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热,从女华宫到御园,走榭台树荫掩映的小路最为凉爽,只容得两人通行的鹅卵石小道旁就是御河支流,是以此刻侍女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南妃的一双脚上,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滑倒了圣上降罪。

此时前方不远处的草丛里突然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猫一窜而过,只是一瞬,就消失不见了。南宫烟被吓得厉害,脸色霎时就纸白纸白了。手指微颤着指着方才的方向,“你们……你们谁看见前面窜过去什么东西了吗?是不是猫?”

侍女们只顾盯着她,哪里有闲情四处乱看,纷纷摇头,“娘娘,咱们西宫里没什么人养猫的,天渐热了,您又走了这么久,许是看花眼了吧。”

“是吗?”

南宫烟惊魂未定,脑海中莫名浮现出玉美人抱着一只猫的情景,垂眸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也许……是本宫眼花了。”

“娘娘身子重,前面就是御园了,娘娘到前面喝口茶歇歇吧。”

“嗯。”

南宫烟原本惊魂未定,由侍女半搀扶着,可到御园中见到韩云姜也在,即刻如斗鸡般挺直了身子,故意挺起小腹,脸上重现灿若春花的笑容向她走来。

“姐姐还生清闲啊,这身鹅黄贵妃袍也是富丽得很啊,好姐妹做出那等有伤皇室颜面之事,又才殁了不久,姐姐竟还能这样事不关己,费心思打扮,这等气度,真叫人佩服。”

云姜拂袖端起石桌上的一杯清茶,鹅黄色的广袖只在阳光下露了一角,金线织就的花蕊就叫人移不开眼睛,云姜不疾不徐地垂眸饮下茶水,才悠悠然开口。

“本宫与你同为陛下御妻,都称得上一声姐妹,难道每故去一个美人,本宫都要斋戒沐浴,面如缟素么,若妹妹觉得非要如此不可,那日后本宫若遇到妹妹这样的大典,也便为你斋戒几日就是。”

“韩云姜,你!”

她怒不可遏地指着云姜,云姜却依旧岿然不动,连眼角也未瞧她一下,“妹妹,你还怀着龙裔呢,这大热天的可动气上火,到时候伤了龙胎,累及本宫就不好了。”

“韩云姜,你竟敢诅咒龙胎!”

云姜拂了拂衣裙,施施然起身,“是谁先起的头,我又说了些什么,这御园中的宫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如今本宫只想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人若是识趣就该懂得适可而止。芙儿,听说内政司新到了一批金匠,手艺了得得很,你这就陪本宫去看看他们都打了些什么新鲜玩意,也好配本宫这身衣裳。”

自古宫中的女人们,除了圣上的恩宠与后宫的权柄,必争的就是衣袍钗环,珍稀玩意儿,谁鬓上戴着最新的宫簪,便意味着谁才是宫人们争相巴结的对象,谁,才是宫中权力最盛,恩宠最盛的主位。

待云姜走出几步,南宫烟也吩咐前往内政司,“本宫倒要看看,内政司那帮老东西是否瞎了眼,有好东西只管知会她女枢

宫,而忘了我女华宫!”

内政司位于东西两宫之交,由御园到内政司需经过交泰殿后一条长长的甬道,距离不短。南妃侍女担忧她的身子,出言劝阻,“娘娘,您刚从殿中过来,连口水都没喝,这暑气重的,可经不得再走那么远了。”

南妃反手就赏了她一巴掌,“住嘴!主子做的决定哪有你置喙的份,你是猪吗?见本宫这样疲累,竟不知去准备软轿吗!”

骤然动怒,又一路颠簸急行,南宫烟半路便觉得脑袋有些昏沉,可为着与韩云姜争一口气,并未下令让软轿停下,反而呵斥轿夫,“宫里头没给你们吃饭吗!给本宫快着点!”

即便如此,南宫烟到内政司时,云姜已挑了好几样新奇的金玉器皿,南宫烟纵然身子有些不适,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只管与她较劲,上至金玉首饰,下至书籍字画,甚至一支狼毫,都要争个高下。

两宫皇妃就这样从晌午折腾到晚间,整个内政司都充斥着火药味,司监更是两边伺候地脚不沾地,热汗淋漓。

云姜瞧了眼窗外,见时候差不多了,便故意掩着袖子做出疲乏的样子,“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吧,这些无伤大雅的玩意,妹妹喜欢,就都搬到你宫里的库房去吧,本宫也不愿与你多费口舌了,芙儿,咱们走。”

南烟见她先撂了挑子,明显不乐意了,支着身子在她前头抢先一步踏出内政司,“姐姐这是何意,如此倒显得妹妹事事擅专了,这里还有这么多好东西,姐姐且留步慢慢挑选,妹妹就带着这几样小东西先行回宫了!”

芙儿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心里终究有些不忍,方才就一直希望南妃能早些回去,此时天已黑了,为时已晚,想提醒南宫烟身边的侍女晚间更上心些,还未等她说出口,那侍女便被性急的南宫烟叫走了。

她失落的眼神落在云姜眼中,云姜看着南妃离去的软轿同她道,“芙儿,世间万物,有因必有果,她既种下了恶因,自然也要咽下恶果,谁的命,都是命,走吧,我们也跟上去瞧瞧这场好戏。”

若非节庆,往来内政司的宫人本就不多,此刻夜幕低垂,通往西宫的甬道更是四下漆黑,只余抬着南妃的一乘软轿与跟随的几名侍女缓缓通过。屋檐上突然窜过几道白影,抬轿的内侍只是一惊抖了抖,轿内的南妃却是被颠的不轻。

“停轿!”

南宫烟捂着晕乎乎的脑袋从轿子里钻出来,淬满丹寇的尖利指甲戳向抬轿的几名小内侍,“饭桶!抬个轿子都抬不稳,宫中养着你们还有什么用!”

“娘娘息怒!檐上突然蹿下几道白影,事出突然,奴才们才惊了娘娘御驾,请娘娘饶命啊!”

南宫烟想起晌午榭台之事,也有几分心惊,倒吸了一口凉气握着衣袖缓缓转身,却见身后空空如也,半个影子都没有。面上神色霎时由惊惧变作震怒,“好你们几个胆大妄为的

狗奴才,犯了错还敢诓骗本宫!哪有什么影子!”

伏跪在地的内侍与侍女惶恐不已地看向南宫烟身后,有几个胆小的被吓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她身后颤抖道,“娘娘……眼睛,蓝色的眼睛!”

霎时间几名内侍与侍女慌不择路地退到一边,离南宫烟数丈远。

“故弄玄虚!”

南宫烟起初不信,再次转身之时忽而听闻数声猫叫,还有细细碎碎的铜铃之声,这声音她记得,正是那天与南显扬在后巷中听到的铜铃声,不是说那只猫已经埋了吗,怎么会深更半夜出现在这里?

她大着胆转身,屏气凝息走近那些泛着蓝光的影子,近十只通体雪白的波国白猫面目狰狞地隐在夜色里,发出叫人心惊的凄厉叫声。更可怕的是,那些猫身后,似乎还有一个衣衫褴褛,长发及踝,低垂着头的的影子,那个身形,像是……玉美人。

那影子抽筋般从腿部开始颤动起来,骨节吱吱作响,缓缓抬起头,还依稀可见挂在脖子上的白绫,还有被白绫勒出来的,腥红僵直的舌头,一直从嘴巴蜿蜒到胸前,最叫南宫烟害怕的,是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和那张脸,那真的是玉美人的脸。

“啊!”

南宫烟惊呼一声后退,却不慎踩到自己的裙角跌坐在地上,那些侍女见此,早已跑的不影无踪。女鬼一步步走近她,每走一步,身上的骨节都摩擦地更响。 南宫烟脚软地再无力站起来,双手撑着身子惊恐地一面不住往后退,一面惊呼。

“玉美人,不是我害死你的,你别来找我!我求求你,你别来找我了!我只是不想让你把秘密说出去,是南显扬,是他想出那个办法让人玷污你的!你去找他吧!求求你……”

跟在南宫烟软轿后头来的云姜扶着宫墙露出哀色,“果然是他,他们之间果然有问题。”

云姜说完就要冲上前,芙儿见状不好,“娘娘,你要做什么!不可以去啊!”

“她好不容易落在我手上,我当然要让她将事情都吐个干净!”韩云姜怒气冲冲上前,走到南宫烟身后不远处敛下声色。

“这不是南妃妹妹吗?这大半夜的,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做什么?”

南宫烟见宫人都不见了,甬道中一时只余她与韩云姜、芙儿仨人,韩云姜又离她最近,忙抱住云姜的裙襦,“姐姐救我啊姐姐!玉美人要找我索命!”

云姜似笑非笑地微微福身,“妹妹在说什么胡话呢,玉美人早已下葬了,如何要找你索命?”

“是她的鬼魂,她的鬼魂来找我索命了!就在那里!”南宫烟将头埋在她的裙襦间,手指向群猫环伺的白衣女鬼,“姐姐救我!”

云姜对那“女鬼”微微颔首,似乎在夸赞她做的很好,随即装作一如平常的样子,蹲下身扶住南宫烟的双肩,“那边什么都没有啊,妹妹是否累了,看错了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