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廷安今日无数次猜测过秋笙的真正身份, 虽未与她真正打过照面,从依据常娘、椿槿及坊内下人的口风,她推论这位秋笙, 定是颇有手腕, 品貌洵美澹潋, 且工于心计,极可能是媵王在洛阳城中窃自扶植的另一位暗桩,纵然不是暗桩,亦然可能是浸**于秦楼楚馆之地的花魁佳色。
孰料, 目下秋笙一出场,温廷安难免震慑得舌桥不下。
在东帘服侍左右的苏子衿,亦或是混在下人堆里的崔元昭, 还是负责运酒的沈云升, 少年四人,皆在此一瞬堪堪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抬眸望定了那一柱戏台,僵直的面容上, 眸底尽显愕色。
好在大宅庭之上的气氛沸腾如注,众声杂沓纷扬,在这个酒香浓韫的夜色里,掀起了惊涛般的涟漪, 目下竟一时无人觉察到在场这四人的异状。
却说温廷舜扮演的这位秋笙娘子, 如雪般柔腻的一张脸盘儿上,五官的廓影疏旷幽邃,云髻峨峨, 修眉连娟,身淡披着一席薄罗水裾, 轻曳着曳地的雾绡,每行一步,那耳悬的一对明珠瑶碧耳珰,随着雾绡而轻奏出婉转的乐音。
温廷安知晓温廷舜反串成了娇羞的芳华女子,七日前也在九斋里见识过一回,但那一回,姑且只是觉得温廷舜的五官可塑性极好,扮什么便是什么,男扮女装时,她庶几是认不出他的男相了,若是不熟稔得他的话,等闲便是觉得这是贵门闺闱里豢养的大家闺秀。
她无论如何都没料到,温廷舜除了扮女相逼真,就连女子的神态、仪姿与容止亦是能摹仿到了奥妙与精髓,这已然不是以假乱真的地步,而是登峰造极了。
这也勿怪温廷舜能瞒天过海,一举瞒住了世人的眼睛,让常娘信服,或是让宋仁训那些纨绔子弟春心萌动。
纵然温廷她身为女子,在这秋笙时不时的秋波暗度之下,她的心弦,亦是难免要无可自抑地颤动分毫。
温廷舜在圆台之上缓步而前行,精致柔婉的眉眸从外端,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常娘吩咐椿槿呈上了那一坛酿制好的武陵玉露,椿槿恭顺地伸出双掌,将酒坛递呈给了他。
他含笑接过,他的动作端的是纤柔楚楚,俯眸低眉的模样,一径地入了画来,丝毫没有矫揉造作的摹仿之感,仿佛这矜贵的教养,是浑然天成地錾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他不需要多费什么心思,甚至不消去学些什么,他一颦一笑,俱能将这些御人之术与闺阁教养,信手拈来。
秋笙出场之时,常娘正立于二楼的水榭双栊门之下,静静地观摩着大宅庭内的一举一动,同时也掌饬着整一座竞价会的秩序。同时,她也窃自在思忖夜袭李账房与小厮的那个贼人目的何在,但目下,这台上台下气氛正酣,氛围行云流水,一切都未出岔子。
常娘手执一柄缣素菱纹团扇,半张面容遮掩在了晦暗的光影里,瞅见这东西两帘的人气都沸炽了起来,她遂是朝秋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可以继续下一步动作了,秋笙旋即悟过了意,即刻不动声色地动了动眸梢。
温廷舜将此一坛武陵玉露,轻轻搁放在乌柏木嵌云立榻之上,立榻之上铺设着柔软纤润的一层云香纱,借着柔黄的灯色掩照之下,香纱佐乌柏,玉露衬绝色,场景煞是养眼。
温廷舜对着东西两帘攒动的缙绅们略行一礼,姿影嫋嫋,他压着眸底的一抹恹色,垂着眉眸,秾纤的鸦睫完美遮掩住了思绪,淡笑道——
“诸位官爷今夜能来捧秋笙的场子,秋笙惶恐,且不胜感激,秋笙今夜不为旁的,只因常娘子酿造了一坛好酒,老爷们想必也熟知一二,此酒的水,乃系兖州的春水泊,所酿曲用的米粮俱出自蜀地,而酒匠自当是呈中第一的常娘,因此酒稀贵,今日仅酿制了一坛,若是独衷此酒的老爷,可以竞价了,低价是老规矩,一百两。”
温廷安拎着纹壶,娴熟地游弋于西帘宾客之间,她没去观察秋笙,但一听那一口吴侬软语的苏州话,她心中有些惊艳。
黄归衷在三国之语这一门课上,除了教授他们女真语、蒙古语、晋语,且还教授了他们讲地方的方言,黄归衷是翰林院的大学士,年轻的时候周游大邺,对南方一些府州的方言很有研究,得暇之时也教过他们一些南人擅讲的汉话,诸如苏州白、扬州白。
此番,温廷舜一开腔,说得便是极为柔腔软调的扬州白,他这一番话说得格外熟稔,话辞缠绵靡丽,但又尾调掺杂着中原官话的影子在,这就给一众宾客们制造了一种错觉,这位秋笙是出身于扬州,地道的扬州人士,来了洛阳之后才学会说中原话,是以,她说中原话的时候,会裹捎着一腔酥入骨魄的扬州口音。
温廷安狭了狭眸心,一时有些忍俊不禁,温廷舜这厮不论是造相,亦或是谈吐,堪称无懈可击,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到他身上去。
她扫了东帘一眼,宋仁训和那一伙纨绔子弟,视线至始至终都缠在了秋笙身上,眼神被勾去了,三魂七魄亦是跟着丢了。
若是有朝一日,这些人都知晓秋笙娘子的真实身份,那面上的神态,应当是格外得精彩绝伦罢。
不得不谈,朱常懿让温廷舜反串,自有这般深广的用意在。
宋仁训那一帮轻佻不羁的缙绅,不再缠着苏子衿不放,这让苏子衿如蒙大赦一般,他拎紧了纹壶,快步行至了主廊尽头,借着斟酒的空隙,同温廷安会合,沉着嗓子低声问道:“方才那位秋笙娘子,莫非真的是温廷舜?”
因是过于骇愕,苏子衿连惯有的称谓都忘了讲上,他也不禁在想,同样都是反串,为何她与温廷舜的反差,竟有这般霄壤之别。
崔元昭的惊讶一丝也不比苏子衿少,她初见秋笙的时候,简直是不敢认的,还以为是哪家秦楼楚馆的花魁,但再仔细观摩之下,才看清楚那一张脸,不恰是七日前,朱常懿替温廷舜易容后的脸吗?
她不是没见识过温廷舜易容后的样子,但此般精心修饰起来,让她同为女子,竟是自惭形秽起来。
温廷舜是一个男儿郎,男扮女装起来,居然比女子还要淑美端丽,这还要天理吗?
他们震颤归震颤,腹诽归腹诽,但很快凝注了心神,视线落在了大宅庭台面上的纤影之上。
温廷安心中其实生出了诸多困惑,诸如,温廷舜不是早就与魏耷等人一同消失在酒场之中了吗,怎的会成为了秋笙娘子?
他是如何做到的?
他这般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魏耷他们的真正下落又是什么?他们到底在何处?是不是还活着?
为什么温廷舜不去寻魏耷他们,偏生要在此处主持这一场每夜一回的竞价会?
温廷舜在常氏酒坊里潜伏了长达七日,他是否寻到了常娘与媵王暗通款曲的账本或是往来文书?
以及,毒杀那两位暗探的施毒元凶,到底是谁,温廷舜可有调查到他们的身份?
凡此种种疑团,温廷安都想寻温廷舜解惑,但竞价会这才开了一个彩头,她碍于身份,自当不能去贸然寻他,免得惹暗中窥察的常娘生出疑虑。
台上。
这一场竞价会看似极为简单,秋笙所要做的事体,不过是将一坛武陵酒曲,以最为昂价的价格卖出去罢了,但里中有诸多的门道在里头。
如何造势,如何俘获纨绔的人心,如何弄玩世家子弟的攀比心理,如何用三言两语掀起竞价狂潮,如何毫不刻意地抬价,如何利用『物以稀为贵』的心理让买方,掏银票掏得甘之如饴……
温廷安一边为西帘宾客续酒,一边用余光,细细观察着台上与东帘的一举一动。
东帘与西帘的氛围是截然不同的,因为西帘的宾客身家薄,没有竞价的财资,他们随时索性观赏起秋笙姑娘的品貌来,纵然是吃饱喝足,也赖在原地不走了,不少人热闹地讨论起今夜谁会拍下那一坛武陵酒曲。
“宋府宋二郎,一千一百两,一次。”温廷舜垂着眸睑,拂袖伸腕,气定神闲地执笔搦墨,在红纸之上写下了最新的竞价数额。
穿堂熙风拂过之时,亦是裹捎来了一掬月华,银亮剔透的月色,悄然投照在了他那一席荼白天水碧裙裾之间,风吹帘动,裙褶成了烟渚浩淼的海,裙裾的上端,用金线勾描的花卉衬得一片葳蕤之意,掩映着横斜参错的漏窗树影,如梦似幻,如雾亦如电。
在外人看来,秋笙摹字之时,若有人继续叫价,她那温静澹泊的眉眸,会随之看向那一位抬价的人。
这一夜,就属殿前都虞侯嫡次孙的宋仁训,以及兵部侍郎的嫡三子孟德繁,二人得到秋笙娘子的秋波最多。
整座酒坊上下,宋、孟二人加价最厉害,一百两、二百两的朝上抬价,显然是对今夜这一坛武陵酒势在必得,两个纨绔少女在东帘里呈对角线而对坐,中间的空气格外稀薄沉抑,仿佛燃烧着簇簇腾腾战火。
东帘的氛围,称得上是暗潮涌动。
万众瞩目之下,秋笙已经喊至了一千一百两,这已是一个让无数纨绔子弟都难以望其项背的天价了,竞价到五百两的时候,大部分的人开始望而却步,不敢再将银两不要命地往上砸了,就怕一个不慎,把所有身家都赔了进去。
纵使是洛阳最繁华富庶的赌坊或是酒楼,那热闹的氛围,怕是也不敌此处的一分。
宋仁训瞥了孟德繁一眼,挑衅地笑了一笑,那一副眼神俨似在说,『孟兄还敢继续抬价么?』
孟德繁鬓角间青筋虬结于一处,一举将掌间的玉骨折扇往酒案之上重重一搁,深呼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吩咐傔从道:“小爷再加价一百两!”
傔从面露一抹难色:“孟少爷,您再往上加价的话,这怕是不太好罢,您昨夜刚从秋笙娘子这儿买走了一千两的武陵玉露,那酒尚未开封,今儿还买的话,那月底大老爷查账,那账面肯定不太好看……”
“你管小爷这般多作甚?是小爷掏的银两,又不是撬你的棺材本,你操心个什么劲儿!”在心仪的姑娘面前,孟德繁万不能失了面子。
傔从只好赔笑谢罪,朗声抬价一百两,此话一落,孟德繁看到秋笙娇怯地睇了他一眼,孟德繁的心怦通失序了一阵,骤觉这一百两抬得太值了。
“孟府孟三郎,一千两百银两,一次。”秋笙巧笑倩兮道。
宋仁训原是高挂着的笑意,此际阴沉了起来,沉得仿佛可以拧出水来,他毫不犹豫地随扈抬价两百两,这一过程,连眼儿都没颤一下。
“宋府宋大郎,一千四百两,一次。”
秋笙的一辞一话,如一根隐形的缠丝,冥冥之间,牵动着酒坊里头绝大部分人的情绪,众人眼见着宋、孟两位纨绔少爷针锋相对,相互较着劲儿,为博佳人展颜,而斗得你死我活,众人俱是兴奋又混乱,抻长了脖颈往此处瞧。
孟德繁没料到宋仁训居然一举抬了两百银两!
孟德繁面上蘸染了一丝焦灼的燥意,狠觑了宋仁训一眼,正要继续抬价,他的傔从苦苦制止住他:“少爷,您此番出门,所筹措的银两,姑且只有一千三百两,怕是不能再往上抬价了……”
孟德繁看着秋笙看着宋仁训笑了,妒火猛地攻心,对那傔从道:“那就先赊账!且外,我不是前年在钱庄上留了一笔钱财么,你速速给我取来!”
傔从面露殃色,困窘地道:“少爷莫非是忘了,您昨年在寰云赌坊赌输了五百两,为了还债,您早吩咐卑职去钱庄取了。”
“……”孟德繁身子皆僵,眉庭拢起了一阵难堪之色。
就在这个空当儿,只听台上秋笙道:“宋府宋大郎,一千四百两,两次。”
宋仁训昂着头瞟了一眼孟德繁,脸上带着一副胜利者的耀武扬威。
孟德繁容色铁青至极,拳心攥紧,庶几快将掌心里的玉骨折扇给碾碎了。
看至此处,温廷安以为这位孟少爷会剑走偏锋,妄自抬价一百两,殊不知,孟德繁最终松开了折扇的玉柄,咬牙切齿地冲着宋仁训遥遥拱手:“这一回只不过是小爷筹措得不太充裕,美酒便是让与宋兄。”这便是不会再抬价的意思了。
秋笙眸波潋滟,遂是道:“孟府孟三郎,一千四百两,三次。”
竞价会尘埃落定,在短短的一刻钟内,温廷安虽是一位看客,但仿佛切身历经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动**,她看到温廷舜一手托着酒坛底部,一手扶着瓷质坛壁,拗着腰,幽步游至宋仁训近前,勾唇笑道:“今夜贺喜宋官爷了,一壶武陵玉露,承蒙官爷的照拂,亦能蓬荜生辉。”
宋仁训呼吸醺热,接过酒坛之时,想趁势握住秋笙的柔荑,但秋笙眼尾一挑,眸波暗敛,淡声吩咐左右道:“宋官爷大抵是坐久了,怕是有些乏了罢,那秋笙差人给您斟杯醒神茶,再送您回去。”
宋仁训酝酿着的满腔情话,随着秋笙的盈盈转身,而一举堵在了喉舌之间,他想揪住佳人的袖裾,但旋即被上前来的椿槿截了去,椿槿托举着宋仁训的腕肘,媚眼如丝地道:“宋官爷,有什么话要对秋笙说的,不若留在明夜,今儿椿槿来给您弹曲解闷当如何?”
美人的话就如糖衣炮-弹,让人毫无招架转圜之力,更何况,椿槿这一席话说得简直是无懈可击,既没拂了宋仁训要见美人的面子,也给明夜留下了一个挠人的小钩子,宋仁训半推半就之下,也就信了椿槿的话。
一夜之间,秋笙给常氏酒坊带来了一千四百两的营收,在常娘的眸底,秋笙便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矿,只消她往台桩之上一立,这世间的男子都甘为她趋之若鹜,这钱财,她们可就不愁了,常娘与宋仁训的傔从结了银票,画了对押,正预备去寻秋笙,却见掌事姑姑心急火燎地前来道:“常娘子,不好了,秋笙一回院,便是立即砸了茶盏,说、说翌夜儿不上台了。”
“这又怎么回事?”这秋笙对男人千娇百媚,但私底下,却是个品性诡谲古怪的,气性极大,动辄砸东西发脾性,常娘早已见怪不怪了,将银钱盘扎好送入账房,继续问道:“今次又是何事惹着了她?”
掌事姑姑回溯着秋笙恼羞成怒的模样,便是心有余悸道:“说是那遍地荼白天水碧的裙裳,裙褶的部分皴起几处皱痕,没熨平,秋娘子觉得孟家的三少爷是看到了她裙褶上的痕皱,生了嫌心,适才不肯继续抬价,这不,一个人在屋中撒着闷气呢,还说要拿洗衣坊的秦氏是问。”
常娘忍不住揉了揉鼻梁骨,纳罕地道:“临上台前,秋笙不是才说这裙子熏染得好吗?怎的现下又嫌厌这裙子起了辙子呢?”
掌事姑姑亦是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无奈地道:“按奴家的话来说,秋笙的脾性就如暑月的天时,一会儿晌晴,一会儿阴翳,不能去丈算的。奴家好劝歹劝,秋娘子就不是不解气,说要亲自罚这个秦氏。”
常娘斟酌了片刻,才道:“原以为能寻个称她的心、如她的意的,没料着这个秦氏手艺功夫再好,也不能遂她的意,那命秦氏去菡萏院领罚罢。”
菡萏院便是秋笙所栖住的地方,这偌大的酒坊里头,十二优伶各赐有院所,谁若是受宠、遭了器重,谁的院所便会繁华一些,温廷安被掌事姑姑领入菡萏院所时,秋笙身后立着一轴冰裂纹八扇画屏,江南水墨,自捎一派墨染雅韵,她斜倚在榻前,近旁是一戗金填漆的凭案,案上列炉焚香,置瓶插花,以供清赏。
另一只乌案之上,一瓶芍药已然跌碎了,挂画也被揭了下来,侍奉其左右的小鬟正跪在地面上,小心翼翼地洒扫狼藉。
可见方才秋笙是发过一回愠气了。
“秋娘子容禀,这秦氏的人,奴家给您带来了,任凭您发落。”掌事姑姑语罢,便将温廷安朝前一推,喝令道:“愣着作甚,还不跪下!”
坊内规矩格外森严,这掌事姑姑形同秦楼楚馆里的老鸨,训起人来丝毫不留情面,顶着一张尖酸且刻薄的面容,如风干的猪肚子,温廷安故作受惊了一般,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诚惶诚恐地道:“小人、小人心性愚钝讷然,不知抬罪了秋娘子哪些地方,万望小娘子指出!”
秋笙斜倚绒榻,正在轻拢慢捻地剔指甲,执着指甲刬的手,纤细如瓷,本是柔缓的动作,此番倏然一顿,指甲刬不慎剪入指肉之中,竟是剪出了一道豁口,血丝自无名指里漫溢而出。
掌事姑姑见状,惊得哎了一声,忙吩咐小鬟助其止血,但秋笙丝毫没有领情,信手将剪子掷在了地面上,一面用白丝绸手绢擦拭着手指之上的血渍,一面淡淡地笑了声,“不懂抬罪我什么地方是么?那我教教你也无妨。”
秋笙道:“你是哪根手指熏染了我的衣裙,拿着这根指甲刬,将哪根手指的指甲全拔了罢。”
温廷安愕然抬首,颤如筛糠:“秋娘子,小人、小人真不是有意的……”
这一罚,掌事姑姑听着也是心惊胆颤,也勿怪为何秋笙会折腾走这般多的粗使婆子了,这罚得也太狠戾了些。
秋笙似笑非笑地横扫掌事姑姑和小鬟一眼:“我驯服这个手脚不利索的下人做事,你们是有兴趣看热闹?”
掌事姑姑凛声道:“自当不敢。”
语罢,便给小鬟递了一个眼色,二人匆匆离开了菡萏院,顺便阖拢上了门扉,掌事姑姑喟叹了一口气,不免替这位秦氏的遭际感到可悲,好端端的婆子,是个懂规矩的,做活儿也利索,但刚来不久,就遭罹了这般的际遇,也不知是不是命道不好。
——她得另外物色一个新的暗桩了。
菡萏院内堂,草天鸣蛩,青烟浥浥,浮香暗渡。
秋笙自绒榻之上下来,踏着一对谢公履,朝着温廷安踱了过去。
温廷安一直跪伏在地,心中在做着一些考量。
她认出了温廷舜,但不知温廷舜有没有认出她来,毕竟她今儿头回初来常氏酒坊,温廷舜根本不知她会易容成什么样子。
以她对他的了解,温廷舜这副私底下娇纵跋扈的模样,应是伪装给常娘和掌事姑姑看的,无他,常娘生性多疑,不仅提防外人,也警惕内人,应是没少在坊内安置暗桩,这洗衣坊的婆子,应当也是常娘盯梢的暗桩之一。
不然,凭温廷舜淡薄如水的性子,绝不会轻易迁怒于一位素昧平生的下人。
如此想来,温廷舜寻衅于她,应当是怀疑她了,怀疑她是常娘派遣来盯梢他一举一动的暗桩。
目下,如何向温廷舜自证身份?
温廷安下意识往袖袂之中探了探,却是发觉自己没将红穗小瓷瓶给带来,她无法卸容,声音也一时半会儿改不了。
难不成,要寻温廷舜对证一些记忆……
正思忖之间,却见面前递来了一只骨肉云亭的皓腕,秋笙浅笑道:“长兄,方才有多担待了。”
错目而视之间,温廷安微诧,没去抚上他的手,不答反问:“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亏她一直认为他没认出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