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天还未亮, 被折腾了大半夜的方舒窈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了身侧那热乎乎的方向有细微的动静。
她有些迷茫地睁了眼,屋中仍旧昏暗的光线令她有些看不清眼前的光景。
但当温柔的吻爱恋地落在眉间眼眸鼻尖时,她才反应过来是卫司渊在吻她。
“真舍不得和你分开这么多日。”
方舒窈还未完全清醒过来, 张了张嘴,以为自己回答了他,实则也只是一声猫儿似的呓语。
“你再睡会吧, 我得出发了。”
热源从身边撤开,方舒窈感觉到了一股春日清晨的寒意。
但很快被子里原本的温度又将其迅速消散开来,就着暖意她逐渐沉沉睡了去。
待到她彻底睡醒睁开眼来时, 身边早已没了卫司渊的身影。
她看着空****的床边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不知自己迷蒙间听见的那些话语是做梦还是真的。
但很快, 在她起身后便发现了留在屋中书案上的信件。
卫司渊潇洒不羁的笔记就如同他这个张扬至极的人一般。
打开来看,里面絮絮叨叨说了好些, 看到最后她好似看见了他又凶又霸道地警告她:“没事少看别的男人, 更不许一点不惦记老子,想咱爹可以, 也抽空想想我。”
心里一颤, 心跳没由来地漏跳了一拍。
好似有什么酸胀的情绪在心底肆意滋生,最后蔓延渗出, 满溢得几乎要承载不住。
她好像,还未和他分开多时,就已经有些想念他了。
*
卫司渊离开的第五日,方舒窈又收到了他的来信, 说是已经快马加鞭靠近边境了。
方舒窈看着那龙飞凤舞好似是抽空挤出片刻时间写下的信件,嘴角便不自觉含了笑。
就算是用飞的, 辽疆这般宽阔的土地,哪可能五天就靠近边境。
这男人撒谎也不知打个草稿的, 但却一点不难看出他不过短短五日就已是归心似箭。
方舒窈本以为,自己的确会挂念父亲更多,毕竟他们已经许久未见了,对他的担忧从未有停止过。
但待到卫司渊真的离去后,她却一直在想着,他现在走到哪处城池了,他可有为了赶路少眠少休,可有按时吃饭。
短短几行字,她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也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此时露出了怎样的神情。
一旁忽然传来的轻笑声着实将她吓了一跳:“王的字就那么难认,你还得反反复复看多久才能参透啊。”
方舒窈猛然回过神来,脸上一热,忙将信纸叠好收了起来,有些不自然道:“你、你别取笑我,我只是在想事情罢了。”
卫司渊临行前担心方舒窈一人待着无趣,便给孟语芊带了个口信让她得闲多来陪陪她。
这事倒用不着卫司渊特意叮嘱,孟语芊自个儿就巴不得能时不时来和方舒窈一起玩。
更别说卫司渊不在宫里,她进出两人的寝殿也方便自然多了。
孟语芊闻言笑弯了眉眼,贼兮兮地道:“想事情?我看是在想王吧。”
方舒窈噎了一下,想要反驳,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她的确在想他,除了叫人看出来有些难为情以外,也没什么好否认的。
正要准备找来笔和纸给卫司渊回信,门外忽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王后,有您的信件!”
方舒窈一愣,手里还正拿着刚看过的卫司渊的来信。
可除了卫司渊,谁还会给她寄信来
,这男人有什么话还得分两次寄。
正疑惑着,方舒窈一看到侍从递来的那信封,脸色顿时就变了。
孟语芊瞧见方舒窈那神色忍不住凑了过来:“怎么了,谁寄来的呀,王吗?”
“不,是我爹的。”
方舒窈心跳骤然加快,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突然收到父亲的来信。
这是父亲常用的信封,封面上父亲的字迹如假包换。
听到父亲的消息是一回事,可这会真真切切收到一封父亲的来信又是另一种心情。
可卫司渊不是还未抵达父亲所在的位置,父亲怎会要给她寄信。
方舒窈连忙回到屋中打开信来看。
【吾女窈窈,见字如晤。
窈窈放心,此信为父已谨慎打点过,一路上未被任何人知晓,也已拖亲信亲自送到你手上。
为父寻得这个与你联系的机会费了不少功夫,这段时日让你受苦了,不知你现在可还好,都怪父亲无用,拖累了你。
我知你母亲的安葬处并非安全之地,但前路未知,得以逃脱后,我仍是执意想来见见她。
本是打算待到真正安定下来,再找寻办法联系你营救你,为父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定不会让你就此断送自己一生的幸福。
可没曾想,辽疆王的人竟如此快找到了我,或许他们是从某处得知了你母亲安葬之处的消息,我也不知是从何处透露出去的。
我只得想办法逃脱,否则落入他们手中,你的处境只会更为艰难。
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在不日前与鹤林成功取得了联系,他也找寻我多日,一切都安排妥当只待我前去寻他。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找到了机会摆脱辽疆王的人顺利逃脱,我将去往东塞国与鹤林先行汇合。
你莫要着急,也切莫露出马脚,尽可能先保全自己,不可轻举妄动,为父和鹤林,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
方舒窈紧张激动的神情在打开信件后逐渐疑惑惊讶再到尴尬僵硬,最后嘴角止不住地抽了抽,看完信件的全部内容,一颗心霎时就乱了。
孟语芊在一旁不明所以,看着方舒窈越发难看的脸色,不禁焦急道:“窈窈,出什么事了,伯父这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可是紧急?不若我让戎止快马加鞭跑一趟给王传个信儿?”
方舒窈回过神来,看向孟语芊仍旧僵硬地摇了摇头,好半晌才把信拿到她面前给她看:“坏事了,父亲这全然是误会了啊。”
若说最开始,的确就是她父亲所猜测的这样的情况。
她在辽疆水深火热,进退两难,而大梁也失信于他们,彻底出卖了她。
可眼下,卫司渊正冒着风险大老远前去母亲安葬的地方迎接他,父亲却已然跑路了。
其中的误会三言两语可说不清,要是卫司渊循着踪迹去找人,不论能否找到,这不都把误会给搞大了。
孟语芊怔愣地看完了信,也逐渐从担忧变成了一脸茫然:“啊,这不是误会大了。”
方舒窈脑子里有一瞬混乱,很快她又清醒过来,当机立断道:“不行,我得亲自去和我爹说清楚,不然父亲这样在外奔波,若是叫大梁的人得了消息,就得不偿失了!”
“啊?”孟语芊也没曾想事情突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可是,王那边……”
方舒窈动作一顿,连忙跑到书案前提笔写了起来:“嗯,还是需得和卫司渊说一声,不然指不定他要干什么没头没脑的事了。”
从方舒窈母亲安葬的地方到东塞国,远不如辽疆前去的近。
信中提及的鹤林便是方舒窈那便宜弟弟,如今正在东塞国求学的方鹤林。
如此说来,他们一家子人也许久未有再团聚过了。
眼下父亲已是远离了卫司渊派去的人的视线,说不定都已踏上了前去东塞国的路。
她这头自也没有耽搁的机会,早些见到家人,误会也能早些解除,他们还能在东塞国团聚在一起。
越发想着,方舒窈手上的动作就越发急促。
待到一封信写完,方舒窈脑子里的想法就已是又变了一个样。
“不行,就这么待着我也坐不住了,我今日便出发吧。”
“今日,这天都快黑了!”
方舒窈将信叠进信封交给孟语芊,执意道:“无妨,我知晓前往东塞国的方向道路宽敞明亮,即使是夜里也是方便的,早些出发,便能早些赶到嘛,那这封信便拜托你帮我让信差送一下,务必要送到卫司渊手中呀。”
孟语芊知道方舒窈性子向来有些倔,做了决定的事自然也不会再改变主意。
这事本来也乌龙,许久未和家人见面的方舒窈,她也没理由拦着。
这便伸手接过了信点了点头道:“好,待明日我就让戎止跑一趟。”
*
卫司渊远行的第十日。
这回他是当真抵达了辽疆边境,再往外走,便出了辽疆,方舒窈的父亲也就在那不远的一处小村落里。
一路奔波几乎未怎么停歇,眼下已是快接近终点了,卫司渊这才让随行的一众人停了下来,在边境处找了个地方修整一夜。
夜色浓郁,他身体明显能感觉到疲惫,却又丝毫没有睡意。
平躺在床榻上,修长的双腿交叠着,一手枕着臂膀,身边却空无一人。
远行前他知道自己会想她,却没曾想自己会这般想她。
像是心尖有千万只蚂蚁在攀爬,又像是身子掉进了不知是冷是热的炉子里,闷得难受又浑身不适。
他静静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估摸着自己若是加快速度赶到地方接到她父亲,再连夜连晚赶路最快能够什么时候回去。
可想了半天,又觉得她父亲那把老骨头大抵是没法和他随行的人一样被他这般强压着赶路。
若是折腾了岳父大人,回去指不定得被方舒窈好一阵数落。
可还是想她,想得受不了,想得心痒难耐。
重重叹息一瞬,卫司渊已是开始后悔自己此行没有将她带上同行了。
当即,他心里改变了主意,打算只休息两个时辰便再次启程。
正欲要阖眼迅速休息一会,屋外突然传来了仓皇急促的奔跑声,伴随着有人的呼喊:“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都城来信儿,王后……王后她……跑了!”
话音落下,卫司渊骤变了脸色蹭的一下从**起身。
他大步走到门前,一打开房门,屋外奔跑而来的信使跌跌撞撞就跪在了门前。
卫司渊面色微沉,显然对这没头没脑的消息有些不悦,但方舒窈跑了这样的消息,即使他不怎么信,却也仍不喜听到。
“怎么回事,把事情说清楚,别他妈张着一张嘴就胡言乱语。”
“小的……小的没胡说!是都城的来信!”信使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却不敢停歇分毫,连忙禀报道,“五日前的夜里,宫中侍从按照往常一样为王后准备热水沐浴,却敲了许久的门也无人应声,待到侍从犹豫许久再进门时,屋子里早已是空无一人,屋中窗户大开,衣橱内王后常穿的衣物一件不剩,还有……还有王后父亲留给她的那些东西,全都被王后带走了,宫中乱作一团,连忙派人去查探了城门的信息,王后竟当真在亥时离开了都城。”
卫司渊的脸色在信使一点一点说出细致的细节后变得越发阴沉难看。
他双唇紧抿成一条线,听着这犹如天方夜谭一样的消息,却找不到半点反驳的理由。
信使颤颤巍巍不敢抬头看卫司渊,但仍是坚守自己的使命,硬着头皮把话说了下去:“当夜都城便派出信使快马加鞭前来将此信息告知王,可王的队伍脚程快,我们接连在路经的城池换了六七人传信,不眠不休赶路五日,这才追上了王的行程,小的是隔壁水城的信使,接到消息就连忙赶来了,如此大动干戈,当真不敢隐瞒和乱报半分啊。”
卫司渊袖口下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眸光在夜色下晦暗不明显得越发的骇人。
即使没有人敢在此时抬眸看他的表情,便已是感觉到了那几乎令人无法承受的怒火和煞气在汹涌蔓延。
火上浇油般的,这时楼下又跑上来一名侍卫,到了跟前当即就跪了下去,嗓音几乎都带上了哭腔,自知自己难逃一劫:“王恕罪,小的该死,小的愚钝,小的一时大意,让王后的父亲……她的父亲……跑了……”
此刻,卫司渊的怒火终是攀至的顶峰。
所有的信息在此刻毫不留情地击垮了他的理智,所有的信息都在指向着,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逃跑。
而她,直到此刻,竟还是从未想过要留在他身边。
更没有爱过他。
后槽牙几乎要被他咬碎,捏紧的拳头早已暴起了骇人的青筋。
空气凝滞了半晌,而后,卫司渊大力一脚踢开未完全打开的门,折返回屋里拿起自己的外衣,没有一刻停留地快步朝外走去。
寂静的夜色里是他匆忙急促的脚步声,再到惊雷一声响亮的鸣叫。
奔腾的马蹄声终是划破了此前所有美妙的幻想。
他倒要看看,这次她又能逃得到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