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相知,相望,难相闻
清晨的阳光刚刚洒到树叶的末端,人们已经活动起來了,熙熙攘攘地满了整条街。人们三三五五地聚到一起,忙不迭地相互说着话,只是今天谈论的话題只有一个,楚家居然分家了,新主子是那个被赶走的二少爷!
茶客还有些不相信,这楚家不还是家大业大吗,怎么眨眼间就分了,还给了个听都沒听过声的二儿子了?小伙计一边倒了杯茶,一边神秘兮兮的样子,您可是不知道,那二少爷可了不得啊,娶了个王爷家的少爷回來,这楚家到手还不是探囊取物吗!
城外满城风雨传的沒边,楚家更是好不到哪里去,一派树倒猢狲散的架势。阿忘直接说明,只要大宅,家中下人一概不留,下人们愿意回家也可以,不然就继续跟着楚夫人。家中上上下下连夜收拾起东西,恨不能将那墙上的壁画都扣下來带走,互相提防着,生怕自己那点家私被人惦记上。
除去些想回家的下人,楚齐之收下了楚家的大部分下人,临时在城郊找了个宅子,今天便举家搬迁过去。看着人人都忙碌不停,楚齐之倒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身站在亭子里出神。昨晚自阿忘他们走后,楚夫人就气得一病不起,大夫说是气大伤身,要静养才成。
想到这里,楚齐之不由得苦笑一声,偌大楚家去了大半,真的是静的不能再静了。环视着园子里的一草一木,都还留着隔夜的露水,在朝阳的映照下闪闪发光,假山流水,美得一如往常。
哪怕楚家一日散尽,这光景还是这样动人,毫无更迭。
傍晚是约定好交接的时间,特意挨到最后一刻,阿忘踩着点站到了楚家里。昨日还满室富贵,此时的楚家连门口的金匾都被摘下,更遑论那些零零散散的东西,尽被人哄抢一空。屋里只剩下些许下人还在,其他人下午就已经去了新宅子里。见到阿忘,大部分只是微微鞠了个躬,便各做各事去了。
沒过一会,楚齐之就出來了,一身的华衣贵服依旧,只是脸上的倦怠之色想遮也遮不住。静静了看了一会,楚齐之一摆手,下人们都自觉地走开,阔大的前厅大概是头一次这样寂静。想了想,楚齐之将手里的东西递给阿忘,“归真,这是楚家在南方的所有产业,希望你日后能够好好经营。至于北方的,按着约定,是分给了我和我娘,自此之后,南北两不相关。”
随手翻看了几下,阿忘胡乱点点头,看着备注在一旁,墨迹还新得很的楷体小字,只当沒看见。阿忘本想和他说些什么,却发现两人也无话可说了,便径直转身走开。
忽然间,就感觉一片冰丝的衣袖带过了手背,接着阿忘的身子就被拥住,落入了身后人的怀里。僵住身子,阿忘想要挣开,却被身后人嘶哑的声音顿住了动作,“如若我说,我是真心的,你相信吗?那天之前,我所作所为皆是真心真意,沒有半分虚假,你可信我!”
落日余晖斜斜地映在天边,橘红的光照在漆金琉璃瓦上,整个楚家都显得越发耀眼,却也越发沒落。残破,生生地覆盖了那高贵又疏离的楚家,也将阿忘脸上最后一点动容吞噬。一根一根,将楚齐之紧扣住自己的手指掰开,彻底脱离了他的气息。连身都沒有转过來,阿忘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好远,连声音都是似天边传來。
“那日,我在那花鸟屏风之后。”
看着阿忘的身影消失在门前,楚齐之原本呆愣的脸上,忽然浮现起笑意,接着就是开怀大笑,笑得坐到地上,连气都喘不上來。
楚齐之啊楚齐之,你害得他还不够惨吗,怎么还想着,也许归真还会愿意再信你一次呢?他曾经,将自己的全部都给了你,你却连瞧都不瞧,弃之如敝屣;而今天,即使你这样低声下气,卑躬屈膝,将真心捧在手里给他看,他都不愿意看一眼。
彼时年少,自己就坐在这石阶前,听着归真抱着诗经,一字一句地念着。念着念着,还沒有念到执子之手,归真就趴在臂弯里睡着了。手里握着的书越來越低,终于顺势滑落到地下,一声闷响。
自己正要捡起,却是一阵风起,将那书吹得哗啦直动,有什么吹到了远处。待自己走近,却止不住呆愣在那里,什么都想不了了。
那张画着他们未來的家,已经被归真翻來覆去看的都起毛边的画纸,那上面简陋又粗糙的勾勒,都像是一记耳光,扇得自己头晕目眩。回头看着还睡得香甜的人,楚齐之只觉得鼻中酸涩难忍。
就在前日,楚夫人找到他,狠狠丢下一句话。
“你若是自己不动手,那就由我來,别以为你们那点恶心的事情我沒看到。若是到我动手,那贱东西身败名裂,还是丢了性命,那就不一定了!”
归真,你从來就不知,我能给你的,也不过是一张画而已。
这楚家,就成了他楚齐之最后一点美梦,最后一丝期冀。若有一日,他连楚家都守不住了,那他便成孤魂野鬼,无处容身。
在他心里,那忽梦少年事的长洲城,早已经变成了座荒地,只剩下野狗四窜,群鼠为家。
忽一日风起,城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