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昕的初恋男友叫蒋涛,中等身材,中等样貌,说话节奏快而平淡,斩钉截铁。程昕约他见面,说心情不好,他犹豫片刻,也就答应了。
进门的时候,蒋涛脖子上还挂着胸牌,顺手拉过旁边的椅子放下巨大的包,说声“不好意思”。程昕体贴地问是不是堵车,蒋涛说:“还行。你到多久了?什么事?”程昕一句话没说,先叹了口气,这下蒋涛有了点反应:“还唉声叹气的?”程昕嘀嘀咕咕抱怨说,面试了好几家,都没有下文。蒋涛听是这些,放了心。也正常,又没有工作经验,要是很快找到工作倒奇怪了。可程昕说住在叔叔家,比面试还累,又不交房租,白住人家的,处处拿着小心,怕惹他们不高兴。蒋涛奇道:“不是亲叔叔么?”“昂?”程昕没懂他的意思:“是亲哒。”蒋涛安慰道:“那不至于,你就是心重。”程昕说叔叔还好,婶子说话特别冲,有时候真不知道是不是嫌她。蒋涛教她:“只要没明说,你就当不嫌。”
程昕说起昨儿程子云从寄宿学校回来的事,蒋涛却只注意到“寄宿学校”这几个字,没想到她的亲戚还挺有钱,程昕道:“我婶儿说不能苦孩子、穷教育,他们家所有钱都花这孩子身上了。可你不知道这孩子,简直太邪门儿了。”“怎么了?”蒋涛问道。
“特别怪。我问你,北京人是不是说话都那样啊?就有股子非让你不舒服的劲儿。也不问我一声儿,就玩你送我的‘苹果’电脑,还嫌配置低,今天又说将来要当狗仔队,还问我出来干吗,是不是约会。”蒋涛稍有点不自在,程昕又道:“还问是不是跟前男友约会!”蒋涛吓一跳,责备程昕不该和人说这事,程昕连连否认。服务员过来问蒋涛要喝什么,蒋涛点完,稍不耐烦,问道:“你找我就这事?我加着班呢。”“我在这儿都没个说话的人,不找你找谁呢?”程昕撅撅嘴。蒋涛劝道:“面试的事,我说你一句,不要要求太高,待遇要求得低点,还有机会。”程昕问多低,蒋涛说:“要多低有多低。”程昕骇笑道:“那我怎么生活?”“要想活得好,在家最舒服。你又何苦来北京?”
程昕哀怨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不能再在家待着了。从我记事起,我们家就没有一天太平日子。我爸妈要么不张嘴,张嘴就吵架。我过得太压抑了,就盼着赶紧毕业,离开那儿,眼不见心不烦。”蒋涛不以为然地说:“那也不一定要来北京啊,你可以去二线城市,那儿的压力没这么大。”
程昕又哀怨地看了他一眼,蒋涛简直心惊肉跳。他知道自己在程昕这儿说话是有份量的,所以加大力度说:“先不谈钱,先能找着工作!钱再少的工作,也比没有工作强。再说,钱再少,也是他们给你钱,不是你给他们钱吧?”可程昕的目标是从叔叔家搬出来,要是工资太少,就没法租房子。蒋涛说你着什么急,人轰你了么?程昕说不是这个问题,是在别人家住紧张,不自在。蒋涛说:“你就当这是一种锻炼。我也就是北京没亲戚,要不然我才不租房呢,能省点儿是点儿。”程昕闷声答道:“那咱俩太不一样了。”
蒋涛也很不平衡,北京人为什么能活得那么自在?还不是因为住不花钱。再怎么折腾,也有个退路。可他连升了几次职,买房还是遥遥无期。程昕微笑道:“我知道你的理想,五年内在北京买房。”“还有呢,我新加了一条,十年内娶北京姑娘——我就能再买一套房。”程昕脸色一暗,勉强问道:“什么时候又有这么个理想了?”看他但笑不语,追问:“什么时候啊?”“忘了。我说这个,你不介意吧?”程昕假装轻松道:“我介意什么。”“那就好。我怕你来北京是为了我,那咱们就没法做朋友了。”
程昕半个笑也挤不出来,沉着脸,听蒋涛有心无意的夸奖北京姑娘爽利,大女人,渐渐压不住火,问道:“别地方姑娘就曲里拐弯的啊?”“比如你啊,整天心事重重。”见程昕脸色难看,蒋涛解释道:“开玩笑呢。我在北京工作,当然要娶北京姑娘,那才是真正在北京扎下根儿来,起码少奋斗几年。”这话让程昕不知该不该松口气——还以为他真喜欢北京姑娘呢。
蒋涛伸个懒腰,再次恢复斗志:“确切地说,我喜欢北京。它真是一座充满了机遇的城市,只要你努力,是没有怀才不遇这回事的。”程昕阴阳怪气地说:“就你有才,你最有才。”
蒋涛看见她身后那桌坐了个中国女的,正在一外国男的面前抹眼泪,他悄悄示意程昕:“看,和老外一块儿那女的,哭呢。”程昕回头扫了一眼,D**ID对周围投来的目光深觉不自在,尴尬耸肩摊手。蒋涛鄙视道:“肯定是被这老外耍了,丢脸。”程昕转回头来说:“肯定是因为她没才。”
D**ID说一口带儿话音的京片子,棕发蓝眼,年轻时蓝眼珠子里还有天空的澄明,慢慢变成玻璃球,滴溜乱转,一般中国人真弄不过他。为满足万总结交外国兄弟的小小要求,安放下身段求见。见他一面儿不容易,得通过秘书约。D**ID熟练掌握网络语言,见面就直截了当地问:“找我瞎米事?”安适应了一会儿,怔道:“我想拿的那个内蒙刊号,成不成就靠你了。”D**ID不信:“不能够吧?”安就把万总想和他交个朋友的事说了,D**ID问:“有什么目的么?”安烦躁地说:“不要老对所有人都抱阴谋论。人家就是没交过外国朋友,想结交一下。”D**ID慢悠悠地说:“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安说:“我认为有。算我求你。”
僵半天,D**ID就是不吐口,死活非说有社交恐惧症,一见生人就不得劲儿,心慌。安气坏了,丫一个记者,见的生人还少么?D**ID说:“那是工作!工作以外,我不想见那么多不相干的人。”安只得问:“你扪心自问,咱们在一起十多年了,我求过你么?”“你这么说话是威胁么?”D**ID毫不退让。安眼圈一热,道:“绝不是。我但凡能自己解决的事,绝不可能来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