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母亲的拯救

许东的父亲老许,是从别村调到土围子任书记,宏志与他组成班子,因为老许年纪大身体又不好,基本不参加劳动,是宏志带着大家干,什么事情宏志也就是和老许打个招呼,老许也放手让宏志去干。吴为来了以后,因为他的实干精神,又是这里的老户,关系深厚,主动回乡的知青,有主见,被老许和宏志当做苗子培养,许东也没有什么意见,吴为有了经常参加公社干部会议的机会。屯里在接近年关时发生了一件事。自产的麦子加工成白面后,宏志和老许商量来商量去,却不敢分,担心引发矛盾,心里想的方案是两个人当领导的多分,但不敢提出来,又没有人照着他们心思去提议。眼看过年就到了,好事难办,僵持不下,吴为和许东二人商量出了个简单的分配方案,劳力一人一份,家属每人减半,征求了领导意见,他们也不好说什么,没想到大家非常拥护支持,没用半天就分完了,大家高高兴兴地过了个好年。宏志本来是个有头脑的人,也是一个实干派,只是有些太自私。通过这件事,吴为的威信得到进一步提升。恰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吴为不辞而别的事件,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吴为正在经历着一场精神危机,初时的狂热渐渐冷却,随后精神恼丧如同波浪一阵阵袭来,靠**坚持一段,再复生再克服,最后终于意识到依靠加固思想基础也是难长久。在土围子的物质生活太艰苦,又是独居,生活重担、艰苦劳动如山一般压在吴为心头。夏日里早三点就要起来做饭还要带出中午的,吃完饭两点钟出工,晚上七点钟回来还要做饭,又要惦记学习。在思想上还要反对私心杂念,但靠艰苦劳动获得微薄利益又不得不尴尬地珍惜。坚持学习写文章没有效果,渐渐萌生不翼而非之念,当时高调迈出回乡路,不到半年就心生退意,陷入欲退难退的尴尬境地。在思想上曾经强烈反对心理上鄙视厌恶的小生产者观念,自己在现实生活中却深陷其中难以自拔。现实越来越强烈地感到此路不通,意识到长此下去想改造农村不成反而有被农村改造的危险。内心开始发生越来越尖锐激烈的斗争,在不断地发生着动摇反动摇的激烈交锋。在退与不退的对峙中,能否萌生带有决定意义的活性观念就显得极端重要了。有一天猛然想到,站在泥潭中清除污泥的努力,注定是徒劳无疑的,跳出泥潭不就轻松了吗?

吴为的手背长了瘊子,他产生母猴子自然能生出小猴子的联想。瘊子,是人的肉体上长出的瘊子。倘若长出的是母瘊子,如不及时清除,还会生出许多小瘊子,惹出更多麻烦,如同孙悟空脑后毫毛一样,可以变成无数小瘊子。人生,如果有一个或者数个基本缺点不清除,也会发展出许多小缺点。肉体上的瘊子能清除,人生的缺点毛病当然也能治,特别是发现母瘊子,还是早早动手医治为好。肉体上的母瘊子若存在和保留下去,不会发生什么病变更不会产生可怕的癌变,至多是有碍观瞻,而且对于年岁大的人来说,已经不会影响什么了,可以听之认之。对于年轻人来说,精神上存在的母瘊子却不然,它也许会繁衍出病变甚至癌变。

吴为理智的思考终于站了上风,动摇了行动根基。曾经几次尝试写谈论走后门方面的文章又都失败了。想法与所选择道路相对立,内心发出疑问:有没有改变道路之必要?农村生活会不会束缚自己的手脚,即使不如此,会不会限制自己的眼界?放着好的生活不过,偏去到恶劣地方生活。起码的生活条件才应该是奋斗的基础。

吴为在土围子正在经历着精神痛苦的折磨,可他自己找不到合适的出路,独自在那里承受着忍受着。每次回到河边镇的家中,桂芳都非常疼爱他,尽可能给他做些可口的饭菜,不时也向他说些她听到的闲话。本来他在土围子住的房子,是宏志找小马谈的,小马表示欢迎,小马总是赶着马车跑外拉脚,有时也回去住上两天,但再回到自己小屋非亲非故的人在那里住着感觉总不是滋味,又听说他喜爱的梅媛妹妹有心要与吴为好,梅媛母亲和几个亲人都非常同意,小马在感情上更加排斥吴为。桂芳对吴为说,因为他小马都不愿意回去了。这对吴为来说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不能没脸没皮的总占着人家的房子啊。桂芳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却能说会道,走西家进东家,无话不唠,很容易和周围的人家打成一片。

吴为家在镇上所住的地方是镇中心,公社领导的家就住在那几排房子里,桂芳就常同那些干部家属唠嗑。过完春节吴为又赶回土围子干活去了,桂芳这回着急了,特意到公社樊主任家把吴为工作的事情说了,樊主任听说吴为在土围子自己做饭的情节,非常同情,马上说正好邮政所找他着急要人,所长常常顶班当邮差,干脆就把孩子招回来先干着。樊主任第二天早上一上班就把邮政所的所长找来,你着急要人,有个年轻人在土围子干活,生活非常艰苦,还自己做饭,他母亲跟我说了,你去把他带回来当邮递员,我和土围子打个招呼。

这个所长是个急性子,他也着急赶紧找个人把他替换出来,骑上自行车带着分发的邮件就赶往土围子,到了那里打听到吴为住的地方,一开门,看吴为正在小外屋忙乎做饭,一屋子热气,正忙着锅里炖菜上面贴一圈大饼子。所长也没有进屋,等吴为盖上锅盖走出门,就在外边跟他谈道,我是公社邮政所的,今天早上一上班我就被公社的樊主任找去讲了你的情况,他让我来找你。吴为没想到事情来的这么快,便问,什么时候上班?所长说,现在就跟我走,领你认认路,熟悉一下办理邮件的手续,明天开始你就跑这条线。吴为说,我同领导打个招呼。所领导露出着急的样子说,来不及了,现在都快10点了,以后你天天跑这条线,明天你单独再来谈。吴为犹豫再三,很难为情,总觉得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太伤人感情,自己高调来了,人家满腔热情接纳自己还培养自己,实在有些过不去,自己毕竟是这里的人,尽管有上边领导说话,还是感觉打个招呼好,犹豫着望着屯里宏志家的方向。所长看出他的心思又急着催,吴为也想到以后要受人家的领导,只好罢了,来不及再想其他。这时所长又道,樊主任说了,他会对他们讲的。吴为心想既然上边领导会直接同老许宏志他们说的就好办些,听了这话心里好像有了底。所长也是欠考虑又说,现在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先赶路,等明天你自己再来说。吴为虽然为难,但听新领导执意要走,也只好如此,饭尽管做好了,也顾不上吃了,把灶坑里的火熄灭门一锁就跟着走了。

吴为下午赶回家中,桂芳见到他便问,你是不是跟着邮局的人回来的?吴为应了,桂芳接着又问,你是怎么跟人家说的?吴为忙道,也没有来得及见领导。桂芳听了责备道,你在土围子走了怎么招呼也不打,在那白干一场了,长这么大了这点礼节都不懂?吴为说,妈先别生气。便把事情由来说了一遍,桂芳一听也不是儿子的毛病便罢了。

话说土围子的宏志听人说吴为跟着邮局的所长直接走人了,顿时火冒三丈,找老许说一定要出这口气,说吴为当时山盟海誓般地回到这里,要改变农村落后面貌,我们也确实欢迎他,而且把他当苗子培养,马上就准备让他当民兵队长,他走我们不反对,可他连个招呼都不打,太不是人了,是个地道的政治骗子,我们得找公社说道说道,让公社退回来。

吴为这边跟着所长走了,那边宏志便去公社强烈要求把人退回来。樊主任一听,只是说,我听说那孩子在那里自己做饭,太辛苦了,就算他不懂事,你们也要谅解他的苦处。至于说他是政治骗子,政治小爬虫,这年头年轻人热情高,脑瓜子一热,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再说,他也没有做出别的什么,在你们那里不是挺认干的?宏志说,是挺实干的,还认学有头脑,我们把他当苗子培养,刚去不到半年就让他经常参加公社干部会议,我们让回去的意思,也是想好好培养他,都打算让他先入党再提拔当民兵队长。樊主任一听笑道,要象你这么说,这孩子到哪都能干好,只是在你们那生活太艰苦了。这样吧,你先回去,等邮局的所长回来我找过来了解一下当时情况再说。恰好所长已经领着吴为跑一圈回来就向主任报告,樊主任看到他进来高兴地说,正好你回来了,这是他们土围子的宏志,找我正说吴为的事呢。所长一听便知怎么回事,便把当时吴为再三要求去见领导的情况详细说了,是因为他着急赶路失了礼节,他带着歉意说,有樊主任要同你们说这件事,我觉得我也没有必要跟你们谈了。要埋怨吴为不懂礼节还不如说我呢,毕竟是我去把人带走的。话这么一说,宏志感觉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所长又解释说,吴为打算明天先回你们那对你们说说情况。宏志一听,火顿时消了一大半,但吴为要走的事情事先怎么半点风声也没有,怎么也要对自己透露点消息,太不够意思了。当着主任面也不好再说别的了,便告辞而去。后来还是吴亮见到宏志把事情说开了。

由于突然离开土围子引起的风波就这样平息了,吴为当邮差先是感到非常自由,常常是半天就能跑完线,工作也没有什么难度,陆续又看到乡下的一些同学,不时会上一会,每天下午就自由了,而且正常休礼拜,特别是有了读报机会,天天可以看到各种报纸,接受一些新的东西,受到当时潮流鼓舞,接受工农改造的热情又被激发起来。渐渐地嫌邮递员没意思了,只是自己一人来来去去的,刚刚做了三个月的邮差就与桂芳说不想干了,想到工人集中的地方,认为工人比农民思想先进。在镇子里有县办甚至还有地区办的好几家企业,可不好进,更不可能去《资本论》里讲的机器大工业长长见识,幸喜桂芳与社办工业的李书记是亲属,刚上马的砖厂正好缺人一说即成,便被安置到砖厂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