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己自回忆中醒来,站在原点遥遥地看了眼碧游宫,心情颇有些复杂。

一直听通天的话,她还以为过往的后土与他真是兄妹的情谊,没有想到后土竟然喜欢过通天。

前缘已逝,哪怕回忆带来的情绪在心头沉淀,但妲己也清楚转世后的她不再是当初的后土。

故而只是默默地为后土唏嘘片刻,就带着那后土眼泪化成的神物回到了幽冥。

仿佛自然的牵引,到了三途河畔,那滴眼泪就自行飞出,落到三途河与六道轮回的交界处。重新变成一块丈高的黑色礁石。

妲己解开禁制,之前泛滥的河水静静流淌于河道中,波澜不兴。

一众截教内门弟子见此,表现得比地府的阴差还要雀跃。纷纷凑到妲己旁边吹捧。

“还是娘娘有办法!瞧这河水,之前还欺负我们,现在到了娘娘手里也服服帖帖的。”

“可惜老师不在……”

碧霄的小声嘀咕钻入妲己耳中,她心中微动,却刻意略过那异样的感觉,把目光投向远处。

两名阴差引着一列二十多个需要轮回转世的幽魂,正为难地停在三途河对岸。

第一个掉水里的龟灵发出幸灾乐祸的声音,

“我们遇到这水都吃亏,不知道那些亡魂要怎么淌过河。”

亡魂们被推搡着下了水。

碰到三途河水的瞬间,刚才还平静的河面霎时波涛翻涌,层层叠起,分别朝着入水的魂魄淹过去。

那些魂体显得越是祥和平静的魂魄,冲向他们的波浪越弱,神态愈是狰狞了,冲向他们的波浪叠层越强。

相由心生,水如刀锋,越是执着的情感越是伤人。

幽魂们惨叫哀嚎,让岸上两个阴差也不敢碰河水了。

其中有两个幽魂面对的波浪最汹涌,他们淹没在大浪中飘摇,分明已是魂魄,血肉却呈现层层剥离之象,露出森森白骨,再得以复原,周而复始,让人看得胆战心惊。

“娘娘,这……”

妲己拧眉看着这一幕,弯下腰,亲手掬了一捧水。

暗黄的水流在她手中安分无波,跟普通的水没有区别,全然不像面对别人时的诡异。

她心中明悟,这三途河水的攻击性由心而生,然功德却也有压制作用。她的这具身体完全由功德凝聚,故而三途河水完全不能影响她。

这么多年来,妲己或许法力没有多少,但功德却是不缺的。

她心念一动,河面上顿时升起一座由功德所化的石桥。

石桥上有朱红色的“奈何桥”三个字,横跨三途河两岸,直接到六道轮回下,孟婆的汤瓮前。

无形的风将所有河里的幽魂吹到桥面上。两个阴差如临大赦,驱赶一众幽魂过桥。

在普通的幽魂乃至阴差眼中,那不过是一座黑漆漆的石桥,但在有修为的截教弟子眼中,这却是一座金光闪闪的功德之桥。

“这么多的功德……”

赵公明的眼睛都看直了,泛着绿光。

入门最早的金灵圣母也倍受震惊,

“我上次看到这么多的功德还是在女娲娘娘补天之时……”

碧霄充满了羡慕。

“这要都是我的——不说全部,给我一小半也够塑个功德金身了,那还有谁敢打我。”

琼霄没好气地白了妹妹一眼,

“你不惹事,谁会要打你。”

碧霄一脸无辜,水灵灵的眼睛眨巴眨巴,“二姐别瞎说,我又不是公明哥哥,从来不惹事。”

赵公明冷笑地给了碧霄一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妲己听着这些话,只觉得有趣。

心道截教果真是上行下效,也不知通天是从哪里收的这么些活宝徒弟,脾性跟他这般相合。

意识到自己又想起了通天,妲己无声叹了口气,走到大瓮前。一碗接一碗的孟婆汤便自行飞到了造转世的魂魄手中。由阴差监督他们喝下。

围观看热闹的截教弟子们对孟婆汤很感兴趣,胆子最大也最不要脸的赵公明摸到妲己跟前,笑得谄媚。

“娘娘,那汤能给我一些吗?”

妲己摇头。

三途河已然稳定,她现在因为那段记忆对截教的感官很是复杂,于是便对这几个凑过来的截教弟子们道,

“尔等的惩罚已经完成,无需在此逗留,都回去吧。”

截教弟子互相对视,虽然挺想试试孟婆汤,但听出妲己话里的送客之意,还是告辞。

殊不知他们离开地府回金鳌岛后,纷纷懊悔没有赖在地府。

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妲己在这边三途河告一段落,灵识就回到了肉身那边。

这段时间她与在朝歌的青姒联络,九尾狐愤愤抱怨姜王后多次为难她,声称想要对王后出手,解决这个麻烦。但因为三途河未定,始终不好离去。只叮嘱青姒稳住,先不要乱来。

现在地府基本恢复了正常,她自然要回去看一看。

再有上次兜率宫跟太上老君交流过金丹大道,还有女娲给的第二滴祖巫精血,都是需要用肉身来实践的。

妲己的灵识在寿仙宫醒来。入目是床榻厚厚垂下的纱帐。想是用了一层障眼法,无人注意此间。

隔着纱帐,她却听到外间丝竹乐声阵阵,间有她自己的嗓音徐徐插在乐声中。

“你是王后宫中的侍女,我如何知晓你今日说的话是真是假?”

那是一种妲己从来没用过的娇柔慵懒的语气,仅是听着,就让人能够联想到美人是何等的媚态。

另有一个女声谦卑地作答,

“不敢欺瞒苏娘娘,鲧捐虽然在王后宫里,但深受费仲大臣的大恩,费仲大臣才是我真正的主人。”

“费仲——”

青姒拉长了声调,“他啊,本宫可没忘记当初是谁害得我离家入宫的。他还敢来找我?”

原是当初苏护入朝歌觐见短了费仲的贿赂,故而他故意向帝辛进言纳苏护之女,才导致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那鲧捐回答,“苏娘娘能在朝堂上自辩,应当明白没有永远的敌人这个道理。您如今身在后宫,被王后多番打压。冀州侯已归乡,鞭长莫及,正该找个帮衬才是。

王后多次向大王进言贬斥费仲大臣,现在又要旧事重提,污蔑娘娘是妖孽,难道不该放下旧怨,共对强敌吗?”

这一番话传入帐内,不说青姒听了是何感想,妲己却感觉到那个叫鲧捐的侍女的不一般。

她怕青姒乱做决定,遂抬手碰了碰纱帐的障眼法禁制。

外间青姒立刻出声道,

“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容我——考虑考虑。”

“是。”

鲧捐告退,顶着妲己样貌的青姒钻进帐子里来,没骨头一般惊喜地贴向妲己。

“娘娘,您可算是想起奴家了。”

狐妖还没来得及变回来,眼看着自己的脸靠过来,妲己好险没忍住想推开她。

抿了抿想要**的嘴角,她却问青姒,“那鲧捐来与你说什么?”

“她啊——”

青姒嘟着嘴变回了白狐的样子,紧挨着妲己回答。

“她是王后那边的侍女,说王后认定娘娘是妖精,派人去终南山请了个仙人,不日就要来朝歌跟大王揭穿我哩。”

“终南山的仙人……”

妲己眉尖微蹙,“可知晓其道号?”

“好像是叫云中子吧……”

*

渑池县外三十里,晓光微熹,一小队自西岐而来的人马正在关在的林中收拾行装。

带队的是西岐世子伯邑考。

从他听说冀州侯苏护兵败献女去朝歌时出发,到现在已经走了一个多月。再过不久,就可以到达朝歌。

伯邑考仰头看着东方破晓,依稀还能回忆起几个月前离开冀州城时,妲己送他到城外,也是这般美丽的初晓……

若那时妲己答应了他的求亲该有多好。

“世子!昨日救的那个人醒了!”

侍从的声音打断了伯邑考的回忆。

“哦?那太好了。”

他不禁露出笑容,骑马到车里。那张俊美的容颜如月光皎洁,让在场的随从们不论看多少次都觉得惊艳。

他们的世子生得唇红齿白,斯文秀美,是西岐出名的美男子。无数的贵女想要嫁给他,然他独爱琴音,后来又喜欢上了有苏氏的巫女,二十七八也未曾婚配。让人惋惜。

但惊艳的不包括刚刚醒来的不知名青年。

伯邑考关切地问草席上的青年,“你醒了,还有哪里不适么?”

那青年身量高挺,背负一柄木剑,不知用什么材质的木头雕刻成的,呈现奇特的苍青色。

他坐起身,目光环顾四周。明澈的星眸有一瞬间的茫然,看着凑到自己跟前的伯邑考,竟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你是谁?”

他问得相当自然,在陌生的地方醒来面对陌生的人却没有丝毫慌乱。

这一点特质让伯邑考肯定这青年定是高门贵族之子。

风华气度是骗不了人的。但奇怪的是,这青年穿着麻衣,不甚华丽。肤色玉白,然五官哪一个单独提出来都好看,组合在一起却普通得很。

伯邑考压下心中好奇,温声回答,

“吾乃西岐伯邑考。”

“伯邑考。”

青年点点头,好像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对他所代表的含义也没有任何认知。

那双明亮的星眸注视着伯邑考,问他,“你认得我吗?”

伯邑考一时哑然,顿了顿才回答,“不认识,我是在行程的路上发现你昏倒在田野中,过去不曾相识。”

“哦?谢谢你。”

他唇边勾起一抹淡笑,又问,

“你要去哪里?”

“去朝歌见……见一位故人。”

他问得理所当然,竟然让伯邑考不自觉回答了出来。

说完了,伯邑考才意识到不对,转移话题,主动询问道,

“兄台为何会晕倒在路边?”

那青年摇了摇头,态度坦然,“忘了。”

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倒让伯邑考不知该安慰什么好。

伯邑考生性善良宽厚,有心相帮。

遂问道,“兄台可还记得名姓?”

青年摇头,目光飘远。见车外面旭日东升,山林间一缕紫烟袅袅扶摇而上,玉辉焕耀,金映流真。

他眼中微恍,而后转过头来,面色如常地答道,

“玉晨,我叫玉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