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八九章 下注(一)

府,前院,书斋。

这本是曹府的一处客房,上房三间,两明一暗的结构。两间明间做了学堂,剩下的一间做了夫子的下处。

钱陈群身边,还有个跟着的老苍头与一个侍笔墨的小厮,在厢房住着。曹忠见夫子身边的这两个,老的老,小的小,就从府中家生子中挑了个伶俐小厮,在这头侍候,方便许多。

天佑、恒生他们手里拿着《三字经》,摇头晃脑地诵读。除了他们兄弟与左成、左住兄弟,妞妞也在座位上。穿着细布衣服,头上系了系系细细的白色缎带,看着手中的书,露出几分端庄,全无平素的淘气。

七娘站在窗外,看着里面的情景,露出几分艳羡来。

前面的书案后,坐着夫子钱陈群。

听学生们颂完两段,钱陈群看了看窗台上的沙漏,合上手中的《三字经》,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孩子们听了,满脸欢喜,起身给钱陈群鞠了躬。

待夫子回房,几个小脑袋瓜子才凑到一起,叽叽喳喳起来。

今儿是恒生的生日,所以学堂里只上到未初(下午一点),比平素早下课。

妞妞已经伸出手来。捧着一只大荷包送到恒生面前。道:“给你。”

“姑姑……”恒生接过。歪着小脑袋看着妞妞。问道:“这是……”

“侄儿过生日了。我也得预备礼啊。打开看看。”妞妞说道。

恒生依言打开。天佑他们几个已经伸着小脑袋。围了上来。

“骰子?”恒生伸出小手。拿出一枚。上面却不是寻常见地点数。而是刻了字。

“这是全套地《百家姓》。除了会背。你也总得会认、会写啊。这拢共是七十多个骰子。每个上面都有六个姓儿。恒生你叫小榭找个空瓶子。每识会一枚。就装瓶子里。每年拿着几枚来把玩。这样一来二去。就能认识全了。”妞妞笑着说道。

“谢谢姑姑……”恒生常为自己功课不好闷,听了这个好玩地法子,不胜欣喜。

“姑姑,这可是好法子,还有么?”左住巴巴地看着妞妞,问道。

“哪里有那么多?你若是想要,跟哥哥说一声,看是不是再打一副。”妞妞笑着说道。

恒生在旁听了,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姑姑,要不……侄儿同左住哥哥一人一半啊?学会了,再换一半……”

妞妞想了想,点点头,道:“嗯,那样也好。”

七娘在外头等得不耐烦,趴在窗棂上,道:“小祖宗们,还不快点出来,后院太太与奶奶还等着呢。

众人这才瞧见她,忙笑着出来。

妞妞犹豫了一下,抬头问道:“姐姐,我娘与姨娘在内宅么?”

七娘点头,笑着说道:“在呢,跟大奶奶商量,晚上给你们预备什么好吃的呢。我帮不上忙,听说你们今儿下课早,就来接你们。”

左成已经扬起小脑袋,问道:“有月饼吃么?前几日紫晶姑姑给送的枣泥月饼,可好吃了?”

七娘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脸蛋,道:“明儿就是中秋,想吃什么馅儿的没有。今儿恒生小爷生辰,鸡鸭鱼肉,准备了好些样呢。”

一个半个孩子,带着几个小的,说说笑笑的,进了内宅……

钱陈群在东屋,听着孩子们声音远去,院子里渐渐恢复寂静,就拿起案牍的《春秋》,看了起来。

这时,就听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有小厮在廊下禀道:“先生,蒋先生来了。”

钱陈群听了,忙起身出来,将蒋坚应了出去。

两人都在曹府,一个为幕僚,一个为西席,平素得空,倒是常在一块喝喝茶、下下棋,有些交情。

“蒋兄今儿回来的早?”钱陈群笑着让座,随后吩咐小厮去泡茶。

“嗯。衙门里完了差事,大人那里有访客,便吩咐我们先回来。”蒋坚落座,看了钱陈群一眼,道:“前几日,小弟提及之事,钱兄思量得如何了?”

钱陈群抱拳道:“蒋兄好意,陈群心领了。寒窗苦读多年,还是能盼着榜上有名,以慰家母慈心。”

蒋坚点点头,道:“人各有志,钱兄学问深厚,定有金榜题名之时,蒋某多事了。”

“蒋兄这般说,陈群就越羞愧了。说起来,蒋兄也是手不释卷之人,为何不想着功名晋身?”钱陈群说着,问出心中惑。

蒋坚闻言,笑道:“科举也好,纳捐也罢,还是为了当官。当官为得又是什么?我自幼学佛,稍大才从文,再大些入幕。这人间百态,见了没有十亭,也有五、六亭。曹大人非池中物,总有闻达天下之时。坚宁愿在曹大人身边,增长见闻,效绵薄之力。”

听到曹,钱陈群觉得怪怪的。

虽说曹待人和气,对他这个西席也算客气。但是越是从容,越是容易觉得疏离,不可亲近。

当然,这其中也有钱陈群地自尊作怪。

早在康熙四十四年,康熙南巡时间,钱陈群就已经是吴江的少年才子,在迎驾之列,献诗,得到圣赞。

康熙还因此,召他参加科举。因他母亲生病,所以他没有赴试。

这一耽搁,就是小十年,直到康熙五十三年才中了举人。

如今,他已过而立之年,还没有登科。曹年过弱冠,已经是三品京堂。

“曹大人少年显位,京城谁不晓得?”钱陈群淡淡地说道。

蒋坚摇头,道:“我家大人是受父祖余荫出仕不假,但是并不是庸碌之人。钱兄同大人接触少,多了便晓得了。”

钱陈群见他已经换了称呼,话里话外尽是维护之意,对曹也生出几分好奇之心……

前门外,蒋宅。

庭院里,原任山东巡抚,刚升了云贵总督的蒋陈锡看着来造访地曹,笑着摸了摸胡子,道:“曹大人驾到,真是使得寒舍蓬荜生辉。相别数载,曹大人却是平步青云,已经位列京堂,真是年轻有为,令我辈汗颜。”

曹放下袖子,上前一步,请了一个安。

这却是下属见上官之礼了,蒋陈锡见状,忙作揖,算是受了半礼,将曹让到客厅入座。

虽说两人做了一年多上下级,但是因曹地道台衙门不在济南,所以见过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是数得出来地。

蒋陈锡这边,道:“真是不敢当曹大人过来,原本应该本抚去拜访曹大人与令尊的。”

“曹某在山东时,多受大人照拂,难得大人进京,自当拜访。”曹躬身道。

说起来,蒋陈锡升了总督,也不过是正二品,若是加了尚书衔儿,就是从一品;曹和硕额驸的身份,却是相当于一品武官。

以蒋陈锡的身份,就是受曹半礼,已经是拿大。

不过是见曹年轻,这几年又是青云直上,怕他有骄纵之态,故意端着架子罢了。没想到曹态度不骄不躁,仍是一如旧日的谦逊。

蒋陈锡心里,已经在叹曹寅教子有方了,面上也缓和许多。

因急着赴任,他在京城停留几日,就前往热河等着陛见,而后进关后,就直接南下了。

这边造访的亲朋故旧也多,曹与其刚说了会儿话,就有人来报,有客来访。

曹这边,东西到了,人到了,也就算应酬完,起身告辞。

蒋陈锡亲自送到大门外,待曹走后,才转身回去待客。

今儿送来地除了螃蟹、月饼这些节礼,还有曹送上的程仪。

待离开蒋家一会儿,曹才勒了马缰,问赵同道:“方才你们在前头,听说是哪位大人造访了么?”

他也是才觉得不对,换做寻常,管家来禀,也当说出官职人名才是。

瞧着管家郑重地模样,来得人身份指定不低。

外地督抚进京,同京官借着“同乡”、“同年”、“连宗”种种旗号有所往来,也是寻常。

“影影绰绰的,听说是兵部侍郎来访。”赵同回道。

总督有地加兵部尚书衔儿,蒋陈锡这边还没有信。不知为何,曹想到十四阿哥身上。

皇子不得结交大臣,十四阿哥能使唤的,就是兵部众人。

想着蒋陈锡地官声,曹笑了笑。就算十四阿哥有苦心,怕也是要落空。

能做到督抚大员这个身份,谁不是人**,岂是画个大饼,就能引诱得了的。

安定门外,雍亲王府。

四阿哥进府,按照旧日规矩,还是先来书房这边。

戴锦得了消息,已经到书房这边禀告粘杆处那边汇总地各种消息。

无非是宗室兑金子,十七阿哥携十七福晋出宫到阿灵阿府上探病,刚升任的云贵总督蒋陈锡抵京,还有就是曹造访蒋宅之事什么的。

四阿哥听到阿灵阿的消息,神色有些深沉,道:“‘病’得如何了?老十七怎么想去过去探病?”

“阿灵阿那边,使人往宫里传话了。说是思女心切,十七阿哥同德妃娘娘请了旨意,才带着福晋出宫的。”戴锦俯身,禀告详情。

四阿哥冷笑了两声,道:“要盯紧点,想来皇阿玛赐肉,也引得他们不安了,还不晓得要生出什么事端。”

戴锦应了,想起一事,道:“爷,最近几日,来送中秋节礼的比过去多了几成。有几位原本八阿哥地文武官员,也往这边送了节礼。原来那些常送礼的,也比之前地例厚重不少。

“他们再撒网,想来三阿哥那边,也都送到了。”四阿哥回道。

“确实如此。不只三阿哥与爷这边,就是十四爷那边,也有不少官员孝敬。”戴锦道。

“其他人如何?”四阿哥闻言,皱眉道。

戴锦回道:“剩下的阿哥中,就九阿哥府里,节礼重些。九阿哥地脾气,众人都晓得,不敢招惹。”

说到这里,他挺了挺,道:“爷,除了礼,还有好几位大人有试探之意,想要拜在爷门下。”

四阿哥摆摆手,道:“都是墙头草,谁稀罕?老八那边要是真有能干的,他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一个都不收。”

对于八阿哥彻底失势,四阿哥心里,要说没有幸灾乐祸,那是假地,但是还隐隐地有几分不安。

储位就像一把利刃,已经断送了好几位皇子的前程。若是官员有所异动,引得皇父忌惮,那……想到此处,四阿哥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往后,挂出牌子去,本王要参禅,不在府里待客。若是有事造访,就让到衙门说话;无事请安的那些,则直接打了。”四阿哥思量了一遭,吩咐道。

戴锦应了,四阿哥想起一事,道:“曹家今年的中秋礼可有什么变化?”

戴锦道:“礼单还是同去年差不多,不过有几件摆设,换了西洋物件,不是京里常见的。说起来,孙家倒是头一次送礼来,是孙文成长子孙珏今儿亲自送来的。”

四阿哥听着前面的,神色舒缓,听到孙家,却是拉下脸,道:“孙文成杭州织造做得不耐烦了么,还使子弟在京里走动?”

戴锦回道:“爷,奴才瞧着不像孙文成的意思。奴才使人探问过了,除了这边府里,平郡王府、淳郡王府,孙珏都送了孝敬。瞧着倒是想要借着曹家的关系,攀附权贵。”

四阿哥心里,已经多了几分不屑,道:“十三阿哥那边呢?孝敬到了,没有?”

戴锦摇头,道:“几家都有了,就是拉下十三爷那边。”

四阿哥闻言,已经难掩厌恶,道:“有眼无珠的小人……无需理会……”

曹府,兰院,上房。

因是恒生生日,除了李氏婆媳外,紫晶、田氏与怜秋姊妹也在。

曹已经回到府里,更衣完毕后,到兰院这边说话。恒生见了父亲,美滋滋地将妞妞给的荷包捧着献宝。

曹笑着拿起一枚骰子看了,认出上面是庄先生的笔迹,脸上的笑容已经凝住。

当年庄先生亲手刻这些的时候,曹也瞧见过,还感叹他这个老爹细心。

这不是寻常的东西,有庄先生的拳拳爱女之心。

只是妞妞如今年纪小,还不晓得父亲遗物的可贵。

曹心里叹了口气,对恒生叮嘱道:“好好用,别丢了,等学好了,这些再还给姑姑。”

恒生虽不晓得父亲为何这般吩咐,但是向来听话过了,小脑袋点了点,乖乖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