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随着肖统跟在孙韶身后盯梢的次数减少,孙韶知道自己这算是又多了个朋友。

虽然肖统时不时地还是会跟着五感跑,跟着孙韶跑。但是劝导孙韶签约的话是越来越少说。而那盯梢的举动,一来是给那些蠢蠢欲动的同行一点警示,那意思——嘿,哥们,这盘儿我看看上了,啥?我哪的?寰宇你没听过啊!

二来,倒真的开始觉得孙韶这人很值得相交,另有一点,他不说,孙韶也明着问过,但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一点,肖统好似有些看重他手里那首歌的意向,或者说,看中了孙韶能创作的这一点。

虽然到目前为止,孙韶压根儿就没正儿八经地拿出过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作品,但是有一种投资叫预投资,等到所有人都发现了其中的市场价值时,你花费同样的代价,却不见得能获得预期的回报。

但是,同时,这也是一种风险。

孙韶知道,肖统这是在赌,赌他的资质也赌自己的眼光,其实,正如肖统自己所说,他们这行,十个有九个半都是赌徒,不做赌徒的投资者不是好经纪人。

就这么又过了几天,便到了乐队里分酬劳的日子,范旭阳因为最近几乎不参与五感的夜场活动,所以早早便提出,这一轮就免掉他的那份,他们四人平分,顺便给还在养伤的霉孩子送点慰问慰问。

但是阿船召集众人时,还是将账面上的钱留了一部分,做乐队的储备,另外还是分了五份,划到各自的卡里,对此,众人是一致点头认可。对他们来说,范旭**本就没有离开过。

由此,孙韶倒也见识了一把五感中众人的情分,心里暗自赞叹的同时,也略有欣羡。

刚好孙韶下午有事要见范旭阳,众人便让孙韶见面和范旭阳打声招呼就成。

孙韶下午揣着自己的卡出门,一想到里面的数字,便不禁暗暗叹息。

连轴转了一个多月,卡上便有了近五万元的资金,这主要还是后期他们五感的身价涨起来后才积累起来的,而且其中大半还有范旭阳的功劳,他现在几首歌几乎就能赶上五感乐队唱一整晚的。

范旭阳一边比赛一边为五感撑台面,时不时便到“乱”里唱几首,每每范旭阳出场,梁城就会给面子,按照小明星的出场价,按单曲给五感加钱,虽然说钱俗不可耐,但是梁城这行为,在众人看来,还是十分有利于他树立和蔼可亲形象的。

虽然比起他曾经的那些其实反而有些少得可怜,但孙韶却莫名地感到踏实和安心。

不需要被抽成,也不需要为了撑面子争风采,拿去填无底洞,更不需要抽着这些资金去割裂自己。再没有比这更让他安然的收入了。

一路坐车,终于赶在中午吃饭前将范旭阳约了出来,本因为比赛进入了倒数第二场,是最为紧张的时候,节目组为了防范意外,已经对仅剩的五个选手进行了保护性封锁。轻易是不让外出的。

所以孙韶才摸到培训基地来。本想着在门口说两句话的,谁知道,就那么巧,正当孙韶隔着铁门在跟范旭阳瞎掰时,被许若琳看到,她隔着门便喜笑颜开地对孙韶打招呼,完全没有因为孙韶退赛的事而对他产生任何不快。

她看两人跟牛郎织女似的隔着门喊话,当场便对保安室挥手,让放范旭阳出门。

保安室里本来还有几分犹豫,结果许若琳一句话便打消了里面的迟疑:“有事我担着。”

两人便立即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和许若琳道着谢离开。

路上,两人一聊天,孙韶才知道里面的蹊跷。

原来许若琳最近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听范旭阳说,好像是因为手里这个节目临近后期,宣传到位,又因为范旭阳和李瑞两虎相争的气势,收视率是蹭蹭地往上升。另外,她又筹备了一个什么姻缘一线牵的相亲类节目,据说目前在台里也弄得很顺利很受重视。

孙韶这才明白许若琳对自己的好脸色从哪来,原来是这出,当即也就扔开不再提这茬。

两人就近找了个馆子吃饭,孙韶问范旭阳最近比赛怎么样,里面还有没有人弄什么幺蛾子,范旭阳点头又摇头,有心思的人还是有,但是组里为了节目效果,倒没人敢太明目张胆。总得来说,倒是还算平静。

只是李瑞最近有些奇怪,几次看着范旭阳欲言又止,直到今早才找了范旭阳问孙韶的事情。

孙韶指着自己的鼻子诧异:“问我?”

范旭阳点头,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可不是,我看他那小模样,就跟害了相思病似的,你说,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孙韶笑骂:“滚你妈的。”

范旭阳耸肩无赖地一笑,然后才正色道:“诶,说真的,我倒是真觉得他最近状态不太对,今早又打听你的事,我当时摸不准他想干嘛,也就没有说得太明白,他问你是不是还在唱歌,我就说了是,地方没给他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孙韶心里也纳罕,自己和李瑞除了第一场比赛,基本也没有什么交集了,李瑞找自己有什么事呢?他倒是隐隐约约想起点,上辈子李瑞在接下来的比赛中会因为表现不佳,失利退赛,好像是家里什么事情,但是不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基本跟自己没关系才对。

想了一会也弄不明白,孙韶也不是庸人自扰的人,便也就将这事扔到脑后,和范旭阳专心吃起饭来,顺便将乐队酬劳分配的事情和他说了一声。范旭阳听了只一个劲地笑着摇头,嘴上虽不说,但孙韶看得出来,他心里很暖。

看着这样的范旭阳,孙韶心里又动摇了几分,其实范旭阳一直都是个比较简单的人,爱恨鲜明,身上很有点当下人少有的侠气,对朋友从来都是你不负我,不一定挺你到底的那种,容易快乐,容易大笑,一个容易而简单的人。

他一直将那位逝去的友人当朋友的,逝者已去,如果让他知道……孙韶微微走神,胡思乱想地猜着,也许,范旭阳的世界里,男人和男人从来都是兄弟而不可能有其他。

范旭阳伸手戳他:“小勺儿,想什么呢?对了,你之前在电话里不是说有事找我吗?什么事儿?”

孙韶回神,看着范旭阳傻笑了两下,挠了挠脸颊,思量再思量,最后只摇摇头,“没事,就是吃个饭,趁你没红前联络联络感情,省得等你红了,找你这个大神还得先预约排队。”

范旭阳差点一口茶喷出来,没好气地道:“我先谢你吉言,但我要混到小勺儿你找我还预约,你直接上门甩哥脸子,哥绝不还手。”

孙韶看着这样的范旭阳,伸手按了按包里的谱子,笑笑点头,心里暗叹,简单会更幸福,至于这个,就算了吧,也许在天堂的那位会失落,但活着的人更重要不是吗。

随后,两人便说说笑笑吃完了饭,临近末了,孙韶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故作无心地对许若琳的相亲节目好奇地说了两句,基本把上辈子看到的相亲类节目能红的主要因素给倒了出来。

范旭阳起先还不太明白孙韶的意思,听着听着便听出味儿来了,他似笑非笑地睨孙韶:“你是让我把这当人情卖给许编导,好让她更照顾我一点儿啊?”

孙韶一笑,“你说是就是呗,我就是跟你聊天啊。”

范旭阳一把揽住孙韶的脖子,**了一番,“真不知道你小子肚子里还有些什么,这你都懂,果然全才啊,怎么样,跟着哥走呗,给哥撑场面去!”

孙韶没好气地推开他,这一帮人真不知道什么习惯,总是一激动就捋人脖子揉头发,他理了理自己的毛,“得得得,少腻歪。撑场面我可拿不住,出馊主意倒行。”

范旭阳哈哈大笑,“小勺儿谦虚了不是,你那主意可是真金白银都买不来的,关键时刻不但救场还救命呢!”

两人说笑间,已经走到了培训基地的大门,正作别时,范旭阳拉了孙韶一把。

“怎么,那谱子还真不打算给我了?不是说特地给我改得吗?”

孙韶一怔,看他,随后恍然,“是肖统?”

范旭阳依旧笑,脸上却有些意味不明。

孙韶挠着后脑勺,有些尴尬,“你以前不是不想我改这首歌吗?这是你朋友最后写给你的了。”

范旭阳脸上闪过一些复杂的东西,神色里有怀念,有犹豫还有一些孙韶一时半会解读不了的情绪,“是啊。可是我不想他的歌一直被我这么祸害下去,这是他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了……”

语意里满是惆怅,话一说完,范旭阳便抹了一把脸,脸上重新带笑,“既然改了就给我吧。”

孙韶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心里忽然觉得,这大概就叫该来的终究躲不掉。终于,他从包里掏出了曲谱递给范旭阳,之后两人作别,回程的半路上,孙韶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是范旭阳的。

“喂……”孙韶接通。

那边只有呼吸声,孙韶像是能猜到他此刻的心情似的,便低声问道:“你打开看了?”

那边低低一声嗯。

孙韶接着道:“后面的歌词也看了?”

那边便没了声响,孙韶也跟着沉默,对经历过更匪夷所思的事情的孙韶来说,这些其实很稀松平常,但是对从没有往这方面想过的直男范旭阳来说,也许这些对他来说简直就跟天方夜谭一样。

“靠!小勺儿,这首歌……”良久,范旭阳终于爆出一声粗口,但是话却依旧不知道怎么说。

听到范旭阳出声,孙韶倒松了口气,虽然是粗口,但只是无法预料,倒不像排斥或恶心,于是,孙韶也跟着轻笑出声,“旭阳,那首歌,唱不唱在你,我做的只是修谱人的工作,我解读得也不一定完全对。毕竟,人已经走了,他当时的心境,谁都摸不准了。”

说完,那头良久无声,孙韶暗暗叹息一声,切断了通话,他坐上公交,倚在车窗上,心里无端有些沉闷。

爱情这东西,在过往的时间里,似乎是孙韶没来得及细细思量的一件事。

自他从高中毕业那一年的暑假,因为楼下路过的一群光着膀子打球的少年,而忽然面红耳赤地领悟了自己的性向后,他便一直有点避讳,他还来不及思考这些太形而上的东西,他就被扔进了大染缸。

当他从满腔热血的少年走到末路整形怪时,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都已经见过畸形的情感,七老八十陪十六七难道就是正常?老妇养少年难道就是正常?一群男女因为钱和欲搅在一起难道就是正常?

不正常的太多,反倒让孙韶再不觉得自己这点小问题是问题。

上辈子,在那样浑浊的染缸中,那是孙韶还没来得及爆出自己的性向。到最后孙韶都没节操到,想拿性向来做最后一番炒作,可惜,一切都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他就得到了回归于此的恩赐。现在想来,即使他当初拿这些来炒作,应该也只是给这个世界再增加一场笑话。

可是,当一切回归到如此普通的大千世界时,这个小问题好像又将重新成为问题。

就像今天的范旭阳,他为什么不敢相信,又从不会往那上面去想,就是因为这些对像他一样的人来说,还是不够平常。

也许去了天堂的那个也从没想过要让范旭阳知道这些。

爱啊爱!孙韶胡思乱想地在心里嘟囔,忽而,一个男人就蹿到了他的脑海里,惊得他立刻坐直了身体,做贼心虚似地四下里看了看,幸而培训基地很偏僻,这路公交车上人并不多。

孙韶微微松了口气,心里有些发软发酸,像揣了只不属于自己的小黄鸡,又软又甜蜜又有些恐慌,像是担忧这么个脆弱的小黄鸡,一不小心就被拍死了怎么办似的。

但总得来说,那只毛绒绒的小黄鸡还是让他心间充满一种难言的快乐和美妙的感觉,好似一瞬间,脑子里充满旋律的滋味。

自和那个男人相遇后的种种,忽而就十分清晰地往他脑子里蹿,尤其最近那一次,那道叫小勺的甜点,一想到这儿,孙韶就觉得自己有股冲动,想立刻跑到那家店去点一堆的“小勺”带回家去吃。

想到便做,孙韶半途跳下了公交,当即拦了一辆出租车,奔着那天的馆子就去了,结果到那对着服务员连连说了三声要十分小勺打包带走,服务员才挂着无奈的笑容,告诉他:

“先生,我们这里比较出名的甜点有罗云层叠糕、涟漪柏瑶、蜜桃琼液,但是没有什么……呃‘小勺’,而且,我们这儿甜点一般不外带。”

实则,他就是在暗示性地告诉孙韶,咱这么低调奢华有内涵的馆子,只有高档货,什么小勺大勺,这里没有。

孙韶心底顿时涌出一股浓厚的失望,恰好迎面走来上次服务过他的服务员,在一旁看了会,走上前来客气地说道:“那道甜点是我们老板的一个朋友即兴做的,他随手在后面指了指你,我们便将甜点送到您桌上了,再后来,你转身回来又点了这道甜点时,也是他帮忙做的,我们店里,确实没有这道甜点。”

孙韶心间砰砰跳乱了节奏,没有点到自己想要的“小勺”,但心情却莫名地飞扬了起来,孙韶高高兴兴捧着笑脸,晃晃悠悠地出了门。看得里面两个服务员满头雾水。

孙韶走出来,深呼吸了几次后,才平缓了心情,他搓搓脸,让自己不要笑得太夸张,但是心中还是抑制不住地高兴。

忽而,另一道闪电刷拉拉劈到了孙韶头上——他家老太太可从来不知道他性向这回事!

一时间,孙韶傻在了路边,只觉自己从瞬间天堂坠入了地狱,这可是件大事!

他愣在路边良久,直到两边来往的路人都拿异样的眼神看他,他才惊回了神,低了头,匆匆从路边走开。

往后几天,这事儿就开始像个鱼刺一样,梗在了孙韶的喉咙里,让他的笑脸再没有以往的明晰和无虑了,每每回家,看到孙母那张笑眯眯的脸,孙韶就觉得心里虚得很,一边煎熬,一边忍耐。

再没有遇到易辉时,他虽每每在老太太提及娶媳妇生孙子的话题时,总在心里苦笑吐槽,却从不会觉得心虚或者无奈,但现在,似乎只要老太太性质高昂地一提这茬事儿,他心里就禁不住冒出易辉的脸。

还几次,他差点就对孙母冲口而出道:“老娘,我给你领个男媳妇儿回来,你看成不?”

幸而,每每话到嘴边,他的理智就将他拉回来,看着孙母美滋滋地做着关于他毕业后,找了稳定工作,再给她带回个漂亮能干的儿媳妇生个大胖孙子的美梦,孙韶就觉得,他什么也说不出。

如果、如果……如果什么,孙韶不敢往下想,好似多想一点,就觉得十分对不起孙母。

在这样的情状里,孙韶莫名变得有些抑郁,甚至现在再对上易辉时,他都会闪烁眼神,再不敢直直对上易辉的眼睛,如此两三天,易辉终于在一天唱完夜场拦住孙韶提议要送他回家。

孙韶闪烁其词地拒绝,被易辉一把按住脑袋塞进副驾驶座之后,自己才绕到驾驶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