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对我笑◎

“想让我开心?”

远处, 沈烈跟酒店遇见的老板聊天,对方年纪稍大,过五十的年纪,他跟人交谈, 举手投足间成熟沉稳, 反而握着主动权, 对方一言一笑都跟着他节奏来,在那场晚宴里也一样, 好像他生来就属于这名利场。

也许是感受到视线, 沈烈忽然抬眼望过来,漆黑眼眸像是探寻不到底的深湖, 他实在叫人很捉摸清楚。

只是片刻,视线收回, 像一阵无疾而终的风。

陈静安细眉轻皱, 问纪弘:“你确定你讲的是沈烈吗?纪助下次还是不要开这种玩笑。”

好似逗鸟, 真想讨鸟欢心就该打开鸟笼, 而不是拿着个瓜子隔网逗弄,不过是闲来得趣,给自己找乐子。

说讨她开心,真说不上。

纪弘干巴巴苦笑两声。

怨不得陈静安不相信,之前的事还摆在那。他低头嗅闻篓茉莉花, 不管怎么样, 花香是真的。

出差结束,一行人返程。

沈烈还有工作, 让纪弘先将陈静安送回浅湾, 她本来是想直接回校, 但这几天旅行买的东西不少, 加上沈烈的行李,便先回来。

进门,陈静安看到客厅里多了一台鱼缸,生态缸,枯树水草以及长满苔藓的鹅卵石,设计的很别致,仿佛森林一隅,看起来生机勃勃。

纪弘在鱼缸前注视许久,感叹:“还好还好,都活着。”

“什么活着?”她问。

“鱼,陈小姐,你过来看看。”纪弘招呼她过来。

“有鱼吗?”

“你仔细看看。”

陈静安低下身,目光在柔软水草叶片后探寻,耐着性子看许久,见从水草后悠悠游出来的银白色小鱼,小指头大小,然后更多,更小的藏在鹅卵石后,细看,有几只身体透明小虾。

是小塑料桶里的,她以为沈烈让人倒回河里,从那边运回来,一千多公里路程,然后置办对它们而言过大的生态鱼缸。

“一条都没死。”纪弘细细数过,五条,没有一条阵亡,他的职业生涯暂时得以保住。

陈静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好一会,道:“它们习惯在河里生活,这么养着,怕也会死掉。”

“我起初也是这样担心,现在看来好像没有,一条条都活得很好。”纪弘轻扣下缸壁,“没准它们还以为是在河里。”

毕竟这里对它们而言,实在过大。

鱼缸就这么安置下,陈静安越来越习惯它的存在,偶尔会想到那天晚上,沈烈让她游回去,转头抱着她上石梯,她提着小塑料桶,水一直随着动作晃**,水声几乎掩盖掉所有声音。

《霸王卸甲》终于剪辑完毕,修修改改好多遍,工作人员上传到几大平台,前夜工作群里导演发红包,工作人员猜测着上传后点赞跟播放量,扬言一定是大爆款,导演扬言播放量过千万将减重十斤,很快被人截图,要等真到那天,当铁证甩出来。

群里气氛很好,等待着这段时间的努力开花结果。

视频发出去,最先看到的是身边人,前辈们跟老师朋友主动帮忙宣传,朋友圈几乎刷屏。

夸赞的声音扑面而来,前辈们对她这位小辈实在有些过誉,以至于周正卿摆摆手,让他们别夸大其词,捧杀只会让陈静安过于自满,她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

前辈们打趣:“周老这是不让我们夸,想自个儿夸,罢了罢了,谁让周老才是人老师呢。”

陈静安其实没多少真实感,她负责的那部分已经完成,尽心尽力,最后成绩如何已经没那么重要,看群里消息,说当天播放量已经破百万,她放下手机继续上课,阮灵竖起拇指,建议她去找个道观清修,她庆幸寡欲到已经不适合这俗世。

“我想我应该不那么适合。”

“怎么会?没人比你更合适了!”

陈静安单手托着腮微笑:“因为我已经动了杀念,现在想你是适合清蒸还是红烧?”

“可恶,都把我都讲饿了,今天去南食堂吧,今天好像有红烧肉。”阮灵对陈静安偶尔蹦出的冷笑话已经习以为常。

视频发上平台,谁都能看到,沈烈也不例外。

比起粗剪版,眼前的要更加精致,一帧一画都别有味道,鼓点与琵琶声相得益彰,“虞姬”自刎前,手持琵琶起舞,裙裾乌发翻飞,仿佛下一刻将羽化飞仙,舞完,乐音减缓,她忽然止住,琵琶半遮面,眼眸含泪,将落未落,到最后也只是作一个笑,随后拔剑自刎……

发出去一天,点赞过万,评论铺天盖地。

“姐妹们,让我再看亿遍,真的太震撼了!”

“这一刻真的感觉民族自豪感到达顶峰,民乐真的绝了!!!”

“真的难以想象现场听会是什么感觉,我现在就忍不住跪下了。”

“突然好想让女儿去学啊,太有感觉了。”

“有谁知道虞姬小姐姐的账号啊,救命,真的好好看啊,温柔又有力量,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虞姬就是这样子的!”

“好像没有,视频里没有@,看底下评论,说小姐姐好像还是音乐学院的学生哦。”

“还是学生吗?过于优秀了。”

“我直接自信叫一声老婆没人反对吧?”

沈烈一条条随意翻看,这种感觉奇异,这些人没看过布满瘀痕的四肢,也不会知道她扭伤高高肿起的脚踝……他亲眼目睹她破茧的全部过程,如今这只蝴蝶扇动蝶翼,她的美被更多人看见,他说不出舒服还是不舒服。

能明确的是,这种被觊觎的感觉让他很不爽。

沈烈叫来纪弘,问沈孝诚送来要转交给周正卿的字画不用有无送过去,纪弘知道字画贵重,不敢怠慢,本想着自己亲自送过去,因为暂时有事,还没来得及送去。

“不用送了。”

“拿过来,我亲自送去。”

周正卿手术后便回学校,恢复正常教学工作,这时间他在学校,电话里听到沈烈将过来,还有些惊喜,上次手术的事他还没有好好感谢,之后更没见过几次面。

“你二叔是个仔细的人,前段时间我也只是随口提一句罢了,还真给我送来,”周正卿倒杯水递过来,“还麻烦你特意跑一趟。”

“不麻烦,举手之劳。您跟二叔交情匪浅,有什么事您尽管说。”

“上次手术的事还没感谢你,今天一块吃个饭。”

“是晚辈应当的。”

“没什么应当不应当的,你是个好孩子,就怕你太忙,有别的安排。”

沈烈笑笑,说晚上的确还有其他安排,周正卿也不强求,打开字画跟他闲聊几句,沈烈的注意力落在墙面的照片墙上,多数是周正卿跟徒弟的合照,目光扫过去,一眼看到陈静安跟周正卿合照。

大概十八岁的模样,紧抱着琵琶,黑长的直发,弯唇笑笑,五官有些稚气未脱,皮肤依然白皙,唇红齿白的干净模样。

“这位,似乎上次陪二叔去国家剧院听演奏时见过。”

“静安,我的小徒弟,你们上次病房也见过,”说起爱徒,周正卿免不了满面红光,说起自己第一次见她,便冥冥感觉两个人有师徒缘分,他早有退居二线的意思,但还是在看过她表现后破了次例。

对于两人之间的事,则毫不知情。

沈烈握杯,水润过唇边,不紧不慢道:“看着的确眼熟。”

“也是个踏实好孩子,这次他们拍了段作品,传上网络,时代不一样了,想要要发展就得创新……”

吃过午饭,陈静安回复一些前辈问候的消息,其中江宇达是大陈静安一届的学长,新生报道那天是他扛着行李上楼,带陈静安跟母亲到宿舍,两个人加上好友,断断续续一直都有联系。

江宇达说视频看过许多遍,身边的朋友也一样,他因参加比赛,很长一段时间没回校,现在回来,带了旅行礼物,正好见面聊聊。

陈静安下课出教学楼,见到再楼下等着的江宇达,白衣牛仔裤,清风霁月的斯文模样。

江宇达将手里礼袋递过来:“去的地方正好产茶叶,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了,不知道你爱不爱喝,不爱喝可以放假回去带给叔叔。”

“谢谢,学长有心了。”

江宇达挠挠脑袋:“送女孩子茶叶是不是太直男了?”

陈静安笑:“没有,没那么夸张。”

江宇达性格很好,在入学初期时,作为咨询对象,解答过陈静安很多有关学校的问题,既包括选课以及老师教学水平,也不乏快递点位置、附近饭馆哪家不错等小事,江宇达每次耐心解答,免去她不少麻烦。

两人往女生宿舍方向走,江宇达夸赞的言语过于夸张,陈静安只觉得不好意思,几次想扯开话题都无果,直到到宿舍楼下。

“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江宇达问。

陈静安没回答,脸上的笑意也在见到他身后的男人时逐渐消失,挺拔高大的身形,眼廓很深,鼻梁又过于挺,他的外表是那种张扬到极具攻击性,他眉眼压得很低,视线平直看过来,没多余情绪看着她。

心尖与瞳孔同一时间骤缩。

“……不了。”陈静安很快收回视线,“我晚上跟朋友约好,谢谢学长的礼物,下次有时间请你吃饭。”

江宇达表示理解:“好,希望学妹说的不是客套话。”

“怎么会。”

“学妹下次见。”

“谢谢学长。”

江宇达挥手,走了。

再无遮挡,两个人直面,压迫感几乎是扑面而来。

走过去时陈静安不自然地回头看了眼,在看人是否走远,她的小动作落在沈烈的眼中,他反而扯唇笑,笑意很深,作的是谦谦君子、斯文儒雅模样。

“来之前怎么没发消息?”陈静安问。

“手里是什么?”沈烈没回答,视线落在礼袋上,她穿一条白色长裙,面料顺滑,他握住她的腰,没什么肉,骨头纤细,像是只手就能折断。

“学长旅游带回的茶叶。”

“学长?”沈烈回味这个称呼。

“他大我一届,的的确确该该叫学长。”陈静安不知道这称呼有什么问题。

她不知道的有很多,就像是对虚伪秽恶的人而言,善良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掌心在收紧,那股烫意越来越难忽视,像寂寂燃烧的暗火,沈烈仍然笑着,姿势慵懒随意,他问:“我也送过你礼物,你怎么不谢谢我?”

“我谢过。”陈静安自认在这件事上,她因为从小家教仍然礼数周到,即便对方是沈烈。

“不像这样。”

“?”

“你既没叫过我学长,也没对我笑。”

作者有话说:

女儿:叫学长?是你疯还是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