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撩人, 庆安府的风吹来庭院里杏花的香。

雕花窗前,秦惊鹊换了一身紫色寝衣,坐在案几边, 屋内多是烛台, 亮如白昼。

案几上摆着一株修剪漂亮的红梅,红梅的花蕊吐露着艳色, 她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色彩大气拿着团扇的美人画,名家之作,工笔用心,南棠却觉得,那画上的美人还不及周醒这昏君抢眼。

尤其是今天的周醒。

天香楼的刺杀连皇帝的暗卫都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她却能提前规避掉那些冷箭,让暗卫反应过来。

南棠虽然觉得可惜没能杀了这昏君, 但更多的是惊讶这个昏君的敏锐和警觉。

好像, 这昏君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她在看书, 还要随时处理一些琐事,南棠抱着他的飞天式,第一次看见周醒这么忙,也是第一次见到周醒这么有耐心看书有耐心处理事情。

平日里那股乖张和阴狠劲没有了, 眉宇间微微蹙着, 好像有什么困扰,周身的戾气也不见了,姿态平和下来竟然有几分正气凛然的感觉。

南棠觉得自己是疯了, 竟然能从周醒身上看出正气。

庆安府已经被御林军重重围住保护起来了, 周围住着的百姓听着质子府来回窜动的铁甲声, 家家户户都紧闭房门, 生怕惹上什么事。

卫昭处理完天香楼的事后, 来质子府汇报情况。

“陛下,刺客都是卢国的一个杀手组织里的人,那个组织叫暗潜,杀手都是给钱就做买卖,人都死了,没问出买家是谁。”

“卢国?”秦惊鹊望了一眼屏风后的南棠,道:“卢国和南疆不是邻国吗?”

“是。”

屏风后的南棠坐不住了,他冲出来,愤怒道:“周醒你什么意思?这跟南疆有什么关系?”

“大胆!”

一把长刀横在南棠的脖子上,他的无礼惹怒了卫昭,“一个小小的质子,也敢直呼陛下名讳…”

卫昭和边关的沈钧算是真正对周醒忠心的人,周醒是疯皇,而卫昭就是皇帝的疯狗,在他面前,怎么能容许别人对周醒不敬。

况且南棠只是一个小小的南疆质子,是沈钧两个月打下来的战利品。

刀锋划过南棠的脖子,沁出了血,而秦惊鹊低垂着眸子,没有说话。

迫于形势,南棠只能憋屈道:“是臣下失礼了,陛下见谅。”

“不够!”卫昭一脚踢在南棠的腿弯处,厉声喝道:“跪下!”

咚!

南棠被迫单膝跪地,他脖子上的伤口沁出的血流进单薄的里衣上,像是盛开的梅花,他低着头,久久没有抬起头来。

“卫昭,”秦惊鹊终于说话了,“够了。”

她从案几旁走过来,拿掉了架在南棠脖子上的刀,“天香楼的事情到此为止,封锁消息,朕不希望沈钧将军为此事分心。”

“陛下…”

卫昭不赞同,卢国境内的杀手组织敢对骊天皇帝出手,无论买家是谁,这个国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就该告诉沈钧,让他带着骊天铁骑踏平这个小国杀鸡儆猴。

秦惊鹊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眼底威势迫人,她道:“朕意已决,下去。”

卫昭下去后,南棠还保持着跪着的姿势。

秦惊鹊低头,伸手擒住了他的下颌,微微用力,便迫使他抬起头来。

“生气了…还是怕了?”

南棠不语,泛红的眼尾好像是有一丝丝的委屈,秦惊鹊拍拍他的脸,低语:“放心,有你在,朕不会动南疆,也不会动卢国,只要你安分。”

美丽的少年甩开她的手,低头的那一瞬闪过的是屈辱和愤恨,从地上起来的瞬间又换了一副表情。

“周醒,我还不够安分吗?你哪次说不要了我没有停?”

秦惊鹊:“……”

她面色复杂,看着他道:“你该学点规矩了,过几天让王常教你。”

南棠:“!”

这下的惧怕是真真切切的了,他赶紧抱住秦惊鹊,“不要!不要王常!大不了以后多给你点面子还不行吗…”

……

第二天早朝秦惊鹊没有去,她回宫时已经下朝了,赫连臣在御书房一边处理公务,一边等她。

“摄政王请陛下去御书房。”

她才进宫,赫连臣就派人把她拦住了,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太监,这小太监跪在路中央拦住了她的去路,他或许是赫连臣的人,所以言语形态间俱都是敷衍和浮于表面的尊敬。

秦惊鹊没有说话,也不打算理他,绕过他便继续向前走,没想到他自己起来了又跑到前面去拦住秦惊鹊。

“摄政王请陛下去御书房。”

秦惊鹊笑了,“你是新来的吧?”

小太监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

秦惊鹊朝身边的宫人道:“既然是新来的,那更应该学好规矩了,来人,把他押下去,发配掖庭。”

周醒很少动赫连臣的人,而赫连臣权势滔天,他的人仗着他有几分气焰,便不把周醒放在眼里,但是他们虽然不把周醒放在眼里,但绝不会像这个小太监一样浮于表面,让人一眼望到底。

她毕竟是君王,这小太监纯粹是在找死。

秦惊鹊没有去御书房,她是君王,一个臣子传唤便眼巴巴过去,那天子威仪何在。

她回了未央宫,传了膳用了,又看了很久的书,赫连臣才姗姗来迟。

“陛下,今日的课还未授,陛下还要学吗?”

踏进房门,不行礼,不问皇帝好,不等皇帝赐座,便自顾自地坐了。

开口也不提让小太监拦她的事。

秦惊鹊不在乎这些,但她是周醒,要做一个明君,首先便要把威仪立起来。

“摄政王国事繁忙,竟然还记得要给朕授课,真是让朕受宠若惊。”

赫连臣倒了杯茶,头也未抬,便道:“是挺忙的,只是还不及陛下罢了,听说陛下出宫,流连烟花之地,还抽空处理了一场刺杀,真是好忙好忙…微臣这点公务,让陛下见笑了。”

秦惊鹊:“……”

暂时无法反驳,是她自找没趣。

她避开这个话题,道:“爱卿,授课吧。”

赫连臣便不说什么了,君臣之间,他确实逾越了,可是那又怎样呢?

授完课走时,他还留下一句,“陛下,要爱惜自己,莫要死在外面了,微臣还没有活够呢。”

真是,毫不掩饰的嚣张啊。

几日后,南疆使臣进京了,礼部遵循皇帝旨意,设了国宴款待。

秦惊鹊坐在龙椅上,接受百官朝拜,使臣恭恭敬敬向她行礼后,磕磕绊绊地用中原话念起了进贡的礼单。

国宴上自是少不了绝色舞姬作舞,南疆使臣进贡的礼单很长,秦惊鹊听那些名字听得昏昏欲睡,只是她刚有点困意,就瞧见下面的南棠已经开始眼皮子打架了,脑袋一点一点的,在这种场合着实有碍观瞻。

秦惊鹊给王常使了个眼色,王常走到他旁边,敲了敲他的桌子,他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看见王常公公,差点魂都吓飞了。

接下来他就神采奕奕了,再也没见他睡了。

高座上的秦惊鹊微微笑了笑,那笑意含着蜜糖似的,让人心直跳。

觥筹交错的国宴上,有一位青年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她身上。

封黎是第三次见这位少年陛下,第一次就是上次进宫为妹妹求情,第二次是那个雨夜。初见他觉得陛下确实如传言那般乖张和喜怒无常,可是那个雨夜,他却觉得这个人很温柔,温柔到了骨子里。

灵疆忤逆了陛下,陛下却在半夜为他和妹妹送伞。

那一声,起来回家去吧,朕不计较了。那温柔像是微风吹着枝头的花蕊一样,他只瞧见了呵护怜爱,完全忘记了自己一整晚跪在雨里的痛苦和不忿。

在他二十几年的人生中,除了读书,仿佛便没有其他的了,他一心只求功名,旁的事从来不放在心上,他的好友大多已经成家了,妻妾成群,都跟他说有女人了才快活,他只是笑笑,不以为然。

平生第一次心底起了波澜,就是陛下提着灯向他走来的时候。

小雨,灯笼,华贵的披风,青石路上落下的桃花。

那夜回了家,他总能梦见陛下的声音,陛下的声音在梦里也是温柔的,包容了他起初的惶恐,包容了他后来的犯上和大逆不道。

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才知道自己骨子里是个这么卑劣不堪的人。

封黎自己倒了酒,一杯一杯地喝着,他想,小妹都能得陛下青眼,那他努力努力,待殿前及第时,那温柔的目光,总归有一刻是完全属于他的。

使臣念完了礼单,秦惊鹊坐在上首,先是说了几句南疆和骊天永远交好,两国友谊怎样怎样,然后大手一挥,说:“赏!”

接着礼部尚书又念起了长长的回礼名单,因为要彰显大国风范,她的赏赐只会比南疆进贡的更丰厚。

南棠烦死了这些念来念去的东西,宴会上无聊,他东张西望的想找点有趣的事,然后还真给他找着了。

摄政王怎么盯着那个舞姬?两只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封家那小白脸怎么回事,坐得那么远还往周醒身上瞅,他怎么不把他妹妹带来?真没意思。周醒你笑啥?才几天不见笑得这么**漾,老子在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笑…

目光转到秦惊鹊身边的王常公公身上,他受惊一般又缩了回来,然后继续盯着舞池里,然后他就发现摄政王盯着的那个舞姬腰上好像有一个刀柄。

南棠:“……”

哈哈哈,他就说周醒这昏君讨人厌吧,三天两头有人想刺杀她。

然而,他也没想到,这些杀手是冲他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