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暗流叵测
周立伟工作上的调整让安新的不少干部也不禁翘首以盼,以为陆政东会顺势对市政府的工作进行调整,但陆政东却是动了一下又不见动作了,令一些热衷于在私下分析上层局势,夸夸其谈的基层“组织部长们”觉得大为不过瘾,但又都期待着市府接下来地变动,当然,这些都是事不关己的干部,而涉身其中地干部,则更多的是希望自己的老板莫站错队,或者在局势明朗时能更进一步,使得他们也能跟着沾沾光。
陆政东自不会理会外间纷扰,现在他正在考虑的是如何发展经济的问题,对安新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要通过各种方式挖掘内部潜力、积极招商引资,真正在发展中解决包括困难企业以及下岗工人和城市贫困群体等等涉及民生的种种复杂问题,这些才是陆政东真正需要考虑的问题。
促进城市经济展,可以说是面子问题,而在此基础上,保障绝大多数人有工作干,为安新人创造个真正安居乐业的环境,是里子问题,这才是最难解决,也是最该解决、最复杂的问题。
陆政东翻阅着手里的文件,思考着在什么时候去香港访问合适,思考着考察团的人员组成该怎么安排
陆政东正想着,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随即被拧开,市纪委书记杨铁军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脸色凝重,盛兴波似乎也看出杨书记有要紧事要和陆市长单独谈,倒了两杯热茶。极快的退了出去。
“陆市长,你看看这个。”
在被陆政东让到沙上后。杨铁军将文件递给了陆政东。
陆政东还以为杨铁军是在负责灾后重建项目中发现了什么问题,但接过文件一看,就皱起了眉头,文件夹中是是一撂举报信,反映的不是灾后重建的问题,而是市政府秘书长安俊义的一些情况。
陆政东默默翻着信件,有匿名,有实名。甚至有一封是十几个人大代表联名写来的,信里反映的问题五花八门,有反映作风问题的,有反映经济问题的,也有反映安俊义在下面金湖区当区长的时候,亲自抓的一个项目,出现了质量问题。举报者反映的是安俊义在其中欺上瞒下,私下交易,掩盖事实真相,再罗列出他跟建筑商的种种关系,后边再缀上一大串受贿数字:官商勾结,玩忽职守行贿受贿。
这件事情陆政东从街头巷尾的流言中听说过。也从干部渠道听说过安俊义在金湖的事情。
金湖区原人大主任蒋金发一直在状告安俊义,蒋金发是金湖区委副书记,跟安俊义搭过班子,安俊义担任金湖区委书记后,蒋金发去了人大。两人的矛盾自此公开。
陆政东也知道,但凡人一到了人大政协。顾虑和禁忌就少了,做什么事就都放开了,反正到了最后一班,也没必要再夹着尾巴,心中有什么不平,就想吐出来。
蒋金发当副书记时,跟当时还是区长的安俊义闹过不少别扭,特别是几个下属的安排上,安俊义挡过蒋金发的道,这让蒋金发耿耿于怀。
到了人大,蒋金发也就终于有机会了,结果,当时的金湖区委跟金湖人大,很多事情上都达不成一致。安俊义要提拔的人,主要是一把手,人大这一关总是过不了。
一开始安俊义还能耐心等,或者暗示下属去蒋金发那里,把矛盾化解一下。后来安俊义就不这么做了,不管人大任不任职,只要区委常委会过了的,一把手就可以到部门开展工作。
陆政东听说当时闹得最过分的时候,金湖区的财政局长常委会通过半年,人大就是不办手续,结果财政局长主持了半年工作。
蒋金发如此,安俊义也被闹得受不了,干脆使出杀手锏,到市里活动一番,在蒋金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摘掉了蒋金发头上那顶主任帽子,自己把人大主任兼了起来,这样总算才消停了下来,不过两人的矛盾也就此更加的激化。
这里面反映的很多问题,陆政东知道都是老黄历了,结果都是查无实据,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又翻出旧案来,恐怕就不仅仅是针对安俊义那么简单。
安俊义是一个合格的,甚至是很优秀的秘书长,和在绵西的时候的张蒙相比,还要趁手许多,有安俊义协助,陆政东在工作上确实上手快了很多。
陆政东并不是太相信这些传闻,也不相信安俊义真有什么大问题,否则在之前惨烈的政治博弈中连李萌图都黯然离去安俊义还能屹立不倒?
但这样一闹,即便最后是查无实据,由于已经得沸沸扬扬,不能用安俊义,没有了安俊义这个十分熟悉市里各方面情况的人,那他就要多费许多功夫才能真正摸到安新市里真实的情况,有的人恐怕是想借此机会打乱他的步骤吧?
他刚对周立伟敲山震虎,对方或许就以此来给他这样一下,报复得还真是快。可陆政东对于安新市中高层干部可以说只在初步了解阶段,所以对安俊义有没有问题他也不敢下定论,也不能下定论。
而一向在市里属于相对独立的杨铁军亲自上门,这又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连杨铁军也终于忍不住,倒向了对方的阵营?
陆政东问道:
“铁军书记的意思是……”
杨铁军道:
“因为细节清晰,又已经反映到省纪委,我觉得应该查一查,准备进行初核。”
纪委部门办案,在确定立案前要进行初核,就是初步核实,在立案之前对受理的反映纪检监察对象的违纪违法问题线索的初步核实调查,目的是为了判明是否存在违法事实。是否需要转入立案程序,以及是否决定进行立案调查。
陆政东点颗烟。看了杨铁军一眼,根据纪律检查机关案件检查工作条例有关规定:与党委常务委员同职级的党委委员(比如一般副市长)违犯党纪的问题,由上一级纪委决定立案,上一级纪委在决定立案前,应征求同级党委的意见。
安俊义只是享受正厅级待遇,实际还是一副厅级领导干部,初步核查安俊义的问题,按道理来说。市纪委是可以直接着手进行的,通常情况是需要给一把手市委书记征求意见,不必征求自己这个市长意见的,不过安俊义是市政府的秘书长,位置比较特殊,所以杨铁军才会先同自己谈,自然是希望不在他这里遇到大的阻力。
陆政东沉吟了一下道:
“秘书长是政府的大管家。责任重大。”
陆政东有些摸不清楚杨铁军的真是用意,所以也只有用这样模棱两可的话回答。
“是啊,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把事情调查清楚。这是对党和组织负责,也是对安俊义同志负责。”
陆政东一听心里一动,杨铁军这话里很有些意思,于是道:
“那我尊重市纪委的意见,有省纪委指导。有泽高书记把关,一定会调查清楚的……我这边需要怎么配合?要不要找安俊义同志谈一谈。把他手头的工作停下来?”
杨铁军摆摆手道:
“这只是初核,该工作还是要工作……”
陆政东点点头,杨铁军随即起身告辞。
陆政东送走杨铁军,坐回办公桌后,批阅了几份文件,临近中午的时候,内线电话就响了起来,接起,是略微低沉的男音,“政东市长。是我,张泽高。”
陆政东忙热情的寒暄着,张泽高就道:
“省纪委转来了一些安俊义的举报材料,准备对他进行初核,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张泽高声音平和,听不出什么端倪。
陆政东犹豫了一下,道:
“既然有群众反映,那就查清楚吧,当然,市政府办公厅的日常工作都是安俊义同志主持,很敏感,希望进行调查时尽量保密,不要造成什么恶劣影响。”
张泽高沉默着,陆政东似乎能听到他手指轻轻敲打桌面地声音。
终于,张泽高说话了:
“恩,市里现在是千头万绪,要抓紧的事情不少,你又是刚到不久,那就这么定了吧。”
显然张泽高张泽高本来就力求平稳,又是在这样一种政治环境中,也是不愿这个时候调查安俊义,陆政东清楚张泽高这个心思之后,陆政东心里也就轻松了不少,安俊义能否过关也就看其自身过不过得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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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俊义接到了金湖区委杨志刚的电话说要来见他的时候,也已经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一见面,杨志刚就道:
“最近他们又在活动。”
杨志刚的声音有点不安,听上去像是被什么吓住了,而且这样偷偷摸摸的,搞得真像有什么事情一般,安俊义对杨志刚的表现很是有些不满意,这一听到一点不好的风声就自乱阵脚,不过杨志刚似乎没看到这一点,又道:
“挑头的还是那几个人,不过……”杨志刚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这次好像有更大的来头在暗中支持,来势比以前都猛,昨天我还见邱秘书跟王他们一起吃饭,这事,您要早着手啊。”
邱秘书是统战部长杨冰的秘书,秘书真是个好东西,很多领导不好出面的事情,由秘书出面,既能代表领导,真要有什么事情,却又有足够的洗脱自己的余地,
电话那头的杨志刚还在等着安俊义的指示,安俊义拿着话筒,一时不知说啥,反而是走神了,他脑子里涌出很多张脸,有些是曾经很熟悉、很亲切的面孔,有些虽然不亲切,但也不能算是敌人。
走上这条路,得罪人是肯定的,那怕就是他这样长袖善舞的人,也不可避免的得罪人。而在金湖,除了蒋金发等少数几个人。其他人,安俊义自觉都对得起他们,但是这些人还是对他下黑手,要置他于死地,这就是政治,为了前程,为了乌纱帽,连恩人都可以出卖。老婆女儿都可以奉献的人都有,更遑论这个对他们来说眼见就要失势的人了。
这些情况安俊义都想到了,他心里有数,所以杨志刚说时,他一点惊讶都没有。他脑子里想的是,蒋金发等人有人撑腰,这个时候旧账重提。又会给他罗织什么新罪名。
新罪名不是没有,就是任人唯亲,大肆培植亲信,在金湖上串下跳培植自己的关系网。安俊义听了不禁骂了句“废话”。培植亲信,哪个人不培植亲信?
蒋金发是手里没握那个实权,如果握了。比谁都厉害,听到对方实际没有网罗什么真正能威胁到她的罪名,安俊义心里也微微一松。
杨志刚讲完,见他没有什么交代的就走了。
安俊义虽然心情微微一松,但也不是完全踏实。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完人,他虽然在经济上没有问题。但在作风上应该是发生过问题的,不过不是那些人所反映的那些女人而已。
那个女孩从来没说要嫁给他,也从没流露出要缠着他不放的意思,这点让安俊义深感欣慰。有多少人毁在了女人上,一时冲动,结果引火烧身,一辈子都不得安宁,安俊义觉得自己算是幸运,但安俊义也自觉自己对不住人家。每当想到这些,心扉就像灌进了辣椒水一样时不时地要辣他一下……
安俊义思绪飘散着,好一会才又把思绪拉回到举报的事情上来,前前后后细想了几遍,还是觉得没必要担心。天不会塌下来,他给自己宽心。
很多事如果没有经历过,的确是挺骇人的,经历上几次,也就觉得它不是个事,所谓洞庭湖的麻雀是被吓大胆的。
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凡事都有办法解决。不想把自己搞乱。其实有些时候不是别人把你搞倒了,是你自己把自己搞倒了,安俊义还不至于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第二天一早,安俊义照样第一个来到陆市长办公室。陆市长道市政府虽然时间不长,但安俊义已经发现了其一个特点:只要在市里一般都是七点半进办公室,不管前一天晚上有没有应酬,喝没喝酒,他都能精神饱满地坐在办公室。年轻人瞌睡多,陆市长能如此,这点让市政府不少人佩服。
每天早上陪市长上班,是秘书的职责,到市长办公室,是秘书长的功课,他要问清楚市长的活动安排,根据市长的安排再调整他这一天的工作程序。
陆政东正在批转文件,看见安俊义,停下手里的笔,笑道:“秘书长,有件事情需要你亲自去办。”
安俊义一听紧走两步,站在了他桌前,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
陆政东看了他一眼接着说:
“国家发改委要在全国精选一批企业,在资金和技术上给予重点扶持,做大做强,这是针对当前经济形势采取的一项积极策略。这个机会对我们安新很重要,你马上着手,会同有关部门对企业做一次摸底,挑那么三五个,报上去,具体怎么争取我们再议,先把名单尽快确定下来。”
安俊义一听一边习惯性的在本子上快速记录着,一边说道:
“这的确是个好机会,我们安新现在最需要这个。”
陆政东本来还想让安俊义考虑一下去香港的事情,但想了一想,觉得这事还是缓一缓再说,于是道:
“对了,这事先不要张扬,我这也是听到的马路消息,正式文件还没出台,你们的工作也要做得隐蔽一点,不要还没开展就弄得满城风雨。”
安俊义点点头,心道,这显然是陆市长利用在部委工作过的优势,抢在了时间的前面,就证明一切都还在酝酿中,酝酿中的事如果嚷出去,麻烦会比平常情况大得多,于是道:
“市长放心,我会谨慎的。”
安俊义说着合上了笔记本。
不过陆政东沉吟了一下,笑着道:
“秘书长,我这两眼一抹黑的,最近可是辛苦你了,特别是全市掀起了打造投资软环境的热潮,这其中你用心不少……
从这件事其实也说明一个道理,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坐观其变而不为之所,则恐至于不可救……”
陆政东说完之后,就没有再说其他。
安俊义从陆政东的办公室出来,一直都在琢磨陆政东最后一段话,这段话的出处他倒是知道,是苏轼《晁错论》里的一段话,意思是天下的祸患,最不好办的,是表面上太平无事,但实际上却有无法预料的隐患。坐在那里看着事情在变化,却不想办法去解决,恐怕事情就会发展到不可挽救的地步。
不过,陆市长这话显然是一语双关,既是说市里的工作,其实恐怕更是说举报的事情,老是这样被动,那就是个大麻烦,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跳出来,自己得要积极主动。
陆政东能够如此隐晦的提醒他,让他有种解脱,但他也清楚,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自己的心就一日不能彻底轻松,真不能一直这样被动挨打了,必须得要想办法反制那些紧逼自己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