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良一个礼拜后,到公证处报到了。处长安排他到一科当了科长,并且递给他一身公证处的制服。处长说,你曾经是检察院的一面旗帜到公证处也会是我们的一个招牌。司法局局长已经交代了,说你在这里是暂栖身,让我们照顾好你。而老葛正是这个科的元老。郭文良极不情愿地接过公证处的制服,他见过老葛,老葛斜着老眼说你别看不起我们公证处,我们也是改革开放的前沿。你现在就要面对现实。我不是说你你也表现得太张扬。男人就得能屈能伸,做到每临大事有静气。来,我给你介绍个新调来的公证员,说着把郭文良领进一科的里屋,在电脑前坐着一个留着黑发的女孩子,背影是那么熟悉。老葛喊了一声,夏虹,新调来的郭科长来了。郭文良的心像被谁割下来扔在太阳下面干晒。夏虹优美地转过身,平静地看着郭文良许久,轻声说你最近发生的所有悲壮的事,我都听老葛说了,我很同情你。郭文良迟疑一下说,你从中专调来了?你不是喜欢音乐吗?夏虹深沉地说,我更喜欢做公证处的工作,尽可能把世界变得公正一些。老葛吃惊地说,你们认识?夏虹说,郭科长以前在检察院那么著名,在这行里的人谁不认识?郭文良发现夏虹穿那身公证处的制服很好看,尤其是那熟悉的国徽在她的肩膀和头顶上烁烁发光。

郭文良忙碌了一个月后,公证处的业务逐步熟悉了。他发现自己整天在说话,说话说得嗓子都沙哑了,骨头架子好像都拾不起个来。他晓得这是在躲避什么,或者说是在发泄什么。他走出公证所时,忘了脱下公证员制服,便急匆匆地推着自行车去菜市场买菜。他正在拼命熟悉这些生活琐事,在检察院时他不会这样去菜市场那是美歌的活。一些小商贩见到郭文良过来,纷纷收拾东西四处躲避,弄得菜市场的气氛紧张起来。郭文良不解,看看自己,又没有看出什么,忙问旁边一个卖鱼贩子,怎么我一来,一些人都吓跑了呢?卖鱼贩子打量着郭文良,我斗胆问您一句,您这身打扮是干什么的?工商的又不像,卫生防疫的吧,看着也不对,物价局的我们最熟……郭文良苦涩地笑了,明白人家为什么吓跑了,而以前穿检察院的制服是不会有这样的喜剧发生。卖鱼贩子饶有情趣地问您这打扮眼熟,又眼生,别是检察院的吧?郭文良不习惯地说,我是公证处的。卖鱼贩子眨着眼睛公证处是干什么的?郭文良想想,我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明白,我举个例子,比如说有个老人想把财产分给三个儿子,每个儿子分得都不一样就立了个遗嘱,这就找到我们公证处了。卖鱼贩子恍然大悟,闹半天,这公证处是办丧事儿的地方。

郭文良把自行车前面的铁筐装满了食品,足够他吃一个礼拜。他尽量习惯这样反正开始过一个人的生活。有时候晚上在家里太苦闷了,就拿美歌买来的洞箫来吹,幽幽的,吹得夜色呜咽,吹得月光如水。他有时恍惚觉得美歌在听他吹箫于是,他就闭着眼睛吹,任凭美歌在他的眼前展现,随着他的箫去舞蹈。有时候,他分明听到美歌在耳边悄悄说你累了,别吹了。于是他就搀下箫。吃是他最厌烦的事。实在馋了,就约老葛在饭馆撮一顿,听他一番教诲过过嘴瘾了事。他发现夏虹总是对他很客气没有了在大理时的那份情致,但分明又想和他说些什么。郭文良忘不了美歌的一投足一个笑席,但他脑子里给夏虹还始终留个位置,磨灭不了洱海的日子。走出菜市场时,有一个穿着虽然简单,但让人一看就打眼的女人擦身而过留下来一缕淡淡的香味儿,吮吮就知道不是那种廉价的香水,一准是地道的法国玩意儿。郭文良回头看看,那女人的背影也很好看肯定认识她可人已经走过,判断是谁又很难说清。她腰很细一扭一扭的夏天把她**的胳膊显示得丰润而文秀。她穿着紫色的长裙,像是油画里吹长笛的女人,紫色的影子在夕阳里恍如竖起一粒木炭。美歌最鄙视郭文良爱看路上的漂亮女人。讽刺他说是男人集体的愚蠢行为。郭文良解释没有一个男人不喜欢漂亮女人。美歌反击那你也得学会含蓄啊,这就是愚蠢男人和聪明男人的根本区别。郭文良说,什么含蓄,那是虚伪。我就是愚蠢男人,还能落个艳眼呢。美歌说不过他,就暗地里拧他,真拧,常常弄得郭文良的身子青一块紫一块。

颖早晨起来脑袋就发晕她又感觉到身子下面不干净女人那种气味很冲,就去冲澡。一块肥皂在手心里由大变小她也觉得自己在上天的手心里,由小变老。照照镜子,眼圈都恨出一点点灰。她往腮上拍了些粉底霜,似乎有了些妩媚。她看着自己这身紫色的裙子觉得像修女。又到衣柜前挑,终于找出一件浅蓝色的,穿上感觉好了些找到一种乐观女人的感觉。她闹不清为什么这样苛刻自己,阿旺判刑以后,她还是咬牙和他离婚了。说来,阿旺是她喜欢过的第二个男人,第一个是她在音乐学院的同事,叫郭围。让颖知道男人心狠的是郭围,因为在她和郭围就要办理结婚手续的时候,郭围毅然决然地抛弃她,出国了。阿旺是在她最糟糕的时候,乘虚而入的。想起郭围,颖的情绪就被破坏,眼角湿漉漉的。郭围总嘲笑她的眼泪,说人的眼泪不值钱。人是哭着到这个社会,然后让一帮人再哭着送走。郭围在澳大利亚给颖写告别信时,就是简单的两行繁体字:我宁肯和这里的袋鼠结婚,也不会和你,你就使劲儿哭吧。颖真的痛哭一场,而且抱着郭围的照片。这张照片是两人在北京机场的合影,郭围拥抱着她一副热情洋溢、信誓旦旦的姿态。后来在一个寒冷的早晨,一个冰凉的太阳悬挂在窗头时颖接到郭围的电话。他恶毒地说,其实在机场和你分手时,那个女孩儿就在咱们身后,我去澳洲的费用都是她提供的。你看看照片吧。颖仔细端详照片时,发现在远远的后面,果然有个穿牛仔服的女人安然地看着他们,脸面不太清楚。颖在电话里对郭围抽泣道,你为什么这样势利呢?郭围笑着,你把爱情当成洁癖,总去洗手。说来爱情很肮脏的,就是互相利用。和你上床,你嚷着爱我,其实是我让你身体刺激。而我在你身上喊着爱你,是我身体欢快。颖拽下话筒感到恶心就跑到厕所去呕吐。

在公证处的办公室,暂时没有人来访。老葛出去取证,里屋只有夏虹一个人翻着书,郭文良凑过来说,又进步呢?他极力想找机会和夏虹好好谈一谈。夏虹白了他一眼回答,我报考中级呢。郭文良说你没看见门口的告示,报考中级的日期昨天都截止了。夏虹生气地把书扔进抽屉里,我白白看了三天书,你怎么不早说啊。郭文良拍拍夏虹的肩膀,这时代变化太快了,只要你一疏忽,你就赶不上。这就跟坐公共汽车一样。你就等啊等啊,好不容易来一辆车,可你刚巧拉肚子上厕所。回来一看车站就剩下你自己了。这时,处长推门进来说,郭科长最近下面有两个区的公证处,都发现岀国办假学历的案例,你们要格外注意。有一个做假者把清华大学的毕业证做得比真的都真,愣把一个高级公证员给蒙了。还有笨一点的做假者,拿胡萝卜刻的章把一个更笨的中级公证员给骗了。做假者有个共同的特征,都是漂亮女人。郭文良不想在公证处造成一个自己过于严肃和悲伤的样子,便玩笑地说,这好事儿我怎么碰不上呢?处长有些惊奇地看了郭文良一眼难得郭科长的情绪这么好。处长笑笑走了,夏虹疑惑地问,你真的情绪好了?不再想检察院的事?不再想美歌的事?不再想张早强的事?郭文良说你研究我那么深刻。夏虹执著地追问,你回答我!郭文良说,想又怎么样呢。夏虹说报纸上登了张早强判了六年,说是受贿六万。这可能吗?郭文良说,仅在台阳那天他请客就收了二十万,怎么会是六万呢这里头的文章大了。夏虹焦急地说,你是个叱咤风云的人,你应该去履行你的职责。郭文良痛苦地笑笑,我已经不是检察官了,我履行个屁。夏虹气恼地,美歌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替你撞死了,你就这么无动于衷无所事事!郭文良说,公安局说在查可一直也没个下落他们有他们的难处。我不能总堵在公安局门口喊冤吧。对方掌握我的一切,把作案的所有线索都事先消灭掉,他们是精心策划好对付我的。夏虹,我在等待时机,我已经吃一堑,不能现在就莽撞地去做,这只能是拿鸡蛋往石头上去撞。我相信,会有人揭开这里的一切。你容我休息一下,我实在太累了。我就渴望回家后能有个温暖的床让我躺一躺,能有一碗刚烧完的热汤摆在桌上让我从容地去品尝。

这时颖背着个挎包,神色疲惫地走进屋内,请问我要办理出国的学历公证,找哪一位?郭文良主动过来,热情地和颖握了握手他一愣,发现竟然是阿旺的妻子。他曾经听到颖与阿旺离婚的消息,致使阿旺在监狱里撞破了头。他吮到那熟悉的香水味儿这回他看清那个擦身而过的女人原来是阿旺的妻子颖。颖的脸色白得如一张纸,都能看见那隐隐的蓝脉。她的眼睛凹得很深藏着很多故事,有一种淡淡的哀怨,但没有喊冤的意思,总在默默地忍受。郭文良觉得她是个混血儿,鼻子高耸的,可那嘴唇又很古典。颖兴奋地说,你不是检察官吗,怎么会在公证处?夏虹过来介绍,他是新调来的科长。颖拘束地坐下,紧张地说,有郭检察官在这就好了我这是头一次到你们公证处,又是头一次办理出国学历公证,一点儿经验也没有。请你无论如何要帮助我,因为我这次办理的时间很快澳大利亚那边催得很紧,要求二十天之内必须寄到,否则职业就没希望了。

有电话打进来,夏虹接的电话眼睛朝这边瞟着。

郭文良说要说快你把各种材料都带来,而且无误我们取证顺利,别说二十天,一个礼拜就得。颖兴奋地扬起眉毛,郭检察官……郭文良提示说我已经在公证处了。颖抱歉地说,你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你看我都得带什么材料来呢?郭文良一愣你今天什么也没带来'呀?颖说,我刚才说了,我第一次到公证处我是想先咨询咨询。郭文良耐心地解释你得出示身份证;你单位得出示办理你学历的公证证明函;当然更重要的是毕业证;还有四张近期的两寸免冠照片,就这些了。颖一脸愁容我只有影印的一份毕业证。除此什么都没有……

夏虹插过来我看你好面熟,咱俩别是同学吧。颖朝夏虹点点头,沉了沉你叫夏虹吧?我是五班,你是不是三班的?我在学校里唱独唱时,你还给我伴唱呢。夏虹兴致勃勃走过来问,你不可能连身份证都没有吧?颖着急地我真的没有。夏虹不解地说你连身份证都没有!颖忙说,我有身份证哇。夏虹嘘了口气,那你怎么说没有?颖抱歉地,我没说清楚,我是给男友办理,他叫郭围在澳大利亚的悉尼。因为谋职急需我替他办理学历公证书,可他只给我电传过来一份学历。郭文良觉得那淡淡的香味越吮越浓,他再问你在哪工作?颖说我在音乐学院讲授欧美音乐。郭文良望着颖那双深深的眼睛,你要是代理,也得有个授权委托书,也得有身份证的复印件。

颖为难地低下头,办个公证这么多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