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两个师叔

便在苏慕歌瞠目结舌之间,棺材内的尸魁倏地睁开双眼。凛着一股强大威压,一瞬迫近苏慕歌。掌心黑雾缭绕,杀气腾腾,便要击落在苏慕歌灵台。

“苏姐姐!”“二姐!”“慕歌!”

几乎同一时刻,几个声音纷乱响起。

但除却焦急的吆喝一声,他们根本无能为力。元婴期鬼修的气劲,断不是他们这点儿微末修为可以抵抗的。骇人威压之下,雷婷连剑都举不起来。

苏慕歌的识海,有一瞬间空白。

是躲开,还是不躲开。

其实根本躲不开,苏慕歌直勾勾盯着他空洞的双眼,大喊一声:“师叔!”

霸道凌厉的气劲迎面而来,脚重万钧,脏腑俱颤,但她仍然怀有一丝微弱希望。最终,气劲在距离她灵台不足三寸的地方,陡然停住。

尸魁原地而立,宛如石化,动也不动。

“师叔……”苏慕歌松懈口气的同时,心头爬上一丝窃喜。

“瞎高兴什么?”后脑勺被人朝前一推,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还不速速让开!”

苏慕歌微微一愣,一转头,只见邪阙前辈正站在她身后。指尖燃烧着一团白色真元之火,虚空指向尸魁的灵台。始知道竟是这位妖修大能出手相救,才保住一条性命,他若坐视不理,自己真有可能死在师叔掌下。

算上海船那次,这位前辈已经搭救自己两次了。

不愧是大能,觉悟真是高。哪怕非亲非故,又非同一种族,也不忘提携后辈。

一时间,苏慕歌对邪阙好感度倍增。

哪里知道,邪阙已经暗搓搓的将她视为儿媳妇人选,怎可能不出手。

换做别人,爱死几个死几个,爱死多惨死多惨,他老人家恐怕连眼角都不会抬一下。

“愣着作甚,走开啊!”

“是。”

苏慕歌回过神,一猫腰,从他二人的真气团中躲开。

“阿九,你告诉我,这究竟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

眼下最震惊的不是苏慕歌,不是任何人,是九尾。灿金的瞳仁一片混乱,九尾迷瞪着瞧瞧正趴在自己背上的小青木,又瞧瞧已经被邪阙控制住的尸魁,错愕道,“这、这怎么可能呢,两个人气味一样,竟然一模一样……”

一道道灼热的目光凝视在身上,小青木低头玩着自己的布娃娃,疏懒的勾了勾嘴角。

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银霄迟疑道:“莫非是分|身?”

九尾争论:“化神境才有分|身存在,而且分|身怎么可能全都是实体?”

银霄摊开爪子:“那你告诉我,哪个是真的?”

“我想,两个都是真的吧……”

九尾的声音越来越小,对于这种推论,自己都觉得不忍直视。

不曾想,邪阙前辈竟证实了它的猜测:“小狐狸说的没有错,两个都是你师叔。只不过,眼前这个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空有皮囊,没有灵魂。”

苏慕歌先前也是这样想的:“所以,青木是我师叔的元神夺舍重生?但为何夺舍来的肉身,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夺舍的?”

邪阙睨了小青木一眼:“那是因为你师叔根本不曾夺舍,他只不过是自我再生了而已。”

“自我再生?”苏慕歌深拢黛眉,“前辈,人有可能自我再生?”

“人,当然不行。但问题在于,你师叔他并不是人。”

“不是人?!”

邪阙咂咂嘴,一面轻松愉快的制止住尸魁,一面揣测道:“本源如果是妖,那你师叔可能就是一颗能量核。本源是人,那你师叔可能就是一团神识体。”

本源,能量核,神识体……

超出理解范畴,几只小崽已经完全懵了,齐刷刷的注视着邪阙。

“这么跟你们解释吧,你们看,这是老子的内丹。”邪阙今儿心情不错,清清嗓子,摆出一副为人师表的架势,一手放在丹田处,“咔”一声,从紫府内掏出一颗桃核大小、流光溢彩的绚烂珠子。”

一直冷眼旁观的玄机真人,此刻看的眼睛都直了。

喉结上下涌动,口水快要滴落下来。

这样一颗妖丹下肚,简直堪比仙丹,能让他分分钟结成元婴啊……

“作为妖修,修炼到老子这个境界,肉身任何一个部分分离出来,都是可以当成法宝使用的。而对于妖修来说,力量最强的,无疑是妖丹。”邪阙将珠子随意向上一抛,珠子仿佛长了脚一般,在空中跳跃浮动,“若是有一天老子死了,妖丹没有被摧毁,没有被炼化,没有被吸收。待过上千百年,它便宛如一颗种子,可以自行生出魂魄和肉身来。”

“我明白了。”

其他人还处于茫然状态时,苏慕歌已经领悟他话中精髓,沉沉道,“如果是位人修大能,力量最强的,乃是识海。这位大能因故陨落,若是恰逢时机,他的神识不曾散去,便会凝结成神识团。久而久之,这股神识团便会生出属于自己的魂魄和肉身。”

“正是这个理。不过有个前提条件,本源的力量必须非常强大,才能拥有如此强悍的神识体或者能量核。并非随随便便哪位大能,都有这种逆天能力。”邪阙真是越看苏慕歌越顺眼,吸回自己的妖丹,笑眯眯地道,“方不方便告诉叔叔,你师叔是怎么死的?”

“师叔在五百多年前便受过重伤……”

难得这尊大神心情愉快,苏慕歌忙不迭将萧卿灼这些年的经历叙述一遍。

岂料邪阙听罢,反而皱起了眉:“若你师叔几年前死了,至少需要九千至一万年,才有可能再次凝结成新的肉身。短短几年之内,在被炼化的情况下,竟用自己的肉身作为暖床,再行复制一个自己。看来,你这位师叔的本源,来头恐怕不小啊,至少也得是……”

在苏慕歌说起师叔生平时,小青木并没有多少兴趣。

此刻缓缓抬了头,瞳孔浮出一抹幽光。

邪阙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勾了勾唇角:“这个尸魁,杀不杀?”

“不能杀,那是我的主人!”九尾想要扑上前,但一想起自己背上还有一个主人,顿时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不断嚷嚷,“不准杀我主人!”

苏慕歌心头也是一堆乱麻。

她甚至都不愿再转头看那具尸魁一眼。

一想到那个曾经为她绾发,告诫她欲修仙、必修身,对她关怀有加的长辈,现如今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心口就像压了一块儿重石,喘不上气。

明明知道那只是一具皮囊,根本不具有什么意义,就像自己换魂之后,肉身被另外一个人占据,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心疼。

但换做师叔,她就是有些不忍心。

天知道自重重背叛、种种欺骗中重生之后,她对这个世界的敌意有多大,对她人的防备之心又有多重。这一世,她等于是在师叔身边长大的。师叔从来没有刻意,一言一行,却如春风化雨,一点点的,让她重新拾起了一些信任,一些希望。

“杀了吧。”

沉默之中,说话的却是小青木,皱起小小的眉头,一副厌烦的模样,“萧卿灼不过是我的一个壳,而且是我非常不满意的一个壳。真不知道,怎么会弄成这幅模样,看着就讨厌。”

邪阙望向他:“你可曾想起你的本源是谁?“

小青木微微摇头:“我只记得我叫青木,懂得一些法术。过去应该活了很久,是个可以呼风唤雨的人物。其它一无所知,包括属于萧卿灼的一切,全都没有什么印象了……”

话未说完,只见邪阙一扬手,虚空一抓,突然将他抓在手中,拇指按在他耳后的一处位置。

“主人!”两个主人都被这只大妖怪控制住,九尾这次没了顾虑,便要扑上去。

“稍安勿躁。”苏慕歌虽然揪心,但还是拦下它,“邪阙前辈应该没有恶意。”

只不过须臾片刻,邪阙哈哈一笑:“原来如此。”

小青木被掐的很不舒服,微微蹙眉:“怎么,你窥出我是谁了?”

“没错。但我不会告诉您。”邪阙再是一扬手,将他扔回狐狸背上,难得正色,却是传音,“青木前辈,不知道对您而言,应该是件好事情。今后该吃吃,该喝喝,该残忍就残忍,该杀人就杀人,不必守什么清规戒律。”

“我知道。”小青木唇角一勾,以意念回他。

“希望您这一次,慎重拜师,慎重交友,慎重修行。不要再傻到自断经脉,自毁丹田。”

“我记下了。”

“那晚辈便替您毁了这具躯壳。”

邪阙言罢,指尖白色真元之气暴涨数倍。

正要注入尸魁体内之时,突听天际一声巨响。

“轰——!”

指尖真元之气瞬间便灭了,邪阙心急火燎的抱着头:“啊呀,打雷了啊!”

“打雷怎么了?”雷婷抬头看看天。

“打雷了打雷了!”邪阙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哪里还有先前大能的样子,简直是抱头鼠窜,“打雷了,又打雷了!怎么好端端就打雷了!”

苏慕歌皱眉:“前辈,只是普通雷雨,瞧上去并不像雷劫。”

“哈哈……”

笼子里的小兔子突然大笑起来,“你说也没用,这老妖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媳妇和打雷,一点儿出息也没有,啊哈哈……”

“滚!”邪阙一脚将笼子踢出去几丈远,滴溜溜滚在苏慕歌脚边。

“你……!”

紫琰滚的晕头转向,待笼子被一只脚踩住,他双眼冒火的就要跳起来。一仰头,却打了个寒颤,因为几人几兽几双眼睛正居高临下,神情各异的盯着自己。

尤其是苏慕歌,一脚踩在笼子上,脸上那怪异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紫琰仙君?”

紫琰两只爪子捂住三瓣嘴,使劲儿摇头。

苏慕歌将笼子提起来:“你方才不是会说话?”

紫琰心急之下,发出一句:“喵……”

玄机真人看笑话看的兴起,邪阙陡然转头,冲他咆哮:“让你去启动阵法,你耗子一样蹲在角落干什么?!还不赶紧去!”

“是是是!”玄机真人一个激灵。

先前已经捣鼓了一大半,眼下只需要激活能量柱,就可以将传送阵启动。

普通传送法阵,只需要十二根能量柱。

而北麓属于高等修真界,必须割裂三重虚空才能入内,需要的能量柱便多了几倍,整整一百二十六根。

一行人走入法阵中央,等待离开。

除了在外控制住尸魁的邪阙。

待能量柱差不多亮起一百根之时,邪阙再次释放真元之气,准备摧毁尸魁。

突然间,一个低哑沉闷的声音由上空压了下来:“前辈,我炼尸宗您想闯便闯,我师父您想打便打,如今连元婴尸魁您也想杀便杀,也未免太过随意了吧。”

苏慕歌猛地一怔,这是浮风……也就是裴翊化魔后的声音!

果然不错,只见一道光束降落在炼尸冢上,一道虚幻之影若隐若现。

邪阙眯起眼:“本体不过筑基,分|身竟已经结丹,不简单。”

“多谢夸奖。”裴翊微微欠身。

“但你那元婴师父我想打就打,这元婴尸魁我想杀就杀,你区区一个金丹真魔,能杀的了我?”邪阙“嗬”了一声,“亏得老子现在脾气好些,若搁在早些年,敢让老子仰着脸同你说话,你早就趴下了。”

“可我炼尸宗,不能让您白闯。我师父,也不能让您白打。”

“赶紧离开,再给你一千年你也不是老子对手。”

“晚辈的确杀不了您,也没想过杀您。”裴翊沉沉一笑,“但恶心您一下,还是成的。”

一语毕,双手倏地结印。

背后一个八卦图“嗖”的升空,在半空中炸开:“阵,起!”

无涯岛周遭海域登时巨浪滔天,一波连着一波。

“轰……!

天道风云际会。

“又是引雷阵!”邪阙真是无语了,这下尸魁是不能杀了。尸魁刚进阶元婴,正是该渡雷劫的时候,眼下他一动手,立刻就会将天雷引下来。

“原来你一早算到邪阙前辈会从此地离开。”苏慕歌抬头望着裴翊,“所以这几日,你一直都在无涯岛上布阵。没想到,你除了是真魔,还做了宋珈岚的徒弟,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将青木交给我。”裴翊不答,只说,“他对我师父而言,非常重要。”

“不可能。”苏慕歌眼眸一沉,“师叔对我而言,也很重要。”

“先是秦峥,后是萧卿灼,你为何处处同我作对?”裴翊面具下的一张俊脸,线条越绷越紧,“程灵犀,不要让我后悔当初所作的决定!”

“如果你宁愿顾着你师父,也不考虑我的想法,那对不起,你必定是会后悔的。”苏慕歌将笼子递给雷婷,祭出镰刀,飞身跳出法阵,“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之间只有一个解决办法,你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你!”

便在此时,一百二十六根能量柱全部激活。

玄机真人一拍巴掌:“成了!”

“嘭!”

没想到其中一根能量柱竟然爆炸,传送阵的光芒黯淡下去。

“走!”

邪阙席风而过,抓住苏慕歌的肩膀,重新回到法阵中,“小魔头,这点小把戏,还真恶心不到老子!听话,乖乖回去,多练上几年再说吧!”

他威压一散,炸掉的能量柱碎片竟然重新凝结,法阵再次光芒大炽!

“嗖——!”

一阵白雾过去,阵法中的一行人消失无踪。

玄机真人擦擦汗,指着裴翊道:“行了,赶紧走,别扰我清净。”一面返回后洞,一面念叨,“真是自不量力,那大妖怪也是你能惹起的?”

裴翊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望着阵法中央好一阵儿出神。

她说,他不考虑她的想法。

他若是不考虑她的想法,早几天就可以抢人了。

她就看不出来,他今天所表现的一切,不过是走走过场,回去能给宋珈岚一个交代么?

宋珈岚是他复仇的一柄利剑,他不能惹怒她,也不想惹怒她。

他去在乎别人的想法,可谁又在乎过他的想法?

裴翊有些无力的坐在棺材上,捏了捏眉心。

自从融天洞答应放走秦峥,他就知道,他将会彻底失去父亲的魔核。后来,他无数次的询问自己,当时真的没有别的办法杀死程灵璧,一定得答应她的条件么?

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他当然有办法。

但他下意识的,屏蔽掉所有可行之策。

在魔核和她之间,心里的天平终究是偏了一些。

每当想到这一层,裴翊就会生出一丝恐惧。实话实说,他已经有一些后悔当初带她回来,他就算自己回来,程灵犀还是在的,也不可能消失,还会向从前一样爱慕他。

但他为何那么想不开,非得带一个拥有记忆的人,同他一起走这一段溯世路?

真是自作自受。

“哎呦……”

一侧的坑洞内,传出一个声音,“这里不能使用灵力,拉、拉我一把。”

裴翊回过神,袖中抽出一条藤蔓,扔进坑内。

天绝长老爬啊爬啊,也不知爬了多久,人已经累到没气,停下歇歇:“浮、浮风,那个孩子抓到没?”

裴翊抿着唇:“走了,不过你回去告诉我师父,我会前去抓他回来。

“你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恩。”

“那就好。”天绝长老终于快要爬上来,愤恨地道,“记得活捉那个叫做苏慕歌的贱丫头,老、老夫一定要拿她炼尸!”

裴翊垂了垂眼睫。

坑内隐约可见一条鲜血淋漓的手臂,快要扒上坑沿:“炼尸之前,老夫得先剥了她的皮,再抽了她筋……啊……啊!”

这一次也不是他要拖长音,主要是裴翊不小心扯断了藤蔓。

“长老,这藤蔓用久了有些不结实。你稍安勿躁,待我抓了人回来,再去寻一条结实的。”

北麓境。

一行人掉落在一片树林中。

“轰隆隆——!”

整个传送过程,一直伴着阵阵雷声,传送结界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

因此一落地,邪阙便扔出一张符箓丢给苏慕歌:“老子这次躲不过,恐怕得找个地方飞升去了,麻烦你将这小兔崽子送去明光山永夜殿,交给他姐姐夙瑶。”

苏慕歌在巨大的嗡鸣中,还不曾反应过来:“明光山永夜殿?”

“这张符箓,是用来收拾他的,防止他不听话。”邪阙又从妖鼎内摸出两本书简,“这有两本秘籍,一个是《太古观气术》,你现在就可以学。一个是适宜冰系灵根修炼的功法《冰清诀》,等你将人送去,秘籍封印自会解开。”

苏慕歌接过手中,神识在《太古观气术》内一扫,便知妥妥的好东西啊!

幸福来得太快,不过送个人而已,这礼也未免太大了吧?!

“老子走了!”

没等苏慕歌问一句明光山在哪儿,人已经消失无踪。

这厢笼子“蹭”的涨开,一个男人从笼子里滚出来。灰头土脸的,不是紫琰是谁。

苏慕歌得了宝贝,笑眯眯的收进乾坤袋内:“紫琰仙君,真的是你啊。”

紫琰拂了拂袍子上的灰,一派高贵的道:“你是谁,我们认识么?”

说完掉脸便走。

苏慕歌捏着灵符喝了一声:“蹲下!”

紫琰倏地就抱头蹲在地上:“苏慕歌,你……”

“滚一圈!”

“苏慕歌,你胆敢如此对待……”

“闭嘴!”

“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