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一起走◎

卫琼枝一愣, 她观察雾隐时,只看它的外表形貌,枝干花瓣花蕊等物, 却忽略了裴衍舟方才说的雾隐这个可能会呈现出来的特点。

她一直下意识以为, 这些是宣国想出来夸大其词的, 这世间怎么可能有让人一闻便忘却烦恼的花草,所以雾隐一定另有蹊跷。

但眼下裴衍舟一说,她才忽然茅塞顿开, 答案或许就是如裴衍舟说的那样,这么简单的事只是被她自己蒙蔽了。

她看向裴衍舟, 发现裴衍舟也正在看她,二人同样的皆是面色不虞, 不仅仅是为了虎儿,也是为了其他。

宣国到底怎么看待雾隐仍未可知, 如果这种邪物流入大永, 家中有两三盆或是无碍, 但周围一旦多起来,大永上下便很有可能在不经意间慢慢变得浑浑噩噩起来。

人一旦知道可以暂时忘却烦恼, 又尝过了那种滋味,保不齐便会有很多人去选择雾隐, 时日久了像虎儿这般昏迷不醒都算是好的,甚至很有可能会丢了性命。

卫琼枝倒抽一口冷气。

江恪手上就有许多雾隐,也不知道有多少像江恪这样的人在大永。

连利县都开始出现雾隐了, 京城一定已经泛滥, 大永其他地方也未必没有雾隐, 皇帝受蒋端玉蛊惑正忙着肃清朝野, 收拾旧臣, 拔除异端,他可会注意到此事?

还是说蒋端玉本就已经和宣国勾结,雾隐的事他也参与其中,只怕是更为不妙。

卫琼枝张了张嘴,还没问出来一句“怎么办”,**的虎儿突然动了两下。

她的心一下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生怕是虎儿抽搐起来,连忙跑到他床前看他。

而虎儿翻了个身子,正慢慢睁开眼睛看她。

“虎儿!”卫琼枝轻呼一声,“真的醒了吗?”

裴衍舟上前用两指抵住虎儿颈部的脉搏,一会儿之后方道:“脉象比方才平稳些,应该是无事了。”他并不精通医术,但粗浅一看倒还是会的。

按照方才大夫的意思,虎儿也是没什么大碍的。

卫琼枝又和虎儿说了几句话,见他反应一切正常,这才松了一口气,已经过了用午饭的时辰了,她和裴衍舟光顾着虎儿,也没心思用饭,这时倒是虎儿开始吵着肚子饿,想吃东西了。

卫琼枝便赶紧去厨房做了一些米汤,喂了虎儿喝下,然后她与裴衍舟也不做什么菜了,匆匆下了两碗面条吃了,就在卫琼枝住的这间里头吃的,可以看着虎儿,以免他又出什么事。

小孩子醒了之后就没事了,坐在**玩着,还想着下地跑,被卫琼枝阻止了。

裴衍舟吃了四五口便已吃下了半碗面,卫琼枝眼风扫了他几眼,没叫他发现,等他略停了筷子之后,才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裴衍舟的手顿了顿,继续吃了一口面之后,才淡淡道:“没怎么办。”

“是不是要回去?”

他听后沉默许久,才道:“总要先回去看看。”

“那就回去看看,”卫琼枝跟着点点头,语气很是平静,“我和你一起走。”

“你不用走,你和虎儿留在利县。”裴衍舟立刻沉声道。

他今日一早收到的信鸽便是京中来的,除了旧部随从,亦有京城里亦有其他故旧,所以并不难得知京城的消息。

除了更多的人获罪入狱以外,最近京城的局势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唯一能算作好消息的便是,蒋端玉这次拔除异己的行动已经接近尾声,因为该进去的差不多都已经进去了。

而最初使蒋端玉最初引发祸端的庆王还没什么消息,他与嫡子宋庭元一起被囚于狱中,而庆王府其他人则暂时都关押在王府中,除了提前出逃的卫琼枝和宋锦。另一人便是裴衍舟自己,他与卫琼枝一起逃了出来,在利县落脚,或许是江恪那里瞒得紧,蒋端玉没发现卫琼枝没去宣国一事,自然也想不到裴衍舟和卫琼枝到了利县。

若是此刻走,虽同样艰难,但是倒也未必不是一个好时机,已经差不多是清洗过后,蒋端玉的重心应该暂时会放在如何惩治这些人上面,再填补自己的党羽去空缺上,来往送迎必定是极其忙碌,裴衍舟又销声匿迹许久,显然是已经在某处隐匿起来,蒋端玉不会看不出来,也不会觉得他会在此时自投罗网,关卡应已松懈下来。

裴衍舟很快便会动身,但他不会再让卫琼枝跟着自己走。

她明面上已经去了宣国,躲在利县是安全的。

卫琼枝却道:“这些日子我也很担心我爹娘,若是能一直安安稳稳留在这里也好,但眼下明显不可能了,留在这里和回京城又有什么区别?”

宣国那些人针对的是大永和大永百姓,蒋端玉也十有八九参与其中,宣国的目的昭然若揭,但蒋端玉的心思却藏得深,让人摸不清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毕竟他是帝师又是首辅,如今可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到底为什么要帮助宣国一同颠覆大永,宣国能够给他的不可能比皇帝给他的要更多。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卫琼枝这个道理还是懂的,届时就算她带着虎儿藏身一隅,也同样会被影响到。

裴衍舟仍不同意,继续道:“外面太危险,我离开之后,你们未必只能有片刻安宁。”

“与其提心吊胆地活着,还不如去面对。”卫琼枝忽然低头浅浅一笑,然而笑意很快便被她收敛住,轻声道,“其实回到利县之后,我总是梦到我娘——是京城那个,自从那晚她被囚禁宫中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我实在很惦记她,也怕她是出了什么事,从前既没有机会提起,那便算了,如今既然有回去的契机,那么我跟你回去也好,我的心是舒坦的。”

卫琼枝夜里做梦总是梦见庆王妃,若是普普通通的倒还罢,可实在不是什么好梦,梦里的庆王妃双目流血,就一直这么定定地看着卫琼枝,似乎是口不能言,有时她梦里明明好好地和庆王妃坐在一起,却忽然能看见庆王妃的眼睛又开始流血,两颗眼珠子哀哀地望着她。

她总觉得,庆王妃很可能是出事了。

可是连庆王和宋庭元暂时都没有性命之忧,没道理庆王妃一个毫无利害关系的女眷却出了事,也是很不合常理。

听到卫琼枝提起庆王妃,裴衍舟蹙起眉心没有说话。

他来了利县之后便立刻与京中联系,到如今统共也收到过三次京城来信,信中对京城形势和人事皆有提及,庆王等写得明明白白,甚至连荣襄侯府那些人的去处也说得上来。

老夫人那晚与庆王妃同在宫中,又一同被囚禁于宫中很长一段时日,但在裴衍舟逃走后没多久,老夫人便已经被放了出来,毕竟关着一个年迈的老妇也没什么用,若说要威胁裴衍舟逼他马上出现,那荣襄侯府一府的人全都关在京城,老夫人是在宫里还是在宫外根本没什么两样。

庆王妃的情形和老夫人应该也没什么不同,老夫人已经被放出来有些时日了,庆王妃却一直音信全无,难说是依旧关在宫里还是有其他事。

裴衍舟早想过了这一点,但是为了不让卫琼枝担忧,他便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卫琼枝又道:“毕竟还是我比较熟悉雾隐的习性,而且我们对雾隐的了解目前为止也终究只是一知半解的猜测,未必已经全部猜对,我跟着你一同回去,若雾隐又有什么状况我也能及时发现。”

裴衍舟不再反驳,他只是转而看向她,眸色如化不开的浓墨一般,沉声道:“你想好了,真的要跟着我一同走?”

“想好了。”卫琼枝毫不犹豫地答道。

“路上还是会有很多危险,可能我们根本到不了京城,”裴衍舟顿了顿,语气开始变得艰涩起来,“就算到了京城之后,我们也很有可能束手无策。”

只是凭心而已,无法做到坐视不理。

卫琼枝点点头:“没有关系。”

仿佛与外出游玩一次没什么两样。

裴衍舟叹了一口气,却又无奈地笑了。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卫琼枝到底是聪明还是愚钝,她有一点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便是心思澄澈又坚韧。

他不知道世间还有没有其他女子如她一般,肯定是有的,但他却肯定不会再有福气遇到第二个,所以遇到卫琼枝,他最开始总是嫌恶,如今想来恍若隔世,是那时的他无知蒙昧,不懂惜福。

他又思索再三之后道:“我们离开,把虎儿留在利县。”

“虎儿也和我们一起走,”卫琼枝已经比裴衍舟早一步打算好了,她果断道,“利县也没有能完全信得过的人,把一个一岁多的孩子留在这里,极有可能人财两失,我们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被人卖了,况且又怎么跟人解释我们把孩子留下的原因呢,还有卫家那些人,所以不如跟着我们。”

“你舍得?”裴衍舟不禁问道。

卫琼枝眨了眨眼:“为什么不舍得?”

能够跟在父母身边,其实就是天下最幸福的事,虎儿根本就不算吃苦,所以她为什么要不舍得?

裴衍舟再度失笑,在卫琼枝面前,那个踌躇又瞻前顾后的人,仿佛竟成了他。

“也好,”他终于点了点头,“生死都在一起。”

卫琼枝也笑了:“还没有开始,谈什么生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