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适值卯正牌分,天是刚蒙蒙亮的情状,东隅的一抹穹色有些微阴沉, 霾云压檐牙, 将雨而未雨, 庑下一围长明灯遭湿冷的雪风吹得动**,吕氏吩咐檀红瓷青起身烧热水时,自深院门槛处远眺天色,不知为何, 她竟是胸口怦然如悬鼓,右眼皮一直在乱跳,殊觉今日似有大事生发, 按捺不住心慌。
她同陈嬷嬷说了一遭, 陈嬷嬷正在替温廷安拾掇考篮,闻罢, 蔼然地笑道:“大夫人怕是在担忧安儿的升舍试罢,安儿前日夺得课试头筹, 昨日去崇文院应对,颇受温老太爷钦赏。安儿厚积而薄发,夫人理当相信安儿才是。”
吕氏微微蹙着眉心,她所忧之事并非私试, 而是旁的, 但具体是旁的什么事,她又无法具体言明,忧心焦灼之际, 只得命陈嬷嬷道:“去将我那平安扣取来。”
温廷安濯面膳毕,便见吕氏对她絮絮提点了几句, 大意是让她不必拘谨促迫,考试要从容温笃些,船到桥头自然直,话至尾梢,便给了她一只系有一枚环状羊脂玉的金面佛牌,道:“娘幼时身子羸弱,总有疾状缠身,亦多险恶之运,你外祖母便去了一趟京畿南郊的伽蓝寺,为娘求了一枚平安扣,赐平安扣的那位无妄法师说,此物来自暹罗,能辟邪消灾,祓除灾厄,化险为夷。娘随身携带后,险事果真消弭,病疾也减弱了许多。今儿娘的心总是慌得很,放心不下你,安儿,这平安扣你便戴着。”
温廷安看着平安扣一眼,隐隐失笑,吕氏竟与温善晋想至一块儿去了,虽然父亲没告诉母亲今日有贼秃刺杀她的消息,但到底是母女一条心,吕氏心中持有灵犀,预感她此行一去,可能突生变节。但温廷安也不可能告知实情,若是告知了,按吕氏的脾性,定是说什么都不会让她参试赴险。
按说温善晋已经提前迫她喝过解毒汤药,纵然那巷中乱战之中有毒箭袭来,戍守左右的大理寺兵卒亦不会袖手旁观。只是,温廷安想不通一桩事体,温善晋受阮渊陵所托,那么阮渊陵又是从何处知晓枢密院与殿前司一定会派遣细作,在士子闹事的祸乱之中刺杀她?
并且,阮渊陵知晓那箭簇一定会淬有剧毒,还知道破解剧毒的解药调配方子。
枢密院如此隐秘的权谋,怎能轻易让大理寺知晓?
在崔府谒见阮渊陵时,他说在调查大内伪诏一案,彻查举城所有抄报堂显然过于费力耗时,故从梁庚尧这一谍者身上着手,莫非阮渊陵所收到的刺杀风声,便是从对梁庚尧的严刑逼供之中获知?
若真是如此,命梁庚尧将枢密院与金谍暗通款曲的证据,直接交付予大理寺便可,通谍乃是叛国大罪,枢密院里若真的出了细作,唆使殿前司煽动民愤,那么这一出谋略实锤后,便是罪不容恕,局面对大理寺将大有裨益,温廷安弄不明白阮渊陵为何舍近求远,要大费周章让她服下解药,去赴今日这一场鸿门宴?
阮渊陵明面上是东宫太子的亲信,是恩祐帝御前的红人,说彻查元祐旧案,替温家濯辱昭雪,温廷安在冥冥之中,觉得此人没这般纯粹无瑕,他抓梁庚尧,是私下行动,动用的兵卒还不是衙门皂隶。但又念在他是温善晋的得意门生,温善晋十分倚重他,温青松亦是敬他三分薄面,可见阮渊陵自温家之中的地位并不低。
温廷安也看不清温善晋,父亲在外领份闲差避居政坛,在内与崇文院一团和气,不争不抢,在药坊同她叙话之时,却要提防崇文院的长贵与墩子。说起来,长贵为何要窥听父亲的墙角,可是要调查些什么?
温廷安暂先将疑绪抑住,对吕氏含笑言谢,接过平安扣,揣入袖囊之中。
甫一出了府,外头倏然落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夹雪来,凛风朔朔,蹄声烈烈,雪霜敲撞车壁,温廷安阖眸养憩之时,不时闻见远空传了几道霹雳春雷,路途愈发湿泞,故马车也不敢行得过疾。
此行拢共四人,除了温廷舜,其余三人俱是不太放松。温廷凉前日在雪夜里挨了鞭罚,跪得膝骨受凉麻疼,可谓是对温廷安恨得咬牙切齿,他将其所作的《律赏忠厚之论》通篇诵读,心下暗暗发誓,一定要成功升舍,把曾前在长兄这里受过的辱,悉数讨回来!
按他的了解,温廷安不过就是侥幸,时运好了些,造弊手段高明了些,待他被巡卫搜了身,进入号房后,一定会原形毕露,没有王冕给他打小抄,届时看这阿斗怎么考!
相较于三少爷,五少爷温廷猷没这般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今儿母亲黄氏为他焚香祈福,上香三炷,黄氏同吕氏一般,俱是信佛的,逢大事必寻佛问庇,临行前,温廷猷对黄氏道:“母亲,不若也给长兄上三炷香罢。”
黄氏愕讶,愕讶之中又有轻蔑。她并不看好长房那位纨绔嫡子,出于近墨者黑的考量,常敦促温廷猷少与温廷安来往,但温廷猷不以为然,觉得长兄品性并不坏,待人接物也真诚纯粹,虽说课业不佳,但课业又怎能定夺一个人的所有品性?
在这崇国公府里,论课业,他自当最钦佩温廷舜,最喜同他切磋,若论品性,便是温廷安。二哥疏离寡淡,寻常人难以近身,三哥睚眦善妒,总爱戳人短处,温廷猷相处起来,总要留些心眼,时而久之,不免觉得累乏,但同长兄相处,他却能觉知到舒适亲和。
温廷猷主动拈香三根,燃着了火后,对着佛像长揖一礼,祈求温廷安能顺遂通过升舍试。
马车很快抵达三舍苑以南的阆尚贡院,此座贡院,据闻乃是大晋时期的国子监设地,晋后主曾任塾师为监生讲授圣学,奈何二十多年前邺晋交战,经战火墮殁,阆尚贡院付之一炬,先帝悯其底蕴广厚,命工部重缮。温廷安率意望去,目之所及之处,朱门乌户,雕檐画栋,考棚修缮得极为壮阔恢弘,原作三月后春闱之用,目下倒暂辟为升舍试的春场,院前戟门有两巨柱,朱笔左上书『开科取士』,右上书『为国求才』,听旁的一些生员说,是出自当朝老太傅之手。
巡卫搜身毕,她顺势跨门槛而去,抬眸可见前院三庭四堂,号舍俨然,设小门一道,一人一间。
号房依循千字文之中的『天地玄黄』作为次序,后院是一座端方规矩的四合院,是供生员休憩所用。
温廷安领到的号房是『昃』,居于四堂之一明伦堂,号房序属第十二间,甫一入内,号房比预想之中要宽敞,甚至她不趺坐,将腿抻直都可以。依循规矩,暖手炉、护膝绒皮等物一律不能戴身,刘氏为温廷安所绣的那一对护套,巡卫检视数眼,觉其质地极薄,允她带了进去。
温廷安将护套摘下,叠了几叠,垫在了膝骨之下,号房里蒲团又扁又直,地面冷硬,她用惯了暖炕,一时跪冷地有些不大习惯,而护套里绣有棉绒,刚巧可以护住她僵冷的膝部。
今日的主考官是大理寺与吏部,一个是三法司之首,一个是六部之杀器,审考官是大理寺寺正,以及吏部的文选清吏司,他们虽不是官居三品四品的大员,但那一身森严的青袍官服,足以教人噤若寒蝉,整一座明伦堂的秩序极为严谨。
左邻右舍,也不乏一些个胸有成竹的生员,在兀自窃窃私语,有人发现邻舍是她,不怀好意地探头,调侃了一句:“这不是在贡院名垂青史的白卷公子么,今个儿又来交白卷啊,交了第几份啊?”
须臾,周遭掀起了一片心照不宣的哄笑声。
为免士子私弊抑或集体造弊,升舍试的座位是打乱的,六大院的外舍生混糅于同一斋学考,坐在温廷安周身的生员,泰半是其他院的外舍生,纵然这明伦堂里坐着同院甚至同斋的人,也可能碍于情面与自尊,不敢妄自出头为她辩护。
哄笑未持续多久,外头传了寺正周廉一声冷沉的低斥,“笑甚?是觉得自己能高中一甲?不若出来,这监考的乌纱帽给你戴一戴。”
聒噪的氛围一霎地平寂如水,众人怂如老狗,明伦堂阒寂无声,再无人敢妄自言语。
温廷安淡淡舒了一口气,众人皆是会审时度势的,若是未来真能高中,必会进入大理寺,那么这位监考的周廉自然他们的上峰,得罪了上峰,对他们一丝裨益也无。
温廷安在脑海里将大邺刑统与新律的核心部分默诵一回,约莫过了半刻钟,她听着了窸窸窣窣的雨声,寒意转浓,俄而,一沓约莫一掌之厚的卷子,自小门外处递呈而来,温廷安掂了一掂卷子的重量,竟是有些出乎意料的沉重。
她粗略观览了一番,律义的题量较为寻常,拢共十道到二十道,考察范畴与难易程度她心中有了数,但翻至律策这一部分,她眸心微瞠,论题居然要考察两篇。
一篇韵赋,一篇策论,相当于前世大考时一口气写两篇大作文,一篇叙事文,一篇议论文,每篇千字,分值不少。
温廷安眉心微微蹙紧,吕鼋与温青松都跟她说过,升舍试只用写一篇律策,为何轮到她这里,居然要写两篇?
她心生疑窦,继续翻至律论部分,案子拢共有九桩,扫去一眼,案情俱是诡谲复杂,试官规定了每一篇判状须在三千字以上,按这般算计,九桩案子的判状字数拢共近三万字。
律策的两千字加上律论的三万字,要在四个时辰内完成,纵使是会试、殿试,题量与难度也根本达不到这般地步。
温廷安第一个反应是,试官发多了考卷,她轻轻叩门,唤来了那位监考的寺正,详述原由,讵料,周廉仅是轻描淡写地掠视卷子一眼,沉声道:“温生员,这就是你的考卷,经大理寺与吏部验核过无误,适才下发予你。”
此一瞬,温廷安深深看了周廉一眼,忽然之间,她明白了什么,心中一阵了然。
考卷的分配经过大理寺卿之手,大理寺卿是周廉的上峰,若无寺卿之令,周廉又怎会如此轻描淡写?
温廷安垂眸道了声,立即坐回案前蘸墨答题。
她不是遇事就慌的性子,恰恰相反,越是在时间局促的情状之下,她越是能持守平静如水,前世九年考试的磨砺可不是白磨砺的。
律义十五题,十道是出自大邺刑统,五道出自新律,这些要记要背的,相当于送分题,温廷安写得十分流畅,不消一刻钟便大功告成,继而转战律策部分。
第一道论题是《王者不治夷狄》,出自《春秋公羊传》,温廷安静静看了一眼,薄唇轻轻勾了勾,这《王者不治夷狄》她可太熟稔了,前世常背常新,其论题是,不能依照中原文明来治理蛮荒之地。
这个论题所指涉的国是非常明显,便是大邺与大金两国之间的和平往来,核心意旨是治国之法与外交之法,温廷安前世在体制内待了七年,心中颇有建树,写起这些自当是得心应手,但吃老本显然不行,她还得结合大邺与大金的基本国情。
元祐十六州收复未遂,一直是先帝心中的一根刺,金人野心昭彰,数回犯禁,恩祐帝登基那年改年号为绍圣,意要承其父志,去岁金人再度犯禁,庞家败北,温家成为议和使臣,元祐议和案由此始焉。
那么问题来了,外交方面,必将分出两种立场,一种是主和派,一种是主战派,若是说主和,眼下金谍都潜入洛阳,在天子脚下蹦跶,说明金人有恃无恐,没将天子放入眼底,主和只会显得大邺人怯懦,但若说主战,军饷、粮草、开支用度都要有所考量,最遭殃的还是元祐城的百姓,禁军真要打仗,殃及的百姓若是流离失所了,又当如何安置?还考虑领兵打仗之论、打仗的气候天时。
温廷安既不主战,也不主和,究竟主和还是主战,根本不是她一介儒生可妄作评议的,她决定从绍圣、天昭数年以来的帝治与元祐议和对大邺经济、民生带来的影响为破题,又讲若是两国交好,该如何治理白山黑水里的牧民。
下一篇律策考得是韵文,比起上一篇,这一篇太简单了,论题是《礼以养人为本》,大白话是,礼数应当以教育人为根本。这一篇作文可援引的论据非常多,温廷安不需要太过细细斟酌,挥笔一就,文章很快飒然写毕。
律义与律策耗了近两个时辰,还剩下两个时辰写律论。
温廷安先果腹,午膳是两只薄皮莲花耐糕、一叠蟹羹胜肉、半碗撒了淡盐的柳叶韭热汤,是从陈嬷嬷昨夜从熙春楼提前买好的,今晨炉子里一熨,盛在褡裢暖袋,再让她揣入考篮里,这些食物不易冷,温廷安吃得时候,耐糕与胜肉温度都刚好,柳叶韭稍微有些凉,但香气格外的浓。
她喝了小半碗,开始搦墨写判状时,便听到周遭响起一些动响,似是吞口水的声音,接着传来一阵喁喁私语,少时,她的小门被敲了一下,又是周廉。
周廉沉着一张脸,说:“有生员说你的午膳影响正常秩序,考篮暂且没收。”
温廷安纳罕了,左邻右舍有人吃蒜瓣鳜鱼,有人吃糖醋氽煮羊,有人吃槐叶松鸡饼,纵然她的韭味浓,等闲也赶不上鱼腥羊膻鸡寒,她未嫌他们气味郁,他们却来倒打一耙?
温廷安敛眸,怕不是气味的问题,而是有心人怀疑她造弊,把东西藏在考篮里,遂命寺正突击检查罢?
温廷安不恼,爽利地将考篮递出去,门一阖,接着全神贯注地投入至律论的案子里。
九桩案子,六桩案子关涉大邺刑统,另外三桩关涉新律,涉及的律法有人伦门、人品门、惩恶门,温廷安是将大邺刑统摸得滚瓜烂熟的,前六桩案子自然写得左右逢源。
不知是出乎巧合,还是意外,后三道案子里,竟然有一桩案子与她之前看过的《百道判》上很相熟,另外一桩案子,她也在閤门当抄手时看到过,当时她留了心眼,也做过切磋,写起判状并不算难。
九份判状,近三万余字,若是寻常生员来写,可能字迹会越写越潦草,但温廷安练了好一阵子的瘦金体,腕劲温实不少,且用温廷舜教授的笔法写字,竟是一点都未觉得腕骨泛酸,待写完判状最后一个字时,她并未有虚脱之感。这时候,温廷安才想起,这几日这厢教授她习学瘦金体,她竟是未言一声谢辞。
温廷安抻了抻腰肘,抬起头瞅了一眼天色,竟是不知不觉到了申正牌分,暮冬的天色总是来得格外快,她凝见桌案上的酥油烛火,烛泪堆叠,已然走至了尽处。
更漏迫尽,外头的夹雪淅雨慢慢止歇了去,温廷安起身交了卷子。升舍试与会试的程序不太一致,会试考毕需去学斋留宿,但升舍试并不用如此。
周廉来收温廷安的卷子,见着所有卷面皆是满满当当洋洋洒洒,眉心一动,重新打量了她一眼,眸底充溢着探究与考量,似是有些怔然。
温廷安历经长达四个时辰的高强度考试,精神头有些疲乏,并未过深留意,朝他行了一个揖礼,取回了考篮。外头,王冕正打着伞候着自己,侍候着她坐回马车,温廷安本欲寻温廷舜言谢,但想着温廷舜这一会子估计也乏了,这些话还是待明日再说较好。
阆尚贡院坐落于西廊坊的开泰街,马车行至街衢尽处,穿过宣武门,直跃东廊坊,打着春蚕巷就能很快回至崇国公府。
温廷安穿过宣武门无数回,此处距离崇国公府都不算远,行至半途,她乍然发觉,门坊内外是异常的躁动,人声镬镬,氛围近乎沸反盈天,她原是阖眸浅憩,此刻忍不住一阵心悸,忙掮帘而去,发觉前头街衢上,人潮熙攘,如决堤的乌泱蚁穴,无数闹事的士子与披坚执锐的官兵搅打在了一处,有死有伤,湿黏的雨氛之中,渐而裹拥着一股子腥甜的血气。
温廷安瞳孔猝然怔缩,今日写题写魔怔了,差点忘了今日媵王归朝述职一事。
两个时辰前,媵王带着数千位元祐城的流民归城,成功挑起民愤,士子们闻讯后当即举街闹事,崇国公府首当其冲,春蚕巷里人头骈阗,场面陷入了一发不可收拾的乱序之中,温廷安甚至听到有人怒吼温家是乱臣贼子。
王冕煞白着一张面孔,士子闹事的阵仗之大,远超预料之中,马车根本无法穿过巷子进入国公府,他对温廷安道:“少爷,这帮读书人大抵都听信了那惑众妖言,连温老太爷的名头都敢恣睢玷污,咱们不要往前去了,换个道儿走,就怕被他们卷进去,连命都保不住……”
熙攘人潮之中,几些士子见着了悬坠着温家幡识的马车,忙一股脑挣脱禁军的刀戟,直截了当直扑了过去。
温廷安心中颤了一颤,她想起了昨夜温善晋对她说过的话,这闹事的火,是烧向温家的,并且,有细作在暗中盯梢她,此行务必多加小心。
她哪怕提前知晓了剧情,但可能无法避免再次中箭的厄运。
她到底仍旧会畏惧。
在这危急关头,诸多变节如缠丝一般,绞紧在了心头,变数太多,迫得温廷安身子僵冷,今时今刻,国公府的人不能救她,温廷舜不会助她,阮渊陵也不会救她,唯一能依靠的人,唯一能相信的人,大抵只有自己
温廷安深呼吸了一口气,竟镇定了下来,当即吩咐王冕:“调转马辔,回阆尚贡院!”
凉薄月华初照,马蹄在湿泞碎乱的地面之上,溅起了一滩破碎的琉璃月色。
跟随在其后的数辆马车,也闻风而动,温廷凉与温廷猷一脸骇色,他们估计也未见过士子闹事这般大的事状,整个人都没反应过来。
待马车驶出约莫一仗之外,人潮之中的个中兵卒看了出逃的士子一眼,眸底掠过一抹阴鸷之色,见机行事,忙齐齐搭起了弓-弩,瞄准了那一辆马车。
刹那之间,只闻空气之中,掠过一阵触目惊心的破风之声,数枝□□朝着那一辆马车疾射而去!
温廷安听见了利箭穿透帘帷的裂帛之声,喉头一紧,后颈处渗出了一阵黏腻的薄汗,适逢马车行至金水桥,她正欲喊王冕一起翻出马车,倏然之间,一道修直峻冷的黑色身影覆前,拎住了她的后腰,带着她越出马车,双双纵入了桥下的河畔。
温廷安被那人粗暴地揽在身前,她心中惕凛,摸出了藏在袖囊之中的细刃,但手腕教那人给牢牢握住,抬眸,却撞上了一双邃深的眸,在冰雪初融的黯色水涛之下,少年眸底澄澈黯沉,如黑曜石一般,纯粹无比,透着无法捉摸的威压。
温廷安腕间动作猛然一滞。
是温廷舜。
她看到了他身上弥漫着一股腥郁的血气,他竟是替她捱了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