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尘

当……当……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的声音从巷子里传出来,寒冷的北风吹着打更人不算厚实的棉衣。嘴里碎碎叨叨的抱怨着天气寒冷,朝着天上看去,却看到天上飘飘洒洒地鹅毛大的雪花缓缓落下。

打更人跺了几下脚,想着这么冷的天,反正也不会有人来查看,不如赶紧回家,守着火炉喝几口刚买回的酒御御寒。想到桌子上还有一包没吃完的半空儿,打更人不由得哼起了小曲。

“哎呀——”打更人脚下一绊,朝前扑去。若不是手脚还算灵活,这一下就要跌个鼻青脸肿。数九寒天的,土地冻得生硬,即便是如此,打更人的手还是搓破了好大一块皮肉。“什么东西啊!”

绊了打更人的物件踩上去有些软,打更人吓了一跳,赶紧揉揉眼睛俯身看过去,这地上躺着的竟然是个人,只是这人浑身僵硬不知死活,一身破旧的棉衣多处补丁,有些地方还露出薄薄的棉絮,看起来就落魄之极。“原来是个叫花子!”

打更人啐了一口,自认倒霉,撇开几步离去。

泼洒的一点酒液溅在那人脸颊上一些,带着脸上的浊污慢慢划下。

殷若飞本是镇江侯最小的儿子,也是唯一的嫡子,容貌又十分出众,虽然不是万千宠爱在一身,却也是受祖母、母亲百般疼爱。父亲虽然一向严厉,但对他却也不曾责打过。

不过那也仅仅是八岁之前,自从他母亲意外离世,他的境遇是每况愈下。一件件对他不利却让他无从辩解的事频繁而出,他开始变得暴躁易怒,让祖母对其渐渐不喜起来,就连父亲每每见到他也是严厉呵斥。

十二岁生辰那天,他被几个姐姐妹妹连哄带骗带到家里新建的荷花池边,说好让他等待,等待他们一起帮他过生辰。

自从母亲过世,他已经几年没有过过生辰,脸上虽然依然绷得紧紧的,心里却有些软弱。这些姐姐妹妹虽然平日里算计着他,没想到心里却想着他,想到这些,他背着众人离去的身影微微笑了出来,以后,也不要再和这些姐妹计较一些小事了。

心里想着,漫步在湖边走着。倏然一双小手拉住了他的手,低头看去,原来是才刚刚七岁的九妹若岚。

殷若飞的表情变得柔和,这是他现在最亲近的人,九妹生母兰姨娘命苦遇到了难产,剩下女儿后一命呜呼,母亲可怜她年幼无依,身边两个女儿又都已经说了亲事,在家也留不了几年,索性就抱在身边,全当了嫡女养活。

两个姐姐虽然更亲,但是现在都已经嫁做人妇,轻易不能回家门,而且这家中也没有给两个姐姐撑腰,虽然是侯门嫡女,日子却不太好过。每次姐姐们回家,他和小妹都强颜欢笑,不肯再让嫁了人的姐姐们操心。

母亲死的突然,他们兄妹全无准备,这几年来生活越发的水深火热,就连每月的月银竟然也被克扣。而祖母那里,他连去请安都被拦驾,更别说将被克扣之事说出。

见不到祖母,就没人能给他做主,这整个镇江侯府都由二夫人小林氏把控,小林氏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姨母,他母亲同父庶妹。这姨母是他母亲生前最信任之人,临死前将儿子托付给她,只是……

殷若飞握紧拳头,虽然表面看起来每件事都和她无关,但每件事背后却都脱不开她的影子。尤其是每次他被人诬陷做了什么恶事,她都站出来为他说话讲情,但是那话往往会惹得父亲及祖母更加恼怒,也就越发显得他不争气不孝顺。

而人后,这位既是姨母又是庶母的小林氏,对着他虽然带着笑,但连眼神里都透着不屑,和那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姐们的神情如出一辙。

虽然父亲后来续一继室,却也被她逼的退避三分,不敢争其锋芒。如今她一人做大,整个镇江侯府无出其右者。

“哥哥,快离开这里。他们要对付你!”若岚表情紧张,虽然年纪还幼小,但是在这吃人的家庭里,谁又敢真的天真无邪。

“什么?”殷若飞一愣。随即听到噗通一声,竟然有人掉到了荷花池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群家丁下人已经从四周冲了出来。

殷若飞下意识地将小妹推到一边的草丛中,时局紧张,根本来不及叮嘱,只盼着她无论如何都不要出来。

接下来的事,自然又是一场栽赃陷害,只是这次他们动了血本,竟然不知怎地将父亲新近纳的小妾也买通,让她跌在湖里,却言说是他殷若飞非礼不成想要杀人灭口。

看着随后赶来的一脸怒容的父亲,堂堂的镇江侯殷海城,还有伴在他身边的那位正看着他阴笑的如夫人小林氏,殷若飞仰天大笑,眼泪都充盈在眼眶里,却生生瞪了回去。

“父亲既不相信儿子,就将儿子逐出家门吧!”他虽然有些心灰意冷,却还带着些希冀看着殷海城。

殷海城满脸的厌弃,似乎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只吩咐家丁将他家法伺候,转身去看他那被救下来送回房间的小妾。

殷若飞啼血长笑,实心的板子板板下了狠手,生生将他的一条腿打断,让他从此成了个瘸子,而他心里最痛的不是从此变成个废人,而是这亲生的父亲,竟然没有一点相信他,不听他任何辩解。这么多的漏洞他都视而不见,只是旁人一句话就认定是他做的,这个家还有什么可让他留恋的。

腿没养好,他就送出了府,或许这也是府中那位的刻意安排,一个小布包,两件旧衣服,甚至连他母亲半件遗物都没有拿到就被送出了府。

孤身无依的殷若飞被长姐悄悄派人安排到城外的一个小院子里,只是长姐能拿出的银两也有限,他二姐更是因为私自拿着银两来看他,而被夫家从这里捉了回去,毫无正室的体面。稍稍将养了腿,殷若飞就一瘸一拐地出门找事做,一个男人,总不能被姐姐养一辈子!

幸运的找了个药铺当了伙计,这一待就是七年。多年的磨砺让他懂得了看人脸色,虽然掌柜给的钱不多,但到底是个能学到本事的营生,他索性一边学习辨别各种草药,偷着也学着坐堂大夫的一些行医的本事。好在这位大夫人品不错,虽然性子冷淡的很,对他却多有关照,一些自己的行医手记,也送给了他,让他留着看。

正当生活慢慢进入了正轨,整个人生似乎都已经脱开了那段不幸的日子时,更大的不幸朝他席卷而来。

一伙纨绔子弟看上了他的容貌,将他堵在死胡同,为了不被辱,他被迫用碎瓷片将脸部划烂,逼得那些纨绔拳打脚踢他一顿泄愤,却只得将他放走。

后来他才知道,他差点被辱并不是偶然,而是他那二哥从中挑唆的。

他愤恨不已却无可奈何,那一顿暴打让他本就不好的身子更加水深火热,药铺也将他辞退。而最让他痛心的事终于在一个面貌老实的男人给他送了一包银子后整个爆发出来。

那银两是若岚托人送来的,在他百般追问之下,才知道若岚为了让殷家众人放过他,自愿答应嫁给宫中一位掌权太监,为殷家谋取更大利益。

殷若飞一口鲜血喷出,冲去镇江侯府想阻止这一切,却只能被侯府家丁挡住,眼睁睁看着那顶小轿远远而去。

内忧外患,让殷若飞没能再走到家,而是在胡同口就重重的倒下了。一双眼睛死死朝天瞪着,似乎是在怒斥老天的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