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花能治病?◎

裴衍舟回府之后, 照旧先去见了老夫人,而此时恰好赵氏也在,便一同坐下说话。

老夫人问了林娴卿的情况, 裴衍舟直觉林娴卿似乎并不是大病只是心病, 不是看见的那般严重, 但他到底不是大夫,不能胡乱说话,于是只一五一十把看见的说了, 自然也隐去了林娴卿后头诉的那一番衷肠。

老夫人自是叹息:“好好一个孩子,生是被她家里给拖累了, 林家实在可恶,可怜她病成这幅样子, 竟还口口声声为着林家着想。只是林家到底是她娘家,也实在不能不给面子, 就这么过去算了, 日后还是一样走动。”

老夫人如此厉害的人物, 却会对林娴卿生出恻隐之心,不仅仅是罕见, 也足可见她对林娴卿的喜爱。

裴衍舟心底里却有一丝异样,他回来的路上想了一路, 却也想不出到底是哪里有不对,林娴卿的为人几乎是无可挑剔,今日的话语更是动人肺腑, 他虽未被触动多少, 但也不得不承认林娴卿身为女子的不易。

她确实无愧老夫人对她的喜爱, 也担得起未来侯府夫人的位置。

裴衍舟一时还未想好怎么回应老夫人的话, 赵氏却已经忍不住了, 道:“是林家先不顾这个脸面,如今可又怪得了谁呢?林姑娘这话倒是不错的,错也好对也罢,反正她是林家的人,也是撇不清的。”

赵氏也很少说老夫人喜欢听的话,今日也不例外,老夫人也不打算和赵氏计较,反正等到林娴卿一进门,掌家之事便都转到林娴卿手上,赵氏便去颐养天年去了。

老夫人只道:“只是我疼惜娴卿罢了。”

赵氏竟笑了起来,道:“先前衍儿病成那个样子,林家不说打发人过来问一声,就连已经定下的亲事都想反悔,又怕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还想拖着让我们家去退亲,这事任谁听了都要说他们做得不地道。怎么衍儿一病他们就忙着要退亲,如今是他家女儿病得要死要活,这就不提了?”

老夫人的脸色沉了下来,裴衍舟已经看到了,赵氏却没发现。

“若要我说,就算要继续做亲,也该拿捏拿捏他们才是,否则便以为侯府是好欺负的人家,什么人都来踩上一脚。”赵氏越是越起劲,“他们家姑娘身子坏成这样,哪是能娶进门做夫人的呢,我这个做婆母的倒还嫌弃她病歪歪的,怕衍儿日后做了鳏夫,怕她不能生出个嫡子来!”

话音才刚落,老夫人的手掌便重重往几案上一拍,也是看在裴衍舟在场,再加上赵氏年纪也大了,才忍着没有直接掌嘴。

赵氏吓了一跳,才发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连忙想描补一番,却听老夫人怒道:“我想着你也是就要做婆母的人,才纵着你几分,可你自己如此不知道尊重体面,那我就告诉你,这门亲事我做了主是一定要做的,你若是再胡说八道,就别怪我不客气!林家的女儿更是为了衍儿才病的,你再提退亲便是要逼死她!”

每每只要老夫人一生气,赵氏便不敢说话了,今日老夫人比往常都要生气,赵氏自知触犯了老夫人,更是立刻缩了头。

裴衍舟在心里摇了摇头。

侯府这些污糟事,他早已想过了,是永远都理不清的,否则他也不必刚长大就跑到外面去,若老夫人看中林娴卿是为着她能当家理事,确实也不失为一件好事,那时侯府总能太平许多。

原本裴衍舟是忖度着是不是要向老夫人提议暂缓亲事,一则是为着自己心里那点子说不出的异样,一则是让林娴卿养好病再说。

可眼下老夫人的意思如此坚定又不容置疑,还为着林娴卿发了那么大的火,他此时提出暂缓亲事,无异于火上浇油,他这位祖母未免又要多心。

于是裴衍舟只得咽下不提。

赵氏战战兢兢服侍了老夫人喝了几口热茶消气,老夫人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再开口已经平静下来,她对赵氏道:“你每日都打发人去林府一趟,只问娴卿的病如何,其他不用管,问完了话再报上来。”

赵氏应了,这时老夫人要休息了,她又与裴衍舟一同退下,免不了又对裴衍舟抱怨许多。

这本该是裴硕才听的话,但裴硕从来不管,裴衍舟从小开始便已经听了许多,早已麻木,也不在乎多听一回。

赵氏也只是想找儿子诉苦,知道儿子一向不说什么,于是自顾自说完了也就罢了。

“对了,你祖母让琼枝搬去小跨院,说是对养胎好,你祖母那个性子也没人敢反驳她,只是可怜了琼枝,怀着身孕被赶来赶去,我只怕她挪动后又动了胎气。”赵氏又想起最要紧的事,她以后还要指着卫琼枝和她的孩子,“你有空便多去看看她,毕竟她怀着的是你的孩子。”

裴衍舟点头:“已经去过了。”

赵氏闻言也不再说什么,两人各自散开。

***

卫琼枝兴奋了整整一日,原本很是嗜睡,但她今日竟也不困,就守着那花怎么都看不够,还要招待那些来看花的人。

虽然只是侯府的下人,但只要喜欢她的花,那就是她的客人。

她会仔细指给他们看,告诉他们这花是怎么种出来的,也会保护好自己的花,不让他们伤害它。

一直到入夜,红云才把花搬进房里,若不是红云拦着,卫琼枝差点就要自己动手搬了,这是她的花,她自然是宝贝得很。

红云说她如今不能干这些活,她也觉得没什么,除了吃的不太合胃口,她能睡能跑,肚子也还没开始大,有什么不能干的。

如此兴高采烈的状态,卫琼枝一连保持了有好几日,一直小心翼翼地看护着自己的花,渐渐府上看热闹的人也不来了,而牡丹开到了最盛,再往下便要走向衰败了。

生死枯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卫琼枝喜爱看花草的繁茂,但也不害怕它们凋零,并未有伤感之意。

这日黄昏,倒是红云有些感伤道:“这么好看的牡丹又要枯了。”

卫琼枝道:“明日我便要把它们都剪下来了。”

“又要□□那个花画?”红云问。

卫琼枝点点头:“这回拿一块好一点的细绢布,只插并蒂牡丹。”

想着还能玩一玩,红云也稍微开心了一点。

并蒂牡丹还是放到了卫琼枝房里,与往常没什么两样。

卫琼枝睡到夜里,也不知多晚了,似乎听见外间有说话的声音。

她人犯懒,也不愿起身查看,细听了一会儿似乎是红云和裴衍舟,她便更不想起来,反正若有事他们自己也会进来的。

两人压着声音说了片刻工夫,很快便没声了,卫琼枝默默地听着,便听见脚步声已经朝里面走进来。

她本想装睡算了,但还是怕自己拙劣的演技被裴衍舟发现,只好从**坐起来,捋了一把头发。

但起身穿衣也是来不及了的,裴衍舟已经开门进来了。

见到她正坐在**,裴衍舟倒是没料到,他以为她应该已经睡了,便稍稍愣了愣。

“红云呢?”卫琼枝揉了揉眼睛问。

红云一直是睡在外间的,今日裴衍舟忽然来了,她应该出现服侍才是,方才还听见她说话的声音,这会儿却不见人影,卫琼枝便有些奇怪。

裴衍舟清了清嗓子,有些无所适从,道:“我让她先下去了。”

卫琼枝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浓墨漆黑一片,她睡得早,便疑心其实还不是很晚,为了找点话说,又问:“什么时辰了?”

“已经子时一刻了。”

“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卫琼枝喃喃一句,又看向裴衍舟,“世子这么晚过来做什么?”

她的眸色澄澈清明,仿若无辜孩童一般,裴衍舟有片刻失神,他少有这样无措的时候,原本打算说出来的话,却怎么都开不了口了。

“过来看看你。”裴衍舟不由将手背到后面去,食指与拇指捻了几下,明明手上空无一物,却仿佛提了千斤,比上战场还累。

卫琼枝虽然搞不懂他为什么那么晚过来,但想到裴衍舟事情多,所以晚了也是正常的。

她想了想,认真道:“我这里一切都很好,世子如果太忙,可以不用来的。”

大半夜过来,惊动得她不能睡觉,裴衍舟也不方便。

他顿了片刻后,等心软的劲头过去之后才点头道:“好。”

说完话之后本该走了,但裴衍舟抬了抬脚尖,竟一时踌躇,便没有再动。

卫琼枝愈发奇怪,眨了眨眼睛,问他:“世子怎么了?”

“没事,”裴衍舟轻咳一声,眼风扫过四周看了一圈,“你睡吧,我先回去了。”

他说罢转身出了内室,又把门轻轻带上。

一时周遭沉寂,只剩他自己的呼吸声。

裴衍舟的心里忽然犹如一块薄冰一样寸寸裂开。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面对她竟也会如此为难了。

八角花几上放着一盆枝叶茂盛的花卉,顶上延展出枝芽,本该是并蒂的,却从下头汇合处直接剪断,再上面原来有盛开的两朵牡丹,一紫一黄,但眼下却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裴衍舟的目光转到旁边的几案上,姚黄魏紫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刚刚从枝头摘下,还是水灵灵的。

裴衍舟蹙了蹙眉,轻叹了一声,伸手拿过牡丹,推门而出。

卫琼枝毫无察觉。

第二日她还是像往常那般起床,用了朝食之后刚要出去,才发现牡丹不见了。

甚至连找都不用找,因为牡丹是直接被人掐掉的,还不是两株分开掐,是在并蒂的枝芽下掐掉的。

卫琼枝闭了闭眼睛,希望自己在做梦,等睁开眼睛之后可以发现自己还躺在**。

然而等她再次睁眼,面对的还是光秃秃的花株。

卫琼枝深吸一口气,又掐了一下自己。

也没有从梦中醒来。

她走过去,手指轻轻拂过枝头,才把红云叫来:“这花怎么了?”

红云四处张望了一下,眼睛没看向卫琼枝,说道:“应该是被什么人摘了,可能有人进出过,趁我们不注意摘的。”

这是个很好的解释,但卫琼枝却不太相信。

前几日花刚开时来来去去的人这么多,那时都没人趁机来摘花,怎么等到花都快要谢了的时候却来多这个手。

其实卫琼枝可以看出大多数人都有对这株并蒂牡丹的喜爱与惊喜,却并非想要强行占用,谁又会偷偷折返过来摘花呢?

再说花掉落枝头很快就会枯萎,摘走也是没用的。

如果有人真的喜欢花,可以和她说,卫琼枝肯定会把花送给他,反正花本来就是给人欣赏的,没人看反而辜负了,但不明不白就给摘掉了,卫琼枝心里除了生气还有难过。

卫琼枝又问红云:“你记得谁来过这里吗?”

“不记得了,”红云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每日间总有几个人进出,谁能记得呢?”

卫琼枝细细回忆了一番,一直到昨天夜里,这花都还是好好的,那么只能是入夜到今早的这段时间里面。

红云在一旁劝道:“琼枝姑娘算了吧,我知道你心疼花,可是这花本来今天就是要摘下的,他们不懂事摘走了也是有的……这花也没死,你这么喜欢花,不过就是和世子说一声的事,想要多少花都能有的。”

卫琼枝没再说什么。

花都已经没了,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

反正她的花就和她的人一样,在别人眼里都好欺负。

但等红云一走开,她便悄悄跑了出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花已经被摘了,卫琼枝还是想出去找找花的残骸。

卫琼枝找过了一间又一间的院落,有时里面的人会抬头看看她,有时那些人也不理她,遇到和善点的,她便会问一问,但他们都只是摇头说不知道。

几乎走遍了大半个侯府,还剩侯府几位主子那里没去过,卫琼枝也没打算再去了,她和这些人从来就说不清楚。

而且这个时候她也觉得有些累了。

卫琼枝找了个地方稍稍坐了一会儿,便慢慢走回去,顺路再看看有没有漏下的。

***

觅心堂内,红云正急急跑来找张妈妈。

张妈妈见她满头的汗,便问:“怎么了?”

“糟了,这下糟了,”红云气喘吁吁地拉住张妈妈,“世子在吗?琼枝姑娘发现花被人折了,我这会儿找不到她了!”

闻言张妈妈霎时紧张起来,责怪道:“你怎么不看好她?”

红云都快哭了:“她早上看见花没了,也没哭也没闹,好像并不很在意,只稍稍问了我几句话,我还劝了她几句,她应该是听进去的样子,和寻常根本没什么两样,然后我就做事了,等我回来人已经不见了!”

“已经到处找过了吗?”

“我把附近都找了,没见到她人影,反正肯定不在房里了,她平日里都不大出去的,也从不和别人走动,连芳姨娘那里都不去,”红云道,“妈妈您说这下怎么办?她会不会想不开了?”

张妈妈忙拦住红云不许她胡说:“不至于,哪有人因为几朵花就想不开的,你先别急,说不定就是出去散步了,我让人到处去找——先别惊动老夫人他们。”

“我就怕她钻了牛角尖,世子呢?我看还是告诉世子吧,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担不起的。”

张妈妈道:“世子昨日夜里去了林府,眼下都还没回来。”

“还没回来?”红云听后也是一惊,“怎么说也未完婚,老夫人和夫人竟肯?”

张妈妈重重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正要和红云继续商量,却见裴衍舟从觅心堂外走来。

张妈妈给红云使了个眼色,自己迎上去,便将红云方才所说之事说给了裴衍舟听,只不过言辞间更和缓。

但再怎么和缓,也改变不了卫琼枝不见了的事实。

裴衍舟本就不大好的脸色更为难看起来。

昨夜他见到她时,已料到可能要出什么事,她看似木木呆呆的,其实一点都不傻,这样的人若是钻进了牛角尖,便很难再拉回来了。

裴衍舟吩咐张妈妈赶紧使人到处去找,自己便也又往外走。

还是他想茬了。

当时她都已经醒了,便不该再瞒着她的。

裴衍舟越走心中竟越急,恨不得立刻把整个侯府都翻个遍。

人在跟前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甚至可有可无,等人一找不见了,却忽然抓心挠肝似的想把人找出来,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好在走到一处假山石背面时,裴衍舟看到了一个身影从小径那里慢慢走过来。

是卫琼枝。

裴衍舟的双手一下子攥紧,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像是怕她又要跑不见似的。

卫琼枝心里不高兴,正在想自己的心事,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裴衍舟锁住了手,也是吓了一跳。

“世子怎么了?”她看清楚是裴衍舟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裴衍舟看着她有些散乱的发髻,心神莫名一乱,沉声问道:“你到底去了哪里?”

卫琼枝大大方方解释道:“我的花被人摘了,我想去找找还有没有剩下什么残骸。”

可惜走得腿都酸了,什么都没有。

裴衍舟忽然就没了脾气,旋即他又想起,此事全是他的过错,他本就不该有什么脾气。

细碎的阳光透过树荫洒下来,点点如碎金,照在卫琼枝白皙的脸庞上,如一张易碎的洒金笺,让人连看都不忍细看。

“你怀着身孕,下次不要这么一声不吭地跑出去了,有事和红云说一声,”裴衍舟停顿片刻,“要顾着自己的身体。”

卫琼枝点了点头,她确实把这件事忘了,但在她眼里,花也是很重要的。

裴衍舟依旧没有放开她,他只是道:“回去,我有话和你说。”

卫琼枝以为他是要教训自己乱跑,便也跟着乖乖回去了。

进了小跨院的正屋里面,裴衍舟这才放手,然后转身去关了房门。

卫琼枝今早跑了许久,其实已经有点累了,而裴衍舟的步子也不小,她跟着也有些累,便干脆坐了下来。

裴衍舟站着没动,卫琼枝正在给自己倒茶,便问他:“世子喝茶吗?”

裴衍舟摇了摇头,然后又上前一步道:“卫……琼枝,是我摘了你的花。”

卫琼枝那双璨璨的眼睛眨了眨,裴衍舟知道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而后她“腾”一下站了起来,同时也打翻了她给自己倒的茶。

“世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目光中渐渐有了愤怒的神色,这是裴衍舟从未在她眼中见到过的。

便是她在侯府吃了那么多次亏,也从来没有过。

裴衍舟忽然有些不敢看她,但他不会让自己这样怯懦。

他看着卫琼枝道:“昨天深夜林府派人前来求助,林家姑娘病重,急需一味药来煎药,林家遍寻不到……”

“所以你就摘了我的花?”卫琼枝头一次打断了裴衍舟,显得咄咄逼人,“我的花能治病?”

裴衍舟解释道:“药方里要并蒂牡丹的花蕊,但京中这个时节找不到并蒂的牡丹,连宫里都去问过了,只有单株的牡丹。”

林府来问的是并蒂牡丹,倒还不是姚黄魏紫那么珍贵,可眼下是冬日,牡丹本就稀少,更何况是并蒂牡丹,一时没有人能拿出来,只凑巧卫琼枝手上有一株。

卫琼枝鼻子一酸,但被她忍住:“你和我说,不用摘我的花的,取了花蕊就行了。”

“对不住,”裴衍舟的声音压得愈发低,“花蕊要立刻入药,若取早就没用了,是以只能把花摘下来送过去。”

卫琼枝听后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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