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他,给一个正面的解释。◎
尚禧暖再醒来时,入目是昏黄爬满噪点的天花板。
耳边除了监控生命体征的机器“滴滴滴”响外,再没有半点声音。
浑身撕裂的痛,密密麻麻如被千万只蚂蚁啃噬。
她只能通过转动眼珠,去观察周围。
医院病房的布景,乔曦和喻嘉樾守在她两侧床边,阮颂宜与江向琢依偎在沙发上,四人都已经睡着。
再看向窗边,天幕漆黑一片。
她努力眨了眨眼,忍住酸涩感,让眼眶湿润一些。
才看清床前墙壁挂着的电子钟,显示着凌晨三点。
而昏迷之前,发生了些什么呢?
哦,对!
是黎锡然订婚的传闻。
伴随着钻心的刺痛感,她唯有喉咙深处发出呜咽声。
喻嘉樾最先温声醒来,呼喊着她名字,“暖暖,暖暖?”
其他三人也一秒惊醒,齐齐围在她窗边。
“暖暖。”乔曦眼眶肿成了核桃,看着她的模样,泪滴再也忍不住地噼里啪啦往下砸,“你不要吓我呀!”
她嗓音嘶哑,甚至连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有颤抖着唇角用口型和气音表达,“舅...舅...”
她想知道昏迷之前的噩梦是真是假,她翘首以盼的人,是不是就要成为别人的丈夫了。
可对上她的视线,乔曦却又心虚地将眼睛挪移开。
她看出了其中的愧疚,像是无声地回答。
那一刻,尚禧暖仿佛嗅到一股血腥味的**,从喉咙蔓延至她整个胸腔。
泛红酸涩的眼眶,再也收容不住泪水。
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眼角滑落而下,像岩浆一样灼烫,又像千万只看不到的蚂蚁,渗透于她肌肤,顺着血管,啃噬全身筋骨。
那种痛。
是从心脏联动大脑皮层的**。
甚至,她想放声大哭一场。
可喉间只能发出痛苦嘶哑的气音。
大批医护这时赶来,大约是为她注射了安定。
她意识再次开始涣散,最后的最后,是一滴泪从眼角滚落,砸在了她的耳骨。
原来,痛到极致是可以笑出来的。
自嘲一般,她彻底陷入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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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在黎锡然身后的呢?
可能是第一次在尚家见到他时。
性医学杂志曾研究表明,对一个人产生特别的情愫时,大脑内会立刻分泌出一种愉悦的化学因子,这个过程只需要1/5秒。
所以,不够一片花瓣飘落到湖里的时间,她的心湖就已经泛起涟漪。
那黎锡然又是从何时默许她的存在呢?
她翻遍了回忆的储存箱,发现并没有这段记忆。
关于彼此深不可拆的羁绊,好像都归功于少女滤镜的强行脑补。
四年的追随,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真切回应过她的深情。
大二那年,她二十岁生日。
黎锡然第一次在她面前喝醉。
小姑娘穿着白色婚纱礼服,蹲在他身前,双手捧着漂亮精致的小脸。
他手自然地摩挲着她头顶的钻石皇冠,周身气质清贵又斯文。
他眉骨很高,眼廓深邃。
带着很浓的英伦混血矜贵感,又因更像国人,帅气中多了几分内敛。
那是她记忆里,黎锡然第一次穿白色的衬衫。
领带和衬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被他扯开,领口微微敞着。
像是卸下来全身的刻板防备,直白坦诚地将自己全然**在她面前。
喧闹的包厢,觥筹交错,灯影韫浓。
唯有他们之间,像被隔出一片世外之境。
她直视着他的眼眸,将自己的手掌搭在他膝处。
那双如琥珀般的瞳,就在距离他咫尺的位置。
流转间,如星似月。
少女连声音都是娇俏的,借着人醉酒。
似无意,似玩笑地试探问道:“舅舅,你都三十岁了,怎么还不找女朋友呀?”
他盯着她红唇,眸底是说不出的情绪,喉结翻滚几下后,仍是没回答这个问题。
可她不想收敛,继续问道:“你不会,是在等我长大吧?”
黎锡然这才突然轻笑出声,刚刚还摩挲皇冠的手,点了点她的鼻尖。
但回答依旧是模棱两可的,“你这么想,也可以。”
那时,她以为只要等自己长大了,就会换的那句“可以”。
可“长大”的阈值,又如何判定呢?
很久之后,她找到了答案。
“毕业”就是那个阈值。
所以,她答辩一结束,就迫不及待地去找他。
那句“黎锡然,我毕业了”。
意思分明是“黎锡然,我长大了。可以做你女朋友了。”
她也记得,那晚送黎锡然上车后。
他在临走前降下车窗,那般郑重其事地同她讲“毕业快乐”。
她以为那是在说,小姑娘,你终于长大了。未来,都是我们。
现在才算品味出其意,分明是:你终于长大了,我可以安心地找女朋友,组建家庭了。
至于那位白鹊思小姐,尚禧暖暗地里也曾认真思忖过。
白鹊思是那样的知性优雅,温婉大气。
连她自己都觉得,那样的女人适合娶回家做太太。
细细密密的痛再次伴着回忆涌上心头,她被泪模糊的眼眶,刺痛酸涩。
尚禧暖睁开眼,花白的房间墙壁,在她眼睛里满是噪点。
又想,这颗心脏怎么这么脆弱,无论是睡着还是醒来,都那么让自己痛不欲生。
痛到,她想用刀子,把里面的刺剜出来。
可若真的给她一把刀子,又会舍不得那段孤注一掷。
不知是不是,当意识到一个人真正要离开自己时,翻遍记忆竟找不到关于他的半点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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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乔曦轻声地,小心翼翼地叫她名字。
“你放心。医生说你没有伤到骨头。Ruby在刚刚踩到你腿的时候,你就下意识躲开了。”尚禧暖接受过专业的马术训练,所以具备基本避险技能,“但毕竟是从马背摔下的,短时间需要在壹京静养观察,防止内脏损伤。”
尚禧暖唇角颤抖着,眼眶内依旧闪着泪光,“黎...”
不知是不是药物作用还未过去,她说话并不利索。
但一个字,也足够乔曦理解她的意思。
“我不瞒你。今天一早我就给爸妈打电话问情况了,可他们不许我管,也不告诉我。”乔曦抓着她的手,像是想将她从痛苦中捞出,“舅舅的电话,我也没有打通。”
“我本来想问我小舅舅的,但你知道,我是真的怕他。”黎逾湛在法院工作,从小乔曦就背地里叫他冷面判官。
尚禧暖仰面躺着,眉心都在发抖,“白,订婚,真?”
乔曦哑着嗓子,“沪上都在传。”
尚禧暖:“我想听。”
于是,乔曦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讲给尚禧暖,包括520晚宴,拍卖会5.2亿的红钻戒指,媒体前陈韶怡亲口称白鹊思为黎家媳妇等。
“但是我问黎氏的人,他们说公司内部根本不知道。公关部至今也没有收到任何上峰指令,舅舅和陈缇也不在国内。”
“说不定,说不定就是韶怡外婆自作主张...”
说到最后,连乔曦自己都觉得离谱,声音逐渐消失。
黎锡然虽脾性是出了名的温和,但骨子里仍是高高在上的精明商人。
从他进入黎家,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那都是他稳扎稳打下的基础。
从前关于他和尚禧暖的传闻,虽传扬得时间长,说法多,可归根结底不过是绯闻罢了。
但白鹊思,却是被陈韶怡亲自带到镜头前,以5.2亿的真金白银亲自承认的黎家媳妇。
当她公之于众的那一刻,所带来的商业、社会影响便变得非同一般了。
这关乎黎氏的股票,目前正在进行的各类项目,和未来准备中的项目。
以黎锡然的性格,绝对不会拿黎氏开玩笑。
“曦曦。”尚禧暖瞳孔内打转的泪珠滴滴滑落,“我等他,给一个正面的解释。”
这些年,黎锡然并非半点花边新闻没有。
他的身份在沪上摆着,一场商业酒会,无数的狂蜂浪蝶想往他怀里扑。
之前便有女明星故意崴脚,倒进他怀里被娱记一顿乱拍胡写,并上了热门。
凌晨三点,黎氏的公关部发文澄清。
司法部更是一纸诉状,将造谣者告上法庭。
至于那位女明星,从此销声匿迹。
她相信,此刻的黎锡然已经收到各种消息。
或是祝贺,或是求证。
最重要的,黎锡然会给她一个解释。
他了解她,
大小姐从来不信那些添油加醋的媒体,只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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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禧暖等了一整天,并没有等到黎锡然,抑或是黎氏集团的澄清公告。
而她在壹京坠马的消息不知如何被传到了沪上,全沪上都知道了尚大小姐为情所伤,差点丧命马蹄之下。
下午,尚禧暖所住的医院,停满了牌照为沪A开头的各类豪车。
沪上的富二代们,差点用鲜花和果篮填满大小姐的病房。
大家劝她想开点,毕竟她是尚大小姐。
放眼整个沪上,再没有比她身份更贵的。
而她无论样貌还是才学,也是世家千金里拔尖的。
随便从那群公子哥里点一个,就没不想和她在一起的。
市长之子都默默等候多年,只为她说一句我愿意。
只是她从前眼里心里都是黎锡然,从没有把目光向旁边转移过。
尚禧暖看着眼前或坐或站,争先陪她聊天解闷儿的公子哥,千金姐妹们,心中更觉悲凉。
“大家回去吧,我静养一段时间,就能出院了。”下午药劲过后,她终于恢复了些,能正常与人交流。
“我们又没什么事,就当陪你转移注意力。你要是觉得躺着无聊,我找几个小明星来唱歌解闷儿。”
“我就是累了,想睡会儿。”尚禧暖知道他们的好意,笑了笑说道:“我给大家包个别墅会所,你们去玩吧。
“等我痊愈了,再组个局。”
她平静地送走那些富二代们。
热闹过后的寂凉,心脏再次宛如被密密麻麻的箭,穿刺无数个空洞窟窿。
她想,所有人都来了,就那个人没出现。
甚至,连通电话或是一条短信,都没有。
喻嘉樾从外面进来时,正见她面如死灰地怔怔望着窗外。
没有情绪焦点的她,瞳孔涣散,像一个精致又脆弱的琉璃娃娃。
“暖暖,困了吗?”他问:“我把床摇下去吧。”
尚禧暖虚弱无力,“我外公来了吗?”
“外公和舅舅舅妈已经在来的飞机上了。”喻嘉樾给她盖好被子,“你睡一觉,估计就到了。”
“喻嘉樾,是不是全世界都知道。”
“嗯?”喻嘉樾反应一秒,才明白她的意思,“别着急,再等等。”
尚禧暖点了点头。
心想,才第一天而已。
或许因为黎锡然在苏黎世的原因,所以对于获取国内的消息,有时差。
她还是只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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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尚遵一家先到医院的是逢若初。
尚禧暖都不由感叹,她为了看自己笑话,也是不遗余力。
因着她虚弱,逢若初少有地占据上风,趾高气扬,妙语连珠。
“尚禧暖,真有你的,为了个男人伤成这样。不愧是你妈妈亲生女儿,都乐意为男人倒贴。”
她其实不在乎逢若初来笑话自己,网上那些热帖她都看了。说的话比逢若初还要难听,可偏逢若初非要提及尚宸舒。
“你也不愧是你妈妈的亲生女儿。都喜欢在人受伤脆弱时落井下石。”尚禧暖面色苍白,虽有气无力,但语言杀伤力丝毫不减,“她现在还失眠,容易梦到我妈妈吗?”
“你!”逢若初冲到她床边,以至于她以为逢若初想要和自己动手,“那起码我妈妈好好活着,没有因为爸爸寻死觅活。”
“白莲花配渣男,各取所需,有什么可寻死觅活的。”
原本是来嘲笑她的逢若初,被气了个红脸。
“逢若初,你要是想看我笑话,现在既然见到我多惨了,就走吧。趁我没心情和你计较。”她情绪全部被黎锡然占据,连和逢若初斗嘴解闷儿的劲都没有。
“我当然是来看笑话的。”逢若初叉着腰,“第一次见你,就是看着你病恹恹躺在医院的病**。”
尚禧暖和逢若初同岁。
前者出生于12月1日,后者出生于4月1日。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法国巴黎。
而前情是因为尚宸舒与逢季听曾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骄纵的公主病和浪**的花公子,注定了争吵不休,相爱相杀。
他们都是名门骄子,从出生,世界的天平仿佛就只围绕着他们转动。
尚宸舒希望爱人专一不移,逢季听则希望爱人温柔大度。
上帝大约在书写童话开场的同时,也定下了悲剧的结尾。
逢季听最终还是无法忍受性情骄纵的尚宸舒,狠心与之分手。
而尚宸舒分手后,便一直过着浑浑噩噩的生活,直到第四个月才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彼时的逢季听已经娶了性格温顺的林芳莲,且林芳莲也已经怀有身孕。
尚宸舒怕父亲,兄长知道后,不许她留下孩子。
于是独自一人跑去巴黎,偷偷生下了尚禧暖。
尚禧暖五岁之前,都随母亲生活在巴黎。
只是尚宸舒从小锦衣玉食,被宠得无法无天。
她根本不懂得如何独自照顾自己,更不懂得怎么照顾孩子。
那五年,白天黑夜颠倒。
尚宸舒还患了严重的抑郁症,终日以泪洗面。
尚禧暖便吃了上顿没下顿,小小年龄饿得又瘦又小。
直至尚禧暖五岁,尚宸舒再也承受不住精神压力,选择吞食大量安眠药自杀。
得知消息的尚遵,悲痛欲绝。
当天就奔赴巴黎接女儿的遗体,还有失去母亲的外孙女。
一同得知消息的还有逢季听,他固执认为自己的骨肉不该被别人抚养。
便带着妻女,想将尚禧暖接到逢家。
尚禧暖正因母亲的死受到惊吓,躺在医院低烧一周。
她睁眼第一个见到的,就是逢若初。
两个小姑娘,在所有大人没注意的情况下,吵了人生第一架。
“逢若初,我现在真的没有力气和你吵。你想看笑话,嘲笑我,就随便吧。”她闭上眼,选择对逢若初视若无睹。
“我只是觉得你丢人。”逢若初去拽她,强迫她睁开眼,“我宁愿你是那个高高在上,对我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尚禧暖。”
“我真的很讨厌你们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模样。”
“你还记得自己是尚禧暖吗?那个想要什么,只要张张嘴就能轻而易举得到所有的千金大小姐吗?”
“从小到大,你处处压我一头。从样貌,到身高。就连学识脑子,我都不如你。爸爸说你是姐姐,比我优秀很正常。”
“我认了!”
“可你现在为了黎锡然受伤,我真的觉得你愚蠢至极。”
“你是不是,也准备为他自杀?”
尚禧暖惊诧地睁开眼,正看到逢若初通红的眼眶。
“所以...”她试探问道:“你是想我自杀,还是怕我自杀?”
“你蠢吗?”逢若初大骂道:“你要是敢为一个男人自杀,我就不认你是我姐。”
直到现在,尚禧暖才算明白逢若初不远万里跑来壹京做什么了,“你也没有叫过我姐好不好。”
“那我要是叫你一声姐,你还自杀吗?”
不知是不是第一次见逢若初红着眼,对着她哭哭啼啼的样子感到有趣。
还是此刻正处于情感薄弱期的她,所有都来哄她,安慰她,唯有逢若初来骂她不够自爱。
心中生了别样的逆反心理,她突然想要逗逗她。
“你先叫一声。”
“姐姐。”逢若初面如表情,姐姐二字更像是烫嘴一般,飞地冒出。
“嗯。”
“那你现在还自杀吗?”
“我也没有说要自杀,坠马就是意外,沪上到底都是怎么传的我?”
逢若初先是一愣,然后拿着手里的LV水桶包砸向旁边的沙发边沿,“骗子,都是骗子。”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尚禧暖连忙叫住她,“喂!”
“别叫我,我生气了!”逢若初没有停下脚步,直接冲出了病房。
还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尚遵几人。
尚澹最先冲进病房,一脸紧张问道:“逢若初没有欺负你吧?”
看着外公和舅舅舅妈,表哥来了的那一刻,她突然就像个有了底气的小孩。
瘪嘴的瞬间,鼻尖又酸又涩,泪更是噼里啪啦地往下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