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厘金出炉
小翁大人的面子,必须得给;否则,陈子恒肯定赖在杨孟晗办公室不走,把人统统赶走,想进来说事的,也拦着不让进。
翁家贵女翁小妹,什么话都不用说,只要微蹙峨眉;我们的子恒仁兄,就心疼的不行不行了。然后呐,然后就是夫人的态度,就是洒家的立场啰!
小翁大人年龄有四十多了,是家族的老大;按年龄算,实际上比杨孟晗的父亲也就小几岁,中进士倒是比杨孟晗的父亲晚了七八年;所以现在是正三品学政,身上还有一个詹事府少詹事的职务,少詹事虽然是四品,可这是份量很重的清贵官身;不可以以简单的四品官来衡量的,有这个资历,将来入军机处、做大学士,是容易很多的;从这一点讲,杨孟晗的老父亲的资历,并不比小翁大人硬棒多少。
小翁大人的接风宴,陈家抢了先;这也在情理之中。翁小妹的婚礼,翁同书翁药房因为离得远,没赶得回来;这第一站肯定是落脚陈家,过来妹妹家看一看。
杨孟晗在陈家书房,见到温文尔雅的、也挺有风度的小翁大人时,书房里已经很多人了;不但方子詹、翁叔平来了,陈润淼、方子严、方子聪、袁又村、袁翔甫、凌幼樵、何卓人都在,连瑞臻公都坐在上首位置,笑嘻嘻地陪着喝茶聊天;连不怎么参与文人聚会的二阿哥孟曦都来了。嗯,几家在沪上的话事人,全齐了;小翁大人的面子可真不小。
翁同书:瑞臻公,各位,舍妹大婚,某家都没能回来,实为憾事;赴任江北大营,也有几个月了,战事迁延,也无空暇与诸位碰面;这次是接到琦善大人的差遣,顺道回来见见诸位。瑞臻公有十几年没见到,是吧?嗯,瑞臻公身体如此康健,非常之幸也!
瑞臻公:呵呵,我老头子就是来沪上散散心,顺带着到各家偶尔窜窜门,混杯好茶喝的;做大事的,还是在座的你们年轻人,哈哈......
翁同书:江宁才子杨幼鸣,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杨孟晗连忙抱拳:当不得药房兄缪赞,小子惭愧,惭愧!
陈润淼想了想说:小翁大人,在江北大营,出现了一件新税制,我等倒是有兴趣听听。
翁同书:嗯,一开始还是半遮半掩的,怕人说闲话;现在万岁允准了,公开说没事了;那些两头跑生意的徽商、晋商,天天在呱噪这件事呐。它一开始叫厘捐,这个呐,倒是和林则徐林少穆大人早年在江苏做巡抚时,推出的“一文愿”有些渊源。
杨孟晗:这怎么扯上关系了呐?
翁同书:这里面有一个传奇人物,在江左据说蛮有名气的,颇有捷才;他叫钱江,字东平,本贯浙江省归安府(今吴兴)人。少失牯依,依其叔父钱园监护抚养。钱江五岁时,叔父教他上学,聪颖非常,九岁下笔成文,兼有舌辩,宾客满堂无有能难他者。但是钱江钱东平虽然有才,科举之路,却颇为坎坷,参加科举考试屡屡失败;因家中富有,捐钱成为“监生”。鸦片战争洋夷来犯时,游学到了广州,结识曾任两广总督林则徐的随员、负责案牍工作的浙江同乡何大庚?。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战争结束,我大清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林则徐被撤职查办、遣戍新疆。何大庚激于义愤,和钱江等人商量,草拟《告全粤义士义民公檄》,并持此文稿去见两广总督祁埙,祁埙看后,很滑头地随口不咸不淡地赞赏几句,;何大庚便有点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了,把这篇“公檄”刻印散发,民众争相传阅,群情激愤。在广州的钦差大臣伊里布十分震怒,把何大庚解回浙江原籍。钱江则被革去监生,发送新疆充军。在新疆,钱江与自己仰慕的林则徐相遇,并辅佐林大人屯田。因治屯有功,林、钱二人被清廷特赦。道光二十六年(1846)林被重新启用,署陕甘总督,钱东平则为幕僚。道光二十八年(1848)林移督云贵,钱东平便与林分手,继续游历各地。
杨孟晗:那这样说来,这个钱江钱东平,这一辈子,一直处于怀才不遇、未遇明主的尴尬境遇中啰!林则徐林少穆大人好像对他,也就那样嘛。一般主宾相处得宜的,不会半路就散了啊;就是散了,也会安排个去处呀?
翁同书:还有一个江湖传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说呐,钱江钱东平,后来由湖南,游学转到广西,在平乐府与洪秀全、冯云山等人相会,被留为幕客,封三法大司马。钱曾向洪秀全上十二条兴王策,建议直捣幽燕,据说洪秀全未予采纳。他懊丧之下,便落寞回乡了;回家后,心里还是不甘心就此沉沦,又投奔了江北大营帮办左副御史雷以鍼雷省之大人。
杨孟晗摸摸鼻子,对儒生投洪秀全,洪秀全不接纳;后来这些人都办起团练,跟着太平军成了冤家对头,死磕到底;江湖传说版本可不少。
其中,有一个版本,说的还是大名鼎鼎的左宗棠左季高。
说在咸丰二年,太平军围攻长沙,在胡林翼的举荐下,左宗棠在炮火连天的日子里缒城而入,张亮基大喜过望,将全部军事悉数托付给左宗棠。左宗棠“昼夜调军食,治文书”、“区画守具”,建议大都被采纳并立即付诸实施,终于使太平军围攻长沙三个月不下,撤围北去。左宗棠一生的功名也就从此开始。
但这个故事,江湖传说版本里,是有一个插曲的;布衣左季高入城前,是和洪秀全、萧朝贵有过一席长谈的;甚至有后人觉得非常可惜,要不是洪大教主眼眶太大了,放不进其貌不扬的左季高;不然的话,后面很多事情,真不好说呐,呵呵......
杨孟晗:这个怀才不遇的钱江钱东平,后来命运如何?
翁同书:今年四月朝庭在扬州建立了江北大营,驻节仙女庙镇北岸之大圣寺,天京久攻不下,朝庭军队,度支万分窘迫,军饷无款可筹。帮办江北大营军务大臣雷以鍼,也天天焦愁仰屋,莫展半筹。钱江从林则徐的“一文愿”中得到启发,觉得此吾锥处囊中,脱颖而出之时也,便对雷以鍼大人进言道:吾有一策,能解大人危难,不调兵而兵至,不请饷而饷裕。雷大人正急求良策呐,自然就听进去了。钱江的策略,按他的原话就是:“点铁成金,并非难事。尔可于各处设关置卡,从商人生意中,一钱银子抽他一厘。在商,百里抽一,不关痛痒,还可转嫁给买主;在我,则如涓涓之水,汇集成河。资用既裕,兵气遂扬,洪杨焉有不灭之理!”雷大人听后大喜,以为此法“征于无形,民不觉也。且细水长流,源远不竭”,遂用钱江钱东平之策。雷以鍼在仙女庙、邵伯、宜陵、张网沟等地对本地商人,由厘金所收取;行贾设查验卡与收厘卡,分别负责查验、缉私与征收。
杨孟晗心里明白,为筹措军饷以镇压太平天国运动而创设的“额外征商之税”,后成为政府的重要税源之一。从晚清至民国初期,厘金实行近80年。
只是没想到,这小小江都县仙女庙镇,竟是厘金的创始之地。
不过,这创始人的名头,算是钱江钱东平呐,还是左副御史雷以鍼雷省之大人,抑或是年头更早、名气更大的林则徐林少穆大人呢?
翁同书:有的时候,情况就这么怪;一开始,左副御史雷以鍼雷省之大人,是点头答应了,但心底里估计只是试验一下,看看效果,半遮半掩着,没有正式上报朝庭,只是和琦善大人通了气。可钱江钱东平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了,钱江与同幕一起五个人,十月在仙女庙首设厘金所,对该地米市,课以百分之一的捐税,以供军饷。并在邵伯、宜陵等地设卡,于商贾得利出入一钱,官取其厘。后来,觉得不过瘾,又赴里下河设卡,讲道理督劝过往商家“自愿纳捐”;有不情不愿的、没眼色不从者,就让兵哥哥去跟他好好讲道理,耐心地喝茶聊天;很快就闯出“里下五虎”的江湖名号。同时,钱江又用捐来的钱粮,为江北大营募勇3000人。从此,江北大营粮台慢慢殷实起来,兵勇数量激增,人多势众了,也不怕长毛了。
杨孟晗:那这个是钱江钱东平牺牲小我,为着大家啊;老百姓再骂,官面上应该支持吧?
翁同书:一开始,雷以鍼雷省之大人还是够意思的,屡屡为钱东平请功,累计保举,钱东平都是候补道员了。嗯,后来,情况却变坏了,钱江钱东平恃功而骄,使气益甚,玩同僚于股掌之间,咄嗟呼叱,无所顾忌;于是,上下交恶,潜毁日至;雷以鍼雷省之大人身边的人,都让钱东平得罪遍了。雷以鍼见此情景,亦稍稍疏远了他。这反而更加激怒了钱江,以至于常常在雷大人当面,话也说得不好听了。嗯,其他人,更在里面拱火添乱,搞到后来,两人都有积怨了。
杨孟晗:真相处不来,那就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呗!干嘛一棵树上吊死呐?
翁同书: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反正没走。说是六月份的某一日,在仙女庙镇大圣寺,雷以鍼雷省之、钱东平等人,一起吃饭喝酒,钱江高踞上座,傲气得很。在议论军事时,钱东平与雷大人意见相左。一开始,雷大人还稍加谦让。谁知,钱东平不知道是喝高了,还是怎么的了,肆无忌惮,仗着酒劲骂起娘来了。雷以鍼雷省之大人,便以长官身份予以指责;钱却怒而掷杯曰:“不然,能杀我呀!”雷以鍼实在是忍无可忍,当即拍案而起,命左右牵出斩之,戮钱江于大圣寺侧。事后,雷以鍼大人在正式上奏“厘金助饷”办法时,亦只提林则徐的“一文愿”,而不提钱江钱东平的献策环节了。
翁同书环视诸人,言道:雷省之与钱东平的个人纠葛,我等且不说它;但江北大营,确实因“厘金”之法,军费变得宽裕不少。要不然,也没有某家这沪上之行呐,沪上好东西是不少,可买东西,要有真金白银,才可以的汕......
杨孟晗听起来,真有些感慨了。后世人,都知道“厘金”的杀伤力和影响力,有多大,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后江东几省,皆仿其例以济军需,到后来都不指望朝庭拨付了,自己创收自己花了。
其后,其他各省亦相继仿行,厘金助饷的办法很快遍及全国。许多州县税卡林立,不仅名目繁多(如统税、统捐、产销税,铁路货捐等),而且税率也极不一致,并不限于百分之一。厘金成为我大清各地督抚、兵头之军费开支的重要来源。
在全国推行开来,名目也变得花样繁多,如坐厘、货厘、统税、统捐、产销税、落地税、山海税、铁路货税等等;而且税率也不一致,并不限于百分之一。
列强向中国提出:洋货在海关征税后,不得征收“厘捐”。致使洋货在中国境内畅通无阻,厘捐则严重打击中国工农业产品的运销,妨碍中国民族经济的发展,为害近八十年年之久,直到1931年才取消。
厘金,加重了地方督抚的权柄;有了钱袋子的督抚,就是实打实的一方诸侯了!
厘金,让民族商业遭到了灭顶之灾,洋货的税负,竟然比国货税负轻得多;国内小本经营的小商小贩小资本家,怎么搞得过西夷跨国大公司?
厘金,更是后来军阀割据的贼魁祸首之一;有地盘就能设卡收税,收到税就能买枪买炮养大头兵;有兵有枪,就能抢更大的地盘,有一省之地,已经可以呼云唤雨,是个人物,称王称霸了!有几个省的,基本就想着问鼎中原;皇帝轮流做,今年到俺家了!
起于青萍之末的小小厘金,搅动的风起云动,越往后,声势可是越来越不得了哎。
杨孟晗坐在陈家书房里,品味着“厘金”二字,看着大家对此事,都不甚在意;可他的内心,却波澜顿起,都有点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