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后,两人就都沉默了下来。

橘糖忧心望着,许久之后,姜婳似乎才察觉,轻柔地挂起了笑:“橘糖,我没事,可能就是这些天没有休息好,然后......就不太舒服,刚才才会昏过去。你若是担心,我们再请几个大夫就好了。”

娘子的话说的奇奇怪怪,但是橘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她也觉得,是要再请几个大夫。娘子脸色日渐苍白,怎么可能只是一两日便能好的风寒,什么事情,都没有身体重要,至于公子那边,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待到公子不那么生气了,她去同公子谈谈。

她沉思时,姜婳就柔柔地望着她,也未开口说什么话。

看着看着,眼眸缓缓垂上,无声无息地睡过去了。

橘糖察觉时,呼吸都窒了一瞬,垂头听见姜婳纤弱的呼吸声时,心才定下来。再一抬头,门扉旁,是之前甩袖离去的谢欲晚。

她惊讶,小声道:“公子。”

谢欲晚站在阴影之中,静静看着病榻上的姜婳。

橘糖小步跑上前,同谢欲晚一起到了院子中。

“公子,娘子刚才才睡过去。”

谢欲晚敛着眸,秋日的霞光映出他修长的身姿。看向橘糖时,他静默瞬息,浑身上下的情绪很淡。

“说吧。”

橘糖直直跪下,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谢欲晚长眸半抬,眉间已隐有不耐之色。

橘糖不敢再违逆,犹豫道:“是因为纳妾的事情,娘子,娘子一直有些不太开心。公子那几日都不在府中,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娘子也不曾同我......说过心中所想。我只知道,娘子不开心。”

谢欲晚定眸看着橘糖,许久之后,淡声问:“那你觉得,我应该纳妾吗?”

橘糖一怔,手顿然发紧。

她了解公子,自然知道公子允诺纳妾,就是为了给娘子一个子嗣。可是娘子......娘子不一定知道。

对于娘子而言,公子此时纳妾,权衡利弊,其实已经,已经......很好了。

谢欲晚语气如常,笑容却多了丝冷意:“所以橘糖觉得,我应该纳妾吗?”

橘糖挺直的脊背陡然弯了,是在这一刻她才发现,她其实......不太知道娘子的想法。她知道娘子对于纳妾之事,心中不愉。

娘子究竟是在为公子答应纳妾的行为不愉,还是在为公子纳妾后可能发生的事情担忧?

是在这个时候,橘糖才发下,她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公子总归是要有子嗣的。

娘子......总要接受的。

但是她能想到的东西,娘子也能想到。那娘子这些日子的反常,是因为担忧吗?

是因为担忧。

橘糖自小便在谢欲晚身边,她的心思,他只看上一眼,便能明白七八。

他顿时有些不愉,一股气闷在心间。

从橘糖这知晓了姜婳所想,他本该同适才一般甩袖离去的,但想起病榻上她低垂的眸,苍白的脸,矜贵的青年罕见地沉默了。

他一边想,他不该如此纵容她的贪心,一边又径直踏入了房中。

他坐在床榻边,望着她昏睡的容颜。

苍白,瘦弱,微颤的睫毛。

他声音很轻。

“姜婳,想要子嗣,提出要为我纳妾的人是你,不想要妾,怕威胁你主母地位的人还是你。”

“你把我当什么?”

随着这一句话,姜婳额头出了大粒大粒的汗珠,眼睫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手紧紧地抓着被褥。

他怔住。

一种苦涩的疼在心间徐徐蔓开。

像是他少年时,从夫子树下偷的那一壶酒,只尝了一唇,便被苦了眉头。

他静静地看着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随后,矜贵的青年敛了眸,躬下身,握住了沉睡中的人的手。

他没有太用力,怕惊醒本就梦魇的她。

垂下的眸,躬下的身。

无不写着妥协。

*

姜婳醒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时候醒来,第一时间眼睛只是静静地望着被微弱烛光映出来的头顶的床帘。

直到在余光中瞥到了一抹锦白。

她怔了一瞬,侧眸,对上谢欲晚平静如水的眼。

“......夫君?”

谢欲晚轻声应了一声。

“饿吗?”

姜婳下意识摇头,却在谢欲晚的注视之中,改了口。

“有,有一点。”

天色昏暗,连月色都无的夜晚,如月一般的青年声音却格外地温柔:“那想吃什么,我去做。”

姜婳其实想说不用,但是迎着谢欲晚的清淡的眸,她小声说了个最简单的:“想吃,素面。”

厨房里面,应该还有揉好的面。

“好。”谢欲晚为她掖好被子,起身,向厨房而去。

姜婳怔了一瞬,心间的感觉,涩中又带着一丝甜。

但是想起这些日的事情,她又沉默了下去。

一刻钟后,谢欲晚都端着一碗素面回来了,他将素面放在桌上,将姜婳轻扶起来,坐到了桌前。

姜婳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

她的确有些时间没进食了,是有些饿的。

食不言,寝不语。

她此时心中即便有许多疑问,也只能静静地用膳。

等到一碗面吃到一半的时候,她已经有些吃不下了,但这是夫君下的面,她犹豫了一瞬,正准备忍着恶心继续吃完的时候。

谢欲晚轻声道:“吃饱了,就别吃了。”

被看出来了,姜婳只能放下碗筷,小声道:“吃好了。”

谢欲晚没太说话,在姜婳有些讶异的目光中,接过姜婳的筷子,吃完了剩下的面。

收拾了一番,矜贵的青年净了手,将人扶到床边。

“先睡吧。”

说完,端起刚才收拾完的东西,起身,关了门。

姜婳怔了一瞬,想要开口,却还是慢了一瞬。其实连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但是她不太想看见他走。

只是,这般话,她应该也是说不出来的。

不等她多想,离去的青年已经回来了。

他望向仍旧维持着他走之前坐姿的人,倒是没有太讶异,只是温声道:“睡不着吗?”

其实不是。

但是姜婳点了点头。

今日发生的一切,相较于前几日的争吵冷漠,像是一场短暂的梦。她有些......舍不得。

她很少会在梦中见到夫君的。

他今日似乎格外地温柔。

谢欲晚也没有再说让姜婳休息的话,只是上前,将软垫垫在姜婳腰间,再为她调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做完这一切,他拿了一本书,坐在床榻边,迎着从半开的窗照进的月色,轻声念着。

是怕她无聊,读给她听的。

以前,她生病时,他也常这样。

姜婳一怔,静静地看着他。

直到逐渐有了睡意,在她昏睡过去之前,他轻步上前,将她搂在了怀中,随后在她意识模糊之时,他常年冰冷,修长的手轻轻抚了她的眉眼。

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觉得像是一谭深幽的湖水。

*

隔日。

姜婳醒来时,下意识望向身侧。

见到空**冰冷的一片,她怔然,原来,真的是一场梦。

“嘎吱——”

她向门响动的方向看去,突然看见了梦中那道修长的白色身影。

她怔然:“......夫君。”

谢欲晚轻声“嗯”了一声,随后,坐在了窗边,冰凉的手搭上了她的额头。

冰冷的触觉让姜婳身子一颤,谢欲晚似乎也意识到了,拿开了手。在姜婳的注视中,出了门。不等姜婳多想什么,谢欲晚已经回来了。

这一次,额头的触感,是温热的......

他刚才是去......用烫水泡了手。

一时间,姜婳有些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差错感,但她不是很想开口打破现在的一切。如若人死之前都会有虚妄的时刻,她应该做的,是不是享受。

“已经退烧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他声音很静。

姜婳摇头,小声道:“没有。”

她的眼神,随着谢欲晚一起向桌上去,上面是一碗小粥。

谢欲晚将小碗端过来,轻声道:“今天还有一剂药要喝,先用白粥填填肚子。”说完,一勺被吹好的粥已经送到了姜婳嘴边。

她抬起唇,咽下了粥。

食不言,寝不语,适才那一句,已经是她用完粥之前,他们之间所有的交谈。

等到一碗粥用完,过了片刻,谢欲晚又端着一碗药过来了。

依旧是,他勺一口,姜婳咽一口。

乌黑的汤汁让姜婳唇间喉间都是苦的,即便她情绪已经掩饰得很好,但眉眼间还是露出了几分。

谢欲晚垂眸,拿出一早准备好的糖。

像喂药一样,喂到了姜婳的口中。

姜婳本来没有注意,直到丝丝的甜在唇间化开,她轻讶了一声。

谢欲晚将东西放到一旁:“寻橘糖要的。”

姜婳抿唇,望着谢欲晚的背影,似乎有什么话要脱口而出。但许久,直到谢欲晚转过身,她也没有说出来。

谢欲晚似乎习惯了她的沉默,也没有说什么。

只是寻了两本书,递给姜婳一本。

他递书时那毫不在意的态度,就像这书只是他从小摊上随意买的一本书一般。

姜婳接过来,这是他昨日晚间念给她的书——《映越》。

是一本极为珍贵的孤本。

她少时在姜府时,曾听大哥姜玉郎提过一嘴,大哥说他求了谢欲晚整整三年,才换得一日翻阅的权利。

现在,这本书,就那样安静地躺在她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