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抵达蓬莱

翌日一早,苏慕歌和雷婷离开仙城。

木曜以咀骨魔花汁液,配制出更为腐臭的味道,用来掩饰苏慕歌的灵气味儿。

两人一路出了仙城,小心翼翼的走到码头,一路畅通无阻。

且说蓬莱岛共分为外岛和内岛,外岛居住着一些散修和大量依傍蓬莱派而生的岛民,内岛则为蓬莱派属地,乃是外岛的数十倍大,分布着三十六洞天和七十二福地。

海船只能抵达外岛。

而且唯有瀛洲一艘海船,每日辰时初刻出发。

故而瀛洲海滩上挤满了修士,两人购买船票后,便老老实实躲在甲板角落。

待辰时整,海船扬帆。

雷婷紧张的东张西望,回头传音:“苏……”

苏慕歌轻轻翘起戴着黑色手套的食指,搁在唇前:“嘘……”

雷婷吐了吐舌头,捏出一道传音符,写了一段话递过去:“苏姐姐,这不是挺顺利的吗,你为啥一直在城中逗留?”

“之前一直都有一名金丹修士在此把守,那位前辈昨天才离开。”

苏慕歌也写了一段话递过去,神识不断在海船上巡睃。或许两人身上臭味太过浓郁,她们这个角落只有几个人,包括昨天在客栈遇到的高人。一个大男人蜷缩在角落,黑色斗篷将脑袋裹得严严实实,似乎在睡觉。

她好奇,但并不特别好奇。

在修仙界内,任何匪夷所思都是正常的。

神识一瞥,倏然窥见岸上渐行渐近的几道身影,她不由微微皱起了眉。

程嘉致和羽文霜他们来了。

“停下!”

不知是谁大喝一声。

苏慕歌同众人一样,转头望向正向自己靠近的几人。

程嘉致展袖飞上甲板,点头向船商以示歉意。

“尽快。”他们手中持有城主玉令,船商不高兴也不敢拦。这两个月,他已经习惯了这种例行检查。更何况今天这位的态度,比之前那几位不知和气多少。

程嘉致一扬手臂,掌心现出一颗拳头大的乳白色珠子:“去!”

珠子内豁然抽出一丝丝白光,向甲板上众人扩散。

雷婷瞪大双眼:“他手中托的是什么宝物?”

“破隐珠。”苏慕歌淡淡扫了一眼,“以他目前的修为,大概可以窥探出金丹中期以下修士的真身。不过,使用这法宝之后,灵力耗损严重,至少得休养半年。”

“那咱们岂不是完蛋啦?”雷婷抓了抓苏慕歌的手,手心直冒冷汗。

“你怕?”

苏慕歌眼眸微微一沉,准备趁机吓一吓她。

在慕歌看来,她和雷婷只是萍水相逢,这丫头的安全问题完全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但万一雷婷真因为自己有个三长两短,于她而言,又是一桩责任。

“当然会怕啊!”

雷婷毕竟年纪小,阅历浅,同那么大一个家族对抗,说不怕是假的。“但怕不怕和做不做,完全是两码事。”她又撇了撇嘴,“所以你就别费心思吓我了,吓死在这我也不会走。”

苏慕歌无语,只能将后面的话咽下。

反手拍拍她的手背,改说一句:“无需过多忧心,我自有办法对付他。”

雷婷使劲儿点头:“我就知道,苏姐姐是无所不能的!”

这话听的苏慕歌一阵胃疼。

程嘉致的神识探在苏慕歌所在角落时,猛地一顿,仿佛有一堵墙,将他隔绝在外。他放眼望去,视线只在苏慕歌身上停留片刻,便移到她身后,那名裹着黑袍睡大觉的古怪修士身上。

“可有什么发现?”

羽文霜看他神情有些不对,也望了过去。

程嘉致没有说话,双眸一瞬不瞬盯着角落位置,手中握着破隐珠,直接走上前。身后几个人立刻祭出宝剑,纷纷跟上。

船上的气氛登时冷凝下来,人人敛声屏息。

瞧这情况,是发现了通缉犯吧?

雷婷深吸一口气,小手摸上背后的棺材,随时准备去拿千钧剑。

银霄一眯眼:“慕歌,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有什么打算。你该知道,一旦打起来,咱们逃走不难,但在你结丹之前,休想离开瀛洲、前往蓬莱了。”

苏慕歌一言不发。

她盯住程嘉致,传音:“夹子,停下,别再向前走了。”

程嘉致的脚步倏然一滞,这个称呼许久不曾听过了,而叫他夹子的人,天下间只有一个。好一会儿,他才讶然道:“小犀?”

“恩,是我。”

“你……为何打扮成这样?”程嘉致似乎有所警觉,“声音也变了?”

“你怎么从外海回来了?”苏慕歌不答反问,她在走一步险棋,赌程灵犀还没有告诉程不灭真相,赌程不灭知道换魂真相后,也不会告诉其他人,“之前你同叔父吵架,不是告诉我,此番非结丹不回的么?”

“灵璧死在融天洞,你也失踪,族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岂能不回。”寥寥几句话,似乎将程嘉致的狐疑打消,“这段日子你去哪儿了,究竟融天洞内发生了何事?”

“此事稍后再说。”苏慕歌顿了顿,“十一哥,杀死姐姐的凶手,就在这艘船上。我已经跟了她一路,只差最后一步。”

程嘉致眼眸一沉:“哪一个?”

“她有帮手,而且帮手委实厉害,咱们几个加起来,也未必是对手。”

“父亲稍后便到。”

“可你现在将她抓出来,她再跑掉,谁也找不着。”苏慕歌沉沉道,“你若信得过我,就装作探查不出什么,收了你的破隐珠,让海船离开,我自有办法。”

“不行,你一个人……”

“十一哥可以留在船上,助我一臂之力。”

程嘉致犹豫片刻,果真收了破隐珠,转头望向船商:“没事了,可以。”尔后不知对羽文霜两人说了什么,两人的神色都有些古怪,一脸莫名其妙的下了船。程嘉致则走到角落的位置,盘膝坐下。

海船再次扬帆,向蓬莱驶去。

雷婷纳闷极了,但他坐得近,她不敢传音。

银霄倒是没有顾虑:“你这唱的哪一出,骗他离开不就行了,怎还留他上船?”

“他不是重点,重点在他爹、我三叔程不通身上。万一程不通追上来,咱们唯有死路一条。”

“你想以程嘉致要挟他?”

“再强的人,也有弱点。“苏慕歌面无表情,“程不通幼时身体羸弱,并不是修仙的材料,后来偶得机缘,饮了古兽之血,终练就半兽之身。修为增长虽快,但却有一样弊端,那就是脾性异常暴躁。他老人家老来得子,一贯当程嘉致眼珠子似的疼,只要程嘉致死了,他必定急怒攻心,届时失去人性意识而兽化,没个十天半个月,根本醒不过来。待那时,别说咱们抵达蓬莱,想必早已离开十洲三岛多时了。”

“你这招真玄,”银霄咂咂嘴,“也亏这小子好骗。”

“不,他一点儿也不好骗。”苏慕歌摇摇头,“我这位十一哥,瞧着貌不惊人,却是程氏家族小辈之中,最最厉害的一号人物,丝毫不输给裴翊他们。只是他不怎么插手家族事务,常年在外海游历,所以十洲三岛内对他的评价不多。”

银霄一讷:“那怎么……”

苏慕歌的眼眸起先冷了冷,而后黯了黯:“作为养女,程不灭将我捧得太高,程家子弟一直都很排斥我。程嘉致则不同,他个性十分叛逆,却对我照顾有加,在家族中,我同他的关系最好……”

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苏慕歌心口有些堵。

上一世,她同程嘉致的感情,一直非常要好。程嘉致待她,比亲妹妹还要亲。

哪怕有着程不灭和程灵璧的前车之鉴,现如今的苏慕歌也可以确定,程嘉致是真心待她好的。但她现在却必须算计他,甚至,算计着要他的命。

苏慕歌越是陷入回忆中,越是纠结无比。

程氏家族同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势必要灭他全族,才可消弭心口这团恶气。她从不乱开杀戒,但该杀之人也绝不手软。只是程嘉致,她还真有些下不去手。

他是无辜的,他是朋友,但他姓程。

他今日不死,可能死的就是自己。

“小犀,”程嘉致冷不丁开口,“咱们已经快要离开瀛洲地界。”

“恩。”苏慕歌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他们已经追不上了,”程嘉致顿了顿,道,“你可否告诉我,为何要杀灵璧?”

苏慕歌茫然间,瞳孔骤然一缩,刷的转头看向他。

程嘉致容貌生的并不出众,气质却淡雅温和,一身蔚蓝道袍,脊背直挺,坐的端端正正。他阖着眼,并没有同苏慕歌对视:“是父亲告诉我的,知悉此事者不多,因为大伯父想要拦下来,让那个人代替你的位置。只是他们想不通,你自小在程家长大,与灵璧姐妹情深,为何要杀她。”

“那你怎么想?”苏慕歌惊讶过后,渐渐平静下来,淡淡叹了口气,“十一哥,原来,你是故意放我走的。”

“我认识的小犀,眼里心里只有程家,有时候看着你,我都觉得自己太过自私。从来不将家族荣耀看在眼中,只顾自己逍遥自在。”

程嘉致终于睁开双眼,偏了偏头,同面具下的一双妙目相对,“你遭换魂之后,一直不肯回程家,连小天都不认,这不正常。你同灵璧亲如姐妹,却当着大伯父的灵识将她残忍虐杀,这不正常。同样的,大伯父已经知道那个人是假的,却要她代替你,这也不正常。”

苏慕歌沉默不语。

眸中有一抹幽光闪烁不定,程嘉致试探道:“小犀,如果不是程家干了什么对不住你们姐弟的事情,以你的秉性,断不会如此绝情。我思来想去,能教你恨到这般地步,只可能同你的身世相关,是不是……”

“十一哥,我一早知道,你很聪明。”

苏慕歌背着棺材缓缓站起身,冷硬的截断他的话,“但有时候,却同我一样愚不可及。你既然猜了出来,就不该动了恻隐之心放我走,更不该上船。”

雷婷听不到他们说话,但方才见他们四目相对,便知情况不妙。

眼下瞧见苏慕歌起身,她也赶紧跳起来。兴许是太过紧张,不等两人亮兵器,她就一拍棺材,将她的千钧重剑握在手中,霍霍甩了几下:“姓程的,你不是我俩对手,投降不杀!”

甲板上再次安静下来,众多目光投来几人身上。

程嘉致置若罔闻,抬眸望着苏慕歌,眉目中带着一丝悲悯:“你去蓬莱,蓬莱仙尊护的了你一时,护不住你一世。小犀,只要你肯答应我,放下心中的仇恨,从此不再同程家为敌,十一哥有办法带你离开十洲三岛,保你日后无忧。”

“抱歉,我不肯。”

“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毕竟是程家养大的。如今灵璧已被你所杀,还不够么?”

“不够,远远不够,你们程家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楚!我外海江氏满族,几乎全都死在程不灭手中,你父亲也是帮凶之一!”苏慕歌双眸冷凝,丹田灵力翻涌,一道道灵气在掌心积蓄,喝道,“程氏家族一日不灭,我便一日不得安枕!”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根本是在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既然如此……”

程嘉致闭了闭目,缓缓起身。一扬手,一根玉箫现在掌心,轻轻一吹,一道道光波激射而出。苏慕歌一拍灵兽袋,水曜立刻吐出一串泡泡,将背后的棺材罩住。

“锵!”

音波击在千钧上,发出一阵颤动,雷婷的手有些不稳,却顶住压力直劈上前。

三个人打成一团。

程嘉致修为虽然高出她二人一大截,但以二敌一,苏慕歌又身经百战,且对他的招式了如指掌,他的胜算并不高。

“砰砰砰!”

甲板上激光乱射,木屑翻飞。船上大都是些练气修士,一窥三人外泄出来的筑基气势,大感不妙,纷纷撑起防护罩跑去船尾。片刻的功夫,船头除却仍旧缩成一团睡觉、时不时抓抓耳朵的黑袍修士,其他人走了个精光。

船商筑基中期修为,立刻上前制止,岂料战圈都进不去,便被反噬回来,吐出一口老血。打架斗殴在修仙界不过寻常,他跑船近百年,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大骂着吩咐舵手,撑起护船大阵,便回舱里去了。

数十息过后,三人仍在斗法。

苏慕歌不曾祭出镰刀,手法中规中矩,并不出杀招。她对程嘉致的短板一清二楚,只需耗干他的灵力,他就是网中之鱼。

“嗡嗡——”

一股水纹波动的声音,一缕缕的传入识海。

苏慕歌觉得这个声音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嗡嗡嗡——”

便在此时,一直缩在角落睡觉的黑袍修士,陡然睁开双眸。

“嗡嗡——”

“停手!”

那名黑袍修士赫然起身,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从帽檐下射出一道精光,“妈的,你们谁身上藏着龙印,竟将那条老臭虫引来了!”

苏慕歌微一皱眉,望向雷婷手中的千钧剑。

果然,螭吻图腾发出耀目金光。

雷婷正举着千钧劈下去,苏慕歌忙道:“全都停手,雷道友,速速收剑!”

雷婷一讷,她正抵抗程嘉致的音波功,气场全开,想收住谈何容易。但苏慕歌让她收剑,再困难她也蛮横的将千钧收回。剑虽回来了,一道龙影却从剑中甩了出去,直冲程嘉致灵台劈去。

程嘉致后退一步,音波击出,将龙影击进海面。

“嘭!”

海水飞溅三丈有余,只见一条五爪金龙高昂龙头,从水下一跃而出。单单一根龙须,便足有十丈,一时间遮天蔽日。

船尾上众修士看的瞠目结舌,忙不迭跪下叩拜。

十洲三岛绝大部分都是海域,真龙一直都是他们的守护神。

水曜也赶紧跳出来鞠躬:“啵啵啵……”

雷婷则看的呆住:“哇,我的小龙突然间长这么大?!”

说着就想上前摸摸它的鳞片。

“它不是你的剑魂,它是一条真龙!”银霄无语至极,扑上前咬住她的袍摆,将她向后一拉,“不要靠近,这家伙的修为,已经不是咱们可以理解的了。怪事,只不过一个剑魂,怎么可能引来这尊大神?”

程嘉致和苏慕歌对望一眼,最后将目光钉在那名黑袍修士身上。

如果猜得不错,这龙虽为雷婷手中宝剑引来,却是冲着此人。

果然,金龙看都不看他们一眼,铜铃般的大眼促狭一眯,睨着黑袍修士:“呵呵呵,妖孽,又被本王逮到了吧。”

那修士放下帽檐,明明一张不辨雌雄的脸,却露出一副蛋疼至极的表情:“老龙,没完了是吗,追杀老子一千年,横跨二十几个修真界,你究竟烦不烦?烦不烦?!”

“你不死,我不烦。”金龙冷哼一声。

“当年老子夺你龙脉提纯血统,险些灭你龙族,是老子不对。”黑袍修士无奈的一摊手,苦恼道,“可我也因此遭了天谴,该受的也受了,差点儿灰飞烟灭,你为何那么固执?”

“哼。”金龙不屑。

“你别给脸不要脸!”黑袍修士怒了,“老子若不是躲天劫,岂会怕你!”

“嗬。”金龙冷嗤,“若不是东皇帝君飞升之前,在你身上种下保护结界,你以为你真能活到现在?妖孽,当年你也算堂堂一个大妖怪,如今却还混的不如一个女人,总依靠女人的庇护,你真好意思。”

“你少拿话激我,我与有荣焉,好意思的很。”

话说的漂亮,黑袍修士气的直哆嗦,手中晕起一团白雾,直攻上去。

“轰!”

金龙一甩龙尾,两道撼天动地的力量碰撞在一起那一刻,众人只见一道闪瞎眼的炫目光芒,尔后才听“咔擦咔擦”的声响。好一会儿,终于有人惊恐的大喝一声:“完了,船要崩了!”

“先飞起来!”苏慕歌祭出桃花扇,嘱咐雷婷。

“哎!”雷婷立刻祭剑而起。

一声巨大的轰鸣过后,海船整个解体。

“走!”

苏慕歌还没回过神来,一只手掌倏然扣住她的肩膀。慕歌骇然,可此人身形实在太快,人影都看不清,更别提反抗。“谁?!”

眼前一黑,像是从高空向下坠落。

最后摔在一块儿大石头上。

“哎呦!”

目识还未清明,耳畔就听雷婷一声惨叫,苏慕歌紧绷的脊背微微松了松。待黑雾尽,她睁开眼睛,才发现她和雷婷居然落在一处小岛上。

再一转头,只见那名黑袍修士面朝大海,正捧着一副卷轴,左右张望。

“这是哪儿啊?”雷婷揉着屁股,迷瞪着道。

“似乎在北海无盐岛附近。”

苏慕歌说完之后,下意识的愣住。她们方才还在瀛洲东海域之内,怎么一眨眼就到了北海无盐岛。这两处海域,至少横跨大半个十洲三岛吧?

哪怕是化神大能,也不可能瞬移出这么远,况且还带着两个人。

“银霄,怎么解释?”

“没听那条真龙说么,他是大妖怪……”银霄已经完全升级成为脑残粉,一脸崇拜的望着那道背影,“堂堂大妖怪,还需要什么解释啊?!”

“大妖怪是什么?”雷婷好奇着凑上去。

“修为、血统、岁数,一个都不能少。”银霄嗷嗷嗷叫了几声,激动的恨不得在地上打滚,“咱们十洲三岛,妖修极少,更别提大妖怪。他必定是来自其他界域,比十洲三岛更高等级的修仙界!”

“是真仙吧?”苏慕歌摸着下巴,冷不丁道,“你没觉得,他的容貌像极了一个人?”

“紫琰?”银霄原本不觉得,听她一说,便也仔细瞧了瞧。“嘿,的确有些像,可他还不是仙,但也距离飞升不远了。”

话音一落,那名黑袍妖修突然抓着卷轴向她们走来。

两人一狼纷纷后退。

他却“刷”一声展开卷轴,表情十分搞笑:“你们几个小崽,知道这是哪儿么?”

苏慕歌愣了愣,上前一步,低头去看卷轴,竟是十洲三岛的地图。她上下睃了睃,指着北海上一座小岛:“前辈,咱们应该在此地。”

黑袍妖修点点头,蹲在地上,继续盯着手中卷轴。

盯了片刻,烦躁的将卷轴扔在地上,狠狠踩两脚:“小兔崽子,究竟躲哪儿去了?!”

苏慕歌迟疑片刻,说道:“前辈,晚辈可以问您一个问题么。”

“可以问,但老子不一定会回答。”

“您为何出手相救,不知这个问题可否回答?”

“可以。”

“还请前辈赐教。”

“老子高兴。”

“……”

苏慕歌面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下,但很快知道,他此言不假。

这大妖怪正在避天劫,不可能同真龙斗法,本来就是要逃的。只不过一时兴起,顺手捎带了她们两个。现在,他要走了,丝毫没有考虑她们的处境,这小岛荒无人烟,不通海船,非结丹,她们根本无法离开。

“前辈且慢!”苏慕歌豁出去了,“您要找的人,是否名唤紫琰?”

黑袍妖修顿在半空,微微一怔:“你见过他?”

苏慕歌呼了口气,将水曜从灵兽袋里抓出来:“紫琰仙君有恩于晚辈,对晚辈颇为照顾……”

妖识在水曜身上微微一扫,黑袍妖修细长的凤目稍稍一眯:“你可知道他的下落,告诉叔叔,叔叔便送你们前往蓬莱岛。”

苏慕歌狐疑的打量他一眼。“不知您是他什么人?”

“他老子。”

“他父亲不是东皇帝君么?”

“那其实是他娘。”

苏慕歌越问越糊涂:“可他是仙,您怎么还是妖……“

黑袍妖修一听这句,像是触痛了某根神经,立时暴躁道:“问问问,问这么多干嘛!不想走了是吗,快告诉他在哪儿!”

苏慕歌忙不迭道:“大概一两年前,他被炼尸宗宋掌门给抓走了。”

“炼尸宗?”

“是。”

“小崽子,你知道欺骗我的代价么?”

“可以想象。”

“真的?”

“恩。”

她回的胆战心惊。

之前她和紫琰确实被抓,但之后紫琰本命护体仙罩崩塌,被甩出炼尸鼎后一直下落不明。稍稍往坏处去想一下,说不定已经堕仙了……

堕仙之后,等同凡人,法器符箓无法使用,连半分自保能力也没有。

偏偏那张脸又生的祸国殃民,万一被……

喲,真是不敢想……

苏慕歌打了个哆嗦。

可她也没说谎啊,只是省略了后半段重要剧情而已。

黑袍妖修沉吟片刻,从识海虚鼎内摸出一片火红的长翎毛,放在嘴边一吹。

羽毛飘在半空,渐渐有一艘小船大小:“这根神凤翎会带你们前往蓬莱,抵达后,只需扔在空中,喊一声回,它自会折返我身边。”

“多谢前辈。”

苏慕歌躬身施了一礼,再抬头时,人已经不见了。

她后背早以浸了一层冷汗,飞身跳上神凤翎,低头招呼雷婷。

“快走!”

神凤翎以苏慕歌完全无法想象的速度,直奔蓬莱而去。

不过区区三个时辰,便由北海极北入东海极东,直到触碰蓬莱外岛同内岛之间的结界,方才降落。

脚一沾地,雷婷顶着一头乱发,弯下腰便吐了。

苏慕歌也好不到哪里去,严肃的绷着脸,将神凤翎扔上半空,喝了一声回。

“我的妈呀,这简直是……”

雷婷面色惨白的抬起头,待看到眼前一座座浮空岛,一道道霓虹桥之后,惊讶的合不拢嘴,“怪不得师父常说,蓬莱是比仙界还要仙的地方,当真太美了!”

苏慕歌不是头一遭来,也没心思欣赏风景。

她屏息,以神识同凤女取得联系。

小半个时辰后,凤女抓着程天养飞来。

程天养被捆的像只粽子,嘴巴上贴着符箓,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一看见苏慕歌,两只眼睛充斥着血丝,瞪的溜圆,恨不得一口吞了她。

苏慕歌嘴角一抽:“怎么弄成这样?”

“实在是他太不听话!”凤女一脸不耐烦,以手作刀卡在程天养脖子上,“以后这种任务,千万不要再交给我,我怕我一个忍不住,将他给咔擦掉!”

“消消气,消消气。”银霄狗腿子一般上前给她捶背,嬉皮笑脸地道,“哎,这段日子,我们过得也不轻松呀……”

苏慕歌捏了捏眉心:“先去拜见桑行之吧。”

“蓬莱仙尊是咱们想见就能见到的人吗?”凤女指着结界道,“我在这待了几个月,从没见过一个人出来或者进去。”

“银霄,你去试试看,能不能穿过结界。”

明知希望不大,银霄还是运了运气,在结界周围转了一圈,摇摇尾巴:“不行,这结界有桑行之的修为加持,以我现在的能耐,没办法穿过去。”

“有他的修为加持?”苏慕歌思忖片刻,“既然如此,便将他引出来!”

一摊手,镰刀破空而出,慕歌干脆利落的飞身而起,灵气聚在镰刀上,“哐当”一声砸在结界处,“嗡嗡……”,如石子入海,结界产生一小股水纹波动,便复原如初。

苏慕歌飞身再补一刀。

雷婷见状,也举着自己手中重剑,同苏慕歌站在一处,去劈砍结界。

才砍了没几下,一道灵气陡然从背后袭来!

“小心!”苏慕歌一掌击开雷婷,镰刀一甩,抵挡下剑气的同时,自己也连连向左几个趔趄。这灵气是程嘉致的音波功,力道不重,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苏慕歌稍一沉吟,立时抓住雷婷的肩膀,一个瞬移跑出去几丈远。

人未站定,就听“嘭”一声。

一口大钟从天而降,正落在她们先前站的位置。

雷婷拍着胸口:“好险!”

苏慕歌转过头,只见两名修士远远飞来。一人筑基,一人金丹,一个是程嘉致,一个是程嘉致的父亲程不通。

“呜呜呜呜……”

程天养一看见程不通,激动的眼泪直流,如毛毛虫一般不断蠕动身体。

怒刷半天存在感,程不通完全当他是透明,侧目瞪了程嘉致一眼之后,才睨向苏慕歌:“不愧是我程家培养出来的,让我们一通好找。”

苏慕歌微微一笑:“抓我一个小角色,竟劳三叔大驾,侄女真是深感荣幸。”

程不通冷笑道:“我程家待你也不薄,不曾想,竟养出一只白眼狼儿,如今由老夫亲手了结你,也算有始有终。”

“父亲!”

他尚未出招,程嘉致已经飞身上前,同他面对面,“小犀是您看着长大的,您真忍心杀她?况且,怎么也是咱们程家对不起她在先……”

“你给我闭嘴!不气死我你就不高兴是吧?”

一瞧见自己这个宝贝儿子,程不通就要气的厥过去,明明是家族小辈中最优秀的一个,却偏偏一点儿不给他长脸。此番跑回来自告奋勇,还当他是转了性,没想到却是来添乱的!

程不通一扬手,将他定在原地。

“受死吧!”

眸中精光一闪,苏慕歌虚空一抓,一把将程天养抓在手中,缓缓揭开他嘴上的消音符箓:“程不通,你敢动我,我就先杀程天养!”

“呜呜呜……啊?”程天养呜呜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可以说话了,稍稍一愣,才仰着头嘶哑着嗓子大喊大叫,“三叔,别管我的死活,快杀了这个贱人替大姐报仇!”

程不通却哈哈大笑:“灵犀啊,如今穷途末路,你是不是糊涂了。竟拿着自个儿亲弟弟的命,来威胁老夫?得,不麻烦你动手,你们姐弟的命,老夫今儿便一并取了!”

“三、三叔,你说什么?”

犹如一声晴天霹雳,砸的程天养半响回不过来神。

他掉过脸,不敢置信的瞪着苏慕歌,“三叔究竟在说什么,你是二姐,可我二姐不是你啊!”

“对,我就是你二姐程……不,我不是你二姐。”苏慕歌眸子一眯,“你没有二姐,至始至终,你只有一个姐姐,那就是我!程家人,乃是你我的灭族仇人!”

“三叔!”

程天养的识海完全炸掉,再度掉脸望向程不通,咆哮的青筋粗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黄泉路上,去问你的好姐姐的吧!”

程不通乖张一笑,双臂陡然一震,周身爆发出一阵戾气。只见一只巨大兽头从他灵台窜了出去,张着血盆大口,直冲姐弟二人猛扑。

苏慕歌一个瞬移挡在程天养身前,抓出一把灵符抛出去:“天地乾坤,护我神明!”

结界骤生,可惜顶多抵挡一息。

兽头同结界猛地一撞,苏慕歌眼耳口鼻全都流出血水来。

“嗖——!”

千钧一发之际,剑气袭来,一瞬将兽头打散。

程不通惶然大惊,连连向后仰飞。

一道白影由众人眼前闪过,蓬莱仙尊长身玉立。

“还好?”

“并无大碍,多谢桑伯伯出手相救。”

苏慕歌躬了躬身,终于暗暗松了口气。方才她感应到乾坤袋和背后棺材产生共振,便猜到击打结界还是有效果的,桑行之终究还是看在萧师叔的面子上,愿意出手帮她一帮。

她这一放松,脚下便是一浮,险些摔倒。

程天养还处于迷蒙状态,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扶她一把,却又惊恐的向后退了一步。

桑行之透过伪装,视线在苏慕歌道髻那根质朴木簪逗留片刻,眉目间便多了几许伤感,几许悲凉:“程不通啊,你程家近年来当真是长本事了,竟敢在我蓬莱岛门口行凶杀人。怎么,当我桑行之也死了不成?”

程不通强压下|体内澎湃翻涌的内息,在桑行之强大的威势之下,恭恭敬敬的鞠了一礼:“仙尊,此乃我程家家事,还望仙尊通融。”

“她姓苏,你姓程,哪里来的家事?”桑行之面无表情的捋了捋长袖,“你方才也听见了,这小丫头称呼我一声伯伯,既然她是你家的人,我是她家的人,等于我也是你家的人。来,究竟有什么家事,咱们两个坐下来聊一聊。”

“噗……”雷婷站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

“您这是……”

程不通尴尬不已,毕竟是家丑,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

他们虽然猜到苏慕歌会来蓬莱避难,但千算万算也算不出,一贯明哲保身的桑行之,竟会主动站出来庇护苏慕歌,同程、羽两大家族正面为敌。

他心中不忿,但也不敢冲撞桑行之。

否则桑行之分分钟让他爷俩死在这里。

这老家伙,别看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那可是什么事儿都干的出来。

程不通斟酌良久,才拱手道:“实不相瞒,这小修士在融天洞内,杀了我侄女程灵璧。仙尊,您一贯不许门下弟子参与试炼,不就是看不惯这等见利忘义的卑鄙小人吗?”

“不,你错了。”

桑行之微微拢了拢两弯远山眉,“我是怕我门下弟子太强,在试炼中将你们的机缘抢光。大家同混一个修仙界,抬头不见低头见,那多不好意思。”

程不通讷了片刻,捂住胸口险些吐血身亡。

“说正经的,我一早看不惯你们在秘境内可以乱杀人的规矩,但我人微言轻,拗不过你们几大门派几大家族人多势众。先前,你们不是说,既然畏惧死亡就别去抢么?”不待他开口,桑行之破天荒的冷笑一声,“现如今,只不过死了一个女儿,瞧你们这嘴脸,真难看。”

言罢,长袖一拂,白光一现,带着苏慕歌几人向蓬莱阁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