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一章 那只针(6000+)
卢家大宅的清风别院里,风吹竹林动,明明离入秋只有那么个把月,可太阳炙热的光却丝毫没有减退的迹象,这一丝风中带着夏日午后独有的热气静静地通过微微开阖着的窗户,溜到那个暖色系的房间里。
在**安静熟睡的是从学校早退的马娉婷,白嫩的脸蛋上似乎犹有泪意,眉眼间多了一股仿佛挥之不去的愁绪,她睡得并不安稳,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马娉婷额头上不断沁出细密的汗珠,沾湿了鬓边的黑发;渐渐地,她的脸色也由苍白变得微红,然后绯红起来,呼吸渐渐急促,整个人似乎十分不适。
房间的木门,很轻地“吱呀”了一声,帝鸿懿轩那伟岸的身影便悄悄走进房间,自从今晨把马娉婷抱回卢家,他其实一直都陪在马娉婷床边,直到她静静安睡,他才偷得半分闲地出去处理了一下自己的事情,等事情才告一段落,就又紧忙地赶了过来。
一进门,他见到的便是马娉婷躺在**,脸色憋红、呼吸不畅、汗如雨下的模样,心里微微一惊,三步并作两步闪到床边,一只大手便倏然贴上马娉婷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庞,“好烫!”,这是帝鸿懿轩的第一反应,然后在身体还未来得及扭转之时,他那清朗疏淡的声音已经急剧穿透力地传到了一直暗中在马娉婷门边守护的螟的耳中,“叫贝铭来,快去,叫贝铭来!”
虽然没有直呼姓名,但多年的默契早已经让螟在帝鸿懿轩开口的瞬间就冲出了清风别院,往他所住的院子奔去,徒留一道几乎像是从未存在过的黑影,消失在清风别院门口。
不过是三两分钟的样子,螟已经连同贝铭两人一起出现在了马娉婷的卧房里。第一时间就注意到马娉婷不正常的贝铭,还没等帝鸿懿轩开口,便自动地上前,双手并用,在马娉婷额头和心脏部位轻探了探。
不过短短半分钟,贝铭就对马娉婷的情况了然于胸,在帝鸿懿轩急切的眼光下,他迅速出声道:“心跳加快,呼吸不稳,浑身发烫。少爷,娉婷小姐这应该是高热症状,我问一句。今天回来的是时候,少爷你有发现娉婷小姐有发热的迹象么?”
帝鸿懿轩眉头微皱,“回来的时候丫头体温好像不仅不烫,而且有些发凉,所以我才让她好好睡一觉。我离开房间的时候,丫头面色虽然有些发白,但精神却比在学校的时候好多了,等她睡熟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情况。”
贝铭一般细细听着帝鸿懿轩的描述,一边敲打着随身携带的医务箱。慢慢推敲道:“也就是说,娉婷小姐的高热症状是从少爷你离开房间后才开始发作,然后在短时间内猛然升温到现在的地步。也就是高热陡升,”说到这里,贝铭眼神一凝,“这很危险,如果娉婷小姐体温持续升高的话。那么不用多久,身体的高热就会使脑神经受损。并且引起多种并发症,现在这个情况,最有可能的就是肺炎。
得想办法立即给娉婷小姐降温才行。我这就去准备酒精、温水和冰袋,少爷您最好是能把卢芳女士请过来,让她照顾一下娉婷小姐才好。”
帝鸿懿轩听贝铭说要去请卢芳照顾马娉婷,面色有些不愉,“贝铭,我这么一个大男人,难道好照顾不好一个病人么?更何况,我不过才离开一会儿,丫头就突然病的这么厉害,我怎么放心在让她逃出我的眼皮子底下。”
“这个……”帝鸿懿轩的否定让贝铭愣了愣,他可是医学权威,对于在病情的研究和处理上,坚持“术业有专攻”的少爷可是从来不会反驳自己的,现在这个样子,难道就是有些让人所说的,爱情会让人变成傻子么?他怎么发觉,他家英明神武的少爷正在想这个方向迈进呢?
脸上仍旧是一副天然冰崩表情的贝铭内心吐槽不断,可是该说的他还是要说啊,“那个,少爷啊,”刚刚喊出声,帝鸿懿轩那严肃的眼睛便扫视过来,好像再说他敢在反驳一句看看,吞了口口水,贝铭仍旧迎着艰难险阻向上爬,“我想说的是,酒精和温水都是用来给娉婷小姐擦拭身体的,就算少爷再怎么喜欢娉婷小姐,这男未婚女未嫁的,你在这旁边看着,让人家卢芳女士怎么想啊,再怎么招,娉婷小姐还是她的学生,要是她醒来知道你没经过她同意就把她看光光,这个问题有点……”
说到最后,贝铭清楚看见帝鸿懿轩耳根处泛起了淡淡的粉红,然后那小麦色的精致脸庞上也有些淡淡的热气冒出来,只听“咳咳”两声,帝鸿懿轩道了句,“贝铭去准备给丫头降温的用具,我去喊一下卢芳,螟在这儿照看一下丫头,各就各位,迅速开始!”
话罢,帝鸿懿轩只来得及瞥了眼马娉婷通红的脸蛋,便瞬间消失在房间里,没能赶得上帝鸿懿轩速度的贝铭和被要求守护在马娉婷身边的螟默默对视一眼,然后双双看见了彼此眼中的震惊,他们刚刚都觉得这个世界玄幻了,那个会有羞涩表情出现的男人,那个因为被窘迫到而夺门而出的男人真的是他们过去那个杀罚果决,智慧睿智的少爷么?
而这,已经不知道是这个月的第几次,贝铭和螟的暗暗吐槽了。可是,也许,他们都忘了,他们心目中那个天子骄子、英俊潇洒、睿智聪明的少爷、帝鸿懿轩其实不过刚刚二十出头。一般的男人,这时候还只是父母眼中堪堪长大的大孩子,正是该情窦初开的年纪。
如果有神,大概人人都想成神,因为神不用承受凡世界的痛苦,可是一个在漫漫云天上的神,人又怎么会知道他的寂寞呢?也许,神最大的愿望就是忘掉自己是神,能够平凡地在世间走一遭,去体味人这一个渺小身体里所蕴含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
现在,在卢家大宅。最好确认的就是卢芳的所在地,一个孝顺的、忠实感情的孙女,除了处理卢家的事物会短暂时间的回屋外,卢芳基本上可以说已经在卢岳林的房间里定居了,甚至连一张可以小憩一会儿的单人床都准备下了。
从清风别院出来,以最快的速度走到卢岳林的门口,感知于房间里的静默,即使心里急切不安,帝鸿懿轩也立刻放缓了脚步,轻轻走了进去。卢芳正在给卢岳林按摩肌肉以求不让它萎缩,消失了很久的温然今天也再度出现在卢岳林房间里,在卢芳的另一边。使用中医疗法,给卢岳林扎针。
来不及讶异温然的突然消失和突然出现,帝鸿懿轩走卢芳旁边,把马娉婷突然高热不退的症状告诉了她,也说了让卢芳帮忙的事宜。
一听见马娉婷突然生病了。卢芳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很放心地把卢岳林暂时托付给温然照顾,便一刻也不停留地朝着清风别院奔去。
准备跟上卢芳步伐的帝鸿懿轩却被温然一句,“言少爷,你无视我也无视地太彻底了哦?”
已经走到门口的帝鸿懿轩被这一声喊得顿了顿脚步,帝鸿懿轩施施然转身。微微靠在门边,嘴边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知道温然女士叫住我有何贵干。丫头还病着,我得过去照料,你说是不是,‘针鬼’先生!”
“好一个言懿轩,果然不是寻常人。居然连我的身份都被你看穿了,我是该荣幸呢。还是应该用我手上的针直接戳破你喉咙上那精致的线条呢?”一反平时在卢芳、马娉婷和蒋若面前的直剌剌,温然此时整个人阴柔异常,脸色也有些不正常的扭曲,看着帝鸿懿轩的样子就像是看着已经落网的猎物。
淡淡瞥了眼整个人变得十分奇怪的温然,帝鸿懿轩摇了摇头,“果然就如同贝铭预料的那样,你的分裂人格真的已经到了晚期了……如果,让曾经被你那一手妙手回春针灸技术救过的达官贵人知道医术精湛如‘针鬼’,却治不了自己的病,你说他们会是一种怎样的姿态?”
“你闭嘴,你知道的实在太多了,知道太多的人往往很命短!”说话间,三根细长的银针便朝着悠然站在门口的帝鸿懿轩眉心、喉头和胯/下/三/寸直/射/而去,针针指向的都是要害。
可温然想象中的悲惨叫声却并未响起,就在那三根银针即将接触到帝鸿懿轩的身体之时,几乎是以一种诡异的扭曲和步伐,帝鸿懿轩瞬间就离开了门的左边,转到了门的右边,依然是那靠着门沿安然的模样,如果不是方位的变化,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动过一样。
那三根长长的如发丝似的细细银针就那么直直地钉入了左边门沿三厘深处,针尾仍在微微颤动,在夏日的午后,闪烁出凛凛冷光,让人不寒而栗。
“好身法!不过就是躲闪的时候姿势太扭曲,不美观。”在率先动手之后,看见帝鸿懿轩巧妙的躲避,温然称赞道,瞬间又变回了那个平时直剌剌又喜欢挑毛病、戳人痛处的女人。
帝鸿懿轩却没有因为她态度和言辞的改变,有丝毫的放松,眼神微微一敛,盯住温然,他严正开口道:“‘针鬼’,再这样下去,你的心灵只会被你的黑暗人格彻底占据,‘前因不知,后果不明’,到底是什么造成了你现在这样的状况,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
我听丫头说,你的侄女儿蒋若,也会一手针法,想都不用想,一定是你教给她的,但是,如果你的侄女儿学了这杀人的东西会让精神变得和你一样无法自主,甚至分裂出极限人格,那你这样做到底是在保护她,还是在扼杀她的生命?”
帝鸿懿轩这一番话,让温然沉默良久,傍晌,她才静静起身,走到门边,轻轻抽出了那三根深入门沿内的银针,拿出一张很干净的红布擦拭起来,浓烈的红色和银针的高白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温然说出来的话,看似清淡却透露出深浓的悲哀。
“言先生,你可不像是个慈悲善良的主,又有什么资格来评论我和我对蒋若的教育方式?况且,我们这样的人。本来就是家族手中的一把利刃,不想被抛弃,不想被宰割,就必须服从,在一个家族的面前,你才会知道一己之力是多么的渺小和微茫。”
“那如果有人肯帮你呢?”帝鸿懿轩淡淡勾起一抹笑,主动递出橄榄枝。
温然皱眉回头,看着他那一脸说不上来认真还是不认真的表情,疑问道:“到底是想帮我还是利用我,言先生自己心里清楚。而且,我并不认为,言先生你这头看似强劲的蛟龙能够压得住这上京的地头蛇。要知道。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万一要是龙困浅滩,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生活就是一场赌博,权且看你敢下注还是不敢;我是个商人,当然追逐利益的最大化。在我帮助你和你侄女儿的同时,你以一己之能做自己能做到的事情,这叫做双赢,何乐而不为?”帝鸿懿轩并不因为温然的说法而恼怒,仍旧是淡笑着开口道。
收回那块鲜艳的布巾,温然伸出骨节清癯的手。指尖轻弹那细细针口,银针发出低低的“嗡”的微鸣声,“理由呢?我们家医术超凡的人不止我一个。会针灸之术的也不止我一个,为什么找上我?”
“很明显不是么?”帝鸿懿轩成竹在胸的一笑,似乎对于温然的默然肯定早已了然,“你是丫头的好朋友的亲人,在A市的时候。你曾经在丫头上舞台前,帮了她一把。治好了她的脸,现在,卢岳林成了植物人,你却只要一得空闲就来帮助卢芳,而卢芳是丫头最信任的老师。
这些都已经证明,你的心底还有自己的良知,你向往着温暖和明净的生活,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恨温家,不止一次地想亲手毁了那个在你眼里心里根本称不上为家的地方,不是么?
而且,还有最最关键的一点,你喜欢卢芳,并不是女人之间的那种友谊,而是男女之间的那种爱意,我说的对么!”最后一句话,帝鸿懿轩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是在温然耳边轻轻飘过,便随风散去。
“你……”,如果听到前半部分理由,温然还在心底冷笑又是一个为了感情而冲动行事的男人的话,后半部分理由却让她眉眼一肃,被人戳中了心底最隐私的地方,那种同性对同性所不应该拥有的感情被人这么生生挑破,温然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杀意和手中的银针,几近颤抖着,她费了很大的劲压下了黑暗的情绪,冷眼瞪向帝鸿懿轩,她扯了扯嘴,“好一个言懿轩,言先生,观察果真细致入微,不过我不明白,你这到底算是邀请还是威胁呢?”
“那就要看温然女士你自己的认知了,放心,我在国外长大生活,对于你的性取向问题没有任何意见,本来,感情就不受人所控制,如果是真心喜欢上了,那么男人女人又有什么关系?无愧于自己的心就行。”
帝鸿懿轩的这句话让温然倒是又对他多了几分高看,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她出声道:“看来言先生是必然要让我和你合作的了,不过这一番话下来,我倒是突然觉得没了拒绝的理由,我可以答应和言先生你合作,但言先生,我也有我自己的要求。”冷着眉眼,温然定定看向帝鸿懿轩。
“说说看。”帝鸿懿轩挑了挑眉,玩味道。
“在你想做的事情完结前,我可以遵照你的要求做事,帮你达成你想达成的事情,条件是,第一,你要帮我保护好我的侄女蒋若,不要让她成为温家无尽狂热野心中的牺牲品;其二,我喜欢卢芳的事情,请你不要告诉她,我知道她和我不一样,她喜欢男人,在她和那个俞家的男人分开前,我不想吓坏她;其三,如果有一天,我再也无法控制我的第二重人格,请你不要犹豫,杀/了我,结束我这一生都无法真正自己掌握的命运!”
温然说完的时候,帝鸿懿轩脸上的玩味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郑重,“‘针鬼’,我以言家继承人的身份答应你,我会派人保护你的侄女蒋若,不让她成为牺牲品;我也不会对卢芳女士透露你对她的半分感情;如果有一天,你不再是你,我或者我的弟兄们会毫不犹豫地拔出手中的枪,让你安然离世。”
“谢谢你,言懿轩,这次是真心的感谢。”温然突然就露出了一抹笑容,很柔软、很美好,中和了她一度强硬的气质,她出神地望向天空,眼里露出渴望和即将解脱的神色,“如果在那片蓝天上自由地飞翔,一定是件很幸福的事情,我希望我生命中的最后一站能够在青空之上。”
帝鸿懿轩看着这个出神地望着天空的奇特的女人,摇了摇头,然后轻步走开,只余下一句袅袅的话音,“温然女士,也许生活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绝望,如果心态积极一些,你可以找贝铭讨论一下关于你心里的病情,或许就会有解决之道。”
温然望着天空,听着帝鸿懿轩随风飘来的话音,一道湿痕陡然就滑落在那尖细的下颌旁。
再次回到清风别院的时候,卢芳已经给马娉婷做了一个温水浴,又用酒精帮她细细地擦拭了身体,新鲜的冰块用白色的毛巾包好,搁在她的额头上,一床薄薄的棉被也紧紧的包裹住马娉婷。
帝鸿懿轩走进去的时候,瞧见马娉婷的脸色已经没先前那样透红,呼吸也渐渐平静,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安稳的静谧。
见他进来,卢芳微微让了个位置,让帝鸿懿轩得以坐到马娉婷身边,再次抚摸上马娉婷那红色的脸庞,没有那么烫手的感觉总算是让帝鸿懿轩深深吐了一口气,这时候,门又是一个开阖,贝铭从外间进来手里端着一杯凉白开,右手提着一只保温杯走到床头,一摞儿的把手中的东西全部放在柜子上。
然后,开口道:“少爷,作为医生,我是很愿意给娉婷小姐这位病人喂东西,但是少爷是肯定是不会允许的。这杯凉白开是给娉婷小姐润唇的,可以用医用棉棒沾水到唇上。这保温杯里,是冰镇的各色鲜榨混合果汁,能够补充娉婷小姐昏迷中无法进食的纤维和营养,等娉婷小姐睁开眼睛的时候,你就可以喂她喝下了。”
帝鸿懿轩本来还想计较一下贝铭的故意嘲弄,但是后面的几点他却是用心听进去了,作为一个大少爷,对于怎样照顾病人,贝铭这个医务专家显然比他权威的多得多,也就不再在乎最开始的那句调侃了。
微微颔首,说了句,“行了,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丫头的,贝铭,你就该干嘛干嘛去吧。”
少爷这种做法是不是就叫做,“媳妇领进门,媒婆丢过墙”?看着拿过凉白开,背对着自己,朝自己淡淡挥了挥手的帝鸿懿轩,贝铭突然有种淡淡的悲凉,不过瞬间就恢复过来,矫情什么的实在是不适合自己,还是继续自己的医学研究去吧。
最后探查了一边马娉婷的情况,再三确定她的病情的确是已经稳定下来,并且体温也在慢慢下降,贝铭才向帝鸿懿轩颔首走出房间。
他出门的时候,难得地和卢芳示意了一下,在卢芳有些不解的眼神下,把她给带了出去,然后很识趣地带上了房门,把门边的螟也顺带拉走,留下一个完整独立的空间给那一对即使有人昏迷着,也温情满屋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