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掌起一盏油灯。

跳动的火光照得整个房间迷蒙一片,架子**一个人影躺着,不安分地动来动去,连众人进了里间都没有发觉。

裴不厌还真的发高烧了。

三年前他靠回天丹吊回一条小命,改变了相貌身形。

回天丹即是神药也是剧毒。

从此他身体坏了底子,孱弱多病。为了不耽误事平时格外小心,从不吹风着凉。

谁知千注意万注意还是被苏青菱一盆凉水浇头。一回院子就病倒了。

昏黄灯光下,裴不厌青丝散乱脸白如纸,只有双颊和嘴唇红艳欲滴,清朗的眉宇紧锁,双手无意识地紧攒着被子。

楚楚可怜的病美人。

苏青菱心里少有地生出一丝歉疚,但转念一想这事也不能怪她,原主做的坏事老天爷让她来擦屁股。

她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就不错了。

她苏青菱向来是如此,命运本就待她不公,她若还不疼惜自己,还要事事怪罪自己,那她岂不是太可怜了。

小厮见状道:“大小姐,表少爷还睡着,您要不先回?等表少爷醒了,小的定向他禀报您亲自来过探病!”

苏青菱略一思忖,萧不厌昏睡着也没办法和他谈交易,看来只能等明天再说。

“罢了,就不打扰表哥休息了。”她摆摆手,转身刚走,听到身后一道沙哑呢喃的声音。

“逆贼休走……”

“什么?”苏青菱脚步一顿,疑惑回头看去却发现萧不厌仍然双目紧闭,意识不清。

烧糊涂了说胡话?

萧不厌纤长的睫毛如鸦羽般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表情挣扎痛苦,薄唇微微翕动,显然梦境还在继续。

他刚刚说逆贼?

是梦见自己还是太子时候上阵打仗吗?

苏青菱眉头猛地一跳,第一个反应就是她必须现在马上赶紧走!

裴不厌前太子的身份就是一个巨雷!

当初打扫战场,未找到前太子的尸首,当今皇上立刻大肆搜捕一年多没有结果。

皇上对外宣布前太子已薨。但前太子到底有没有阵亡,成了一个巨大的疑问悬在大阳每个人心头。

对前太子的搜查工作转入地下,实际上从未停止。皇上秉承着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原则,和太子沾上关系搞不好就会家破人亡。

同时,裴不厌极其谨慎,一旦有人对他的身份产生疑问,他就会立马想办法杀人灭口。

三年来,仅仅因为这个原因被他解决的人两只手数不过来。

不等苏青菱迈出逃跑的第一步,裴不厌突然低沉嘶哑却坚定道:“孤乃太……!”

苏青菱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捂住裴不厌的嘴!

小厮疑惑不解:“表少爷说什么?”

苏青菱满面凝重:“姑奶奶。”

“表哥想他姑奶奶了。他独自一人上京,孤单寂寞,寄人篱下着实可怜啊。”

手掌下滚烫的嘴唇努力蠕动挣扎着,干裂翘起磨蹭得手心有些酥酥痒痒。

苏青菱暗暗捂得更紧了一点,心里恼怒。

自己竟一不小心进入了无法脱身的境地。若手一拿开,裴不厌的真实身份走漏,无论是当今圣上还是裴不厌都会将她灭口。

她好不容易没让裴不厌和春分发生丑事,还以为改变了自己被裴不厌折磨至死的的结局。结果眼下可能甚至活不到那个时候就会提前领盒饭!

苏青菱压着气恼对小厮和小满吩咐:“你们两人下去吧,我来照顾表哥。”

小厮赶紧道:“怎么能劳烦大小姐,还是小的来吧!”

苏青菱摇摇头,一转眼间面上便浮起一片红云,眼中含情脉脉地望向被她捏得俊脸变形的裴不厌。

“表哥俊逸非凡,姐姐妹妹们无不倾心。只可惜我已与定远侯世子有婚约,平时难得有机会与表哥亲近。如今表哥病中昏睡不醒,就让我来照顾他吧。”

她含羞带怯情意绵绵,落在小厮眼里,顿时大悟,大小姐爱上了表少爷!明明大小姐已有婚配,心里却偷偷暗恋上了表哥,豪门辛秘竟然被他这个不受重视的小厮知道了!

苏青菱柔声问:“你叫什么?”

“小的叫长福。”

苏青菱蹙眉,一副爱而不得却情难自抑的模样。“长福,我今天照顾表哥的事你能不能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对表哥也不要说。”边说边摘下手腕的一个银镯递给他。

长福眼睛一亮,立马收下镯子塞进衣襟里:“是是是!大小姐放心,小的打死也不会乱说的。”

“你们帮我守在院门口,若是有人来了便赶快来通知我。”

长福和小满应下,躬身退出去,长福还贴心地把门关上。

苏青菱听到两人走到院里,这才松开压住裴不厌的手。

裴不厌薄唇颤抖,却没有继续刚刚的胡话,梦呓般沙哑道:“水……水……”

他想要喝水?

苏青菱起身走到桌前。壶里半壶茶水都凉透了,茶水泡成深褐色也是隔夜陈茶。

她微微挑眉,看来刚刚那个长福不是个踏实安分伺候人的。

想到刚刚给出去的银镯,苏青菱心思微顿,转瞬抛在脑后。

她不是良善之辈,虽没有恶毒到折磨一个病人,也没好心到给裴不厌重新烧水泡茶。

随意倒了杯冷茶,将茶杯递到裴不厌的嘴唇边,“喝吧喝吧,太子殿下。”

似是那四个字让他安下心,裴不厌闭着眼乖乖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缓解了干渴稍稍安稳下来。

苏青菱放下茶杯,起身在屋里打量起来。裴不厌的房间简单朴素,干净得不见一丝人气。桌上放着笔墨纸砚和几本常见的书,她翻了翻,没有丝毫异常,找不到任何能让人抓住把柄的东西。

她想过要不要以他前太子的身份作为威胁,让他对自己下药一事闭嘴。

但这两件事轻重比较,就好比泰山和鸡毛,搞不好引火烧身。

裴不厌没有其他的地方让她入手,倒不如等裴不厌醒来,直接简单粗暴拿钱来堵他嘴。毕竟让自己被打板子跪祠堂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好处,但他想要起事是一定不能缺了钱的。

打定主意,苏青菱在面盆架上取下毛巾,盆里没水,她便用剩下的茶水将毛巾打湿回到床前,俯身将毛巾放在裴不厌额头上。

放毛巾的手腕猛地被抓住。

苏青菱赶紧向裴不厌看去,他眼皮沉沉眉头紧锁还在昏睡之中,显然是无意识的动作。

她动了动手臂,没想到裴不厌生着病还有这么大力气,根本挣脱不开。

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她弯下腰轻声在裴不厌耳边道:“太子殿下,别怕,是我。”抓她力道果然松了几分,拉着她的手放在脸颊旁,低低呢喃:“母后,母后……我难受……”

堂堂前太子陛下生病还会向母亲撒娇。苏青菱勾勾嘴角,这便宜不占白不占,声音软道:“母后知道了,乖儿,睡吧……”

下一刻,抓住她的手猛然一拉,裴不厌张嘴用力咬在她的虎口!

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苏青菱另一只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乘他吃痛松嘴的那一秒,立刻闪身退开。

痛死了!她疼得眼里在眼眶里打转,恶狠狠地瞪了仍闭着双眼的裴不厌一眼。

这家伙属狗的吗?!

她咬牙忍住,来回踱了几步。

将血肉模糊的手笼在袖子里,脸上若无其事的离开了裴不厌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