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一切,都像一场梦。

她甚至没有机会去欣赏姜玉莹的气急败坏,就被谢欲晚手下的人,直接带离了姜府。

踏出姜府那一刻,春日的风向她涌来,阳光洒在她脸上,她茫然地看着门外的一切。

她没有回头。

那个困住她和姨娘十几年的囚|牢,那座压得她和姨娘不得喘息的大山,就那么轻易地,因为谢欲晚一句话,轰然崩塌。

将她带出府后,侍卫将一方玉佩递给她:“这是大人的随身玉佩。”一同递给她的,还有一个小小的玉盒。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红了眸,没怎么看玉佩,就不可置信地接过玉盒。这个形状,她能想到的,只有一样东西。

“是姨娘的骨灰吗……”

侍卫将玉佩一同塞入她手中,淡声道:“如夫人所言。”

姜婳抱住玉盒的手一紧,心被这一句“夫人”烫出了疤痕。她手颤抖着,她如今站在这春日的阳光之下,欢喜拥有的一切,是如何来的呢……

是牺牲了谢欲晚来的。

被她玷了身子,污了名声,占了正妻之位。

名声赫赫的少年权臣,风光霁月,位高权重,当朝最年轻的丞相,如若不是这场阴差阳错,他本是她一生都难以触碰的人。

她用这般卑劣的手段,牺牲他诸多,只是为了报复……姜玉莹。

她心被烫的难以思考,手中的玉佩,怀中的玉盒,这一件一件,像是雨日前天空中黑沉沉的云,一片一片,压在她心上。

她不后悔那天推开那扇门。

但她愧疚。

*

大婚后。

他们成婚的第一年,第一个月,谢欲晚很忙,每日她们的交集,可能就只在床笫间。

除开在姜府第一次凶狠些,其他时候,他其实很温柔。

她总是不敢看他,夜间的烛光已经很暗了,可她还是不敢看他。她偶尔能感受到,那双凤眸总是平静地望着她。

有些冷。

具体是厌恶,还是疏离,她不敢去细看。

偶尔她独自在府中时,会看见一方白绫,从空中悬下。她知晓自己,大概是得了什么病,但她未听过这种病。

她也请了大夫,大夫来了,说她眼睛没问题。

她望着空中那方白绫,轻声应了声“嗯”。

她其实不是很怕,这是姨娘留在这世间最后的东西,她怕什么,也不会怕这种东西的。

更何况,她喃喃道:“别人都看不见,只有我看得见,那便是假的。”

只是,她从来不敢细想。

每个大夫都说她眼睛没有问题,那是哪里的问题。

*

他们成婚的第一年,第三个月,第十一天,谢欲晚请了半月的假,回来清淡同她吩咐一声:“三日后要去商阳。”

商阳是谢家祠堂所在,族中经历上一辈颠簸还留在这世间的老人,大多数都居在商阳。

她有些惶然。

那日谢欲晚虽对她已算百般维护,但还是有碎嘴的人传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长安城已经传遍了。

她是通过在酒中下药,又不知廉耻去勾引了谢欲晚,才得来的正妻之位。

偶尔,姜婳其实回想,这个传言,也没有太大问题。除开药不是她下的,除开她本质只是为了报复姜玉莹,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论迹不论心,但她,连心都不干净。

长安城传遍了,商阳离长安不过两日路程,又是谢欲晚的消息,想必,她的事情,早就传回族中了。

但她只是惶然,不是不想去,她没有想不想去的资格的。

故而三日后,同谢欲晚乘坐同一辆马车时,她很乖巧。

两人白日很少相见,同乘一辆马车,也没有什么话好说。谢欲晚闲适翻着一本书,姜婳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直到那道清冷的目光望向她,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意识到了,浑身的神经顿时敏感起来。

但他只是淡淡看着她,也不曾说什么话,即便直到被她发现了,也只是更加随意地看向她。

他身上有一种,她这一生,不曾有过的肆意。

*

到了族中。

姜婳扶着谢欲晚的手,下了马车。

指尖相触的那一刻,她怔了一瞬,其实,无论她们私下关系如何,只要是在外面,谢欲晚都会给她最大的尊重。

别的夫人有的东西,她从未缺过。

站好那一刻,数道凌厉的目光向像刀子一样,剐在她身上。她僵硬地望向前方,行礼:“妾见过各位长老。”

长老们冷哼一声,就往前走了。

她茫然地望向谢欲晚,可谢欲晚此时却没有看她,只在她走路不小心要摔倒的时候,不动声色扶了她一把。

一到祠堂,一身白袍的长老对姜婳怒斥:“跪下。”

她怔了怔,随后安静地跪下了。

周围的人安静了一刻,似乎没想到做下这般事情的女子这么听话。谢欲晚眸深了一瞬,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望向了为首的谢青长老。

谢青冷哼一声,不看谢欲晚。

直接将这种女人迎为正妻,他未直接同谢小丞相计较,他还冷什么眼。谢青直接无视,正欲当着所有族人面数落姜婳时,余光中看见谢欲晚蹙了眉。

谢青手一挥:“先下去。”

一时间,祠堂内,只有谢青、姜婳、谢欲晚还有几位年长的长老。姜婳颤着身子,低垂着头,望着漆黑的地面。

她知道这是受罚。

可不知为何,相较于丞相府那些软绵绵的棉花,这惩罚,来的,让她安心许多。

姜婳不敢抬头去看长老们的眼神,长老们的厌恶,和二姐姐的厌恶,是不一样的。

二姐姐的厌恶,是恶。

长老们的厌恶,是厌,是对她的一种审判。

她犯了错,如何经得起审判。

跪了半个时辰后,长老们就出去了。她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回头看了一眼。

她身后,只有漆黑的一片。

心陡然地被刺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就把这个插曲略过去。

她不敢细究。

等到一个孩童跑进来,小声对她说:“姐姐,结束啦,可以回家啦。”

她一怔:“……回家?”

小孩对她嘻嘻一笑,却不肯再多说什么。

姜婳起身,没太注意,直接跪了下去。

她这才发觉,从天亮跪到了快天亮,她已经跪了大半日了。两个膝盖,若不是衣裙遮着,应当都能看见发紫了。

她一边揉了揉发疼的腿,一边缓慢地起身,这一耽搁,她就忘了适才小孩笑嘻嘻说的东西。

故而,当她推开门,看见榕树下提着一盏孤灯的人时,楞在了原地。

他身姿颀长,显瘦挺拔,持着一盏不太亮的灯。

她未见过如他一般好看的人。

即便是这般昏暗的烛光,也能映出那张如玉的脸庞。

那么一瞬间,她好像能理解,二姐姐为何会如此喜欢他了。

但这些想法,都只是停留了一瞬间。她的心里面装了太多东西,情爱什么的,都是太遥远的东西。

此时,她在想的,是——

他来干什么?

小孩笑嘻嘻的话同他清淡的声音一同传入她耳朵。

“回家了。”

说着,他递过他的手,她怔怔地牵住了他的衣袖。

他一愣,竟笑了起来。

万物失色,亦不为过。

姜婳彻底愣住,她从未看他真正笑过。但,这,为什么就突然笑了?她捉摸不透,但更不敢问,只能牵着他的袖子,小心控制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亦步亦趋地跟着。

直到身前的人突然停下,她一下撞到他身上。

她忙道歉:“对不起,我,我……”

谢欲晚奇怪地看着她,这一次,他情绪表达地很清晰:“不是你的错,为什么道歉?”

他微微俯身,那双好看的凤眸,就那样直直看着她。

姜婳下意识道:“对不起,我不该对不起……”

谢欲晚眸中笑意一深,牵住少女的手,向着院子的方向走去。

姜婳整个人都不太适应,手僵硬地不知道如何摆动,他注意到了,也没太在意,只是领着人,一步一步,向着他们的家走去。

天□□亮,其实已经没有月亮了。

但姜婳望向天空,还是看见了一轮小小的月。

她依旧僵硬地被人牵着,他依旧眸色平静地向前。

*

谢欲晚修了半月的假,但在商阳只呆了三日。

走的时候,姜婳同长老们行礼,长老们依旧是冷哼一声,不太理会。倒是有一群小孩笑嘻嘻同她摆手。

“姐姐再见。”

“姐姐下次再来。”

“好看姐姐回家啦~”

姜婳被“回家”这个词烫得心上一疼,轻呼了口气,又慢慢咽回去。

马车上,谢欲晚依旧在翻阅那本书,姜婳依旧垂着头看着手指。

姜婳也依旧能够意识到,谢欲晚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依旧不敢,抬眸去看。

直到手中被递过来一本书——《春》,她知道,是一本快失传的古籍。从前的夫子在为她们上课之前,有稍微讲过这本书。

内容通俗易懂,适合六岁孩童……

姜婳顿时咬唇,随后捂脸。

二姐姐不喜她读书,不喜她写诗,不喜她读赋。甚至平日夫子只要夸她一声,二姐姐就会从其他地方把她折磨回来。

有时候,是她心爱的兔子被二姐姐剥了皮。

有时候,是从小陪伴她长大的嬷嬷被污蔑偷东西遭到责罚赶出府。

她逐渐,就真的不读书了。

不读书,不写诗,不读赋,成为每一任夫子口中最不学无术的学生。

谢欲晚做夫子那两个月,她自然也是如此做的。

那这般,他将这《春》给她看,也的确……没什么问题。说服了自己,姜婳小心翻开第一页,饶有趣味地看起来。

她看的很入神,甚至连谢欲晚看着她都没发觉。

风顺着马车车帘吹入,光洒在少女柔美的脸上,映出姣好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