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科属的建立只需要王姝这边的一份报告。

班底的人选, 萧衍行也是给足了资源的。

一个曾经大庆朝廷的大司农,农学知识十分丰富的华胜英。一个学富五车、实干经验丰富的牧虎。除此之外,穆老先生也作为参谋全程参与良种的推广。辅之以十来个得力实干派。这次的农科属, 可以说是动用了萧衍行旗下十分受重用的一批人。

王姝不必刻意去调查这些人的过往履历。她只需要知晓这些人能干实事,便会拿出来重用的。

萧衍行为了让农科属不被西北的官僚系统腐蚀,单独设立后, 直接挂在了自己的名下。

要知道,萧衍行虽没有藩王之名,却是有藩王之实的。他对此地有切实的管辖权, 且拥有一万‘护卫’的私兵名额。皇帝甚至将边防的重担压到了他的头上……除了官员的任免权没有交到萧衍行的手中,可以说, 他几乎对西北的政务有着说一不二的话语权。

农科属挂到了他的名下, 将以一种独立与官衙的姿态出现。这就从身份的角度,杜绝了大庆的官府插手农科属的可能。但同时,萧衍行又赋予了农科属与官衙同行的级别。

将来若是农科属的影响力越来越大, 大庆官府即便是眼红也得敬着。萧衍行从设置之初就给予了高级别, 除非农科属涉嫌大罪,有足够的罪证证明有害, 不然大庆朝廷的人等闲都动不了农科属。

这个结果, 不得不说,王姝十分满意。

有了萧衍行的庇护, 农科属必然能开展起来。不敢说良种在全大庆范围内发挥重要作用, 至少在凉州及以西以北的地方, 即将会发挥起重要的作用。

设立的问题得到了解决,推广良种则是第二个关键。

如今的世界可不是后世, 信息大爆炸,通信高度发达。如今的社会可以用闭目塞听, 眼聋耳瞎来形容。想要将良种推广到所有百姓知晓,并说服他们相信良种的成效,这其实是一个不小的工程。尤其是如今农户的教化程度不高,比起相信官府,他们更相信祖祖辈辈的经验。

如何让他们愿意去接受,如何让他们愿意放弃旧种去接受官府的新种,推进工作非常难。算得上是一个非常艰辛的、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的任务。

王姝的本意是,第一期的良种可以采用免费的方式分发。只需要说服农户来年用新种种植,以此降低推广的难度。

等到来年秋收,百姓们切实尝到了良种的红利,自然会购买良种回去栽种。

不过这个推论的前提是,良种的效果得到了认可,且产量取得了大成功。以及农科属的人已经将良种二代以后不育的信息传达到位。不然农民会倾向于自留种,来年种。毕竟即便是压低了良种的价格,但对于温饱都成问题的贫下中农来说,也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一些人宁愿侥幸省钱,也不会相信农科属,听从指挥去购买新种。

关于良种二代以后会出现部分不育植株这一情况,还没有传出去。王姝已经预估了这一条信息传递出去,没有多少人信。

自古以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所有人的固有思维里就是有粮食留了好种,来年就能用的认知。即便此时的农科属中的人,在王姝强调了良种二代后不育的性状,也有人保持怀疑态度。他们估计以为,这一条结论,是被王姝当成‘要钱’的幌子。

这些问题不大,只要有人种个两三期,眼见为实,自然就将这个意识渗透进百姓的心中。

如今该考虑的该做计划的,王姝早已经在专业的角度做好了讲解。不管听懂没听懂,只有他们真切地去种,才能明白她讲的所有良种知识。至于推广以后会遇到的诸多人性问题,如何应对外界人心的种种……这就依赖于萧衍行手下的那批能人。

农科属的工作在一点一点的推进,过程很艰难。王姝在尽完力之后,获得了短暂休息的机会。

她这段时日累得不轻,早出晚归,一刻不停歇。

时常回来天色已晚,连抱孩子的空闲都没有。

两小孩儿不知不觉之中都能自己爬了。小腿小脚蹬得特别用劲儿,跟兔崽子似的。教养嬷嬷和奶娘时常跟在后头夸赞他们,小东西也不知听懂没有,爬的别提多欢。王姝累得上眼皮粘下眼皮,难得轻松,就坐在地板上看着两小东西爬来爬去。

姜嬷嬷看她累得很,就叫了小梁过来。小梁跪坐在王姝的身边替她按。小梁除了医术高明意外,还有一手特别好的推拿手艺。不仅会推拿,松筋骨的本事也厉害得很。

王姝靠在矮几旁边,一边逗小孩儿一边才发现偏房的屋子被改建了。

她先是愣了一下,转瞬一点一点打量起这个屋子。

原本的青石砖上方铺设了一层木质的地板,架空起来。屋里所有带棱角的摆设都被搬出去了,剩下的都是些圆钝松软的摆设。东西少了,空旷又宽敞。为了防止小孩子不小心撞到,这些坚硬的摆设还被贴心地围了一圈织物。

“……这屋子什么时候改建的?”王姝眨了眨眼睛,突然意识到不对头。

“嗯?”姜嬷嬷一愣,意识到王姝在问什么才笑起来,“一个多月前就改建好了啊。”

“一个多月前?!”

“是啊。殿下当初亲自安排人改的!屋里的摆设也是殿下命人换的。”姜嬷嬷心疼地替王姝按手臂,给她的手涂抹润手的膏子。

王姝这见天儿地在田地里晒,人虽然没怎么晒黑,这手却被折腾的糙糙。哪怕小梁给配了最好的膏子和凝脂,日日擦,还是留下了薄薄的茧子:“主子这些天儿,着实是辛苦了。往后地里有那等粗重的活儿,主子只管指使了旁人去做,可别总自个儿去做。瞧你这手,都长茧子了……”

王姝没注意到姜嬷嬷喋喋不休,环顾四周,心中的疑惑渐深。

萧衍行这人是不睡觉的么?他都不累的吗?

她在忙,同时的萧衍行也半分没闲着啊。他甚至比王姝的工作量还大,时常不仅要操持农科属的筹建,还得兼顾边疆那边的巩固边防的事情。毕竟西北十月以后就会入冬,入冬后必会大寒。边疆的百姓和边疆的战事,许多事儿也在指着他。这人觉都没空睡,还能挤出空儿来将孩子的屋子给改了?

震惊的同时,王姝也意识到一件事,萧衍行真特么是个恐怖的温水煮青蛙的高手。

她才想起来,萧衍行之前好似跟她提过要将屋子给改造一番,改造得住起来舒服些。王姝当时忙着做计划,根本没分心思去关心。

事实上,原本王姝的小院是买来什么样,住的时候也是什么样。院子里的摆设虽然不够雅致,却也方便居住。不知不觉之中,萧衍行将院子改成了他喜欢的榻榻米式。不仅开了半面墙的落地窗户,还将屋内铺上了地板。偏房这边不明显,主屋那边的变化才惊人,摆设变得高雅又怡人。

王姝骤然清醒,晃了晃脑袋,嘴里嘀嘀咕咕的骂了一句:“……萧衍行这家伙当真是狼子野心。”

一旁给王姝推拿的小梁和姜嬷嬷听得清清楚楚。

两人默默低下头,权当什么都没听见。

陪小孩儿玩了会儿,或者应该说,王姝单纯就坐在一旁看小孩儿爬来爬去。感觉精神放松下来,她才起身去饭厅用了些晚膳。转头回了屋里沐浴更衣,而后倒头就睡。

她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次日午时。

若非天太热,睡得她一身汗,她能睡到下午。

难得能休息一番,自然没人会打扰她。

王姝醒过来,天色已经全黑了。她捂着饿得有些难受的胃爬起来,用了顿早午饭,才知晓萧衍行竟然又是一宿没睡。为了推广王姝试验田的良种,萧衍行背地里要安排的事情太多。首先最重要的,就是护住信息不外流。且隐瞒良种出自王姝之手跟王家关系密切等重要信息。

名声,虽然重要,但比不上命重要。若不想凉州以外的人打搅到王姝,或者觊觎王家的种种,对王家以及王姝本人图谋不轨……杜绝信息外流才是根本。

萧衍行势必要构造出巨大的防护网,牢牢的将王姝护在羽下。既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又能够免于外界心术不正之人的危害。

“……那他吃饭了么?”王姝擦了擦嘴,难得有些心疼他。

就算是个铁人,也经不住这么熬。

姜嬷嬷见自家主子难得关心男主子,心里十分高兴:“似乎还没有。前院那书房的门从昨夜到如今都没打开过。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都是没见过的生面孔。奴婢瞧着都不像是普通的任务,如今前院和王家的四周被莫遂严格地把控了起来……”

“嗯。”嗯王姝点点头,吩咐了一嘴:“你叫格桑麻做点好克化的面,给书房那边送过去。”

“哎!”姜嬷嬷闻言,顿时喜笑颜开的。

王姝诡异地看了一眼姜嬷嬷,不晓得她在高兴什么。

姜嬷嬷自然是高兴两个主子关系和睦,她总觉得自家主子在生完孩子以后,对男主子的态度是急转直下。时常都是爱答不理的。殿下多高傲的一个天之骄子?多少年没这么和善好说话过,愣是被自家主子给磨得戾气都没了。时常被自家主子连名带姓地骂也不在意,还一脸笑。

王姝坐在窗边吹了会儿凉风。吃完一身黏腻的汗,单薄点的衣裳都黏在了身上。于是让喜鹊传水过来,王姝干脆又洗了个澡。

沐浴更衣后,王姝嫌撑得慌,干脆抱着小孩子去后院的竹林坐了会儿。

等消食消得差不多,她才将小孩儿送回去睡觉,慢悠悠地又进了书房。

萧衍行自打住进来,也不怎么回萧宅那边,王姝就干脆单独给他弄了个书房处理事务。他的其实跟王姝的书房是分开的,设在了外院。王姝的书房则在主院这边,里头装的大部分是王家商铺、镖局和粮庄的账簿资料,以及多年的实验数据和分析报告。

刚进书房,她就看到书桌上堆着的一大堆信件。

若是将良种推广出去,王家粮铺的生意势必会受到影响。那要保证王家不受太大的影响,自然要做出一些改变。王姝先前让人召集王家的人手,共同商议王家粮铺以后售卖良种一事。时间定在了九月中旬。筹备的事交给了钱师傅和林二等人,王姝这边早做好了计划报告,正好有十来天的喘息机会。

她走了过去,不知不觉又堆了这么多事情。不过信件的内容也不全是大事,不少是废话。她翻动了下信件,大部分是各地商铺寄来的汇报。关于这一年商铺的经营状况。

翻到了筐的很下面,王姝才惊讶地发现,她收到了一封来自吕黎的信。

她很诧异吕黎竟然会写信给她?

事实上,自打绫人羽离开王家,吕黎就彻底断了跟王家的联系。王家在京城的势力她倒是不见外,有了什么需要人手的事情,也会经常用。只是吕黎光拿好处不做事,对于王姝偶尔给她提出的要求,吕黎都是不做任何回应。

王姝十分好奇她写信的缘由,立即拆开来看了。

还别说,吕黎的信一如既往的自说自话。

跟以往来信的描述口吻一模一样,只不过她所说的内容从给绫人羽诉衷肠,变成了要求王姝替她办事。她似乎没有王姝会拒绝她这个概念,连原因都不透露,便要求王家替她采购某种西域香料,在半个月之内送进京城。

王姝看着信中的颐指气使的口吻,轻嗤了一声,笑起来。

她突然很好奇,以吕黎这样的情商,是怎么在两年内爬到贵妃的位置的?难道说皇帝就喜欢这一口?就凭吕黎这种求人办事却半点好处不给的做派,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底气?

王姝的目光落到了‘西域香料’四个字上。吕黎在心中并未言明什么香料,只是给了一个人名。江南苏州城,陈子盎。在信中非常霸道的口吻警告王姝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只管将她的要求告知陈子盎。陈子盎必然会买到她想要的香料。

王姝的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什么西域香料值得眼高于顶的吕贵妃低下高贵的头颅,重新联系王家帮她找?

没有立即理会吕黎,王姝将信放到了一旁。

信件堆得挺高,其实捋顺看,主要是江南、京城和雍州的信。王姝挑了几个标注了急件标志的信看。给做出了批注,回复后,立即就安排人下去操办。

她处理信件的速度非常快,不知不觉,就处理了一批。

等处理得京城的这批信件时,王姝又意外地从中找到了两封意料之外的信。来自于许久没有联络王姝的王如意。王姝稍稍一思索,就立即知道了为何。看来,她命人去江南将所有资料带走这件事做对了。王如意不管有没有异心,本质上是不那么信任王姝的。

若非如此,她不会立即将所有把柄带走,更不会王姝一有动作她那边就立即做出回应。

“呵。”王姝轻轻笑了一声,说不出什么感受,多少有些失望。

默了片刻,王姝还是打开了王如意的信。

她在信中仿佛几个月的空挡不存在似的,一如往常的熟赧态度,述说了自己在宫中的种种。王如意所出的二公主,深受皇帝宠爱。皇帝每个月总有三四回是来看孩子的。王如意在信中着重强调了生养孩子的困难,以及自己生产以后如何劳累,分不出心神去关注其他。

这话显然是在侧面向王姝解释了她为何不写信,字里行间虽然没有表露出歉意,但解释的姿态做足了。短短几行字,后面则着重于问江南选秀资料不翼而飞之事。她旁敲侧击的询问王姝,她是否知道。

若说前头诉说自己生孩子的艰辛,王姝还有些谅解。看到信件后面,王姝就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了。

王如意还是那个利己的王如意,情谊或许有,但更多的是为了自己。

这般其实也没错,毕竟人生在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王如意只是比一般人更现实些,更看重实际的东西而非虚无缥缈的情意或者诺言。王姝要求她表现出感激涕零的态度,让她为感激而做出违背她本性的事情,有些太理想化了。

只能说,她王姝跟王如意,果然不是一路人。

王姝默默地折起了信,又拆开了另一封。内容大差不差。第二封倒是表现出了一些诚意。譬如在信中告知王姝,京城发生了哪些大事,以及后宫中又发生了种种。关于吕黎不知为何,从一开始几乎要失宠到突然之间独宠的事情,王如意花费了大量的篇幅去写。

一字一句的看完,王姝笑了一声。两封信,王姝一封信都没打算回。

至于吕黎信中提及的陈子盎。王姝思来想去,唤了一声:“喜鹊,你把魏三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