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二更

奇二的媳妇儿姓花,名云,是这小镇前前任镇长的孙女,长得漂亮不说,人也是温柔乖顺,样样家务活都拿手。不过,这是她出嫁之前的事,出嫁之后,跟着自家丈夫到处走南闯北,见识的多了,人也变得刁了。嘴里吐出来的字眼再也不温婉了,时不时像刀子一样戳你一下;脾气也不顺服了,在家里还有她丈夫收收她,在外头那是颐指气使,像长了八条腿的螃蟹。

小镇上的人对这个女人其实是不怎么了解的,比较刚出嫁不久,便随着奇二离开兽人镇了,一年回来一趟。一趟呆个几天,几天之后又走了。

不过人们倒是听说,这回夫妻俩回小镇,是打算定居了,不再出去漂泊了。镇民们瞅着,连儿子都有了,虽然啥时候生的都不知道,但为着下一代着想,是该定定心了。

花云一回家,立刻在丈夫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一个劲地说那小摊贩怎么怎么使坏,怎么怎么羞辱她,还有鼻子有眼,像真有那么回事。

奇二瞅着她,头发乱了,妆也有些花了,怎么看怎么狼狈。可他就是不说话,负着手,在厅堂里来来回回地踱步,然后朝自己儿子招招手,说:“奇用,来,跟你父亲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此刻奇用还在想着那个被母亲踩烂的鸡蛋饼,心里头只觉得可惜,所以母亲方才说了什么,他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父亲让他说,他便一股脑地将看到的听到的都一字不差讲了出来。

儿子说出的话南辕北辙,花云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辜,哭得更大声了。

奇二捏捏鼻梁,叹了口气,说道:“我说你能消停消停吗,一回来就给我捅娄子,以后孩子要上学堂,你把可能成为他同学的人都招惹了,你让孩子怎么办,天天被欺负?做事能不能动动脑子。”

花云抽抽鼻子,不肯罢休,只说:“要不是你一大早跟我吵架,我会心情不好找人出气。你倒好,站着说话不腰疼,把错都撇到我身上,你就一大圣人,你什么都是对的。”

“你怎么那么不讲理呢,我们吵架,那是我们之间的事,你找别人撒气干嘛?再说了,你跟我吵架,我心里就不难过,你见我找别人撒气没?要是人人像你这样,这世界就要乱套了。”

花云听着,一扁嘴,一跺脚,不说话了。

奇用坐在一边看着父母两人吵,小嘴闭着一个字不说,其实他心里是懂的,可他也知道,不管他说什么,都进不了父母的耳。所以这会儿他拍拍屁股站起来,独自一人往自己房间走去了。

奇二闷了一会儿,说道:“那小摊贩,后来有说什么话吗?”

花云抽出手绢来抹了把脸,带着微弱的哭腔道:“能说什么,不就那么点唬人的屁话吗?”

奇二眉头一蹙:“我说你能正正派派回答一下吗,不想让我给你出气?”

这下子,花云两眼立刻放光了,“当家的,你……”

奇二走过去,将女人略微散乱的发丝捋顺,语气渐渐和缓下来:“我自己的女人,能由得外人欺负?这要是传出去了,说我奇二连自己女人都保护不了,还怎么当男人。”

女人赶紧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玉手轻握成拳,敲在奇二胸口,一副撒娇的糯软模样。她润了润嗓,说道:“那小摊贩看上去一副穷酸样,没想到后台挺硬,听他说,是镇长的拜把兄弟。”

奇二皱起眉来:“镇长?”

……

像往常一样,镇长在午饭过后,腆着个大肚子到一些住宅区看看民情,虽说是做做样子,但也是每天必做的事之一。如若是往常,他会莫名其妙遭到几双白眼,愿意与他搭话的人,也少得可怜。不过今天,似乎有点不大一样了。白眼不见了,凑上来说话的人也多了。

镇长不明白怎么镇民们一夜之间转了性了,但他很高兴,甚至很得意,认为多年来的坚持终于有点成效了。

不过,当他听到镇民们口中说出的话时,他的脸立刻变得煞白,他觉得天底下最恐怖的事情,莫过于,和那个混小子成了拜把兄弟!

“我家孩子,隔壁家孩子,还有老王家老李家的,都说那小子做的蛋饼好吃。不但手艺好,人也好,这一片儿,有哪家孩子不喜欢他?”那人上来勾着镇长粗圆的脖子,“我们以前都错怪您了,没想到您眼光这么好,以后可得多提拔提拔他,那小子有出息。”

镇长一路摇摇晃晃,不停地被勾肩搭背,不停地听着这样的话,等他游魂般回到宅子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他和那小子,什么时候成了拜把兄弟了?

这还不算,那日夜里,奇家二爷让人抬了一箱子的铜币来到他家,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请您跟卖蛋饼的小子断绝关系。”

镇长觉得自己成了冤大头了,第一反应便是解释,可奇二爷也是个奇怪的人,他不要听解释,只想让自己答应。镇长当真是哑巴吃黄连,他跟那混小子本来就没那关系,何来断绝一说。

奇二爷走的时候,极是严肃地落下了一句话,说:“您要是不答应,日后受了牵连,可别怪我?”

镇长坐在厅堂里,瞅着那一箱子铜币发呆。末了知会他家小仆,让他赶紧把事情调查清楚。那混小子,怎么就跟奇家二爷搭上关系了?

小仆也算尽职尽责,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查了个清清楚楚。

“主子,我们该怎么办?”

镇长撑着圆滚滚的脑袋,屁股坐在那一箱还未入库的铜币上,觉得自己这会儿还真是骑虎难下了。

“你说那小子怎么就这么倒霉,招惹上了最不该招惹的人,他招惹到那人也就算了,还把我拖下水,这安的是什么心啊。”镇长越想越觉得憋屈。

小仆杵在旁边忖了忖,直说:“可主子,今日镇民们对您的态度可是大转变啊,您说,您是愿意为了一个人得罪一大帮人,还是愿意为了一大帮人舍弃那一个人?”

镇长的眉头皱得要挤出水来了,“可是二爷有钱,你不懂,这钱啊,是个好东西,很多时候,它可以派上大用场。”

“可是主子,您真差这么几个钱?有朝一日等您退了,您想想,那些曾经对您有偏见的人,会怎么对您?真到那个时候,钱真能顶事?”

镇长沉默了,许久才撅着屁股站起来,拍拍小仆的脸蛋,“谁教你这些道理的,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小仆立刻缩紧脖子,心道能不好生想着吗?他上有老下有小,整天跟着这肥头猪脑的镇长混吃等死,要不为自己找好退路,以后就是白骨露野的命。现在趁着镇长犹豫不决的空当,赶紧灌输正确思想,不然他以后的日子真要难过了。

说实在话,小仆也没指望自家主子能听进去,毕竟这么多年过来了,是什么德行早就刻在骨子里了,要真能变,那第二天太阳铁定是从西边出来了。所以他也只是抱着几分虚无的念想。

可是他断没想到,这满脑肥肠的铁公鸡,居然还有开窍的一天。

“小李啊,我没白养你,去,叫人把这箱子铜币送还给二爷,就说我柴术是一镇之长,还轮不到他一个商人来对我指手画脚。”镇长叉着腰,肚子依旧圆滚滚的,不过这会儿看上去却显得特别有气势。

小仆高兴得哎了一声,可下一刻,他就犹豫了,“主子,我这一去,要是回不来怎么办?”

镇长笑眯眯地拍着他的肩,只说:“你脑瓜子不是挺灵活的吗,自己想办法。”

小仆浑身一抖,笑容立刻僵在脸上。

……

文顷断没想到,自己随口说出的一句话,竟在几日后变成现实了。当看到镇长肥大的身躯被豹子举过头顶时四肢乱舞的模样,他差点喷笑出来。当镇长扯着嗓子喊“文兄弟,救命啊”的时候,文顷忽然觉得,这只猩猩亲自来到小旅店,可能有着强烈的目的性。

“文顷,这种坏人,我马上把他丢出去,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他碰你一根手指头。”

旅店老板单单看着,却不说话,这场面,还真轮不到他说什么。

文顷却道:“小白,把他放下来。”

“可是文顷……”

“乖。”

“……哦。”

文顷有礼有节,请镇长上楼坐下,还替他倒了杯茶。豹子跟得紧紧地,一眨不眨地盯着镇长的一举一动。镇长每走一步,都觉得后背有无数支针在扎。

文顷道:“镇长,怎么有雅兴来我这穷酸地方,我最近没犯什么事吧?”

镇长嘴角一抽,都把自己拖下水了叫没犯事?不过这里不是他的地盘,他一个人来可不能太嚣张,那傻大个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他得按耐着点。

镇长煞有介事干咳几声,一本正经道:“文兄弟,这人与人相识啊,都有一个过程。你看,我们虽然初遇、再遇、再再遇都不是很愉快,但并不代表我们不能够做朋友。你呢,对我一直有偏见,当然了,我对你也有偏见。但是这偏见,终究是可以消除的嘛。”

文顷听着莫名,“镇长,开门见山吧,您到这儿来,到底是为什么?”

镇长抹了把额头的虚汗,“文兄弟,我既然叫你一声兄弟,自然是为了拜把子的事情而来。”

文顷觉得,自己肯定是出现幻听了,愣神半晌之后,不由呵呵笑了数声,“镇长,您不会是烧着了吧?”

镇长挺直腰板,沉声道:“文兄弟,我这是在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