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糖捂着脖颈间的伤痕, 狼狈地坐在稻草堆后。

姜婳走后,她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一直呆在他们分别的地方。

她垂着眸, 指尖满是地上的灰尘, 浑身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只是, 在周身一层萦绕的冷意之下,她亦有一层淡淡不愿表露的惶然。

今日这般拙劣的技巧,只是让小姐安心的说辞,骗骗那些侍卫便够了, 如何......都是骗不过公子的。

对于公子而言,这应当唤作——‘背叛’。

橘糖闭上眼, 眼睫轻颤, 平日总扬着笑的唇角缓缓变得平直。

这是公子此生最不能容许的东西,可如今这个人偏偏是她。

在她的数步之外, 是平日人声鼎沸的大街,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有些寂静。偶尔路过的人群漾起一种诡异的喧闹,时不时夹杂着一两声惋惜, 但更多的, 是装模作样的悲叹和不太掩饰的笑意。

“活该,只是长安那边消息还未传来,听说他就是个大奸臣!”

“可是平日从前于大人在江南为官时,是个好官......”

“还唤‘大人’呢, 现在就是一畏罪自缢的牢犯,要我说, 昨夜那火啊, 烧得好!”

“烧得好!”

细碎的疼意持续从脖颈间传来,橘糖被恍惚之间的听闻吓到了。她扶着墙准备爬起身去大街上寻人问问, 就被身后陡然出现的少年止住了身影。

过于熟悉的气息让橘糖一下子失去了挣脱的力气,她无力地垂下头。

寒蝉没有看她的眼睛,只是冷冷看着她脖颈间那一道只经过简单处理的血痕。他将橘糖在地上放好,拆开简陋的包扎,从怀中拿出膏药和绷带,麻利却细致地处理好了橘糖的伤口。

少年的指腹有一层厚厚的茧,刮着一层滑|腻的的膏药在伤口上摩挲时,橘糖下意识身子瑟缩了些。少年瞧见了,放轻了些动作,一言不发继续为她处理完了伤口。

临走的时候,抱剑的少年终于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

“自己回去向公子请罪。”

橘糖握紧手,最后也没有说什么。

她知晓寒蝉生气了。只是如今比起寒蝉的生气,还有许多件让她更头疼的事情。

*

一日前。

一直在外四处‘游历’的莫怀乘坐游船来了江南,摆掉身后的小尾巴,敲响了江南一处小院的门。

“砰——”

“砰————”

门敲到第三声时,木门从里面打开了。

莫怀垂头,轻声唤道:“公子,那些地方已经按照公子的吩咐全都安排好了,只是一直有一方势力暗中跟着在下,不过也从未出手阻拦过什么事情。下面的人已经去查了,暂时还未查出是哪方的。”

谢欲晚一身淡漠,雪白的锦袍衬得人没有什么血色。

“先进来吧。”听完莫怀的话,他平静道。说完,他便转了身,向屋里面走去。

莫怀垂头应‘是’,他向四周望了一眼,商阳那边的暗卫这几日大多数都被唤到了江南这边,他也被公子从外地唤了回来,江南这边怕是有什么大事。

谢欲晚坐在庭院之中,莫怀开始认真汇报这些日查探到的事情。

“边疆那边最近的确有些骚|动,但是一年半载难成气候,其间一直有人在两方势力间游走,企图引起两方势力的矛盾。边疆百姓之间关系还算友好,不似军队那边箭弩拔张。”

“当初那位用来藏污纳垢的地方,就是在暗卫营。知晓当年事情的人,都被他暗中遣入暗卫营。入了暗卫营,平常人就失了姓名,大多数也失了性命。下面人呈上来的,只有一地的枯骨,商阳那边的线索算是断了一半。”

......

莫怀静静说着,谢欲晚垂眸听着,一阵风吹过的时候,他突然掩袖咳嗽了起来。

莫怀蹙眉,止住了下面的话。今日他看公子脸色苍白至极,原以为只是太久未见公子,如今看来是公子身体出了问题。

莫怀上前一步:“公子这几日不若好好休息,手下的事情交给属下和寒蝉就好。寒蝉也不小了,有些事情他也该学着怎么处理了。”

谢欲晚摇摇头,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继续说吧,今日可能是最后的闲暇了。”

莫怀一怔,随后艰难地开了口。

对于公子而言,这般时刻的确也算得闲暇。他不再多言,将剩下的消息一并说完。

谢欲晚淡淡听着,直到天色微微暗沉下来。在漆黑一片中,远处有一道火光,微微地亮了起来。

寒蝉适时出现在了门边,抱紧匕首:“公子,到了时间了。”

谢欲晚起身,突然看见了一旁的水缸。雪白的袍衬得他面色苍白如玉,眉眼淡漠。他抬手,望了望身上的衣裳。

白雪一般的颜色。

莫怀望着门外,一辆马车已经安静地停在了小巷中。他看见公子愣神片刻,还是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袍,向外走去。

火光滔天之中,江南却格外地寂静。

在一片寂静之中,奔跑在小道上的马车‘哒——’‘哒——’‘哒————’顾自欢快,马车内的谢欲晚平静地翻开了一页书。

书页上明晃晃写着一行大字:“来时路,归时路。”

谢欲晚恍若未闻,再抬眸时,书页上那行字已经消失了。而他的表情,从始至终都很平淡。只有雪白的袍随着夜间含着硝烟的风,一点点被吹皱。

马车未停在江南于家的百年府邸前,而是停在了一处僻静的小院。

此处距离于家数里之远,地处荒僻,周围只有寥寥几户农家。即便已经提前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莫怀还是认真打量着四周。

谢欲晚站在马车旁,淡淡看着远处如深海一般的夜。

雪白的袍在这乡间的路上上,不可避免地染了脏污,但谢欲晚神色淡漠,毫不在意。马夫留在原地,他同莫怀一起向那处僻静的小院走远。

明明是深夜,远处的天边却都是红透的一片,像是夕阳蘸着火光终于在深夜写下如血的嘶鸣。

莫怀上前,轻敲了门。

“砰——”

“砰——”

“砰————”

许久,里面才传来机械的开门声。

于陈颤抖着手打开了木栓,然后望向了面前一身白袍的公子。

他有些惊讶,似乎又不太惊讶,咽了一口沉闷的气,刚遭受灭顶之灾的少年,试图挂起一个不算太难看和狼狈的笑:“谢......公子。”

他似乎想唤‘谢兄’,却又在下一刻行了一个恭敬的大礼。

少年想来挺直的脊梁,此刻悄然弯下,变得颓然。他似乎一夜之间成长了,明明是春日,整个日却恍若秋日萧瑟的叶。

他俯身在地上,泥土混着春日的露水,湿了少年本就脏污的衣衫。

他慎重而恭敬地磕了一个头,声音嘶哑:“于陈替于家满门,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他突然失了声,许久之后才坚声道:“若是没有公子,今日......我于家满门便是烈火中的枯骨了。”

少年刚经历了丧父之痛,灭门之仇,眼眸红的已经流不出泪,但还是固执地行完大礼:“日后公子若是有何处用得到于陈,于陈一定竭力为公子所用。”

谢欲晚淡淡看着他,待到他说完,嗓音平静。

“我救你不因为你,所以你无需对我相报什么。”

是因为阿婳。

跪在地上的少年神色一怔,手指尖颤抖,衣袖间突然掉落一朵桃花。在他从于家被包围被迫逃亡的路途中,这一朵桃花都好好地藏在衣袖间,此时却陡然掉落到了泥土中。

于陈突然崩溃大哭,维持半日的冷静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明明再有两月便是他和阿婳成婚的日子,但一夕之间,全部都变了......甚至这般时候,他再提起情爱,便恍若罪恶。

谢欲晚平静地看着,眼眸在那朵桃花上停留一瞬,神容淡漠:“我无需你对我相报什么,但我要你应我三个要求。”

于陈缓慢收起惶然的神色,握紧拳望向身前的谢欲晚。

“一,从今以后你名陈于,字檀之,世间再无江南于陈。”

谢欲晚淡淡看着少年,到他应下,才缓缓启唇。

“二,我会予你今年科举的资格,但仅限于此。我不知你学识,不晓你才华,也不在意你日后用何种手段,又能在官场走到多远。只是我要你记得一点,勿要一叶障目。”

于陈颤抖着眼,应下一个端正的‘是’。

说到第三点时,谢欲晚有些犹豫,风吹起他雪白的衣袍,夜色之下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萧瑟。他望向面前神色深重的少年,声音第一次放轻。

“三,我要你咽下今日我们交谈的一切,不要同‘旁人’透露分毫。日后朝堂之上,你同我即便相见,也只会是陌路人。”

于陈又是身体僵硬地行下一个大礼,头碰在地上之际,眼眸满是泪。

“陈于在此,多谢谢大人此生难报之恩情。”

谢欲晚依旧只是清淡摇摇头:“我救你不因为你,此后你无需因此对我相报什么。此方小院,地处偏僻,那些人在你入仕之前都查不到。”

于陈眸中的泪晃了又晃,最后还是化为了痛苦的呜咽,似乎挣扎许久,于陈终于对谢欲晚问出那句:“谢大人,我爹他是被冤枉的,对吧......他是为了我们,才被......”

少年哭得泣不成声,谢欲晚眸色却很淡,说出的话一如既往地无情。

“这是你日后要查清的事情。”

于陈明白身前之人已仁至义尽,此刻停了答复,他也不过又行了一个大礼。一时间,少年的额头鲜血淋漓。

转身之际,谢欲晚终于对跪在地上痛哭的少年说了今日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尚且算得上柔软的话。

“檀之,珍重。”

说完,雪白的身影,便离开了这方再也不会踏足的偏僻小院。踏出小院的那一瞬,一股腥气自胸膛间涌起,汹涌得让谢欲晚直接弯膝跪下。

“噗——”

一滩血淡淡地躺在泥土之上,才吐了血,谢欲晚脸色却很平淡,甚至没有多看地上的血一眼。月光映亮雪白的袍,青年衣袖上都是丝丝点点的血迹。

莫怀蹙眉上前:“公子,怎么回事?半年内公子您已经吐了两次血了,这次比从前还要严重不少。此次回到长安,一定要去寻大夫。”

谢欲晚没有做没有意义的反驳,只是望着东南的方向,看着那一方冲天的火光。

世间万物有其该有的轨迹。

只是......似乎永远不会懂。

*

长安城中。

高座之上,正在饮酒的男人望着江南的方向,轻轻晃了晃酒杯。

下面的太监声音尖细:“那边都已经处理好了,派去处理的人,也都全部绞杀了。那批银子用于家的家产填充了大半,那些人也就不会再追究了。”

一杯酒被送到了太监身边,男人轻声一笑:“这些天辛苦公公了。”

太监神色愉悦地拿起了杯中的酒,毫不设防地饮下。直到片刻之后,口吐白沫,不可置信地望向高座。

直到太监倒下,高座上的人还在随意地饮酒。

下面的戏台悠悠闲闲唱着‘狡兔死~走狗烹~’

等到下面的尸体彻底僵硬,他才嫌恶地看了下面一眼:“阉人一个,扔出去吧。”

下面的人埋头应是,抬起尸体的手却在瑟瑟发抖。

*

江南正值三月。

姜婳寻了一条少有人知的小路,这是从前于陈带她逛江南时,带她认识的路。适才大街上的喧嚣一点点消散,春日的风扬起她的衣衫和碎发,她顾不得自己脸上的汗珠,一路向着于府的方向跑去。

直到,在春日灿烂的阳光之下,她看见了那片‘灿烂’的废墟。

她怔在原地,甚至还未走近,就能看见那片废墟之中喧闹的人群。

有隔了十多里的村民,有附近的小贩,有玩耍的孩童,还有抱着孩子依旧四处弯腰捡拾的妇人。

......一时间姜婳甚至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身旁农妇模样的人推了推:“姑娘你也是来捡些东西回去的吧,来的有些晚咯,我这都来回两三趟了。你是不知道,我第一次来找翻的时候,竟然还翻到了好大一块银子。”

姜婳惶惶看着面前慌乱的一切,满心都是着急。

她也顾不得礼仪,抓住身旁妇人的衣袖:“请问于府是,是怎么了,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于府里面的人呢?”

妇人看着她慌乱的眼神,看了看远处翻找废墟的人群,有些着急但还是好心道:“家中大人这般事情都未同你说?那于大人贪污啊,在京中畏罪自杀咯。昨日一群贼人将于府啊血洗了,还放了一把火。这火烧了整整一夜。”

妇人见她生的好看,不免又多啰嗦了两句:“要我说啊这哪里是贼人,明明就是绿林好汉。那姓于的为官不仁,竟然连灾银的钱都贪,被灭门啊,就是轮回报应!”

姜婳直直瘫倒在地上,手轻颤着,眸中陡然落下泪。

那妇人见她哭成这样,才察觉到不对,默默离远了些,最后跑去那一片废墟之中继续翻找。

姜婳眸颤着,撑着手从地上爬起来,向前走了些准备再寻人问问情况。她心中慌乱得什么都想不起,上前不过几步,就看见了地上那方歪歪扭扭的牌匾。

她红着眸迟疑了一瞬,想起从前于陈在府前抬手指着牌匾,温柔对她说:“阿婳,这是我父亲亲自提的......”

而此时那方牌匾,正被一屠夫模样的人拿着斧子,一刀一刀劈着。那人一边劈,一边在口中骂道:“他爷爷的来迟了,看来看去就这块木头还值些钱。”

牌匾晃悠悠的,已经裂开了,看着马上就要被劈开。

姜婳颤着手,抓住了屠夫要劈下去的手臂,她被带着直接摔到了地上:“等,等一下。”

她红着眼,从怀中拿出一块银子,递了过去:“这块木头,留给,留给我吧。”

屠夫像看神经一样看她,见她不像说笑的,忙拿了银子走远,一边走还一边念叨:“你自己给的,你这姑娘,小小年纪,自己给的啊。”

姜婳望着面前忙乱喧杂的人群,却怎么都寻不到那个记忆中温柔热忱的少年。

她起身准备再走近些时,一道修长的身影拦在了她身前。

她惶惶抬头,望向身前面色依旧平静的谢欲晚。

她几乎是下意识道:“你做的——”

声音还未发出来,她已经被谢欲晚捂住了嘴,他眸色淡淡的:“姜婳,你想清楚了再说接下来的每一句话。”

姜婳被迫同他对视着,泪一点一点盈出了眼眶。

她当然知晓,这办事情不会是谢欲晚做的。只是,她不知道还有谁,也不知道这般事情为何独独发生在于陈和于夫人身上。

他们都是那么好的人......

她惶然抱住身子,失声大哭。为了见于陈,挑选的衣裳,打扮的妆容,此时都同面前的废墟一般,狼狈一片。

一个温热的怀抱落下来,谢欲晚用衣袖将她护在怀中,挡住了旁边人的视线。他停顿了一两瞬,眸中多了一分深重,声音难得轻柔。

“别哭,于陈和于夫人都在外郊的院子中。”

姜婳的眸一瞬间僵住,望向谢欲晚,声音哽咽了下:“真的吗?”

谢欲晚此时眸色又变淡了,日暮的光照在他的眼睫上,他淡淡道:“我为何要骗你?”说完,他将她扶起来。

姜婳原想拂开他的手,但想起于陈,还是垂头同他去了马车之中。

走近马车,寒蝉抱着剑在外面等着。

姜婳脑中闪过什么,但一旁的马车已经掀开了车帘。她眸色复杂地望着前方的马车,这便是命运的轨迹吗,她已百般逃避,最后还是要同谢欲晚染上交集。

这般想法不过一瞬,此时什么都没有于陈的安危重要。

她不得不收敛心中的失落,同谢欲晚‘谈判’。

谢欲晚看着她的眼神,刹那间就明白她所思所想。他淡淡地向身后的废墟望了一眼,也随在姜婳身后上了马车。

两人面对面坐着,姜婳刚想开口,就被谢欲晚递过来一本书。

她被迫接过那本书时,谢欲晚的眼眸恰同她对上。

一时间,她捏着书的手不由有些紧:“让我去见于陈。”她咽了咽口水,轻声道。

谢欲晚眸中并没有什么神色:“书中第五页,在马车停下来之前,倒背出来,你就去见。”

姜婳手一时间僵住,上一世也不见这人如此刻薄。

“我没同你玩笑,谢欲晚,让我去见于陈。”她此时满心担忧,做什么背诵诗文这般的荒唐事情。

谢欲晚平静看着她,也学着她一般唤了全名:“姜婳,你看我像是在同你玩笑吗?”

姜婳心中气闷,翻开书,开始背诵。再抬眸之际,就看见对面的谢欲晚正淡淡地看着她。

她抓着书的手一时间发紧,最后自己逃避似地闭上了眼,脑中乱得如何都背不下这短短的一页。

从始至终,谢欲晚一直眸色平静地望着对面的少女。

就好似,只有在这般时候,他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看看她。不知不觉,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从车窗涌入的风拥入青年的袍。

他终于神容淡漠地移开眼神,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扣紧小桌,指尖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带着血迹的印,才缓缓咽下了喉间发疼的痒意。

做完一切后,他没有再抬头。

到底只是一页书,姜婳很快就背完了。她才不耐烦地想将书递给谢欲晚自己背诵时,马车就停了下来,一直垂眸的青年声音依旧很淡,只是多了分不易觉察的虚弱。

“下车便是了,去吧。”

姜婳刚要出口的话一怔,手下意识就想去掀起车帘。

从始至终,青年都未睁眼。

但最后,姜婳的手颤抖地从车帘上放下,眸色复杂地望向了对面的谢欲晚。两世,这可能是她在他面前服的第一次软。

“谢欲晚,你能告诉我于府到底发生了什么吗?”少女垂下手,也垂下了眸,她声音很低。

青年曲指,下一刻又松开。

他抬眸,望向对面的少女。她担忧、慌张、局促不安,这一切都是因为旁人,但是看着却比上一世要活的更为生动。

姜婳抬眸那一瞬,恰同谢欲晚对上。

按照她从前的性子,此时她便该退缩了。但是想到那个如春花一般灿烂温柔的少年,她还是坚定地望向谢欲晚,又问了一遍。

“可以吗?”

谢欲晚一怔,突然自己有些局促地移开了眼。

姜婳向来看不明白他的情绪,还以为这是拒绝,心中叹了口气,却也知道若是谢欲晚不愿,她没有立场也没有身份去强求。

她的手刚搭上车帘的时候,谢欲晚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姜婳,前世我教给你的第三课是什么?”

少女的身子陡然僵硬,转身望向谢欲晚,轻声道:“不要先入为主。”

青年依旧恢复了往日的淡漠,声音如雪一般又冷又静:“那你今日做到了吗?”

姜婳手下意识抓住坐垫,许久之后才摇头:“我没有。”

青年似乎觉得自己言语要再狠厉些,可面对少女的低头,张了几次嘴却又都说不出话。他在心中有些苍凉地笑了一声,忽略从今日在废墟见到她之后就泛起的疼。

解释不清的不东西,即便他知晓,也就当做不存在。

沉默之间,姜婳眸中的坚定一点一点被软化,她轻声问道:“夫子,是学生又犯错了吗?”

谢欲晚眸一凝,许久之后,唇边多了一分讽刺的笑意。他抬眸望向对面看似低眉顺眼的少女,神色越来越淡。

他便也学着她的做派,全了她想泾渭分明的心。

左右,就如同她所言,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浅薄的占有。她厌恶这般轻薄的存在,他本来......也不该有。

“是,错了。”他淡声不曾外泄一分情绪。

姜婳手再一次捏紧坐垫,眸半抬,却不曾看对面的青年。她摒弃不开心中杂乱的念头,许久之后也只能摇头:“学生想不明白。”

“于陈可怜吗?”谢欲晚却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姜婳捏紧手,不愿意点下这个头,沉默却基本上等同于承认了。

“你在想,为何于府一家这么好的人要陷入这般的事情,要为上位者的争斗失去名誉、官位、府邸乃至生命?”

姜婳身子一僵,但依旧没有否认,即便她从来不曾言,但她的确是这般想的。

谢欲晚没有再看对面的少女,笑意中带了些讽刺,他只轻声问了一句:“姜婳,你可还记得,当初你同于陈是如此认识的吗?”

有什么东西从姜婳心中一闪而过,姜婳手一瞬间失去力气般松开,向谢欲晚看去。

谢欲晚淡淡看着她,平静又嘲弄。

“既然要先入为主,姜婳,为何你的‘先’在于陈身上。你同于陈相识,是因为姜家。姜老夫人为你介绍于陈为夫婿,于陈不曾在朝中为官,但于父并不是。”

“说回于陈,于陈这个名字,可能你并不熟,但陈于呢?”

姜婳的眸一瞬间睁大,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摇头。

“不可能,不会的......”

谢欲晚定眸望着她,许久,只有车帘被风吹动的声音。

姜婳心中响起上一世她所听到的‘陈于’的消息。

陈于,字檀之,乃是后世最大的奸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