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妈站屋当间,摆架势跟着电视里唱京剧,孙大爷摇头晃脑坐沙发上打拍子,眼里都是粉丝的光芒。安妈这儿一停,他就叫着好递上茶缸子,赞道:“我发现这京剧啊,真是好。”安妈沉着地喝了一口,递回去,考他:“好在哪啊?”孙大爷说:“别的行当尽是吃青春饭的,但京剧不是,岁数越大,越有味儿,越醇,老而弥坚。”“边儿去,你才老呢。”安妈一笑,老孙表情微贱:“我是说这种成熟之美。好多人都不懂得欣赏成熟之美,这是他们的损失,他们的遗憾。”老孙说得有点深情了,安妈瞥他一眼,啐道:“我这人就听不得人夸,夸人的不定都憋什么坏呢。”老孙倒觉得这话是种鼓励,字斟句酌道:“老王,我觉得吧……你说,这么多年……”

说到哏节,安推门而入。安妈本来被老孙说得毛儿都立起来了,一见闺女,“噌”地站起来:“哟?你怎么回来啦?也不打个电话。”她是票友,戏稍过也并没引起安的注意,信口答:“路过,看看你。孙大爷。”

老孙的表白被活活堵上,有点臊,起来告辞。安妈客气道:“走啦?”安这才看出点端睨,拦着:“别呀,我没事儿。”“回了回了,你难得回来一趟。”老孙一溜烟走了,自己带上门。安感觉来得不是时候,问她妈:“跟您表白啦?”安妈弄一大红脸:“胡说!他要敢表白,我立马给他轰出去。”

“为什么啊?这么好一老头儿多年来不离不弃关心您爱护您,粉丝都没这么忠心的。要不是有孙大爷,我都不放心您挨这儿住——别宾着了,赶紧捅破窗户纸得了。”安妈让她说点正经的,她说这不就是正经的么?“您在人家面前老那么厉害,人都不敢说!其实谁看不出来啊,就您装傻——您自己不知道么?”安妈叫屈道:“人家也没捅这窗户纸啊!”“您那是牛皮纸!”

“别废话。”安妈生硬地问:“呆位呢?”“加班。”安嗑巴都不带打的。“就他忙。”安妈给闺女倒了杯水,怕谁听见似的压低声音:“你那什么,刊号,怎么样了?”安轻描淡写地说:“签了。刚签。”见安妈竟然一脸失望,诧异道:“怎么了?您不乐意?”安妈真是不乐意,安这又要干事业,什么时候才让她抱外孙子呢?界瘪儿老刘整天抱着孙子在她面前晃来晃去,问你们家有么你们家有么?把他孙子惯得都不知道谁是谁孙子了。

安一听就烦:“抱什么外孙子啊,养条狗得了。”“胡说!那能一样么?”安说老太太你不就是闷得慌想照顾谁么,跟人家比这个干吗啊?“是他跟我比!”老太太大声嚷嚷,还真是生老刘的气,“我就说:我是美国人他妈,你是么?”“无聊。”安嘀咕。

安妈好声好气地劝道:“你得赶紧生一个!我也不是为我啊——你多大岁数了?就算现在生也是高龄产妇了。趁着你妈我现在腿脚还能动,我还能替你看着,你再晚生,谁替你看?”她小声补了一句:“真的,别避孕了。”“说什么哪?”安让自己妈给说一大红脸。她妈一看她脸红,倒来了劲:“怎么啦?这有什么呀?下回我跟呆位说。”安急得站起来:“我求您了!”安妈嘻嘻笑,一眼一眼扫量她:“我这闺女啊,整天四处忙,到底忙什么呢我也不知道。以后你得和我多说说,咱俩增进增进了解。”安闷头喝水,搪瓷缸子烫手,也不理。

“横竖你是当头儿,活儿让下边人干去,你怀你的。”安妈到外屋拿了些水果进来,突然想起孙大爷嘱咐问安那儿招不招人,他孙女职高毕业了,一直没找着事儿干。安大吃一惊:“他孙女都毕业了?”安妈说:“可不?!孙颖长得挺漂亮的,嘴也甜,每次见着我,老远就‘奶奶奶奶’地叫。”安问:“没钱干么?”“废话!”

安说这职高毕业,也不可能当编辑啊。安妈问:“除了编辑呢?跑个腿儿什么的?给你当个秘书?”安产生了怀疑,老太太不是要在她身边安插个奸细吧。安妈不屑地说:“我费那劲呢!我要掌握你的动向,不会直接问你?”安推说再说吧,安妈急道:“别再说啊。你小时候孙大爷对你挺好的,你发高烧40度……”安听着烦,粗暴打断:“他那是对你好吧?”寡妇妈心头一颤,气道:“你这一晚上就没好话!你妈我一辈子行得端坐得正。”安无可奈何,只得答应先看看孙颖简历。“就是。”安妈满意了,安刚想聊点别的,安妈说:“那咱接着说生孩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