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顾之泽把稿子拽进库里的时候,紧张的浑身都僵硬了。潜意识里,他觉得这份稿子非常重要,如果能超过刘明远,不,只要能追上刘明远,他在李润野的心里就能拥有与以往不同的地位。
大概就是猪八戒和天蓬元帅的区别!
带着这种“争胜”的心理,他把稿子前后改了三遍,直到最后一刻才点了那个“提交”键。看着屏幕上的文稿变成一个小信封模样嗖的一声飞走,顾之泽觉得自己的心也飞了。
师父会满意么?顾之泽很在意这个问题,这一个多月来,他憋着一口气要让李润野承认他,每次想到李润野用极度不屑和怀疑的口吻冷冷地说“争宠?”他就气结。自己能比刘明远差多少?不过是几年的工作经验而已。没关系,我可以慢慢追,用勤奋去弥补时间上的差距,他刘明远能做到的事情我顾之泽一样也能做到。谁说李润野心里的头牌一定就是刘明远,这个“宠”我争定了!
下午两点的时候,李润野从电脑前抬起了头。其实两个人的稿子他二十分钟就看完了,他用了足足四十分钟来逐字批复顾之泽的稿子。在截止时间前最后一刻才收到顾之泽稿子这件事让他很高兴,这要在一个月前,顾之泽一定不会那么晚才交,他会像所有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的学生那样提前交卷,然后拿个不好不坏的成绩,错一堆本来不该错的题。
现在的顾之泽沉稳了很多,他终于明白了“速度不等于质量,新闻的实效性远不如价值性”这个道理。李润野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越过去,看到顾之泽瘫在椅子上一边喘气一边甩着自己的手腕。刘明远从茶水间给他带了一杯冷饮过来,这小子一脸劳苦大众得解放的样子,欢天喜地接过去。刘明远看向他的目光宽容温和,甚至带着关爱,就像看着一个刚入门的小师弟。
李润野忽然觉得这事儿简直太纠结了!
你爱我,我爱他,他……有爱人,爱人不是我。
人世间的事一定要这么狗血吗?
李润野烦躁地抓抓头,下意识地去抽屉里摸出一包烟揣进兜里,拉开门走了出去。
顾之泽一杯冷饮灌进去,觉得满身的燥热都退了下去,缓过劲儿来后拽着刘明远讲自己采访的经历:
“猴哥你去哪儿采访了?我一直都没看到你。”
“猴哥你写的什么内容啊……啊,算了,别跟我说了,说了我心理压力大,反正老板还没找我,我先放松一会儿。”
“大师兄,你说老板到底想让我们写出什么来?”
“大师兄,当初老板审你的稿子时也这么恐怖么?”
……
顾之泽大概是有点儿激动,就好像完成了一份极为满意的答卷,满心的骄傲和自信,只是碍于“谦虚”的美德不好瞎得瑟,可不说点儿什么又能把自己憋死。在这种心态下,他亢奋得不得了,完全没有注意到李润野。可是几乎背对着李润野办公室的刘明远在李润野踏出门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他微微侧过身子,眼角的余光粘着李润野的后背一路跟进了走廊。
卫生间在走廊的左手边,吸烟室在右手边,刘明远眉头深锁地看着李润野拐向了右边。
“我去趟卫生间,”刘明远随口找了个理由,跟着走了过去。
顾之泽意犹未尽地放开刘明远,趴在了桌子上,在强大的室内空调的吹拂下,越发地觉得爽快。
刘明远追进吸烟室的时候,李润野刚刚点燃香烟,斜倚在窗台上,额头顶着玻璃,怔怔地看着窗外,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只烟,搭在窗台上。一口烟在口腔里打了个旋,缓缓地吐出来,丝丝缕缕,缠得刘明远心里绞痛起来。
“老板?”他走进去,轻轻叫一声。
“啊,明远。”李润野扭过头来,神色淡淡地问,“有事儿?”
“没。”刘明远摇摇头,看着李润野指尖的烟欲言又止。
这要放以前,李润野可能就自觉地掐灭了烟,因为每次看到刘明远情绪满满的眼睛,他都会有些心软。可现在,他有些烦躁甚至气恼,他很想把话挑明,很想干脆利落地断了刘明远的念头,逃避从来就不是他的作风,他习惯把一切关系都处理得简单明了,他讨厌暧昧,暧昧让他进退两难。
“明远,”李润野带着几分决绝地神色,故意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几乎要直接吸到肺里,“有些事儿我想跟你说。”
刘明远目光闪动:“十万火急?”
“那倒不是,只是……”
“那就再说吧,我这儿有件十万火急的事儿得先跟你说。”
“呃?”李润野奇怪了,“什么事儿?”
“我明天要去金江市跑车展,可能这两天都不在报社,稿子我电邮给你。下周的专题我做好了,你别忘了审。”
“这就是十万火急的事?”
“当然,我一会儿就走了,开车要三个多小时呢,你得赶紧给我签字去人事部备案,要不算我旷工你赔我工资么,还有,差旅费呢?”
李润野无可奈何地掐灭了烟,刘明远摆明了不想谈,他聪明地搬出了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李润野除了咽回去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以外,别无他法:“我一会儿就去签字。”李润野说。
“那好,我先回去了。”刘明远在转身的一瞬间,说,“润野,胃不好就别抽烟了。”
李润野愣在了窗边。
李润野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刘明远已经走了,而顾之泽又杵在门口当门童。瞬间,他有种冲回去再抽根烟的冲动。
“师父,”顾之泽一看就兴奋得不行,眉飞色舞的,“给我评评稿子呗。”
“你那稿子哪里值得评 ?”
“那你给我批批呗,”顾之泽一点儿也不气恼,高高兴兴地跟在李润野的屁股后面进了办公室,“哎,师父,大师兄呢?叫他一块儿呗。”
“千万别,”李润野打开打印机把两个人的稿子打印出来,“会拉低他的智商的。”
“师父,”顾之泽不满地说,“你这也太挤兑人了。”
“不服气?”李润野瞥了他一眼,把两张纸拍在桌子上,“你看……”
“别说!”顾之泽大喊着,两步就冲了过去把纸抓进手里,“师父你先别说,让我自己看。”
顾之泽攥着稿子一屁股坐在窗边的小沙发上,认认真真地看刘明远的稿子,看着看着,眼角眉梢的喜色就消了下去,嘴角微微下垂,两道眉拧在了一起。
李润野站在桌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在阳光下,顾之泽的头发闪动着点点光斑,发帘有些长,微微遮住了眼睛,但是卷翘的睫毛把阳光剪得碎碎的,李润野脑海里瞬间就浮现出顾之泽那双燃着火焰的眼睛。
午后的办公室里静悄悄的,玻璃墙外人来人往繁忙杂乱,各种电子仪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人声纷纷。可是李润野的耳朵里什么都听不到,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顾之泽的心跳声。是的,他相信自己能够听到顾之泽的心跳,就随着他微微起伏的肩背,一下又一下,叩击着自己的耳膜,调整着自己的心跳,直到两颗心跳成同一个频率。
“呼,”顾之泽长长地喘口气,抬起头来,“师父。”
“什么?”李润野的手轻微抖动了一下,他不做声色地飞快地抹去了眼中的各种情绪,漆黑的眼眸又变得古井般幽深平静。
“这个……”顾之泽咬咬牙,坦诚地说,“根本没有可比性啊。”
李润野点点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很好。”
顾之泽有点儿沮丧地低下头,肩膀塌了下来。李润野控制不住地走过去,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把手掌放在了顾之泽的头上,掌下是一片温暖细滑。
“师父?”顾之泽抬起头,发丝划过李润野的掌心,让他觉得心底痒痒的,眼神不自觉就软了,“怎么,受打击了?”
“不是,”顾之泽摇摇头,头发揉散在李润野的掌心里。李润野嗖地收回手,细长的手指蜷缩在一起。
“我没受打击,我只是被吓到了。”
“你大师兄没那么夸张。”
“不是,老板,我是被你吓到了。”顾之泽眨眨眼睛,嘴角抽搐着往上挑,“您能别突然这么温柔么?我不适应,鸡皮疙瘩都蹦出来了,我老觉得你下一秒就要变脸,然后骂得我恨不得推开窗户跳下去。”
“别,这是12楼,做人要有点儿道德,不要给环卫工人找麻烦。”
“师父,”顾之泽苦着脸挥挥拳头,“好老师应该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应该让人如沐春风。”
“可响鼓还要重锤,”李润野坐在顾之泽对面,说,“别贫了,说说你都看出了什么。”
顾之泽放下手里的纸,笔直地看向李润野,慢慢地从嘴里蹦出两个字“务实”。
“好!”李润野一拍巴掌,突然大声地赞了一句。顾之泽被这突然的一声震住了,他微微张着嘴,惊喜地看着李润野,那一声“好”一直嗡嗡地在他的头脑里盘旋,让他有莫大的喜悦和满足。这一上午的辛苦奔波,满身的大汗,苦心经营稿子,备受打击的沮丧,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声“好”中全都烟消云散,什么都值了。
“很好,”李润野点点头,再一次重申,“真的很好,能看出务实两个字就说明你可以尝试着追一追你大师兄了。”
“呃?那以前呢?”
“想都不要想。”
“师父!”
“你这样,我终于不用再后悔签了那张师徒协议了。”
顾之泽觉得自己真是易于满足,就因为李润野这样一句话,他立刻觉得通体舒泰,连腰板都挺直了。果然是,挨惯了狼牙棒打的人,给换条皮带抽都会觉得幸福!
“你具体说来听听。”李润野错开目光,不敢再去看那张神采奕奕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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