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火车是开往厦门的,这是趟慢车,停的都是小站坐车的又大都是老百姓。

临近中秋了车厢里的乘客特别多,大家都急着要回家过中秋节行李架上塞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裹。一个黑脸的年轻人漫不经心地走进车厢,他脸太黑了,简直像是涂上了一层炭,身上穿着件黑夹克衫,更显示出他的黑来。黑脸像是有心事脸色沉沉的,好像谁欠了他多少钱。他上车比较晚,乘客们见了他都下意识地躲。刹那间,黑脸人成了灾星。有个慈善的老人向他招招手,挤出个地方给他。黑脸人简单客气客气,一屁股坐那,就再也没说话,低头打着瞌睡。

火车在夜色中行驶车窗外偶尔划过一两道光的弧线。不知不觉中,车厢一头一尾冒岀几个彪形大汉,脸上都罩着黑布,只露出两个眼珠子。每个人手里都有家伙,火枪匕首斧头什么的。乘客们在沉睡中惊醒,被眼前的情景吓傻了没有人上前抵抗尤其是几个表面上正襟危坐,看着还显得斯斯文文的人,都如筛糠一般°为首的是高个暴徒细细的,如电线杆子。他抱拳说,马上就过中秋节了,我们就是要零花钱,不要你们的命。可谁要是不老实,我们也没办法。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于是暴徒们开始地毯式的敛钱。

高个暴徒走到一位干部模样的乘客面前,戏弄地问你是不是个当官的?他马上小声回答是小官,小官,要是大官我就能坐软卧了。说完,他主动掏出钱包递到暴徒手里殷勤地:留着您买烟抽吧。高个暴徒接过钱包高高举过头顶喊着。大伙要向这位小官学习啊!这位小官竟然朝乘客们谦虚地点点头。有一个体户不太愿意拿岀钱来,被一个粗壮的暴徒用匕首划破脸皮,血流满面。暴徒说,你不是要钱又要脸吗?我就让你这两个全破喽!这时候,再有暴徒朝旁边的人伸手,没人敢吭声。一个天真的小女孩不愿意把身上仅有的十块钱拿出来,她说,这是妈妈给我的让我买《安徒生童话集》。高个暴徒说,你不给我就把你扔出车窗。小女孩大声而坚决地说,你扔出我,我也不给你这十块钱。高个暴徒走过来一把揪起了小女孩。一个中年妇女实在看不过眼小声说,你们已经拿到这么多钱,还在乎孩子这十块钱,饶过她吧。高个暴徒冷笑道饶过她,我也是坏蛋,不饶过她,我还是坏蛋。说着,他把小女孩拽到车窗外问大家,谁要再敢不给钱,我也这么把她放到车外边过过风。说着,手一松,留下孩子撕破夜空的呼救声。所有的父母都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而没人敢出来呵斥。暴徒们在车厢里行凶了半个多小时,乘警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上百乘客目睹着暴徒们肆无忌惮抢夺每一个乘客的财物侮辱着每一个乘客的人格。

黑脸依然在瞌睡,甚至发出轻微的鼾声。一些乘客猜测,黑脸跟暴徒们是一伙的,他先进车厢是踩路来的。黑脸旁边的老人霍地站起来,满脸通红,用颤抖的指头戳着为首的高个暴徒你有种的把那面罩摘下来,让我们全车厢的人认认你们!高个暴徒慢悠悠地过来,逼近老人,我要是不摘呢?老人厉声,那你就没这男人的胆子你就白披了张人皮!高个暴徒一摆手,把这老东西的衣服扒光了,让他害臊害臊。几个暴徒瞬间持着家伙拥过来,黑脸陡然睁开眼说,你们是逼我出来说话我琢磨不透你们欺负老人算什么男人。高个暴徒一愣,笑笑,你小子想管闲事?黑脸没说话。高个暴徒说看你那鸡巴脸,黑得牛屎蛋子似的。暴徒们一阵狂笑,黑脸无奈地搓搓手,使劲儿咽了咽唾沫。暴徒们七手八脚地扒着老人的衣服,老人挣扎着,但很快就剩下一条裤衩。乘客们都赶紧闭上眼睛老人的眼里除了愤怒,没有半点儿羞涩。谁都没想到,黑脸此刻猛丁儿蹦起来,从一个暴徒手里抢过火枪,连发三枪,三个暴徒捂着肚子倒地。高个暴徒挥着斧头扑上来,黑脸朝他左腿上就是一枪,打得高个暴徒咕咚跪在地上。高个暴徒惊恐嚷道,好汉,请手下留命。黑脸瞪大眼睛,吼道,我是出来躲事的,在这条道上混得有个规矩,不能欺负老实人,不能欺负老人和孩子,不能拿你妈妈年龄的女人开涮。他说完,朝高个暴徒右腿又补了一枪,说,我让你们记住这句话!

黑脸的脸色更黑了。

美歌带着分公司的张副经理,来到离厦门大学附近的土建工地。美歌临来时和舅舅通了电话,美歌埋怨舅舅把总公司的业务延伸得太多,战线太长导致资金短缺。总经理说你别管这么多闲事,我是总经理,我说什么你干什么。厦门是特区,房地产开发不会再冷下来必现在只有有钱的地方才能出钱买房,现在咱们这里已经饱和,不到厦门发展死守这里会破产的。美歌说,建筑我是一窍不通弄不好就砸喽°总经理说,谁通,不都是学吗?现在那的分公司李经理拘留了,他是我的心腹但不争气。你就和分公司的张副经理暂时顶替一下,但明确你是第一领导。然后,我再派人过去你也可以考察一下张副经理,看他怎么样,能不能接李经理的班。当然,最好的是把李经理保岀来不惜一切代价不就是那三万块吗。美歌不能再说什么,舅舅一向武断。

她对分公司的张副经理说,我们要请最好的师傅来指导建筑,这的地理位置在厦门不是最好的,但环境幽静,距离厦门大学那么近,文化的氛围也好。咱们要干就干一流的爆美歌和张副经理在工地上转悠着,张副经理说,我给你推荐一个人,看你敢用不敢用?美歌忙问谁呀?张副经理指了指远处的黑子,就是他,听他说在监狱干了几年的土建,很有经验。从监狱出来以后,不好意思回到原来的城市,到厦门找到好几家建筑公司都被拒绝,憋了一口气。这回咱们在这建商品住宅,李经理对黑子有印象,因为在建筑另一个商店时,是黑子指挥把角。他还依稀记得,就调黑子上这来了。美歌问张副经理,这黑子是因为什么进的监狱?张副经理说听他说,是因为替妹妹报仇,捅了对方致命几刀入的大狱.美歌快步走到黑子跟前,说,我把一个建筑队交给你来管理,你觉得怎么样?黑子一愣没说出话来。美歌信任地拉着他的手,公司现在遇到难处,李经理被检察院拘留。这的土建工程弄好了就是对我们总公司的支撑。黑子,拿出你的聪明才智我多拜托啦。黑子感动得热泪盈眶,没说的,大姐把我当成人,我自己也要挣这个脸!

张副经理把众人集合在一起对美歌说,开工之前你给大家说两句吧。美歌从旁人手里拿过一串鞭炮大声说,让鞭炮替我和总公司说话吧!她点着炮引,鞭炮声震耳欲聋,洋溢岀一种希望。

傍晚,吃了顿火锅,美歌在工棚里和张副经理还有黑子盘腿坐在通炕上。黑子对美歌怯怯地说,你也会盘腿?美歌笑着说,我怎么不能。黑子不好意思地,那么漂亮的女人盘腿和我一起坐,我生下来还是头一次呢。美歌看着这个怯生生羞涩涩的男人,想不透他怎么会能杀人呢。张副经理说,黑子,虽然我们以前盖商店时干过土建,可眼下这个工程毕竟还不熟悉。你觉得技术上还有什么问题?刚要说什么,突然停住口。美歌催促,说呀,我正洗耳恭听。张副经理用胳膊捅捅美歌,美歌回头,见门口戳着一位警察。美歌站起身问,有事啊?警察说,谁是工地负责人?美歌说,我。警察摆摆手让美歌出去。美歌边说边往外走,黑子,咱们定个规矩你提一个合理化建议,被我采用了,就奖励你六百块钱。当然,现在没钱先赊着,我签上字,有张经理做担保,等有钱了再兑现。说着她走出棚子。

美歌走后,黑子对张副经理说,其实我有一肚子建议要对她讲,可我不会要她一分钱。

门口还有两个警察,为首的一个对美歌说你是负责人?美歌客气地拿岀证件。为首的看看说,我们是派岀所的,你这里有不少民工,要注意好人员的调查。厦门出了几件案子都是杀人和抢劫的,发现是有人混在民工里干的。另外你把你的民工队伍拉个名单,必须有身份证,还有当地政府的介绍信和证明信。缺一个都不能录用,你违犯了,我们就追究你的刑事责任,这绝对不是吓唬你。三个警察在工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美歌注视着他们消逝的背影,若有所思。

美歌天天忙在紧张的工地,她叮嘱张副经理把民工的证件和介绍信什么的办齐,一定快给派出所送去,免得麻烦。但她惟独不让张副经理找黑子去核实。美歌听黑子讲述他的管理见解,两个人大声喊着,因为声音常被搅拌机的轰鸣所淹没。美歌自从到厦门半个多月里,人瘦得没有了往日女人的滋润。每天晚上做梦,都梦见成千上万张干涸的嘴一蠕一蠕的,又梦见无数只鸟在天空中翱翔。多次半夜醒来,周身的冷汗,心脏不规则地跳动。美歌知道自己每个决策都必须准确,有一点儿闪失,就会导致上百名工人碗里没有肉吃。她想起舅舅,管理这么大的公司,几千万的资产天天运转太不容易了。眼下,急缺的是资金。总公司打来的几十万,不解决根本问题。而厦门分公司的钱又被人家赊着不能还回来。

这时分公司技术部的一名技术干部疲倦地走来,走道时一癘一拐的,他疲惫地杵在那。美歌忙过去,对这名干部体贴地说这两百万的账是不是要得很困难?她发现技术干部的眼镜没了,使那双眼睛像丢了魂儿似的。技术干部心灰意懒地说,这是我妈妈生下我来头一次要账该使劲儿的我全都使岀来了,对方就像一个泥胎。我憋不住,刚质问他几句,他二话不说,扬手就给我左右两个嘴巴子,我这么一躲,眼镜被打掉在地上,镜片也碎了,我是摸着路来的。我知道你是外贸学院毕业的,我也是建筑学院毕业的我到分公司是做技术工作的,实在是干不了这种差事。说着他拿出没有镜片的眼镜框。美歌拍拍他的肩膀明白,你已经尽力了。黑子旁边火气上来了,这种糙活儿我来干。你放心,我懂得规矩,不会再犯法了。他又对技术干部说,回头,你把那小子的地址和家庭情况给我介绍介绍,越详细越好。美歌忙拦住,你可千万不能胡来!黑子对美歌说,你别犯愁,我去一趟保证三天之内把欠咱们的两百万拿回来。美歌摆摆手眼下工地还离不开你。如果我们的土建工程不能如期完成任务,我们是要挨罚的。这个工程成功了,对分公司会是一个鼓舞。她对技术干部叮嘱道,你别去了,我再换人。你眼睛近视,回去时小心工地上来来回回的车,黑子,你把他送到工地外面打岀租车走。她掏出钱硬塞给黑子。技术干部朝美歌深深鞠了一躬,黑子扶着他,一拐一拐地走了。

又下雨了,风紧一阵慢一阵的穿美歌看见上百名民工在雨中继续干着有一些上岁数的人在雨中冻得哆哆嗦嗦。美歌嗓子眼儿发紧她想得很多。过去在舅舅公司里一直做白领丽人,被一帮穿西服系领带的男人哄着宠着,动不动就和于红在迪厅里疯狂一阵子,要不然就泡到酒吧里玩情调,再不然就盯着郭文良的行动,然后窥视他和哪个女人上床曷她内疚极了,觉得以前不理解郭文良,把所有的生活都压缩到享受的饼干里,越来越没滋味。到厦门,纯粹是她想逃避郭文良,可跟舅舅说得天花乱坠,要改变厦门分公司被动的局面要当当女强人,没跟郭文良闹翻前,她百无聊赖,在家里拿出一摞被遗弃的影碟,随手挑了一个老掉牙的美国电影《龙卷风》,顿时,被主人翁那种追踪龙卷风的勇气而折服。美歌大声招呼工人们进棚里躲躲雨,没人响应,忙乱中不知谁给她身上披了件雨衣及黑子跑过来揩着脸上的雨水动情地,领导,你就批准我去要债吧。三天我一定把钱讨回来,我明白你眼下急需这笔钱。美歌握住黑子的手,张了张嘴没说岀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