猫打翻的火烛可与我们无关。”
桑枝:“小猫咪可做不到在主殿四周洒满油。”
林长霄双手环胸道:“你要相信猫咪无所不能,区区一场火罢了,怎么可能难得到我们家猫主子。”
他朝着狸花猫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是吧,福福。”
唤作福福的猫咪停下舔尾巴的动作,叫了一声算作回应,然后继续舔舐尾巴上烧焦的毛。
桑枝又多看了两眼才发现福福额头的毛都被烫卷了,如冬天从灶膛里钻出来般。
“你们就不怕它被困在火里跑不掉?”
“福福自小受训练,从未失手过,天底下没有比它更聪明的猫。”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
十五皇子从夜色中现身,约十四五岁,眉眼与林长霄有五六分相似,怀中抱着一只幼小的橘猫,睁着大眼睛毫不避讳地扫视在场的人。
福福叫了一声,跳到地上蹭了蹭他的裤腿,身体一歪躺倒在地。
瑞王与王妃确定公治念没事后,先一步告辞,离开前看向姜时镜颔首道:“今日所提之事劳烦公子了。”
“王爷不必客气。”
公治念朝着几人行礼而后跟随一道离开。
桑枝疑惑道:“什么事。”
“晚些同你说。”姜时镜伸手整理了一下她凌乱飞扬的发丝,“时辰不早,我们也该走了。”
林长霄弯腰抱起福福,顺着它头顶的毛。
“那么……四日后见。”
姜时镜点了下头,握住桑枝的手,牵着她一道跨出阳沁宫。
离开的轿撵已等候多时,太监恭敬地扶着桑枝上轿:“夫人慢些。”
这段时间城内宵禁,阶梯上坐着的难民全部被赶走,清冷的月光照在层层石阶上,亦如无法横跨的阶级鸿沟,压在所有人身上。
坚硬的骨头被压得弯曲,脖颈被压得再抬不起来,就连膝盖也好似重的顷刻间就要坠地。
回家的马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飞驰,车轮碾过不平的青石路,却又平坦地毫无颠簸。
桑枝掀开车帘,掠过无人问津的小巷子,里面横七竖八地挤满了白日枯坐的难民,卷着一张草席,像提前预订的裹尸席,潦草得令人心惊。
“四日后,登基大典的前一天会发生什么?”
姜时镜半垂着脑袋,神色稍显疲惫:“劫法场,攻城。”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桑枝将车帘放下,车厢内的光线很暗,暗得她看不清少年的神情,只能隐隐感觉到压抑的戾气四散。
“不再等一天吗。”
“嗯。”他缓慢道,“届时谈弃会操控皇城内的所有蛇类,太子与康王必起疑心,只需要一缕风,这场战就能烧起来。”
桑枝摸着小臂再不可能抹掉的刀疤,眼里是方才蜷缩在一起的难民,无力感蔓延至全身:“百姓呢,百姓该如何。”
回答她的是久久沉默。
姜时镜换了个位置,坐到她身边:“战争最先伤及的便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前来的弟子全部加起来堪堪不到两百,想要护佑所有的百姓平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桑枝:“让他们暂时离开京州,等事情结束后再回来,很难吗?”
姜时镜握住她按压伤口的手,一根根地分开,十指相扣:“城门早在登基告示出的那一日就封锁了,只能进,不能出。”
“太子不会让京州变成一座空城。”
桑枝抿着唇,失了言语,对于太子而言,皇位就像已经煮熟的鸭子,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拥有,他不允许任何风险存在。
疯魔到企图踏着血肉登上念想的皇位。
东宫的大火烧了一整夜,灰烬顺着风飘落到皇城外,如同一场盛大的落幕,在黎明到来前,画下句号。
太子强抢大臣之女的风声再度掀起热潮,肆无忌惮的谣言似密不透风的大网笼罩着京州城,丞相不堪重负,予辰时末在家中悬梁自尽,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丧幡挂上了大门。
紧接着老太傅领着大量的文官脱下官服齐齐跪在宫门口,一下下地击鼓鸣冤。
为还困在皇城内的女眷和牢里临近死亡的官员谋不平,试图用最直接的方式唤醒太子癫狂的理智。
仅短短一天京州的局势天翻地覆。
三日后,七八辆囚车驶过狭窄的街道,原本应该摆放摊位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神情严肃的百姓。
沉默地注视着一辆辆的囚车往午门行刑台而去,空气安静到诡异,只有锁链在木笼摇晃时发出轻细的声响。
桑枝蹲在屋檐上,看着底下的马车和人群:“人太多了,一会儿打起来会伤及无辜。”
姜时镜站在她身侧,马尾纠缠着红色的发绳在风中飞扬,他单手提着一把长柄大刀:“太子为防止□□,提前在午门派了重兵把守,百姓进不去,不会被伤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