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1章 陇右第一炮
陇右,杜士仪,你想不到吧,我又回来了!
远望那座鄯州湟水城,牛仙童的脸上『露』出了异常得意的笑容。从区区一个小宦官,一路一路爬到了如今的位子,他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下了多少苦功夫,可是,有些东西可以通过如今的富贵荣华弥补,有些代价却再也不可能挽回了,比如身上挨的那一刀。所以,能够踩着别人往上爬的机会,他从来不会放弃,即便同僚之间颇有讨厌他的,可也阻拦不了他在天子面前的渐渐得宠。
横竖高力士和杨思勖这两位真正功劳卓著而又有头有脸的,并不在乎下头人如何争斗不休,他正好趁着他们瞧不起人的时候,悄悄爬到顶峰,把那两个人一脚踹下去!
“看那边城门口迎接的人,真是万人空巷!”随从而来的中年宦官邱武义对那壮观的景象啧啧称羡,继而就恭恭敬敬地对牛仙童说,“钦使,到了湟水之后,咱们怎么查?”
临行之前,牛仙童百般探听,终于确定,天子对于河陇近日连番校阅的情况很是关注,再加上两地都有募兵补充,因而军中人员委派是否有别人所谓的任人唯亲,是否有虚报军额,至于仓廪以及甲仗营田支度等等是否有问题,也都在巡查之列。所以,他这个钦使的权力可谓是大得惊人!所以,此行他禁绝从者直呼他内谒者这个官名,而是一再要求要称呼他为钦使,既满足了他假天子令的虚荣感,又不会触及身为宦官的自卑。
“我此次是代陛下巡边,所到之处,自然应当官民迎接,至于怎么查,我心里早就有数了!”
用毫不在意的口气答了一句后,牛仙童一把抓住了缰绳,随即一马当先驰了出去。为了这钦使的风光,他斗倒了多少人,花了多少工夫,这才走通武惠妃的门路,终于再一次来到了陇右?上一次他到陇右,是为了给正当红的杜士仪送那只有三品以上官才能穿的紫『色』官袍和金鱼袋,杜士仪给的好处简直就是打发叫花子,而这一次他挟了天子钦命而来,看杜士仪还是否敢不把他当一回事!
眼见得牛仙童一骑绝尘而来,杜士仪便对身边面『色』僵硬的王昌龄和高适笑道:“别这么板着一张脸。牛仙童此人,我打过不止一次交道,自大贪财,却又最喜欢别人礼敬自己,更何况他如今是代表陛下来河陇巡边,你们总得给他一个笑脸。”
王昌龄见高适面『色』不豫,一时愤愤然:“宦官巡边,从唐初以来就从未有过,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如果一切都沿着那条既定的轨迹,更奇葩的还在后头呢,就连汉末十常侍都只『操』纵了一次废立,可中唐晚唐那些宦官可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
杜士仪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气定神闲:“少伯噤声,抱怨的话到此为止。”
而高适则是终于忍不住讷讷说道:“此前大帅给洛阳张裴李三位相国的信,乃是我草拟的,如今牛仙童巡边,分明另有用心,想来我那三封信……”
“达夫何必妄自菲薄。陛下打算遣左右亲信巡边已非一日两日了,不是你替我给政事堂宰辅写几封信就能够阻止得了的。清者自清,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这些低声的交谈,只有身后距离最近的王忠嗣和南霁云能够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年龄相近,经历却截然不同的两人自然感受也不一样。
王忠嗣是因杜士仪想到自己的受谗被贬,想到父亲被人见死不救以至于战死,再看到如今李隆基竟然不派朝中文武,而是选择了一个内侍前来河陇,不论是出于什么,那种疑忌的架势竟是清清楚楚。南霁云想的则是之前在云州从陈宝儿读书学过的那些经史,几乎无不指斥任用阉宦的君主昏庸,心里一时复杂极了。
陛下究竟是怎么想的?分明登基之后开创了这开元盛世,缘何这些年却渐出昏招?
最后的疑问,这临洮军一正一副两位将军竟是一模一样,尤其在看到牛仙童策马驰来,当杜士仪率众行礼相迎时仍旧高踞马上时,他们心中这不忿和『迷』茫更甚。至于其余鄯州都督府及临洮军中文武,见牛仙童趾高气昂摆足了钦使的架子,暗自忿然的竟是占了大多数。至于往日不受杜士仪重视,早已按捺了不止一日的某些人,面对牛仙童那不可一世的架势,心中不禁小小活动了起来。
兴许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杜士仪哪里看不出牛仙童是在对自己耀武扬威,然而,对于牛仙童的这次到来,他在河陇也好,在两京也好,全都有相应的布置,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会儿他竟是仿若没事人似的,将那些讥刺的言行举动全都硬生生忍了下来。当一行人入城之际,他有意拨马落后两步,见牛仙童左顾右盼走在最前头,他不禁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不多时,牛仙童竟是扭头看了他一眼。
“我听人说,杜大帅治陇右以来,陇右几成杜氏陇右,不知可有此事?”
“钦使此言实在是太可笑了!大帅治陇右以来,一面守御吐蕃,一面垦荒屯田,陇右军粮几乎能够自给,之前秦州地震时,更是资助良多!现如今陇右仓廪丰实,甲仗齐备,军容更是极盛!大帅所拔擢军中将卒,除却南将军乃是云州旧人,此外全都出自陇右,因而上下军将服膺!钦使这杜氏陇右四个字,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还是打算让陇右军民上下寒心!”
杜士仪本打算轻描淡写地回击一下牛仙童这『露』骨的指摘,没提防身边却有人突然接过了话茬,而且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亢奋,最后竟直接给牛仙童扣了一顶大帽子!见王昌龄那一张脸涨得通红,额头青筋毕『露』,显然是气怒已极,他在心里暗赞了一声果然好气骨,但却立时沉声喝道:“少伯住口,陇右能如今日这般光景,是文武齐心,上下合力,怎如你所言,成了我一人之功?”
王昌龄在杜士仪那瞬间变得严厉的眼神下,悻悻止住了接下来本打算一口气倒出来的怨愤。他这话却引来了王忠嗣和南霁云的共鸣,然而,王忠嗣终究经历过类似的事,悄悄一把攥住了南霁云的手腕,低声阻止了同样打算替杜士仪说话的这位副将。至于更后面的那些偏裨将校等等,尽管在杜士仪上任之初时,对其怀有敌意以及不信任的人众多,可眼见得其升黜有法,治政有方,认同的占了大多数。所以当牛仙童面『露』怒火看了过来时,不少人都『露』出了不服气的表情。
面对这一幕,牛仙童登时怒极,本打算拿出自己钦使的威权当场杀鸡儆猴,却只听耳畔传来了邱武义的声音:“钦使稍安勿躁,倘若刚到湟水就一怒发作,来日陛下问起时恐怕不好交代。要知道,杜君礼又不是在朝中毫无根基的人,他虽常常任外官,可在两京亦是遍地亲朋故旧!”
被这一提醒,牛仙童终于冷静了下来。他嘿然一笑,盯着王昌龄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冷冷地说道:“杜大帅果然知人善任,每一任掌书记都出人意料!”
他点到为止不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待到了鄯州都督府,看了杜士仪命人腾出来的那宽大院子,他四下扫了一眼便轻蔑地说道:“我既是代陛下巡边,住在这鄯州都督府中能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不用麻烦杜大帅了,想来湟水城中自有驿馆,我大可住得!”
对于牛仙童的这个要求,杜士仪不用看就知道身后文武是怎个光景。然而,他本来就没打算让这么一条很可能会择人而噬的毒蛇栖息在身边,连正房之内都没布置过,此刻假意劝了两句,就“无可奈何”地答应了这个要求。等到带着众人将其一行安置在湟水城中驿馆,又嘱咐驿丞及驿卒上下好生招待,他一出驿馆就环顾左右道:“如今暑气未退,从早上开始就让你们忙碌到现在,想来也都累了,散了吧,明日若钦使有吩咐,我自会命人传令。”
打叠精神来迎接这样一个宫中阉宦,鄯州军中大多数人都是满肚子不乐意,这会儿好容易能散了,有人固然溜得快,也有爽直的上前赞王昌龄说话痛快,更有谨慎的人一个劲提醒劝阻同僚,毕竟是宫中钦使,不要开罪了。眼见得众人告退四散,杜士仪见王忠嗣和南霁云仍未走,少不得板起脸说:“你们两个也是,临洮军中的新军已经增到了三千,有的是你二人要劳神的地方,还在这呆着干什么?”
“可大帅……”
不等南霁云说出什么犯忌的话来,杜士仪就看着王忠嗣道:“忠嗣,管好你的副将!”
一个王昌龄招忌还能想想办法,若是他好容易才从云州调过来的南霁云也被人惦记上了,他可哭都来不及!
眼见得王忠嗣好说歹说把南霁云给拖走了,杜士仪这才看着鄯州都督府的属官以及诸幕府官道:“先回去再说!”
回了鄯州都督府,三言两语将其他属官都安抚好了,又对薛怀杰和陆炳松处置的事务交待了两句,杜士仪便带着王昌龄和高适回到了镇羌斋。进门一坐定,他就爱恨交加地看着王昌龄道:“少伯啊少伯,这几天我嘱咐你多少遍了?你难不成想把自己这文霸的诨号变成陇右王大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