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廷舜这厮, 莫不是喜欢上了她罢?
这样的念头,一如时涨时伏的潮汐,渐渐然地漫延在了温廷安的心尖上, 将她的心泡胀得绵麻又痒酥, 甚至在脊椎骨处, 亦是泛散出了一阵持久的颤栗。温廷安感到一阵匪夷所思,得出这样的念头,让她感到无比荒唐,这个大反派怎的会喜欢上原主呢?
这不太可能罢。
温廷安分明是女扮男装, 假令温廷舜喜欢原主,那就说明温廷舜可能有断袖之癖,可她分明是女儿身啊, 本质上, 她不是真男儿。
可是,在纠结自己的身份之前, 温廷安率先将温廷舜喜欢自己的这个想法,一举摒弃掉了。
大反派是不可能会喜欢她的, 她没有那么恋爱脑,恰恰相反,她趋于理性与克制,大反派没有喜欢她的理由和动机, 他有他的宏图霸业和远大抱负, 是不可能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滞留分毫的。
温廷安素来都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定位。
甫思及此,温廷安及时悬崖勒马, 将话题的马缰收持回来,对温廷舜道:“赵瓒之应当是毒发了, 不能被他跑了,我们这就去擒人罢。”
温廷安说罢,即刻从温廷舜伞翼之下退出,随手寻了一件雨蓑,率性地戴批而上,即刻翻身上马,一溜烟儿打马骑远了。
温廷舜眸色静缓地下垂,喉结小幅度地升降了一下,想要去揪住她的袖裾,那伸至半空之处的指尖,结果只是扑了一个空,他只能触碰到她的发丝。
少女的发丝儿柔滑如一匹绸缎,从他的指腹处轻巧地滑了过去,又像是鲛人的尾巴,带着濡黏而潮凉的水汽,打着他的掌心腹地掠过,触感既软且痒,轻轻地一小撮,却在他心底深处掀起一团风暴。
温廷舜下意识想要捻住温廷安的发梢,但当他收拢了指尖时,却是什么都没握住。
指腹伸出了伞檐之外,只是被雨水滴答滴答地打湿了去。
方才横扫过掌心腹地的发丝,裹挟着一团独属于温廷安身上的幽香,若即若离,盈鼻而至,温廷舜心神是有些悸颤的。
他看着温廷安兀自离去的背影,一言以蔽之,她是在逃避着什么,才无法面对这一切。
温廷舜垂下了眼睑,秾纤鸦黑的眼睫静谧地覆落下来,在卧蚕处投落下一片浅浅的翳影,几分黯然的模样。
少时,却见温廷安又踅返回来。
温廷舜仍旧立在原地,维持着撑伞的姿势,雨窸窸窣窣地下,匀速地叩在伞檐处,雾茫茫的雨水与竹骨相撞,雨珠碎成了数瓣,沿着伞骨之处滑落而下,悄然打湿了他挺阔的肩膊。
温廷舜的一侧肩膊,已经湿彻了。
伞翼之下的另外一部分位置,显然是留给了温廷安的,方才温廷安就是立在那个位置,温廷舜一直没有挪动那个位置。
温廷安见到此状,心中添了一丝显著的触动,雨丝落在他的身上,这厮也不知道避挡一下的么?
像是有一只手在温廷安的心房处,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捏,激起了绵长的一阵轻颤和悸动。
温廷安眉心稍稍地蹙起,旋即翻身下了马,行至温廷舜近前,一面将倾斜的伞翼扶正,一面凝声道:“你也不知道遮一下雨的么?”真是傻瓜。
温廷舜闻罢,削薄的唇寂寥地抿起了一丝弧度,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长兄怎的回来了?”
“此处就只有一匹马,我若是骑走了,那么,你可怎么走?”谅是这厮轻功再是卓越,也不能让他淋着雨跟随她才是。温廷安知晓,温廷舜本就是有伤在身上的,方才与赵瓒之斡旋时,他明面上装得云淡风轻,但其实她都知道,他的身体千疮百孔。
温廷安淡声吩咐温廷舜上马。
她虽然是一副平常的口吻,但他到底是瞅见了一丝端倪。
长兄的耳根红得全然可以滴出血来。
温廷舜已经了然,蹬鞍上马之时,他伸出了一只劲韧匀实的胳膊,一举将温廷安捞在了他的前面,她整个人是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他早已执着马缰,鞭绳一扬,这一匹玄鬃烈马伴随着一阵烈烈的嘶鸣,于雨幕之中绝尘而去。
温廷安怔神地坐在马背前边,温廷安两条臂膀,自然而然地横过她的肩肘,这般看上去,就像是将牢牢她揽入怀中似的,她的背部抵在少年的胸膛处,彼此之间隔着数层衣料,但她仍旧是能明显地感受他的体温,还有他身上独有的桐花香气,若即若离,让她心旌摇摇。
好在她是坐在马背较为靠前的位置,温廷舜是看不到她的面容的,否则,他一定是会看到她赪红的面容了。在这种时刻,她有些藏不住自己的思绪,还好,温廷舜没有看到。
两侧山道俱是青灰色,嶙峋的山壁处充溢着叆叇的烟雨,追缴赵瓒之的路途上,温廷舜皆在专心驾马,偶尔用余光凝视温廷安,她整个人显得格外拘束,鸦黑的颊发掩着她的侧颜,鬓角处被雨丝蘸湿,垂落下几绺柔顺的发,风拂过,发垂落在了衣饰的合襟处,没了发丝的遮掩,少女姣好的颈部便是展露了出来。
温廷安虽是女扮男装,声音柔韧,行止豪朗,但她的一些身体特征,是格外女相的,她的颈部便是其中之一,格外纤秀,肤白如凝脂,俨似天鹅的颈项,纤尘不染。温廷舜此番便是看到了温廷安的后颈,雪白的肌肤从绣襟之下延伸出来,像是浩淼的雪白群山,在缠绵雨色的反照之下,显得格外摄魂夺魄。
温廷舜不动声色地撇开视线,执着马缰的力度,不由地紧了一紧。
两人因为方才的事情,延宕了一些事情,在目下的光景之中谁也不敢耽搁,连忙朝着赵瓒之逃逸的方向追剿过去。
其实,也不用特意去追剿,因为温廷舜早就派遣了甫桑与郁清二人去围堵赵瓒之。
赵瓒之驰骋得越快,毒性便会挥发得越快,内功便会反噬得越厉害,这个时候的他,根本不是甫桑郁清的对手。
赵瓒之原计划是沿着山道的方向奔逃,山道之中遮掩众多,纵任阮渊陵的官兵从身后追来,也不会瞬即就找到他的奔逃的蛛丝马迹。
赵瓒之一直想着,只消留的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他手上拿捏着元祐三州的疆土舆图,他可以将自己的私兵调遣在这个地方,暗自韬光养晦,待未来的时机一到,他就能东山再起。此番与九斋打交道,尤其是与温廷舜正面交锋,赵瓒之承认自己确乎有些低看这个少年了。
这个少年给他一种极为熟稔的感觉。
至于是什么感觉,赵瓒之又具体说不出来。
但有一点,赵瓒之可以全然笃定,这个少年的身份远没有表面看起来的这般简单纯粹。
轻功极好,且擅用软剑,城府还极深。
更重要地是他那矜贵的上位者气质。
乍看之下,只有出身于帝王之家的人才能够拥持。
温廷舜会给赵瓒之这样的一份感觉,赵瓒之觉得等他逃出这个是非之地时,一定要派遣心腹去深查一下这个少年。
他之前一直没有留意到温廷舜。
此番真真是他大意了。
大意到,这个少年竟会一举扰乱了他的棋局。
还有温廷安。
想到了这个人时,赵瓒之心中小有触动,仿佛是心中某一处柔软的地方掀起了一丝轻微的涟漪,是一块小石子儿投掷在了心河之中。温廷舜让赵瓒之生出惕意,但温廷安却是给了他一份截然不同的感觉。
这一份情感如不合时宜的蛊毒,在不恰当的时机里,投掷入他的躯体之中,纵任自己在流亡的路上,仍然不能放弃去想温廷安。
赵瓒之在路上遇到了伏兵,是两位身着漆衣与首戴褦襶的玄衣客,以为自己可以抵御,但当他行将出手的那一刻,赵瓒之便是暗觉情状不太对劲,他不能使出自己的内功和武力,只能以肉身相搏。
直觉告诉赵瓒之,眼前这两位玄衣客,与温廷舜根本脱不了干系。
这两位玄衣客,皆是擅用软剑,招数和身法,与温廷舜近乎是一脉相承。
轻功是了得,虽说逊色于温廷舜,但在高手林之中,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出类拔萃的水准了。
赵瓒之也明悟自己为何会深中剧毒。
他之所以身中剧毒,是因为他掌执的那一份元祐三州的地契之上,掺杂了剧毒。赵瓒之一直以为自己已足够谨慎了,但没料着,自己竟然还是棋差一招。
一出尖哨般的剑鸣,自前后双方,呈虎踞龙盘之势,迅疾地包抄住了赵瓒之。
若是搁在平素,赵瓒之能以一当百,无所畏惧,可在目下的光景之中,他与这两位玄衣客交手时,内功遭锁,他只能徒手相搏,但这就给两位玄衣客占尽了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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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廷安与温廷舜二人打马翻过了山头,很快就寻到了赵瓒之,他其实跑得挺远得了,但被两位玄衣客擒拿住。
见着玄衣客,温廷安觳觫一滞,隔着一片雨雾,凝视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