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昕哭了一起儿,出门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到了崇文的工作室楼下,那停了辆搬家公司的车,崇文正和工人们往车上搬东西,出来进去的。她远远看了会儿,刚往前迈了一步,葛一青从楼道里出来,她便扭身原路回去,没看到崇文抱了那盆小花下来。
葛一青说上面没东西了,跟着工人上了车,问崇文老抱着那花干什么,崇文说怕放后面给挤坏了。葛一青不死心,问他:“真搬宋庄啊?”崇文说这儿房租又涨了,太贵,那边儿地方大,还便宜一半。葛一青说:“那你两头跑,多累啊。”崇文说不跑,就在那边住。葛一青把头扭向一边,看外面的街,突然见程昕正在路边低头走着,一愣的功夫,车已经开过去了。她盯着后望镜里仔细辨认,确实是她。葛一青看崇文一眼,崇文直眉瞪眼地看着前面,她便没再言语。
安置好,天已经黑透了,葛一青觉得房子太冷,崇文说马上就安土暖气。葛一青看看他做到一半的装置,很不商业,担心不好卖。崇文讽刺道:“你现在连商业都懂了?”葛一青嘿嘿笑笑,并没回嘴。一搬家工进来说那就回去了,崇文把帐结了,让葛一青跟车走,葛一青不肯,崇文说这儿乱七八糟的,他没问题,葛一青怎么住。葛一青说那就聊一晚上呗,崇文说聊不动,岁数大了,太累,走到床边半躺下。葛一青突然说:“刚我看见程昕了。”崇文“噌”又坐了起来,“就在你工作室旁边,开出没多远。恐怕是找你的,看你搬家,就走了。”崇文急道:“那你干吗不说啊?”葛一青说我干吗要说啊,崇文问她干吗不早说,葛一青说我能晚说就不错了。崇文一时还找不着电话,干着急。葛一青拨了一个,电话在某处闷闷地响起。崇文过去拿起来,葛一青默默挂了。崇文想了想,又把电话放下了,葛一青说:“打啊。”崇文说:“算了,既然没找我,肯定也没什么急事。”葛一青说不一定,那孩子心重。崇文想想,还是打过去了,问:“你找过我么?”连葛一青都听见那头传来哭声。
崇文和程昕在路灯下说了半个小时,程昕还是不肯回去。最后把崇文急得说,明天他去跟安说:“大不了不干了,工作可以再找,婚都可以再结,可是,你爸,你妈,永远只有一个!”程昕问他怎么知道她去找过,崇文略有些尴尬,说:“葛一青看见你了。”程昕也没话了,崇文说:“你听我话,回去睡觉,明儿和安说,哪怕回去一个礼拜呢。”程昕点点头,客气道:“谢谢你。”“废话!”程昕听他训她,眼泪又出来了,崇文给擦了,程昕一动没动,是不敢动,怕心里有什么念想。
现在要想把杂志做下去,安不仅要扎紧自己的裤带,也得去扎别人的裤带,但工资是不能下调的,这些小孩已经够苦了,她只能出奇兵。第一个想法是把杂志社搬到房租更低的地方,但这需要时间,她就打起了TOMMY的主意,直接跟TOMMY说,现在请不起他了。TOMMY也直,问道:“姐你说吧,是让我滚蛋还是让我白干?”安说就是在想不让他白干的法子,一,加一个非常重要的版块,拍名媛,她们肯定自带造型师,这块儿钱就省了。二,找造型公司赞助,上免费广告。TOMMY说姐可真贼,安说:“不瞒你说,这主意想得我白头发都出来了。”TOMMY“切”了一声:“跟你本来没有似的。”安这是欺负他店小利薄,本来就没挣多少,还让他赞助。安说你也别跟我装,你们拍杂志本来也没多少钱。TOMMY说:“姐你说你省化妆造型这点钱能省下多少啊?这都是小头儿。”安说大头儿要省,小头儿也要省,现在一分钱都得捻碎了吹着花。TOMMY说那我要不答应呢,安干脆地答道:“不答应我只能找别人了。”TOMMY气得“哎哟”一声:“将我?”安说没将他,也给他指条明道儿——他再找化妆品牌赞助。TOMMY知道安是考虑得很深入了,也只得答应去试试,嘴上不忘发狠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不是我说你啊,你最近保养得注意啊,法令纹都深了,看得我贼拉心疼。”安嗑巴都没打,说:“你要真心疼我就赞助我。”TOMMY轻抽自己一个小嘴巴:“唉,你心疼别人,谁心疼你啊。见过嘴欠的。”
秀蜜娘儿俩大包小包从通道出来,刚要踅摸,程刚拍她们肩膀,程昕扭脸,眼圈迅速红了,啥也没说,程刚要拿行李,她不肯,去拿秀蜜的,被秀蜜胖大的身体挡住了。程刚局促道:“我身体没那么糟。”秀蜜客套:“看你气色还可以。”她还真有点拿不准用什么态度跟他说话了,这一年间,关系尴尬到飞起,三个人客客气气地回家了。
程昕问程刚为什么从医院跑出来,程刚说医院闷。进了家,程刚给娘儿俩倒水,秀蜜说:“又不是客,你客气啥?”便自己进了厨房。
程昕问了问医生的说法,便让程刚跟她去北京做手术。程刚竟所答非所问:“你在北京待这么久,怎么还有这儿的口音?”程昕说那咋办,一回来不由自主就这样了。程刚才说算了,不想折腾,在这儿治也一样的。程昕问他是不敢回北京么,程刚说这有什么不敢的。程昕说:“回去以后心里会难受吧,明明你该在那儿待着,现在却成了外乡人,近乡情怯呗。”秀蜜见程刚不语,也说:“可得病不是折腾,去北京做手术,心里踏实点儿,哪怕做完手术再回来养呢。”程刚咕哝说,回去也没地方住,有地方住还得花钱,秀蜜又不由自主跟他吵吵:“废话,挣钱不就为花的,就看花得值不值。”程刚完全没意识到又回到从前的语境,回嘴道:“你们有关系啊?认识医院啊?听说号不好挂,床位少,不好找。”程昕说这是她的事,不是程刚的事,他跟着去就行了。秀蜜骄傲地说:“看见了吧?瞧你姑娘,现在真是出息了。”
程昕的屋和从前一样,一米五宽的床,比单人床宽,比双人床窄,省地儿,又不至于让她睡不舒服,是程刚亲手给她打的。上面铺的还是她走时的小碎花床单,洗得发白的蓝。她弯下腰闻,有洗衣粉混着滴露的味儿,应该是程刚新洗的吧,要不然还有谁呢。程昕把被子铺了,想着不知秀蜜和程刚怎么睡。到客厅一看,程刚和秀蜜各坐沙发一角,像半天没说话了。程昕问怎么睡,秀蜜说:“当然你自己睡了。”程刚想问她什么,没问出口,秀蜜又说:“你爸病着,我不放心他一人儿睡。”程刚说没病到那程度,秀蜜不理,让程昕睡她的去。程昕走了,程刚尴尬地笑笑:“谢谢你啊。其实……”秀蜜说:“你就当我是陪床呢。”
程刚和秀蜜换了睡衣,钻进被窝,秀蜜嘟囔了一句:“真奇怪。”程刚问:“好象昨儿还在这屋里是不是?”两人躺躺正,秀蜜问:“你害怕么?”程刚说还好。秀蜜严肃地看着天花板说:“我得谢谢你,给我照顾你的机会。我觉得俩人在一块儿,能照顾对方就最好了。我现在心里可美了。”程刚受宠若惊道:“可我一直没照顾你。”秀蜜板起脸道:“胡说,你让我生了程昕,这就是对我的照顾。你愿意让我照顾吧?”程刚说愿意,得了病才发现,真有啥事,还是惦着秀蜜,就是说秀蜜把他照顾得挺好,在一块儿时间长了,血浓于水。秀蜜笑笑,像哭,问:“她呢?”程刚说人家既然没跟着享过福,也别让人遭这罪。秀蜜沉默地握住了程刚的手。
在智平家的聚会如期举行。四人坐在桌边,刚要碰个杯,梁秋说还差一个人没到齐。智平并不知道还有别人,担心菜会不会不够,梁秋说是个小姑娘,吃不了多少,便打电话给容萱,问她到哪里了。挂上电话说,也是临时叫来的,说些杂志社的事,反正安也认识,以前是她的手下。
不一会儿容萱就到了,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样子,打招呼,坐,梁秋特意给智平介绍了,还说:“我真要感谢安,她特别擅长**出优秀的TALENT(人才)。”安说:“哪里,容萱本来就是人才。”容萱落落大方地敬了两位老板一杯酒,众人也跟着喝了。安放下酒说:“我还真觉得你们俩哪有点相同的气质。”梁秋问PETER是这样么,PETER作势打量了说:“容萱更漂亮。”智平说:“人见到和自己相象的人,确实会有亲切感。”容萱抢着说:“还真是这样的。我在《尖果儿》有一位同事,安很器重呢,恐怕就是因为她身上有和安相近的气质吧。我那时候好忌妒啊。”梁秋很感兴趣,问是谁,容萱说:“现在已经是人物编辑了,很聪明,西北姑娘。”梁秋想起来介绍道:“对了,容萱是我们新杂志的编辑部主任。”见安陡然变色,梁秋乘胜追击道:“本来这本杂志最初想要接触的是安,但安真的是……说真的,我很佩服安,她从小就是一条道走到黑的性格,为了要把《尖果儿》这本LOCAL的杂志做到风生水起,竟然放弃了咱们俗人眼中的大好机会,才能便宜了我们。我不是说便宜话,我真要感谢你,给了我们机会,也感谢你培养了容萱这么好的人才给我。”智平赶紧让大家为这段佳话走一个,梁秋说:“我一直把安当成我最敬佩的对手,不过我们集团杂志太多,我不能每一本都事无巨细地关照,所以,容萱,加油,你就是实际意义上的主编,要把安教给你的东西,都好好发挥出来啊。只有尽力地做,才是尊重对手。”
饭吃好了,众人告辞。智平嘱咐安,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他。安说也没什么,就是缺钱。梁秋说咳,谁不缺啊。智平往电梯送大家,突然想起来有本书忘了给安,别人便先走了。安跟他回来,问什么书,智平说:“乱讲话了,是有话想问你,你的困难不妨对我明说。”安说:“你也看到,人手上,经费上。《尖果儿》的版权方不再投资了。”智平又说教道:“这很严重啊。有时候人的运气是很奇怪,可能一段时间内,事件会接踵而至。每当这种时候,我就告诉自己,这是上天在考验我,没关系的,扛过去就好了。”安说没事,总有办法,死不去就得活下来。智平刚才想到一位做投资的朋友,可以把安的情况说一说,看看有没有可能让他投一些。安听了,不知道是满地打滚好,还是扎智平怀里好,窘道:“老梁,我可真不想把周围的朋友都混成恩人。”智平说你别想太多,人和人之间相遇,总有因果,能帮助别人也是种福气。安作揖道:“好想给你磕个头。”智平赶紧给扶起来:“受不起受不起,我很爱看你的杂志,我不希望有一天再看不到它,我也希望看到你高兴的样子。而且,我没有别的企图。”安感动道:“你放心,我也没有以身相许的企图,我觉得那简直是一种玷污。”
回到北京,程昕先试着从网上挂号,挂了一整天也挂不上,索性夜里出门去排队,秀蜜要跟她一块儿去,她死活不肯。到了医院,已经夜里两点,队还不长,都是有备而来,都带着铺盖,有母亲抱着孩子已经睡下了。程昕也不觉得苦,拿出ipad看书。崇文老远就看见她了,ipad映得她的脸有点发蓝,她看见他,心里明白是秀蜜打了电话,很是烦恼。崇文坐下说:“你回去吧,我排。”程昕倔劲儿又上来,问凭什么啊,崇文说不凭什么,他不上班。程昕说我麻烦不着你,崇文说:“得了,爱走不走,我反正也在这儿待着。”程昕低下头接着看书,崇文找烟,每个兜都翻遍了,见程昕冷冷地看着他,解释道:“没带烟。”程昕说你别在这儿抽烟,把他弄一扫眉搭眼。一会儿他说:“其实,可以找号贩子。“程昕断然拒绝,崇文问为什么,她说:”如果大家都找票贩子,只会让他们越来越嚣张。我哪怕自己辛苦点,也不会找他们的。只有大家都不搞歪门邪道,社会才能有秩序。”旁边带着小孩的阿姨凑过来说:“她说得对。”崇文看程昕稍显激动,只得认了。
程刚的手术还算成功,当然大夫说得保守。程昕又请了几天假,手刚完,要和秀蜜轮换着陪床。下午程刚刚睡着,楼道里一阵扰攘,出来见崇文正和秀蜜往护士站送整箱的饮料,护士们往外推呢。护士长说:“您好意我们心领了,东西拿回去吧,我们不能要。”死推死让,僵持不下。程昕看不下去,过去说别这样啊,护士长说要不他们拿病房去,要不就给钱,秀蜜还坚持,说人家辛苦,护士长说这不应该的么,程昕干笑两声,回病房不管了。
程刚正欠身起来,程昕赶紧扶他躺下,说外面没事,秀蜜又送礼,又让人拒绝了。程刚说:“她这是为了自己心里踏实,这医院的人都挺好的。”程昕让他少说话,护士长和秀蜜进来,崇文在后面拉着那箱饮料。护士长问问今天的情况,嘱咐两句,就往外走,看见默默干活的崇文,顺口赞道:“你们家这女婿真不赖,天天来,也不多说话,真老实。”程昕果然板起脸,秀蜜想解释,倒是程刚给解了围,说道:“崇文这几天是辛苦了。”护士长亲昵地拍拍他:“长得还这么帅。”“咯咯”笑着出去了。
程昕说:“以后不要再送人东西了,人家也不要。”明明和崇文说话,却不看他:“你忙你的吧,不用天天来。”崇文答她的话,却看着程刚说:“没事,你们在北京也没什么别人能帮忙。”话刚落地,叔一家子就进来了,先跟崇文打招呼:“又来了?真多亏你了。”又给老婆孩子介绍:“程昕的同事。”崇文跟他们招呼,程子云却道:“麻烦男朋友,不算麻烦。”程昕简直想抽他,到面前,也不过是把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来,道:“叔,婶,下回别拿东西了。”崇文见人多,便告辞了,叔问:“走啦?程昕你送送吧。”关上门,子云,感叹:“这个人还行,合适。”婶胡撸他脑袋说:“就看这个一门儿灵。”叔也说:“找个北京的,挺好。哥您感觉怎么样?”
程昕和崇文一路无话,到崇文跨上自行车,让她回去,她才没好气地说:“你听见没有啊?以后别来了。”崇文问你不希望我来么,程昕说:“我要希望你来,我能让你别来么?”崇文说那你送我这么远干什么,明明送到病房门口就行,还不是想多和我待一会儿?”程昕果不出所料地忿然离去。
程刚刚能出院就要回家,秀蜜拗不过他,便请崇文帮着买了票。到那天,崇文背着包,拖着箱子,又给送到机场。程昕帮父亲整整衣服,说:“我们安总今天去谈投资,很重要的会,就不来送你们了。”秀蜜说这回太忙,都没去看看老太太,替她们一并道谢吧,又接过崇文手上的东西道:“这次多亏你。”崇文说“不会”,从包里拿出稻香村的“京八件儿”,递到程刚手里:“也不知道该买什么好,这个估计您好多年也没吃了。”程刚惊喜,感谢之余,对程昕说:“你看人崇文多有心。”程昕撇撇嘴,程刚看见,郑重地托付崇文道:“程昕在北京,麻烦你多照顾她。这孩子没别的毛病,就是嘴不对心,特别不会表达自己。”崇文笑道:“领教过,领教过。”程刚说你知道就好,她要是甩脸子,其实是没当外人儿,要真客气上了,那倒是疏远了。“你们俩什么情况,我也看不懂。但我知道你是好人,我就厚着脸皮,托你照顾她了。”程刚向崇文微微欠身,崇文赶紧双手托住:“您放心吧。”程刚把一脸气愤的程昕的手拽过来,放到崇文手里说道:“我不管你是把崇文当哥哥也好,当别的也好,你要听他的,不会错。”程昕本来想抽开,看程刚郑重其事,也没再动。秀蜜“嗨嗨”两声,拉程刚登机去了,两人的手迅速弹开。
出了机场,程昕说:“我坐机场大巴走。”“随便你。”崇文答。程昕在前面走,崇文双手插兜跟在后面,她脚上发力,距离越来越远,突然转过身喊:“我绝不会主动找你的!”崇文还是那句:“随便你。”程昕又跑起来,崇文才发现她小腿微粗。
伊娜从纽约时装周回来,精神大好,满面红光,给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小熊客气道:“其实不用想着送礼物,碰到合适的买了就行了,如果老想着要给大家带礼物,就玩不痛快了。”伊娜本给他掏礼物,一听这话放回去了,说道:“没你的。”小熊涨红了脸,嗫嚅道:“没事,没关系。”孙颖笑问:“时装周好玩么?”伊娜说还行,转而问程昕她爸手术怎么样,程昕谢她惦着,伊娜问得还挺详细,孙颖插嘴道:“伊娜你没遇到什么突发状况么?找不着地儿什么的?”伊娜说还真没有,小熊不信:“那太不像你了。”伊娜刚把礼物给小熊,听了这话,回身去抢,小熊飞扑上面不让拿。程昕问有没跟别的媒体的人一块儿玩,伊娜说不爱搭理他们,小熊问会坐地铁么,安神采奕奕地进来,看伊娜在,问她怎么不倒倒时差再来,伊娜说没事,给安礼物,安说D**ID在纽约还等你电话呢,玩疯了吧,伊娜傻笑着道歉。
晚饭后程昕以五秒换一个台的速度看电视,北京新闻里正播昨天一个新的大型商场开业,正要换掉,画面中竟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记者说道:“……所以有很多居民都选择了坐公共交通工具,我们来采访一下。”她走向伊娜,伊娜闪身躲开,主持人又走向别人。程昕反应过来以后,马上给伊娜打电话,让她说实话,到底去美国没有。正吃零食的伊娜喷了,骂道:“妈的那破新闻里真有我?”程昕惊叹道:“我的天哪,你胆儿也太大了。”伊娜喊冤说:“我都说我不敢去啊。”问她到底去哪了,她说就在北京,找了一宾馆住,正准备从网上找点资料,把时装周的稿子写得身临其境一点。所幸的是,也算离家独立生活了一阵啊。程昕说:“让我说你什么好啊?”伊娜说就什么也别说就行了,程昕问:“安知道了怎么办?”伊娜说那就是你告的密。正说着,安的电话进来了,伊娜惨叫:“妈的这破新闻还真有人看啊!”程昕说谁让你到那么热闹的地儿去啊,伊娜说:“那商场不是特别高级么?我就想我得演得像点儿啊,所以到那儿斥巨资给你们每个人买的礼物。”
安告诉伊娜,她绝望了,每个人都不让她省心。伊娜说:“人哪能随便绝望呢?不能这么不坚强。”事情总有正反两面,这个事情积极的一面是,通过这一周的独立生活,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从家搬出来了。
她跟妈一说,伊妈不出所料地拍案而起:“不!行!你真是翅膀和胆儿都肥了是不是?一天不结婚你甭想!”见伊娜这回像是铁了心,她速转悲伤范儿说:“我对你哪不好了?你对我有意见可以提。”声音越来越抖,急得伊娜直跺脚,说:“我实话告儿你吧,我根本就没去美国,我就在大望路一宾馆住了一礼拜。”伊妈伊爸全愣了,问:“为什么啊?”伊娜说就是因为你们不肯让我出去住,从头管到脚,都有心理障碍了,根本不敢走出国门扬我国威。可住这一礼拜,她没觉得害怕,没觉得不安全,“我都26了,我必须独立。我每周末都会回来看你们的。就住和平门那儿,特别近。你们也可以去看我,有事的话,随时叫我回来,爸!”伊爸看看伊妈,问:“住的是谁的房子?”伊娜说是安的房子,而且也不是一人儿住,程昕她妈回老家,她一人儿住着没劲。伊妈舍不得闺女住胡同,上厕所都不方便,大姑娘家家的。伊娜问:“人家程昕能住,我为什么不能住?总之我要搬走。”“总之我不同意。”两人都看着伊爸,伊爸狠抽一口烟,叹道:“唉,这个世界上还真的有把‘没头脑’和‘不高兴’弄一屋的人啊!让她搬吧,距离产生美。”伊妈狂啐一口,伊爸连忙拉着:“你越不让她搬,她越觉得咱面目可憎。真搬出去了,靠自个儿了,处处不方便了,她才会明白过来住家里有多好。”伊妈就是不放心,伊爸说你可以先监视她一阵儿,总要有个习惯的过程是不是。
伊妈看木已成舟,只得放她去了,但提了诸多条件,每天必须打两个电话,一早一晚,用固话打,知道是在家里头,没在外面疯。每周六必须回家住,就当上寄宿学校了。最后,每月交三千块钱。前边伊娜都痛快答应了,最后一条气炸了肺:“凭什么啊,我出去住花销多了,还要我给你钱?”伊妈得意洋洋地说:“不是想自立么?自立就得孝顺父母。不同意别搬。”伊娜讨价还价道:“两千五行不行?”伊妈答应了,伊娜又后悔,干吗不说一千五啊。
到了胡同口,伊娜仰望天空,一派憧憬。程昕迎上来帮她拿行李,看伊娜仍夸张地四面看天,纳闷道:“看什么呢?”伊娜说:“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啊。”一戴红箍的大妈过来问:“程昕,你家的客啊?车再往边上停停,要不然挡上了。”程昕给李大妈和伊娜介绍了,李大妈嘱咐找小东子办张车证,伊娜的脸一下就苦了,李大妈认真,说:“社区是个家,全靠你我他。”伊娜打听小东子是谁,好看么,程昕说是片儿警,跟她还真挺配。
程昕养成了给程刚写信的习惯,好多话,能写下来,却说不出来。伊娜说你们爷儿俩还真复古,程昕说写信的快乐,并不及收信的快乐,她爸也有好多话说不出来,只能写出来。伊娜说家人可以这样,谈恋爱不行,不然白纸黑字,就落下把柄了,有些人有些事,真不能回头看,一看就臊死了——自己当初什么品位?!程昕倒不在乎,说:“谁没踩过屎啊?!”伊娜听了,释然道:“那我也想想有什么人值得我写信的。”程昕说是啊,比如那搞摇滚的,被伊娜追得满屋乱跑。
这次选题会,程昕说因为几次回老家,离开一阵子,有了距离,才更能看到差异,所以有了个想法:时装片子,每本杂志都大同小异,看不出各自的风格,《尖果儿》不如做一次比较狂野的尝试,让普通人、打工的人,甚至就是田间地头儿的农民们,穿上这些大牌的衣服,肯定是种很奇异的表达。伊娜强烈不同意,公关公司该疯了,以后怎么借衣服。程昕力劝,起码成本低。伊娜说事情得往长远里看,现在成本倒是低了,可代价高啊。终于安拍板说:“不妨一试。”伊娜绝望道:“品牌有反弹别怨我啊。”安说试试再说,但这组片子由程昕来跟,老艾来拍。
崇文带着农民姐姐和民工弟弟一行到了京郊,开始模特们还不好意思,穿着那样华丽的衣服,实在摆不出姿势,后来崇文放弃了姿势,只是让他们站着笑,竟然渐入佳境。最后一张,他想让他们拉着手奔跑,为了不尴尬,他让TOMMY拉程昕的手冲进队伍,有伙伴,他们会放松一点儿。画面很美,崇文用相机审视着,突然也冲过去,拉起程昕的手。
安很喜欢这组片子,很有爱,庆幸这次老艾发挥不仅稳定,且超常。程昕问他这回为什么没手抖,崇文只笑不语。安担心道:“不过伊娜可能不会喜欢这组片子。”
果然,公关和品牌一见还回来的衣服,脸就绿了,伊娜低三下四地一直赔不是,公关说我就纳了闷了,你们这回拍的什么啊,满地打滚么。这样以后没法再合作了,伊娜说别急,看了片子再说。品牌不理,跟公关说:“以后他们杂志就别借我们家衣服了,直接拉黑。本来就不爱借给他们。”
最后还剩两件实在洗不出来的衣服,是男装,伊娜也没法买,放到安面前,抱怨道:“搞艺术可真费料子。”安让伊娜看那组片子,伊娜看了,竟没再说话。安说值了吧,问问他们用广告赔行不行,伊娜头都大了,又是这招。正说着,程昕指着一条资讯给大家看,老艾这组片子,在一个重要影展上入围了。
万总约安喝咖啡,安问他为干什么来杂志社,万总说不出钱,没脸去,安笑:“您也太客气了。”“我客气吗?”万总问。“客气啊。哈哈,太客气了。”可安还是要感谢他同意发老艾那组牌子,万总说真是奇怪,他也不懂,但就是看了那片子挺感动。安说这话虽朴素,但真点睛。万总还是想着要找合适的机会跟上头说说再批些钱,安说甭着急,老梁帮着拉的投资,现在够用。万总不禁一愣,骂这是个“摘桃派”,抢夺胜利果实,听得安哈哈大笑。
崇文觉得程昕变了,具体也说不上来哪变了,但显然自信了好多。他邀程昕看他完成的置,主题叫《皮囊》,每个人形的铁架里,装着不同的东西,象征每个人不同的内在,不知道灵魂应该放在哪儿。程昕说:“听起来真悲观啊。”崇文走到一付皮囊中全是玫瑰花的作品前,问:“它悲观么?”程昕说这个好象是唯一不悲观的,崇文说:“这个是送给你的,这是我眼里的你。”程昕只说:“我哪儿是这样啊。”眼里却渐渐涌满泪水,崇文等她擦完泪,说:“咱俩还是在一起吧。”程昕问:“你要我怎么相信?”崇文沉默了那么一会儿,说:“总会信的。”
葛一青让崇文来一趟,有事儿说,崇文让在电话里说,她就挂了。崇文只得从宋庄打黑车倒地铁去了。其实有钥匙,还是敲了门,里面传来踢踢拉拉的拖鞋声,葛一青开门笑道:“还挺准时。”
屋里一地狼籍,中间摆个大旅行箱,葛一青叉腰看了会儿,拣件东西又放进去。崇文问她出差么,她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崇文搓搓手,拿开沙发上一只小熊坐下。葛一青把小熊塞进箱子,说:“我看你那组新片子了,挺棒的。”突然抓过他的手看:“怎么这回不抖了?好啦?怎么好的?”崇文笑说:“好象只有一想起你才抖。”葛一青把他的手甩开,盘腿坐下:“那正好,我要跟你说呢,你不用再想起我了,我要走了。”“去哪?”崇文问,“法——国。”葛一青把“法”念了四声。这事还得感谢崇文感谢安,感谢《尖果儿》,因为他们总在杂志里拍她的大片,给一个经纪人注意到,见面半小时就谈妥,要带她去欧洲去碰碰运气。崇文习惯性地问道:“个人?不是公司啊?可靠么?”葛一青摊开手问你觉得我有什么可骗的呢,反正她决定不再耽误人,都别再互相耽误了。她说:“祝你幸福。”等了一会儿,看崇文不吭声,问:“你要跟我说什么?”崇文还是不吭声,葛一青心里明镜儿似的,问道:“还是想和程昕在一起吧?”崇文说是,葛一青说:“我不是吃醋啊,就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从我这种款式,直接蹦到她那种款式了呢?”崇文有点尴尬,字斟句酌地说:“我觉得,这么说有点自私啊……”葛一青说你说你说,我想听。崇文先说了句对不起,葛一青把目光投向别处。“是我不好。我觉得她在一起,让我感受到一种久违的东西,就像当初刚见到你的时候,那种纠结试探的美好,是那种可以咂摸可以回味的东西。”葛一青说:“我懂。我都忘了咱俩刚勾搭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好象咱们生下来就在一块儿了似的,真可怕,处着处着就烂了。”看崇文内疚,葛一青安慰道:“我也想有新鲜生猛的感情,让我能充满力量。我这回真不回你身边儿了,真的,坚决不回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觉得在你身边的我,一点都不可爱,一点都不美好,特别讨厌,特别烦人,我自己都烦自己,我不能忍受自己不美好。”崇文道:“其实我们都没有不美好。”葛一青说是:“是我们都没学会怎么保持美好,既然她能带给你美好,那就去在一起吧。”崇文问她什么时候走,葛一青说明晚,房子就交给他打理,现在房价高,愿意卖就卖了吧,卖了以后,愿意给她钱就给点,要手头紧,准备结个婚什么的,就当她随份子了。说得自己快哭了,崇文强笑道:“滚蛋。”葛一青嘿嘿笑着把眼泪堵回去了。崇文问她会说英语么,她说不会说但敢说啊,说不定嫁老外合适。她低头收拾两下,又扔了:“其实也没他妈什么可收拾的,不过留这儿也不合适,我到时候把不要的东西撮一堆儿,你就扔了吧。”崇文开着硬硬的玩笑:“到了就来信。”葛一青答应了,说到时候可别说不认识她。崇文说:“我早就认识你了。”“好伤感哇哇哇哇。”葛一青大叫道:“咱们别拥抱了吧?”“听你的。”
伊娜又发明一个发漂亮男友照片的新版块,反应很好,说明女读者还是非常色和得瑟的。后来孙颖揭发伊娜凑不够照片,就从网上扒,安嘱咐要以合法为前提,伊娜没往心里去,虽然读者都不发照片,可看得比谁都来劲,程昕说还不是因为你下面的点评太刻薄了。安下了死命令,要么就找真的,要么就关掉这个版块。
可还是晚了,上午有个特别奇怪的电话找伊娜,来自东城区社会矛盾调处中心,完全没听说过,有人就伊娜同志未征得授权就刊发照片投诉,要她去接受调解。造假专家伊娜很稳,记下是哪张照片,胸有成竹地说:“我就不打没准备的仗。”她不但会制造困难,也会解决,绝不给安添麻烦,说着就拿着杂志复印去了。到了个类似居委会的地方,有位老太太正等着,说《尖果儿》杂志不经她孙子同意就把他照片发杂志上,弄得孙子现在在学校里特别抬不起头。伊娜先给杨奶奶鞠个躬,然后说:“我听刚才张调解电话里跟我大概说了一下,我也很震惊啊。我们这个栏目是读者来信方式的,是自荐,自荐您懂么?就是自己写信给杂志要求发自己照片的。”杨奶奶本来绷着脸,一听就惊了,说不可能,她孙子绝对没写过,要不然能哭成那样么。伊娜很惊讶:“哟,是吗?后来我一想,也确实可能是这样,因为我也不能保证这封信是您孙子写的。”她从包里掏出复印的假信说:“这信是打印的,说不定是觉得他长得太好看的同学给寄来的,推荐给我们。这个真怪我,是我工作做得不细,应该和您孙子联系一下。太抱歉了,我们主要也是觉得他长得太好看了。”她连珠炮似的说话,老太太插不进嘴。伊娜又说:“您孙子长得随您,都是大眼睛,真漂亮。”老太太不傻,说:“你少来,我要告你们侵权。”伊娜说:“别呀杨奶奶,您不能因为您孙子长得这么漂亮引起大家的喜爱而告我们啊。咱们再商量商量。”“我要你们道歉。”伊娜马上又鞠躬:“我道歉,我太对不起您了。”
这边孙颖的栏目也让人投诉了,同样的问题,没经授权就登了一对情侣纹身的照片。孙颖接电话的时候说,这篇文章主要是为了做纹身师的采访,照片都是他提供的,他说版权是他的,让杂志放心使用。这事儿也怪,照片里并没出现情侣的脸,只有腰,居然他们愣给看出来了,不依不饶,孙颖说咨询一下律师再打过去。
问了马律师,孙颖脸都亮了,理直气壮地说:“律师说他没法告,因为咱国家的肖像权只管脸不管腰。”她打过去跟情侣说了,人情侣说这是他俩的隐私,现在别人通过那腰上纹的汉语拼音花体字知道他们是谁了,孙颖又说,律师说了,汉语拼音没法告隐私,因为ZHAOWEI可以是赵伟,也可以是赵薇。然后一通道歉,又摆平了。程昕听得坐过山车似的,叹道:“咱这杂志办得忒凶险了。”安反应过来,这是红了,《尖果儿》还真红了,只是能不能别这种红法啊。
大家下楼吃饭,见崇文在那儿,便自觉剩程昕一人儿,程昕默默上了他车。崇文把她手放在自己腰间,程昕问:“这是什么意思?”崇文回头说:“就是这意思,你别装不懂。”程昕红了会儿脸,问:“这次是真的分手么?”崇文说是,程昕问何以见得,崇文说:“她出国了。刚走,去法国了。”便觉得后座猛然一空,停下,见程昕在路边站着,纳闷:“怎么了?”程昕说:“出国和分手是一回事么?你是因为没有选择了,所以和我在一起么?”把崇文气得骂:“疯了吧你?”程昕说她没法不这么想,崇文把车一支,说:“你怎么这么能拧吧人啊?你让我还怎么向你表白我的心?”程昕倔驴似地一声不吭,崇文烦躁道:“爱信不信,我能说的都说了。”程昕更生气了,这是什么态度啊,有这么表白的么。崇文说那怎么着,我得跪下求你么。程昕瞪目结舌道:“你怎么这么躁啊?”崇文不再言语,点了根儿烟。看他不说话,程昕也平静下来,道:“对不起,我先道歉。是我想太多了,我有病,我有受迫害妄想。”这么一说,崇文也不好意思,直说:“咳,怪我害你得了这病。”程昕知道葛一青这次回去,崇文就搬出去了,但她就是习惯了自己没法跟他在一块儿这个事实。崇文说:“我就是这么一人,不愿意解释,误会就误会呗,我老觉得,什么事需要解释,也就没什么意思了。”程昕说那现在觉得在一块儿就有意思么,她是盼个肯定的答复,谁知道崇文说:“还真不知道,试试吧。”又问:“你急着结婚么?”程昕说不急,崇文点点头道:“我也不急,那就试试吧。”
两人都觉得今儿聊得太歪了程昕说:“那行,那我回去了。”崇文让她上车,歪歪扭扭向前骑。程昕在后座问:“你说,有咱俩这么聊的么?”崇文说:“不好说这都。”
安妈手机难得响,赶紧接起来:“你好?”老孙在那头叫:“老王,你跟谁在哪干吗呢?”安妈气得说你管呢,老孙问:“今天什么日子你还记得么?”安妈想半天,问:“世界卫生日?”老孙嘎嘎笑,说不是,安妈让他有事赶紧说,老孙说:“今天是我阴历生日。”安妈想起来好象是有这回事,道:“一直记着你阳历生日呢。那怎么着?你要怎么过啊?”老孙说:“我想和你一块儿过。”安妈电话差点摔地上,惊诧地问:“你怎么恁不要脸呢?”老孙说:“我酒壮怂人胆。”安妈微伤感,劝道:“咱俩加一块儿都奔二百岁了,算了吧。”老孙说不介,安妈说你要耍赖就甭聊了,要挂。老孙说你挂我就上来,反正我在你们小区门口呢,给安妈气坏了,说:“你个老疯子,你不是喝多了么?你跑这来干什么?你酒后驾驶啊你?”老孙说甭管,反正我上来了,你等着。他推车往小区里走,门口的保安给他敬了个礼,他严肃地回了个礼,楼上安妈赶紧慌慌张张去照镜子。
安在杂志社忙一天,回家完全泄了形,安妈有点巴结地迎上来问:“怎么又扫眉搭眼地回来了?”安说扫眉搭眼是好事,说明这一天过得特别充实,安妈说赶情母们这种好颜好色的都是因为特别空虚。老孙端坐在沙发上,有点紧张的样子,安奇怪妈怎么不说有客,刚要问,安妈也端正地坐到沙发上,安觉出不对,有点笑意。安妈似乎有点不高兴道:“让他说。”老孙咧嘴一笑:“我有病。”给安吓一跳,老孙又说:“我这病,就得你妈治。看见你妈就好,看不见就犯。”安妈拧头道:“说来就来,可看着母们家不收挂号费。你说这人,我呲达他半天了,腆着脸就不走,说出门就死这门口儿了——怎么这么赖呢?”安笑道:“那就甭走了,正好。”给老孙感动坏了,冲安妈说:“你瞧人家年轻人就是觉悟高。”安妈说你还要脸么你,老孙以酒蒙脸道:“老王你看,咱们也没多少年了。”安妈粗暴打断,说:“那是你!我且活呢!”“是是是,”老孙说:“是我,我没多少年了你就高兴么?我这一辈子,小心谨慎,与人为善,没招过谁没惹过谁,就是好点儿强。”安听着词儿熟,跟老孙说您得说点她妈没听过的,老孙答应道:“好嘞,我接着说。我一辈子把得稳,行得正,熬得住,算得到——心里头就这么一个火苗儿突突。当着孩子的面儿,我这回也豁出这老脸去了,老夫聊发少年狂,我再不燃烧一把,也该灯枯油尽了。”话说到最后,陡然伤感,安妈也不吱声了。“我不是为怎么着。我要为怎么着,早就怎么着了。我就为真不行了的时候,心里有个人,知道有个人在那儿,能拉拉我的手就行,我就知足了。我今天70了,70了。”安妈让他给说慌了,安捂了会儿脸,起来往自己屋走,安妈叫她:“你干吗去啊?”安说:“我要是您,我就应了。”安妈眼巴巴看着她背影,又眼巴巴看着孙大爷。安突然探头说了一句:“生日快乐啊孙大爷。”老孙颤着嗓子应了一声。
容萱敲门进来,秋姐拿起手中的试刊,哗地扔在脚边的地上,喝道:“这什么玩意儿?有那么多外刊的资料,还把试刊做成这个凿呗儿?”容萱赶紧拣起来问:“您觉得具体的问题是?”“没具体的,就是一个字:烂——见过烂的,没见过这么烂的,还真是《像尖果儿》出来的人!我们要真把杂志做成这个德性,读者拿去擦屁股都嫌硬。”她丧着一张脸问:“你大专题怎么想的?又是怎么执行的?是你自己写的么?”容萱否认,说人物编辑写的,梁秋问:“人物编辑?谁啊?”又挥挥手道:“算了算了也甭管谁了,让她滚,我不养这么笨的——一边写还得一边查字典吧?”容萱答应着,站了一会儿,见秋姐不再说话,屁滚尿流地出来,擦擦头上的汗。秘书同情地冲她笑,她吐吐舌头,从兜里拿出个唇彩递过去:“DIOR刚上的,专柜还没有呢。”秘书谢了,指点道:“她工作状态就这样,习惯了就好了。”容萱灿烂一笑:“我没事儿。”
安把新杂志递给败败,卷首语下面有张p得不像话的败败美照,败败稍感不合适,说道:“你真大方,就没见过你这么大方的主编了。”安说这有什么啊,咱俩谁跟谁啊。败败说现在人都喜欢冲在前面,生怕别人看不见自己,终于还有这么一位生怕人看见的。作为感谢,她要策划个大的,《尖果儿》也24期了,该庆功了。安说:“最近还真是颇有喜事,我妈都准备夕阳红了。”败败吃了一惊,喊道:“妈爷贼!”安说你这“妈爷贼”是一种什么情绪的表达,败败的表情异常复杂:“连你妈都有主儿了。可我呢?”安踹她一脚:“会说话么?”败败赶紧道歉,安说:“你也别急,我陪着你呢。”败败说:“咱俩不一样,你那是挑花眼了,可我这是没的挑啊。我真是不懂,我哪不好?我每天给已婚未婚青年传道授业解惑,然后我自己光棍——也就是现在的读者心好,换我自己这么鸡贼的,我就不信我!”安安慰她说就应该让非婚人士传道授业解惑,当局者迷,她身在事外,看得清楚。败败说:“我多么想也能当局啊!真想回到纯真少女时,要知道今天真种情况,我一定不会让楼下等我的男生绝望而去,我一个箭步就扑他怀里。”安一听,那就这么定了,就组个纯真局吧。
伊娜想了一个主题:“国货当自强蒙面化妆大PARTY”,海魂衫,红领巾,三道杠,回力鞋,直奔祖国北方的渡假圣地——北戴河。高级的地儿还不去呢,就北戴河了,纯真!旧时回忆!坐火车!太符合《尖果儿》的山寨气质了。安让伊娜马上着手办,特批二百块钱经费,把服装搞定。伊娜让小熊收集大家的号码,问到司机小王的时候,小熊犹豫了,老艾和他算情敌啊,只能来一个吧。伊娜出主意说:“你这么说:老艾,小王要来,听说你不敢来啊?小王,老艾要来,听说你不敢见啊。然后准保就都来了。”
中午容萱正跟几个新同事边吃边聊,梁秋端着托盘过来,几个女孩赶紧走了,容萱站起来问:“秋姐有什么吩咐?”梁秋全然不似之前在办公室里的样子,春风般地说:“我后来想了想,人物编辑这里,现在的配制太弱了。”容萱说她正在物色新人,梁秋挥挥手道:“你们《尖果儿》有个叫程昕的是不是,我觉得她文笔不错。”容萱赞道:“秋姐真是好记性,这样的小编辑您也可以记得。”梁秋说留意程昕的文章很久了,看事物的角度也独特,缺的是一种贵气。容萱顺着话茬儿说:“是,所以我还没有考虑到她。”秋姐说也没有人天生就有贵气的,可以和她谈谈。梁秋问什么条件,梁秋痛快答:“和你一样,跳槽过来虽然是平级,但这是什么工作环境?就是对不住安了,总是挖她的人。”容萱陪着笑了一回。
晚上回家安问她妈,准备什么时候办事,安妈说有什么可办的,安说那就把现在安妈住的屋子收拾收拾,安妈诧异道:“让他倒插门啊?”安问难道您还回胡同去,不是怕熟人笑话么。安妈说就是怕啊,所以这么大岁数了,也不一定非要住一块儿吧。安没明白什么意思,白天孙大爷陪她玩一天,晚上自己家去?安妈说可以啊,“其实我真是过独了,咱俩多省心,再来一他,闹腾。”安说刚开始闹腾一阵,过一阵就适应了。过几天杂志组织去海边玩,让孙大爷一块儿去吧,安妈乍舌:“直接在群众面前给他名份?哎哟,那我可得想想。”
程昕坐的出租车停在一辆mini cooper后面,她交钱下车,却见前车关灯,锁车,下来的是容萱。容萱有了些变化,也说不上是哪里,和以前一样时髦,但更打眼,像被锐化了一遍。容萱很热情:“亲,好久不见,你是不是瘦啦?”程昕也表现出好久没见的亲昵:“是么?不知道啊。新买的车啊?”容萱说是客户借的,她家离杂志社太远,程昕说还真蛮适合,容萱挽她胳膊进了咖啡厅。
容萱开门见山,把秋姐的要求说了,看程昕非常非常的不解,她真诚地说:“有什么说什么,我觉得以前咱们都有点年轻气盛,现在换了环境,回头想想,真没必要,我先向你道个歉。”逼得程昕赶紧也道歉。容萱说现在这本杂志资源好,但就是缺一个优秀的人物编辑,想来想去,她不得不承认,她所接触过的编辑里,最优秀的就是程昕,只是以前不愿意承认罢了,“我够坦白吧?”她笑着问。“所以咱今天就敞开心窝子,打开话匣子。如果你能来助我一臂之力,我相信这本杂志在我们的努力下,一定会突围而出。我是很有诚意的。”容萱知道程昕对安感情深,现在挖安的墙角,稍显不大地道,但是人总要有点理想。程昕说她没理想,就想混吃等死,这让准备口若悬河的容萱微干,哈哈大笑道:“别呀,那我头一个就不答应。你难道还打算改行么?”程昕说不会,容萱说对呀,她以前也以为只要在行业里,做哪本不是做,但到了秋姐这儿才发现,还真不一样。《尖果儿》太游击队,装备不行,秋姐这儿就甭说待遇了,从给编辑配备的电脑,资料室,到餐厅,真是大企业风范,兹要还在这个行业里做,总有一天得到这儿来。程昕入行不到两年,就有这个机会,她严重建议不要拒绝。她还说,当她把想挖程昕过来的事和秋姐报备,秋姐竟然很有印象,她真替程昕高兴。程昕茫然道:“是么?为什么啊?”容萱说这说明你的成绩远比你以为的要高,别老把自己不当回事,将来若有更好的发展,她可以说是秋姐钦点的,总比说是《尖果儿》的更牛掰吧。程昕点头附和:“是是是。”容萱对她这种好说话儿态度又产生了怀疑,这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啊。她观察了一会儿,问:“程昕,你是不是不愿意做我的下属?”见程昕面露诧异,她笑道:“我就瞎猜啊,如果真是,太没必要了。我没法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但我郑重向你保证,我不会给你的发展有任何障碍。”程昕赶紧说:“这话言重了,不就是跳槽的事么?弄得要刺刀见红了。”容萱说要不然真不知道怎么表达诚意,程昕答应考虑考虑,她捂胸口长抒一口气道:“不管你最终答不答应,你能考虑考虑,我就非常感谢了。”话锋一转,说聊点轻松的,老艾最近怎么样,把程昕刑得刹那失神,容萱问道:“葛一青出国了,听说桦谢准备力捧她,你和老艾没有发展一下么?”程昕支吾不肯讲,容萱抢着说:“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们俩挺合适的,所以你更应该离开《尖果儿》,两个人在同一个地方多不好啊。”程昕说他已经离开了,容萱一愣:“真好啦?”程昕说还没,容萱推心置腹地说:“那你也应该离开,秋姐这边儿,拍片的活儿很多,你可以帮到他,别再走贫困艺术家范儿了。”这还真说得程昕眼睛一亮。
葛一青不让崇文送,了断得干净点,甭再像以前一样。她一人儿奔了机场,拖一巨大的箱子,嚼着泡泡糖,漂亮时髦,满不在乎,好多人看她,她装看不见。正狂放地走着,脚上的拖鞋掉了,尴尬地拿脚去够,却被一男的给踩住,她大怒,一抬头,竟是TOMMY,“不是不让你来么?”她笑着问。TOMMY今儿打扮得很清爽,完全不骚,道:“你说不让来就不来啊?啥都听你的啊?”葛一青穿上拖鞋笑道:“不是那意思,我特别不爱送人,也不爱让人送,挺好一事,弄得倍儿伤感,没劲。”TOMMY说咱可以不往伤感那儿走,高兴点儿呗。“你告诉我了,我哪能不送送啊,我是那不懂事儿的人么?”葛一青说老艾就听话,说不来就不来。TOMMY说:“我跟他能一样啊,我不说了,再说成挑事儿了。反正我得来。”顺手把箱子接过来了,埋怨葛一青说得太突然,要早跟他说,他也办个签证一块儿去。葛一青笑道:“哪用送那么远啊?”TOMMY说不放心她,她一缺心眼子。看时间还早,TOMMY建议找个地方坐,葛一青不太乐意,说早进去早踏实,TOMMY很不高兴:“你进去了我不就看不着你了么?我打车花了八十多块钱呢,你得让我对得起这钱,回去的钱还没算呢。”葛一青只得同意了。她说要是这回一个秀都走不上,就当旅游一圈儿,要不然平时各种借口宅家里,且不出门儿呢。TOMMY让她玩够了就回来,别玩野了,葛一青取笑道:“你还真操心我!”TOMMY说多明白啊:“我对你那真是,我要是你,我早爱上我了。”葛一青狂笑:“可咱俩是姐妹啊。”TOMMY急了,问:“谁跟你姐妹啊?”葛一青从头到脚指着他,指着拂着也愣了:“你今天为什么打扮得很爷们儿——那还能是什么?”Tommy急得站起来,葛一青吓一跳:“咋的啊?要打人啊?”TOMMY命令道:“葛一青,你站起来!”葛一青让他给吓住了,顺从地站起来,Tommy突然严严实实地抱住了她。
葛一青一开始还莫名其妙,但这个拥抱非常的紧,非常有力,非常那个。她从莫名其妙到皱起眉头,渐渐眉头舒缓,然后伸出原本垂着的细手的手臂,回抱住tommy。不知道过了多久,tommy问:“明白了么?”葛一青老实地说:“明白了。”周围的看客丧失了兴趣,又各干各的了。TOMMY问:“感受到心坎儿里一股热流没?”葛一青答:“感受到了。”“还感受到啥了?”“纯爷们儿。”葛一青嗓子不知道为什么哑了,也许是震惊过度。Tommy满意地笑了,放开她,兴奋地追问:“啥心情?高兴呗?”葛一青还晕着,歪头想半天,拍拍脑袋。TOMMY特别激动,又问:“啥心情?高兴呗?”“再来一次,我再想想。”Tommy二话没说,又抱住,这回比上回还紧。群众回头懒懒地看了一眼,觉得这俩可能是神经病。
葛一青突然推开tommy,抄起桌上的菜单,狂拍tommy,一边拍一边又哭又笑:“讨厌啊你!卧底啊你!无间道啊你!为什么不早说啊你!”旁边那桌拿起自己的饮料换到了远点的地方。Tommy开始还躲,后来就站那儿任她拍打,没想到这丫劲儿真大,只得薅住她腕子,直接扥回怀里,葛一青在他怀里喃喃道:“你给我这么一海底捞月,让不让我走啊?”TOMMY说是啊,到那边谁陪你打麻将啊,葛一青满脸放炮不知所措,TOMMY安慰道:“去吧,北京欢送你。要是啥也没混上,赶紧回来,北京还欢迎你。”葛一青说这北京还真他妈随和,TOMMY说:“这叫大气,听见没?回来给爷儿们做饭洗衣服。”葛一青一通暴捶,TOMMY边躲边说:“真的,北京,这是北京,咱家。”
婶今儿过生日,福利是蓬头垢面看电视,叔干活儿。程子云让给买个高倍望远镜,要看星星,叔说:“看星星得用天文望远镜吧?”婶说不给买,不说送她点什么,还管她要东西,可真好意思。程子云问:“那咱们中午哪儿吃啊?”婶说:“哪吃?家吃!有下馆子的钱,还给你攒望远镜呢。”家里电话响,电话就在婶手边,她看叔一眼,不接,叔放下手里的活儿跑过来,埋怨道:“真够懒的你。”“我有社交恐惧症。”程子云嘎嘎笑,坐到他妈边上,听见叔问:“程昕?”程昕打电话来祝婶生日快乐,还要请叔全家吃“大董”,叔挂上电话喜形于色地说:“我们程家人就是懂事。”一看老婆不见了,已经倒饬去了。
叔家穿上好衣服到了“大董”,婶问程昕怎么这么贵的地方都敢来,发财了么,程昕说:“你们对我好,钱没法衡量。”叔说这就是亲情,程子云不忘使坏,问道:“你每天那么忙,怎么会记得我妈生日啊?是不是你爸或者你妈嘱咐你今天要请我们吃饭的啊?”程昕说不是,是有一次叔跟婶聊天说的,她就记住了,看子云不信,她拆开个牛皮纸包,说道:“这礼物准备好久了,擦了画,画了擦,现在也不是特别好,是我的小心意。”是幅程叔一家三口在一起的素描,婶不好意思道:“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哪。”程昕客气说,程刚本来是往琴棋书画那儿培养来着,可惜自己不争气。子云问:“你都会什么?”程昕说:“我琴能吹口哨,棋会‘大富翁’,书能描红模子,画能贺年卡,你行么?”把子云说得直眨么眼儿。
梁秋等了两天,程昕还没答复,她暴躁地训容萱,这么点小事都搞不定,难不成是有私心,不想她来?容萱发誓说没这回事,程昕希望多给些时间考虑,所以她也物色了两个备选,梁秋大概看了一眼简历就扔到一边,说:“我要程昕。”看容萱脸色难看,她问:“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她不可?就因为你说,她哪有点像安。与其她将来羽翼丰满,成为我们的对手,不如把这位未来的安收入麾下。”容萱陪笑道:“您想得长远,我再去劝。”
容萱也不好再催程昕,想到蒋涛,说不定能帮她说项,把来龙去脉一说,蒋涛不能信,程昕有那么好么。容萱说反正秋姐觉得有,她不来,便没法和秋姐交代。蒋涛痛快答应,其实程昕这个人刀子嘴玻璃心,特别纠结特别不好意思的一个人,早该化敌为友。容萱不禁酸气:“你这明白劲儿的。”蒋涛说:“我不是为她,是为你。你这样,我心疼。”容萱不好意思生气了,多少有些感动,《尖果儿》一趟,最大收获倒是认识了蒋涛,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借钱给她的人,也是他。蒋涛说:“我也不是无缘无故,我的心意,你懂就行。”
当晚他就来找程昕,客套几句,替程昕高兴,大家都不容易,总算在北京站住了。程昕笑道:“你就直说吧,是容萱让你来劝我么?”蒋涛说是自己要来的,程昕好奇地问:“你们在一起了么?”到底是女的,最关心的还是这事。程昕说这事必须得问,关系到要不要跳槽,蒋涛听这意思,还是考虑的,这就好,在利好的机会面前,别的都是次要的,要抓住机会,因为它不一定能出现几次。程昕执着地问:“那你们是在一起了么?”蒋涛无奈道:“容萱老说你成熟了,我怎么觉得你还是像个小孩啊?”程昕说因为他们是一块儿长大的朋友,初恋就是混着混着,混成北京话里说的“发小儿”了。蒋涛知道自己也只能说到这里,祝福道:“咱们也该起飞了。”
大家到北戴河没多久,万总也开车带着儿子到了。远远看见众人手拉手成一长排,直扑进海,只有安在岸边远远望着。万总问:“你小时候一定是个非常不受老师待见的学生吧?”安笑笑与万总的小孩打招呼,那孩子正是怪模怪样的时候,介于儿童与成人之间,对安的示好很躲避。老孙凑过来打听,安介绍这是她的继父,口齿清楚而书面,万总赶紧握手,自我介绍,老孙被安妈给拉走,还不舍得,在后面说:“这人不错,有派头,将来能当大干部。”
玩累了,小熊掏出口琴,颤颤微微吹了一曲《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老孙说:“我怎么觉得我今年才五十?”安妈问你敢再说小点么。曲毕,孙颖说:“伊娜你不是说就喜欢会门乐器的么?小熊吹得多好。”伊娜本来听得认真,一听这话又端了起来,问道:“口琴也算乐器啊?”小熊急道:“你就非得喜欢那躁的么?”
万总跟安说想搬到北京来,安记得不久前他还说过不能远离权利中心,不禁诧异。万总道:“这次的事,我心灰意冷。紧跟权利中心又怎么样?谁也不能保证不出茬子。我连我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我真瞧不起自己。想来想去,那只有把我自己交出来给你。”安还真不敢要,万总着急道:“难道你心里有别人了?是老梁么?”安尴尬不已,说男女之间除了情人,也总有路人。万总回头看看拣各种东西往海里扔的儿子,问道:“特意把他带来给你看看,不讨厌吧?”安说不讨厌,小孩哪有真讨厌的。万总希望他跟安能慢慢建立点感情,安也别一口回绝,反正他决定扎根儿北京,日久见人心吧。安开玩笑道:“母们北京人够多的了,堵车都堵成这样了。”万总说:“那我不开车,我挤地铁。”
晚上篝火散了,伊娜见小熊用塑料袋捡垃圾,过来踹了一脚:“教教我。”小熊把袋封好,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教啊。”他硬着头皮吹了个音阶,然后给她指,1,一呼一吸就对了。伊娜接过来就吹,小熊傻了,眼睁睁看着她吹出了音阶。伊娜问:“怎么了?没见过聪明的?”在黑夜中都能看见小熊的脸红得都透了,摇头说不是:“是你怎么拿过去就吹啊?”伊娜看看口琴,问:“你是嫌自己特别脏么?”小熊声音发颤道:“我就是没想到。”伊娜说我都没嫌弃你,你自己嫌弃你自己?小熊半天憋出一句:“你这是话里有话么?若有所指么?另有深意么?”“有个屁啊。”伊娜把口琴塞到他手里,拍拍屁股走了,拍小熊一脸沙子,非常迷惘。
晚上吃多了,崇文和程昕散步消食,商量崇文专访的事,安指定让程昕写,程昕万般为难。崇文把手搭到她肩上,说:“要是太为难就算了。”程昕既没有退缩,也没有抖肩膀把他手弄下来,跟什么都没感觉到似地说:“不为难,我觉得跟你既熟悉又有距离,正好是一个可以写出好专访的距离。”崇文说我就没见过这么爱跟男朋友拉开距离的,程昕问:“男朋友?”崇文说你不会到今天都不承认吧,程昕笑道:“承认承认。”两人都臊了,默默走了一段,崇文感叹道:“真对不起。”程昕心里一沉,难道又出什么事了。崇文说:“我没能在最好的时候遇见你,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老了。”程昕小声说:“没关系。没能在你最好的时候遇见你没关系,因为我可以把我最好的时候给你。”崇文听得痴了,把她搂在怀里,半天,程昕迟疑道:“容萱挖我过去。”崇文问:“什么意思?难道你还真的在考虑?”程昕说:“总要考虑一下啊,这也是件事啊。”崇文干脆地说:“你不能去。”程昕说那也不可能在《尖果儿》干一辈子,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机会。崇文问她是觉得《尖果儿》成不了气候么,程昕认真地说:“《尖果儿》是一个谁也不能忽视的存在。”崇文问她想挣钱,还是想进入那个圈子,程昕说就想干点不一样的事。崇文不高兴地问:”那你是有决定了么?”程昕说:“有决定我就直接说了。”崇文要她考虑考虑安怎么想,程昕说就是这一点让她为难,如果她走,安绝不会怪她,反而令她说不出口。崇文说:“你可以走,但不是现在,现在她需要你。”程昕道:“我不觉得谁有那么重要,重要到缺了她地球就不转了。”“也许你不信,”崇文说,“缺了你,地球还转。但在我心里,它转的没有以前那么好了。”
该说什么呢?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