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婳怔了一瞬, 抬起一双通红的眸。

她紧紧地抱住怀中的青年,声音哽咽:“谢欲晚,我、我很自私, 在姨娘面前, 那些我都不想管, 我只希望姨娘可以好好的。”

青年一只手揽住少女的头,另外一只手搂住少女的腰,将人往怀中送。他一遍又一遍轻声哄着,淡淡的月色映入昏暗的屋中, 远处的册子上染着血痕。

青年一身雪衣自小榻之上垂下,他静静地将头靠着怀中哽咽的少女肩膀上:“乖, 不哭了......”

姜婳的哭声先是变得厉害, 随后缓慢地平静下来。

他们相拥了整整一夜。

像是慰藉。

*

隔日。

晨莲推开门时,看见的便是谢欲晚坐在床边, 她轻声道了一句:“公子。”

青年平静地应了一声, 将手从少女脸上收回。不想吵醒刚刚入睡的姜婳,谢欲晚最后望了**的人一眼, 走到门外。

晨莲也随之出了门。

“公子, 太子那边还需要多久才会对姜家动手?”一向笑意盈盈的人此时脸上已经没了笑,整个人都透着些冷。

晨莲觉得,再这样下去,她可能会比公子先忍不住。

青年淡垂着眸, 平静道:“半月。”

晨莲蹙眉,冷静了一些:“太子那边不是从半月之前就开始谋划, 为何还需半月?”

这话问住了谢欲晚。

谢欲晚倒也没有说‘因为他无用’这样的字眼, 只是难得应和了晨莲的话:“的确太久了,你去帮一把吧。”

晨莲本来还在想法子, 闻言顿时抬起了眸。

青年没有再多言,他透过半开的门,望向远处床榻上的人。淡淡的纱帘垂下,他只能看见少女模糊的曲线。

他看着雪衣上的几道浅淡的血痕,眸停了一瞬。

*

是在日午十分,莫怀在小院中又看见了谢欲晚。

他无言地望向谢欲晚手间的伤,上前一步:“公子,要上药吗?”

谢欲晚只以为莫怀看见了自己身上的血痕,轻声道:“不是我的。”

一旁的橘糖也起床了,望见谢欲晚从外面回来,怔了一瞬:“公子,你还未睡吗?”

谢欲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声道:“昨日的莲子羹我再试一次吧,如若不行......你过两日再教我。”

本来橘糖心中还在想着什么,听见这一道莲子羹,心陡然停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道莲子羹公子会坐得如此艰难,幸好时下奉行‘君子远庖厨’,否则公子便是生的再好学识再高,有这般丑陋的厨艺,也难登大雅之堂。

橘糖心中这般想着,但是嘴上还是应下。

她望着公子,看见公子净了手后直接进去了厨房。

很快,厨房里面燃起淡淡的烟。

橘糖歪了歪头,其实也还好,公子这不是已经会生火了——

“咳、咳......”

里面传来青年咳嗽的声音,橘糖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任重道远。

*

就这样过了几日。

姜府内人人都繁忙了起来,因为姜老夫人突然病重了。姜老夫人已经上了年纪,那场大火之后,已经在**躺了一月,如今病情陡然加重,血一口一口地吐,看着便是时日无多的模样。

但即使这般时候,每日还是只有姜婳一人去‘元宁居’。

无他,姜禹和姜玉郎最近格外地繁忙。

府中其他人,姜玉莹不知为何又被关了禁闭,这一次姜玉莹倒是没有大闹,姜婳听见的消息是想来疼爱姜玉莹的姜玉郎居然打了姜玉莹一巴掌。

姜婳思来想去,觉得应该是姜萋萋的事情。

姜萋萋并不是善茬,婚事被姜玉莹退了已成定局,那便从姜玉莹身上撕下来一块肉。至于撕的是哪块肉,姜婳并不在意。

能够让姜玉郎打姜玉莹一巴掌,说明已经是危害到府中的错事了。

不过姜萋萋自小跟在姜玉莹身边,为姜玉莹出谋划策,手中藏了些姜玉莹的把柄再正常不过。

这一日,姜婳依旧像往常一样,去‘元宁居’。

路过的丫鬟手中已经开始拿着白灯笼,姜婳淡淡地看了一眼,唇是平直的一片。到了‘元宁居’,晨莲掀开珠帘,姜婳望向病**的老人。

自病倒不过一月,老人已经奄奄一息。

可她的姨娘,如今在病**蹉跎了数十年。

她走过去,同一旁的小丫鬟点头,小丫鬟轻唤了一声‘三小姐’,随后走了出去。

姜婳望向一旁的大夫,轻声道:“祖母如何了?”

大夫摇摇头:“姜老夫人年事已高,又受到了惊吓,如今已经昏迷一月,怕是......”

姜婳望着**生不如死的人,轻声道:“还请您一定尽力,若是缺什么药材,尽管同我说。”

大夫望了望昏迷的姜老夫人,又看了看情真意切的三小姐,忙点头:“是。”

说完,大夫退了下去。

姜婳望着**的老人,语气温柔:“祖母,我知道您醒了。”

姜老夫人抬起眼,姜婳看了一眼,随后吩咐晨莲打开了窗户。她声音温柔:“祖母,你知道吗,这些日姜府都开始准备白灯笼了。”

姜老夫人浑身一顿,整个人剧烈地咳嗽起来。

“府中的中馈已经全部到了柳伯娘手中,父亲和大哥已经许久没有落家了。”

老人的眼睛越睁越大。

姜婳一副什么都不知道地模样,客官地描述着府中的情况:“还有......还有什么呢,最后长安城内传闻着一些姜家的事情,丞相大人同我说,上面的那位很生气。”

已经近一月没有开口说话的老人,支吾了许久唤了一声:“小婳。”

姜婳自然是应了,她如平常一般看着老人。

可老人已然病重一月,此时又如何能说得出话,只能着急地眼睛越睁越大。

姜婳认真看了老人的口型,大抵明白是老人希望她去找谢欲晚救救姜府。可许久之后,姜婳只是轻声道:“祖母,我懂的。祖母自小教导小婳万事不能麻烦别人,无论如何,小婳不会再去麻烦丞相大人的。”【看小说公众号:不加糖也很甜耶】

随后,姜婳望了望天色,轻声道:“祖母,我该走了。”

在病床是一动不能动的老人只能绝望地看着姜婳的身影从眼前消失。

出了门,姜婳对着一旁的晨莲吩咐道:“同大夫说,尽力将祖母的命吊住。”

对于她的祖母而言,生死没有那么重要,但是如果有一日,姜家在她面前覆灭了,姜禹和姜玉郎在她面前殒命了。她的祖母,便该生不如死了。

晨莲应下。

夕阳西下,晚风吹过姜婳的碎发,她一路散着步走回了小院,心情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

她比晨莲走的快些,故而先一步到了小院。

还未等她开门,门突然从里面拉开了。青年一身雪衣,头上一方简单的玉冠。她的眼中倒映着青年的身影,像是水中倒映着天色的月亮。

但可能是那日哭了太久,生了些莫须有的别扭。少女歪了歪头,轻声道:“谢欲晚,这是我的小院。”

青年声音很淡:“嗯,是你的。”

他上前牵起她的手,随后摊开,发现上面还是有细微的伤疤:“没有涂药吗?”

姜婳手指弯了弯:“已经好了,不用涂药了。那天你给我涂了药之后,隔日便好了,只是小伤口,没什么大碍的。”

黄昏的光照在两人身上,有淡淡的一层暖色。

姜婳抬眸望向对面的青年,上前一步,轻声问道:“谢欲晚,过些日子要同我去见姨娘吗?也不是很着急,等姜家的事情结束之后......我也好久没有见姨娘了,姜家的事情结束了,我想去见见姨娘。”

少女声音很轻,像天边晚霞的光。她望着他,把那些光送入他的眸中。青年定眸看着她,没有说话,姜婳便也一直认真地同他对视着。

许久之后,青年摸了摸少女的头:“那我要准备什么吗?”

这将姜婳问住了。

少女靠着身旁的青年,轻声道:“自小到大,姨娘最喜欢的......姨娘最喜欢我,准备一个我可能可以......”

听着身旁的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青年低声笑了笑。

他将少女放在自己腿上,握住了她的手:“小婳,认真些。”

姜婳转身同青年对视着,手揽住了青年的脖颈,整个人伏在他的怀中:“不够认真嘛......那就准备......十个我,一百个也行。”

少女自己说的都笑了起来,不由弯着眸望着他。

像是星星。

青年轻吻了星星。

一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搂住了少女纤细的腰肢,隔在少女和桌壁之间。在少女身后,夏日的余光还剩最后一分亮,尽数给了这一分缠绵。

昏暗之中,少女的头发被青年解下,那双如白玉一般的手从少女的后颈穿过,将少女按向自己的方向......

从始至终,青年的手都格外地轻柔。

待到夕阳的最后一分光都消失殆尽,谢欲晚抱起了怀中的人。

陡然身体凌空,但姜婳没有太惊讶。雪衣很柔软,在这惶惶的夏日,她一遍又一遍地听到了青年的心跳。

适才吻到深处时,青年在她耳边呢喃。

“不能送小婳。”

她望着他,他将她的腰环住,亲了一下她抬起的眸。他那双薄唇停在她的眼睫之上,雪松的气味不断涌入她的鼻中。

她听见青年一声又一声道:“......小婳不是我的。”

青年说的认真又虔诚,最后将自己望进了她的眸中。那方薄薄的雪衣从她的手臂上滑落,像是柔软的一片雪。

所以当她被青年放在榻上,她在他的眼前陷入一片柔软中之时,她以为那片雪已经要覆上来。

可青年没有。

青年只是抓紧了她的手,一次又一次地抓紧。

他那双凤眸如琥珀,没了往日的冰寒,却多了一分新的什么,像是一团被厚厚的雪裹住的火。他没有弄疼她,反而是自己指骨已经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陷在一片柔软之中,烛光映出青年那双眼——

她最喜欢的那双眼。

*

房中只有姜婳一人后,她侧身抱住了身旁的被子。

被子软软的,将头埋进去之后,她垂眸想起适才青年那些话。

“......小婳不是我的。”

她不知为何轻笑了一声,随后又将自己埋进了更深的被子。

可能因为是夏日,屋内放着冰,她还是觉得有些热。

有些......太热了。

在被子中,姜婳一次又一次地轻眨着眼,她的手捏住被子,像是适才捏住青年的雪衣一般。

很好看。

谢欲晚真的......很好看。

她的手上已经又被涂了药,是谢欲晚带来说,说是去疤痕的。是用玉罐装着的浅绿色的药膏,打开便有扑鼻的草药香。

姜婳知晓应该价格不菲,但她也没多问。从前在丞相府,他给她的东西,永远都是这世间最好的。

那玉罐里面的药膏只用了薄薄的一层,现在就放在她的铜镜前。

*

晨莲被唤进来时,本来想打开窗户,进了门,发现不太用。

她点燃了房中的香,笑着道:“小姐,夜深了。”

姜婳已经沐浴了,此时头发披散在腰间。她到了铜镜前,将那药膏拿在手中,随后向着晨莲奔过去,轻声道:“晨莲,我们把疤痕去掉吧。”

她如此直白,倒是让晨莲怔了一瞬。

那罐药膏此时已经被姜婳放到她手中,晨莲看了一眼,这是‘凝玉膏’,很珍贵,甚至不是很珍贵,是世间都只有几罐。

她知晓这应该是公子随意给小姐的,小姐并不知道这东西有多珍贵,里面所需要的每一味药草,后面都是累累的白骨。

晨莲将药膏推拒回去:“小姐,很珍贵,小姐留着。”

烛火映亮少女的身影,她抬起眸,轻声道:“晨莲更珍贵。”像是觉得这句话不够,她又轻声补了一句:“珍贵万分。”

晨莲怔了许久,然后就被少女按着做到椅子上。

其实以少女的力气,如何能够控制她。

但晨莲还是乖乖地坐下了,只是坐下之后,望着躬身下来的小姐,轻声道:“小姐,真的不用了,奴已经习惯了。”

姜婳手轻柔地抚摸了一下她额头的那道疤。

晨莲浑身一顿,指尖微颤,天不怕地不怕杀人如饮水的少女难得流露一分怯:“小姐!”

姜婳将第一层药膏抹了上去,轻声道:“可是,我是主人。”

说完这句话,姜婳又涂了第二层药膏:“我知道晨莲不在意那些目光,但是我不想让他们仅仅因为这一道疤就在背后说三道四。”

在晨莲手指僵住指尖,姜婳涂了第三层药膏,轻声道:“而且我想看看晨莲原本的模样。”

前面两句话晨莲还能辩解,但是听见这一句,晨莲有些迟疑和犹豫道:“......真的吗?”

姜婳涂完了最后一层,眼眸真挚地望向她,温柔道:“当然。”

远处树上,寒蝉怔了许久,他一身黑衣,沉默地隐于夜色之中。

*

隔日。

姜婳到了一方她自出生之后没有到的院子——‘春善居’。

这里从前是二伯的院子,可二伯因为二伯娘同姜家断绝了关系,这方院子就空了出来。前些年,青娘同姜萋萋和姜袅袅搬了进去。

晨莲敲开了门,是五小姐姜袅袅开的门。

对于这个妹妹,姜婳不熟。

原因无他,姜袅袅同府中所有人都不熟,她自四岁那年开始,便不能正常说话了。也因为这样,姜袅袅是青娘和姜萋萋的眼珠子。

姜玉莹当时正是因为动了姜袅袅,姜萋萋才会寻上她给她那笔银子,希望她能坏了姜玉莹的事情。

她的确也坏了姜玉莹的事情,只是不是用姜萋萋所想的方式。

姜萋萋本想一箭双雕,但是她未按照姜萋萋所想的走,最后姜萋萋也只能吃了那个哑巴亏。

姜袅袅见到是她,眸不由垂下:“三、三姐、姐。”

姜婳同姜袅袅没有什么交集,故而态度很平静:“五妹妹午好,青姨娘在吗?”

姜袅袅向着院子里面望了一眼,轻声道:“三、三姐姐同、同我来。”

一旁的丫鬟有些惊讶,因为在旁人面前,五小姐鲜少说如此长段的话,甚至说是‘哑巴’也不为过,之前最长的时候,几年五小姐都没有开过口。

姜婳并不了解这些,安静地跟在姜袅袅后面。

青娘是一个容貌艳丽有心机有手段的女子,要不然也不能在姜禹同姜夫人感情甚笃的情况下,从农女到姜禹的外室再到小妾。

看见她和姜袅袅在一起,青娘首先蹙眉。

“袅袅,你先下去。”

姜袅袅安静地下去了,留姜婳和青娘两人。

“三小姐何故来寻奴家?”青娘穿着一身轻紫色的纱裙,不太留情地说道。

姜婳无意再遮掩,望向青娘那双薄情的眼:“青姨娘,我们谈个交易吧。”

她没有等青娘回复,直接说了起来。

青娘一开始眸有不屑,听见‘姜袅袅’三个字后,眼眸先是变得阴狠,随着姜婳一句一句把后路摆在她眼前,她开始迟疑起来:“你要什么?”

姜婳怔了一瞬,发现自己已经可以平静说出那两个字了。

“真相。”

少女望向对面的妇人,语气平静,眼眸平静,却又透着一股从头到尾的坚毅。

“......我要如何信你?”

姜婳望向姜袅袅离开的方向,眸色不变:“以袅袅的情况,你只能信我。我能应你,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会护住袅袅。如若我没打听错,袅袅一直都想出家——”

说道这里时,她明显感觉到青娘的眼神变了。

姜婳继续将话说完:“我之前去寺庙为祖母祈福,认识了那儿的住持,若是袅袅日后还是想要出家,我可以让袅袅到一个安全的佛寺。不用剃发,带发修行就好。”

这句话击中了青娘的心。她望着对面的少女,想起那个温婉如水她嫉妒了一声的女子。

姜婳耐心地等待着。

上一世青娘最后能够为姜袅袅做到如此,只是一个真相,如今祖母病重甚至府中已经开始准备丧事,姜袅袅在府中境地又一直很尴尬,她知道青娘拒绝不了她的。

那一日,青娘说了一个下午。

姜婳走出春善居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浑然不觉中,她听了一个下午。

青娘并没有从姨娘和祖母的事情开始讲起,而是将她来到府中,看见有关姨娘的一切告诉了她。

其实就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

就如同她当日所想。

祖母为了占据姨娘手中那笔钱财,给姨娘和姜禹下了药。姨娘挣扎不过,事后甚至记不清很多东西,但是事情发生了,一切就无可挽回了。

青娘说的时候,语气很平淡,像是这些年她对自己将这件事情说了无数次。

最后,青娘沉默道:“三小姐,你应我的事情,会做到的是吗?”

姜婳不记得自己当时什么表情了,但最后她还是轻声应了一句:“会做到。”

天上一轮月亮淡淡地照着她。

那一根在她心中扎了两年的刺,在她走出‘春善居’的那一瞬间,彻底拔出来了。

鲜血淋淋,格外狰狞。

但她看着过往的真相,终于觉得那根刺消失了。

那些她不曾存在这世间的岁月里,有她的姨娘,她终于完整地明白了一切的真相。她垂着眸,想笑一笑,但是不太笑的出来。

她走向自己的小院,脚步格外地重,又格外地轻。

晨莲在身后轻声说道:“小姐,奴今日就能够烧了姜府。”

“嗯......从那个库房开始烧起,那儿后面也有一片海棠,四处蔓延......”

姜婳轻轻听着,也没当真。

太子那边的谋划布下了,晨莲便是再想,也不会动手的。

她望向面前这一扇木门。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知道,只要她打开这扇门,谢欲晚就会出现在她眼前。或许,也不用她打开门。

她垂下眸,在心中倒数:“一、二......”

还未数完,门就从身前打开了。她眸泛着泪,望向里面一身雪衣的青年,轻声委屈道:“谢欲晚,这是我的院子。”

月光下,青年淡着眸,望向她。

他的眸光很平淡,如天上的月光一样,淡淡地,洒在她的身上。然后,青年将她搂入怀中,给了她一个前所未有的拥抱。

很紧,很紧。

她能够感受到青年指尖的苍白和跃动的心脏。

可他的声音又是那样的轻:“嗯,是小婳的院子,但我是小婳的,所以......应该可以在这院子里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