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那在你看来,怎样才算一个明智的人?”赤狮王渐渐放松了手中的力道,在他的语气里,似乎有些颓丧的味道。
文顷耸耸肩:“至少在我看来,你要抓我当人质,当交换品,实在没有多大的功效。你就那么肯定,我和白霄会乖乖就范?”
赤狮王只是看着他。
“你也只是在赌而已。”文顷补上一句,又说,“你不想被我们牵着鼻子走,所以你采取了最极端的方式,以为先下手为强,把我抓在手里就肯定不会吃亏。但事实不是你想得那样,你在做这些事之前,几乎没有详细周密的计划,只是一头脑热。”
文顷看着他:“我说得没错吧,赤狮族的王?”
赤狮王略微阴沉地盯着他:“你很聪明,很少见到想你这样善于分析形势的人。”
虽然听起来像是赞扬的话语,但那音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起伏,反倒像是咬牙切齿般地说出来的。
文顷朝他弯起嘴角:“暂时性的失败对你来说有好处。有句话叫胜败乃兵家常事,可能你没有听说过,也没关系,至少你该知道,自己缺少了什么,败在了什么地方。”
对视与沉默持续了许久,“我会牢记你说的话的,也会让你后悔对我说了这番话。”
“人生难免会走错一步棋,不过我更加相信蝴蝶效应。”文顷显得淡然而自信,“当然你肯定也不知道什么是蝴蝶效应。”末了他又补充一句,“这一战,改变的可不只是你的命运,到底后不后悔,要到以后才知道。”
赤狮王看着他,眼里泛着深沉的红,“可惜你是站在白豹族那边的。”
“你会遇到你的智多星的。”
……
最近白豹族的小王子不怎么安分,他似乎罹患了某种不明意义的病症。每天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蹲在王城某个通往地牢的入口处发呆,这一呆便是一整个白日。有时候他会抽出一些看似对他来说很空闲的时间来,跑到白霄出没的地方,对他呜呜地叫。若在简离看来,这副样子与小孩子闹脾气无异,甚至那呜呜叫唤的音调都没什么抑扬顿挫的起伏。只有白豹族的人知道,小王子在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可族长为什么不采取行动,似乎是为了等待某个合适的时机。
白霄的无动于衷让小王子对他产生了某种抵触情绪,以至于他决定依靠自己的力量来救出被困的文顷。不过,正当他壮着胆子打算展开惊心动魄的地牢冒险的时候,入口处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几乎一下子竖直了耳朵,然后以飞速的奔跑冲了过去。
小王子撞在了赤狮王的腿上,当天抬头准备撒娇的时候,一双赤红的眼睛把他吓得一愣,然后呼啦一口,他竟然对着赤狮王的脚脖子咬了下去。
赤狮王面无表情地把他提起来:“白豹王倒是生了个有出息的东西。”
小豹子朝他龇牙咧嘴,不停地挣扎扑腾,嘴里发出类似威胁的声音。
“你是在恐吓我吗?我可以马上把你捏成肉饼。”
小豹子可一点都没有降低威胁的气势。
赤狮王朝他冷冷哼哼几声,便甩手往后头一丢,不知是对谁说道:“他整天在入口处等着你出来,却又不敢进来,看来他比白霄要在乎你。”
后头响起熟悉的声音:“他只是有些恋父情结。”
文顷从阴影里走出来,似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但那双眼睛并没有因为饥饿或者疲惫而显得无神,依旧氤氲着金色的光彩,像阳光下的琥珀。
“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赤狮王转过身来看他。
“不会忘,我向来说话算数。就算我反悔了,我想你也不会让我有好日子过。”文顷将小豹子抱在怀里,小家伙兴奋得直往他脸上舔,口水弄得满脸都是,真算不上什么好滋味。
赤狮王从上到下打量着他,又默不作声转过头,自顾自走起路来。
“可你也别忘了你应允我的事。”文顷没有动。
“我会的。”红发男人的音色颇有些嘶哑暗沉的味道,又隐隐透着某种醇厚,就像掷地有声的允诺。
煞气腾腾的赤狮王与乱糟糟的文顷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的时候,所有人都警戒了几分,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他们一哄而上,将红发男人团团围住,把文顷与小王子隔离到危险范围之外。磨尖的战戟齐刷刷对准赤狮王的方向,似乎只要中央的人稍一动弹,便会被戳成血骷髅。
赤狮王冷哼一声:“我可不嫌弃在这里大开杀戒。”
“你试试看啊!族长早就有准备了,你插翅难逃!”有人吼道。
白豹族人对于赤狮族的怨恨由来已久,那种恨像生长了数百年的根茎一样,牢牢地缠绕在他们的血肉里,若要拔出,便是连血带肉。
狰狞而紧张的气氛在狭窄的空间里流转,不管是赤狮王还是针锋相对的白豹族人们,都不敢轻举妄动,似乎只要谁先动一步,就会破坏这艰难维持的微妙平衡。
“能让我说句话吗?”文顷从拥堵住他的人群里挤出来,后又被一双双手拉住。他们在朝他摇头。
“没事,你们别紧张,我已经和赤狮王达成共识,我们放人,他就再也不找白豹族的麻烦。”
很快有人驳斥道:“敌人的话怎么能信,指不定我们心一软,放了人,他们就回去养精蓄锐,卷土重来。”
文顷朝人群扫视一眼,不知道这话是谁问出的,也确实问得好。他往前站了些,忽地举起自己的右手,开口道:“我们已经歃血为证。”
白霄听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恰巧看见文顷举起右手,说着那句让他心头一颤的话。文顷的右手手掌上,鲜明地横亘着一道还未愈合的伤疤,想来是刚划上去不久。
赤狮王却在这时回过头来,也望着那高举的手掌,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暴躁的白豹族人立时噤了声,他们似乎不大确定该怎么进行下去,窃窃私语渐渐弥漫起来。
“都收回兵器。”白霄陡然发声,顿时吸引了文顷和赤狮王的视线。“都下去吧,由两个人领着赤狮王到议事殿来。”说罢,看了文顷一眼,“把文顷阁下领到房间去休息。”
他转过身去,眼底顿时蒙上一层阴影,复又轻声道:“洪石你跟过去照看着,别让他过来。”
洪石朝两边瞟了瞟,哦哦地应着。
……
文顷在房间里无所事事,他看着手心早就愈合的皮肉,想起方才白霄恰巧出现的时机,眉头渐渐蹙起来。
小豹子门里门外窜来窜去,嘴里叼进来一些小零食。
澡洗过了,饭也吃过了,文顷现在除了陪小豹子玩,还真没什么正经事做。他唯一不敢确定的,是白霄心中的权衡和意思。如果自己答应赤狮王的事情都无法实现,那么两族人的怨恨不会得到任何化解。
如若白霄能猜得自己一丝半缕的心思,或许这事就会就此了结了。
简离听说文顷逃离了险境,立刻打扮得人模人样跑过来了。可一到门口,却见大块头像块石头一样堵在门口,这免不了给他本来异常欢喜的心情增添了几抹不悦的阴影。
“能让让吗,洪石队长。”简离的语气听来可一点都不像询问,反倒透着些许不耐烦。
“族长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能打扰文顷阁下的休息,包括您。”洪石双手叉腰,一本正经。
简离的眉头一点点挤在一块儿,他敢保证,“包括您”这三个字是这大块头自己加上去的,白霄可不会无聊到这种地步。虽说上次的谈判让他处于极其不利的劣势,但这毫不影响他追求文顷的决心。别说一块小小的玉佩,就算是一纸婚书,也有过期的时候。白霄怎能保证文顷这辈子只喜欢他一个?
“白豹族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吗,竟然把一位满腹诚意的谦谦君子拒之门外,实在让人不齿。”简离刻意在门外大声说着,似乎是为了让房里的人听个清楚明白。
文顷能不知道那缠人的牛皮糖又找上门来了吗?他巴不得洪石把他赶得远远的,省得自己花工夫应付他。所以这会儿,他只管在屋里装模作样地陪小豹子玩,外头的声音只当没听见。
或许是两人纠缠的时间久了,直到白霄过来,可怜的简离王子都没能踏进门槛半步。
“简离王子还是请回吧,文顷刚刚脱离险镜回来,需要好好休息。”白霄显示着一族之长该有的沉稳,对于简离的无理没有显示出一丝一毫的愠怒,甚至连微妙的表情变化都没有。
简离瞪着那双仿佛要燃烧出火焰一般的眼睛,“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他想起之前的事,“为什么你明知道他在哪却不肯去救他,非要让那个什么赤狮王把他折腾够了你才甘心,我现在极度怀疑你呆在文顷身边的目的!”
白霄听他怒吼一阵,什么也没说,只是挥挥手,让洪石把他请走。
白霄走进屋子的时候,文顷还在陪小豹子玩耍,一点都不像听见难听话的样子。
白霄盘腿席地而坐,抱起小王子,将他搁在自己的膝盖上。
文顷失了玩物,抬起头来,“你和他谈得如何?”
“先让我看看你的手。”白霄伸手过去,将文顷的右手拉过来。上面的伤口早已愈合了,只剩结痂的印记。
白霄一面看着一面说道:“赤狮王的族人已经都放了,我和他立契为证,以后凡有白豹族出没的地方,赤狮族必要绕道而行。”说着抬起头来,“我这么做,算是勉强符合了你的意吧?”
文顷笑道:“不勉强,正合我意。”
“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临时弄上这伤口。赤狮王已经与我说了,他根本就没有与你歃血为盟。”
文顷看着他,“你不都猜得出来吗,何必再来问?”
白霄捧起他的脸,“你跟他,没发生什么事吧?”
文顷把小豹子举起来,一下子摆到自己脸前,水汪汪的大眼睛和湿漉漉的鼻子立刻取代了文顷的俊脸。白霄愣了一会儿,移开一段距离,“我只是出于担心。”
“那你怎么不早点来找我?”并不是质问的语气。
“这难道不是你的意思吗?不然你带个枕头去干嘛,不就是想告诉我,你睡得很安稳……难道不是?”
说到后来,白霄竟然不相信自己最初的判断了,显出略微着急的模样。
文顷将小豹子的两只前爪**地招了几下,“我逗你玩的。”
白霄一身冷汗,他看着文顷好一会儿,“其实那时候,我也担心自己是不是会错你的意了,但又告诫自己不能焦躁,要沉住气。特别是没有人站在我这边的时候,我真想一下子冲过来把你带走,那其实是轻而易举的事,但如此一来,赤狮王的事也就解决不了了。
就算杀了赤狮王,对于整个白豹族而言,也没有任何益处。赤狮族会推举出新的王,这样我们就又多了一个未知的敌人。”
文顷抚着小豹子的毛发,眼睛却是看着白霄的,“很庆幸你坚持了自己的意见,现在的你真是魅力无穷。”
“别取笑我了。”白霄摸摸鼻子,忽而道,“就是不知道你今晚……”
文顷笑,“这几日是不是想我想疯了?”
白霄因羞臊而撇过脸去,轻轻嗯了一声。
这下文顷大笑起来,拍拍小豹子的屁股,“小王子,我和族长要谈很重要的事,你先出去玩好吗?”
小豹子的圆眼睛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最后甩着尾巴,识趣地啪哒啪哒往外又去。
话说面具的春天好像要来了……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