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馥雅博览群书,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对周边的三十六个部族有了一番深入的研究。

她知晓,这些部族都比较迷信,崇尚各种神怪,坚信天命论和宿命论。

异瞳在他们眼里,属于不祥之物,天生异瞳之人被认为是毁灭世间的魔鬼,是带来灾难的恶。

因此,一旦发现异瞳,他们要么驱赶,要么就将其烧死。

眼前这个男人天生异瞳,却稳坐在异族同盟使团的首席之位,要知道,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在异族同盟里地位尊贵,权力不轻。可见,他是个非常不简单而又极度危险的人物。

荀馥雅心里有些不安,她记得上一世,异族同盟使团的首席之位坐着的是一名中年大汉,这个异瞳男子并没有到场。

而且她还记得,上一世谢昀被封为异性王的时候,朝廷传来了消息,异族同盟被一名异瞳男子摧毁了,异族同盟的首领都被他杀死了,周边的部族力量瞬间土崩瓦解,对天启已经构不成威胁了。

毋庸置疑,传说中的那名异瞳男子就是眼前这个人。这样危险的人物,来天启挑战,实在令人不安啊!本来她还自信满满的,如今瞧见这个人,心里有些没底气了。

荀馥雅皱着眉,询问荀况:“敢问荀首辅,这人为什么能持剑入宫。”

荀况像给自家晚辈解释一般,细细说道:“他是异族同盟使团的首座完颜希宗,剑不离身,是他的特权,皇上只能特许。”

“他是异族同盟使团的首座完颜希宗?”荀馥雅倒吸一口冷气,顿时感觉到完颜希宗身上自然流露出一股厉杀之意。

完颜希宗,可不是什么异族同盟使团的首座啊!他可是个狠人!她记得上一世当上了异族同盟盟主的人就叫完颜希宗!明明是异族同盟盟主,却亲自毁了异族同盟,搞得三十六部族分崩离析。她到现在都怀疑这人是不是疯了。

身为异族同盟盟主,隐藏身份在这个时候亲自前来天启,这个完颜希宗究竟要干什么呢?

荀馥雅很是困惑,心中也很忐忑不安,眼前这个人可是能够统领三十六部族,举止之间能让现在的天启灭国的危险人物啊!

这些天,天启刻意冷落犬戎族使者和异族同盟的使团。看来这位异族同盟的盟主心情并不怎么好,即便坐在天启宫殿上,整个人依然是冷冰冰的。

荀馥雅战战兢兢地看着完颜希宗如剑一般的双眉,巧的是,完颜希宗也在这时候向她望过来。两道目光像闪电一般在宫廷的空气中撞到一处,噼里啪啦的。

那双异瞳实在太邪恶了,片刻之后,荀馥雅示弱般低下头,不免会有些羞涩,淡淡胭红变得愈发红润了。

她轻轻咳了两声,觉得自己的反应实在诡异,忙端起茶来品茶,丝毫没察觉异色的眼眸略过一丝复杂难懂的情绪。

完颜希宗感觉颇为有趣,自出生以来,姑娘们都畏惧他,不敢正视他的异瞳。可眼前这位娇软的小姑娘时不时偷偷瞄他一眼,那双清冷灵动的眸子特别招人,就好像他偶然从雪山中发现了一只漂亮温顺的雪貂一样。

他贴到云黛的耳侧,轻问:“那位姑娘是何人?”

云黛这才注意到荀馥雅。当她认出荀馥雅时,感到很震惊,但很快冷静下来,恭顺地向完颜希宗汇报:“少主不记得了吗?她就是那位射杀了瓦达王子的天启姑娘。”

“原来是她。”完颜希宗愣了下神,随后变得面目表情,“缘分这东西还真是奇妙!”

天启的皇上到场,按照惯例,犬戎使臣和异族同盟的使团大臣出列,对其歌功颂德,宣扬了一番异族与天启之间的传统友谊,便退了回去。

完颜希宗座位异族同盟的盟主,这里他最大,自然是他出列。

他面无表情地说了几句话,就退了回来,丝毫没有半点诚意,可旁人也是敢怒不敢言,他见多了,自然就不在意。

姜贞羽微微一笑,低声在荀馥雅耳边说道:“这个异族同盟使团的首座,倒是傲气得很。”

荀馥雅心想着,不傲气才怪呢,人家可是异族同盟盟主,统领三十六部族的首领,能在谈笑间搞得天启一阵腥风血雨,甚至亡国!

虽然她们女子之间的交头接耳旁人不会偷听,但是大庭广众之下,身旁还有个老谋心算的荀况在虎视眈眈,荀馥雅不敢贸然将完颜希宗的身份告知姜贞羽,以免暴露了自己。

她温和笑道:“异族同盟使团的首座,若连丝傲气都没有,只怕进了这宫殿,握剑的勇气都会没有。”

此时,犬戎使者站起来,向老皇帝拱手道:“天启的皇帝陛下,我们这边选好了参赛者,不知天启这边备好了人没有?”

老皇帝看了荀馥雅一眼,笑道:“看来使者很着急啊,那就开始吧!”

犬戎使者转身向完颜希宗低声说了几句,遂跑了出去。老皇帝的贴身太监出来宣读比赛规则和比赛的内容。

荀馥雅上一世是参赛者,自然没去聆听也知晓。比赛分六项,由犬戎出三个项目,天启出三个项目,六个项目获胜最多的一方为赢。

上一世,犬戎欺负天启文弱,朝中无强将,第一回 合带来了他们犬戎最强壮的勇士哈达来跟天启比武。

勇士哈达站着稳如泰山,身体犹如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加上力大无穷,又炼了铁头功,杀伤力极强。

当他出场时,震慑了在场的文武百官,无人敢上场,唯有谢昀站出来。

谢昀与哈达缠斗了数百个回合都无果,最后是怎么获胜来着?

正努力回想,跑出去的犬戎使者回来了,果然带着勇士哈达进来。

他嚣张地向老皇帝笑道:“我们犬戎族出的第一个项目是武斗,只要将对方打倒在地就算赢,不论生死。”

说完,他带着胜券在握的神色回到座位上,向完颜希宗露出得意的笑容,可完颜希宗正眼也不瞧一下,拿着匕首百无聊赖地戳着案几,发出“笃笃笃”的闷响,似乎觉得很无聊。

天启的文武百官吓得面如土色,就连荀况也苦恼地蹙着眉。

老皇帝蹙紧眉头看向荀馥雅,犹豫着要不要让这如花似玉的姑娘出战。

赵怀淑偷看荀馥雅,觉得她这回死定了。

容珏看向荀馥雅,淡漠的眼眸隐藏着担忧之色。而李琦却笑着喝酒,似乎知道荀馥雅有办法获胜。

这个李琦越来越可疑了!

大敌当前,荀馥雅暂且不理会这人。她怕老皇帝不信任自己,派别的莽夫上阵。比赛第一轮很重要,关乎士气。

她站起来,故作狂妄地向老皇帝拱手道:“皇上,这名勇士太弱了,若民妇上场打败他,恐怕有些胜之不武,不如派民妇的丫鬟玄素上场吧,民妇保证赢得体体面面。”

此言一出,果然引起一片哗然。一向瞧不起女子的犬戎使者更是气得一拳捶在了桌子上:“好大的口气,竟敢说我们犬戎第一勇士弱,果然是没见识的妇人!”

异族同盟的使团瞧见天启居然想派一个名不经传的黄毛丫头出场,并未觉得天启瞧不起人,而是认为天启除了李琦、谢昀、容珏、路子峰四人,朝野上下,根本无人可用,遂,他们肆无忌惮了起来,纷纷借由嘲讽荀馥雅来鄙视天启。

“我看呐,是你这黄毛丫头自己害怕了,不敢出来送死,才推个丫鬟出来的吧,哈哈哈……”

“小娘们竟然妄想挑战我们,真是不自量力!”

“天启的男子都是窝囊废吗?竟然派个娘们出战,派来陪我们就差不多哈哈哈……”

……

天启这边默不作声,就算是天启最强的武将上前去跟这个哈达勇士对战,也未必能有一丝胜算,荀馥雅居然只是派一个只会斟茶递水的丫鬟上场?莫不是疯了?

老皇帝开始后悔请荀馥雅来坐镇了,心里犹豫着要不要临时换人。

面对众人的沉默,玄素气得杏眼怒瞪。

“你们……”

玄素向来忍受不了旁人对荀馥雅的欺辱,火气一上来也顾不得场合,怒喝一声便要冲过去揍人。

荀馥雅赶紧拉住她,用眼神示意:“玄素,别冲动。”

她拍了拍玄素的手背,转头不卑不吭地怼回去:“不是我们天启男子无能,是我们天启派一名弱女子就能行打败你们了。杀猪焉用牛刀!”

她这句话不仅捧高了天启男子,还暗讽犬戎族是猪,又蠢又弱,听得在场的天启人热血沸腾,大快人心。

他们想要拍手叫好,可碍于场合又不敢出声。

老皇帝非常欣赏荀馥雅的伶牙俐齿,虽然没有言语表示,但是绷紧的面容上露出了微微的笑意,似乎对荀馥雅有了信心。

“好,说得好!”

一直在无聊戳案几的完颜希宗此刻却拍手叫好,表现出一副大快人心的神色,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若此人是天启这边的,大家肯定会膜拜他是英雄,可这人偏偏是犬戎族那边的,还是异族同盟的高官,众人只觉得他的行为让现场的气氛变得十分诡异。

犬戎使者虽然心里很不爽,但是对方可是完颜希宗,他怎敢说完颜希宗的一句不是?只能拿荀馥雅来撒野了。

“好大的口气!”他恶狠狠地怒瞪荀馥雅,冷然一笑,“哈达,尽管砸个脑袋开花,我倒要看看,这娘们到时候会不会吓得哇哇大哭。”

荀馥雅不理会他的挑衅,向玄素贴耳说了几句。玄素立马跑出去,不到片刻便拿着长竹竿上场。

众人纷纷愕然,双方本身就是力量悬殊,不拿上好的武器,却拿一条晾衣服的竹竿过来,这还怎么打呀?

犬戎使者发出嚣张的狂笑:“娘们就是娘们,只会洗衣做饭晾衣服,连武器都只会拿根竹竿?还这么细长的,是力气太小,提不动武器了吗?哈哈哈……”

天启这边的人又是一阵沉寂,心里对这场敌强我弱的对战纷纷不看好,老皇帝又开始后悔了。

荀馥雅在老皇帝开口之前,给了玄素一个眼神。

玄素会意,跳出去,迎面对着哈达勇士就是当头捧喝。哈达勇士立刻伸手去接招,欲向抓住竹竿将玄素拽飞,岂知,玄素手中的竹竿仿佛是活的一样,当哈达勇士想要伸手去抓竹竿,竹竿却如同灵蛇一般快速溜走。

天启的大臣们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不敢眨一眼,生怕眨一眼就输了。容珏淡淡地偷瞧了荀馥雅一眼,低头沉默。而荀馥雅气定神闲地端坐着,静静地品茶。

哈达虽然强壮如山,刀枪不入,力大无穷,但是优点过大,往往成为了最大的缺点,那就是笨重,不够灵活。

上一世,谢昀与他对战数百个会合后,发现了这一点,便刻意引诱哈达追打以及躲闪,刻意拿剑一直去砍哈达的脚,以至于半个时辰后,哈达累倒在地,无力再战斗。

如今谢昀不在,荀馥雅改良了方法,派同样力大无穷的玄素上场,拿竹竿远攻,专攻他的下盘和脚,逼他躲避。

哈达怎会想到玄素上场并不想跟他对打,也不想打死他,只是想累倒他,所以空有蛮力而没有脑子的哈达上当了,一个时辰后,“咚”的一声重摔,累倒在地上,无力再爬起来了。

众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随后,天启这边欢呼喝彩,大赞妙极了。而异族同盟使团那边纷纷无言,犬戎使者气得半死,觉得丢脸死了,立马命人将哈达勇士拖出去。

老皇帝笑得很开心,此刻又觉得听从赵怀淑的推荐,找荀馥雅来坐镇是明智的选择。贴身太监宣布第一回 合天启胜后,他赞赏了荀馥雅几句,随后宣布第二回合开始。

第二回合轮到天启这边出项目。犬戎使者抱着要报复荀馥雅的心态,要求这一回合必须荀馥雅亲自出场。

由于这一回合是赵怀淑想出来的项目,赵怀淑自认为自己出的难题会难倒荀馥雅,积极地怂恿老皇帝:“父皇,我们让谢少夫人亲自出战吧,相信以谢少夫人的聪明才智,必定赢得犬戎人心服口服。”

这话说得很中听,皇帝听了非常喜欢,遂命令道:“谢少夫人,这一回合你亲自出战,解的可是怀淑公主出的难题,可有异议?”

“这个……”荀馥雅故意摆出为难的神色,应了下来,“好吧,民妇尽力而为!”

犬戎使者和赵怀淑见她犹豫,回答得很不淡定,瞬间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期盼着。

赵怀淑命两名宫女端来两个一模一样的观音铜像,心情愉悦地笑道:“这一回合本公主考察的是双方的智力。只要在一炷香之内找出这两个雕像的不同之处,谁最快找出来,就算获胜。”

犬戎使者闻言,轻蔑一笑:“哈哈哈,这算什么考智商的难题,我们只需要派出眼力最好的女子,保证很快找出来!”

说着,他往身后打了个眼色,一名眼神犀利的女子缓缓走出,与荀馥雅并列而行。

她们向老皇帝拱手行了礼,随着香点燃,开始端详观音铜像。

众人瞧见那两个观音铜像一模一样,愣是瞪大了眼睛看了片刻,也看不出一丝不同,犬戎族的女子把眼睛都瞪成了斗鸡眼,也找不到一丝的端倪,也是愁眉苦脸的。

赵怀淑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心里好生得意。可老皇帝却在犯愁,这题出得太难,会不会难倒自己人呢?

这时候,犬戎使者发难了:“你们天启出的这道题是无解题吧,这两尊观音铜像明明就是一模一样,哪里来的与众不同,你们天启分明就是耍诈,不想这场比赛顺利进行!”

众人纷纷看向赵怀淑,赵怀淑却是好脾气地笑道:“使者请稍安勿躁,再过半柱香时间,若无人解答出来,本公主会为大家揭晓答案的。当然,这不算是我们天启获胜,这一局最多算是作废。”

说到后半句,她意有所指地看向荀馥雅,而荀馥雅只是盈盈一笑:“不需要作废,我来为大家揭晓吧!”

老皇帝听闻,心里好奇了,这么快就找到不同之处了?

正想着,忽然瞧见了荀馥雅命宫女端来两盆水,他跟着众人一起困惑,心想着不认真找,端水来做什么呢?却没有注意到赵怀淑脸上的笑意凝固了。

荀馥雅命宫女将观音雕像放进水里,过了片刻,再宫女将观音雕像捞起来,将它们同时展示给众人看。

“大家请看,这就是它们的不同之处。”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其中一个观音雕像从里面喷出了一条几乎细不可见的小水柱,显而易见,这就是它们的不同之处。

众人惊叹,对荀馥雅的聪明睿智赞不绝口,容珏也投以淡淡的微笑,只有赵怀淑的神色变得有点难看。

荀馥雅故意问赵怀淑:“怀淑公主,不知民妇这个答案是否正确?”

面对荀馥雅的明知故问,赵怀淑虽心有不甘,但表面笑容和煦地赞道:“谢少夫人,用如此巧妙的方法解了本宫出的难题,果然聪慧!”

荀馥雅落落大方地接受她的称赞,却又谦虚地说道:“公主过誉了,这不过是民间小把戏而已,民妇在民间看多了,也就自然会,谈不上聪慧!”

她这话听着是在自我谦虚,实则是打赵怀淑的脸,暗讽她拿这种小把戏来愚弄大家。

赵怀淑气得不轻,但是碍于场合,她只能保持微笑:“谢少夫人谦虚了!”

犬戎使者连输两场,愤愤不平,决定拿出他们犬戎族的拿手绝活来扳回一城。

他气冲冲地跑出来,打断荀馥雅和赵怀淑的眼神交流,催促老皇帝进行第三回 合——马上舞。

犬戎族世代生活在大草原上,男子个个精通骑射,女子个个能歌善舞,他们尤为出名的就是马上舞。

顾名思义,就是在马上面跳舞。这对于弱不禁风的天启女子来说,简直就是一种难度极高却又不可思议的舞种。

这种舞既要求女子善于骑射,又精通舞艺,若控制不好马,很可能会坠下马,轻则重伤,重则死亡。

众人看着文弱的荀馥雅,皆为她擦一把汗,连姜贞羽都开始不安起来。

众人各怀心思地移步到皇家御马场,老皇帝端坐着却很不安,加上朝臣们在身旁议论纷纷,皆不看好荀馥雅,他更是明显对这一场比赛丧失了信心。

姜贞羽趁着挑选马匹的空隙,忧心地询问荀馥雅:“师妹,太危险了,要不,让我来吧。”

三师兄张珩和四师兄萧应离也不想看到自家如花似玉的小师妹受伤,凑上前来劝说。

“小师妹,你已经替天启赢了两场,输一场也不打紧,要不这一场咱们就不比了,认输吧。”

“对呀对呀,老皇帝若真要人上场,大不了让你四师兄打扮成舞姬去跳一场,恶心死他们!”

“说谁恶心呢你!你扮舞姬就不恶心吗?”???

……

说不到两句,这两位师兄又吵闹起来了。

容珏静静地走到荀馥雅的身后,不发一言,荀馥雅换上了舞姬的服饰,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艳丽多姿。

只听得荀馥雅说:“感谢师兄师姐为我担心,请你们相信我,我会平安归来的。”

“我相信你。”

淡淡的一句,却让荀馥雅心神一震。???

她蓦然回头,迎着那淡漠的冷眸。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前世,他们在太学书院的紫藤花下闲庭散步,花瓣忽然落在了她的头发上。

他伸手去替她摘下,彼此气息相近,紧张、羞敛却又忍不住怦然心动,忍不住产生一种彼此相依的冲动。

只是,往事如烟,此刻的他们相隔了一世的距离,她已经不再是他当初单纯天真的小师妹,而他依旧是白月光般的存在。

如今,她只能垂眉,客气而疏离地对他说了句:“谢谢大师兄!”

容珏怔然,却没有再说什么,到马厩里为她牵来了一匹良驱,道:“骑它吧,性温顺。”

荀馥雅自然信任他,翻身上马,策马奔向演练场。容珏凝视片刻,抽出腰间玉笛,加入了奏乐队伍。

随着鼓乐笙箫响起,荀馥雅与犬戎族的舞姬同时在各自的马匹上跳舞,皆稳如站在平地,舞姿出众得不相上下。

犬戎使者这回终于忍不住了,暗中向荀馥雅的马匹上发出暗器。马儿受惊,快速飞奔,荀馥雅猝不及防地颠了一下,整个人坠下了马,不见人在马上。

“小姐!”

“师妹!”

“小师妹!”

玄素、姜贞羽等人急叫一声,欲想跑过去救人,却被侍卫阻拦,气得他们顾不得身份,与侍卫们争吵起来。

“快放我进去,你们没瞧见要出人命吗?”

“不比了不比了,赶紧让我们去找小师妹!”

“你们是不是没人性啊,人都坠马了,为什么还不停止比赛?”

……

然而,无人理会他们,也无人来阻止他们的胡闹。容珏紧握着手中的玉笛,手心微微渗出汗。

老皇帝犹豫着要不要叫停,赵怀淑上前握着他的手,安抚道:“父皇莫要担心,我们要相信谢少夫人吉人有天相。”

站在一旁的李琦听到她这句话,露出邪魅的笑容。

赵怀淑不理会李琦的阴阳怪气,端着公主的凤仪,走到姜贞羽、玄素等人面前,谦卑有礼地阻止他们的胡闹。

“外族来宾在此看着,请诸位稍安勿躁。谢少夫人代表天启参赛,即便死了,也是虽死犹荣,若她临阵脱逃,那就难看了,还请诸位多多为谢少人的处境着想。”

姜贞羽忌惮她的身份和场合,并没有说什么,可玄素不管,指着赵怀淑的鼻梁骨骂道:“我呸,我家小姐再难看也比你好看!你是一国公主,国家有难的时候不挺身而出,反而叫我家小姐出面,你好不要脸!”

赵怀淑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从小到大,从未有人敢这般辱骂她,还在这种场合下让她难堪,而且对方还是个低贱的丫鬟。

可是在这种场合之下,她又不能拿这人怎么样,心里头真的是特别的难受。

“快看,谢少夫人没坠马!”

不知是何人,发出了一声惊叫。

众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夺走,纷纷张望。只见荀馥雅的靴子勾住了缰绳,人没有坠下马,只是倒挂在马背上。

她一个鲤鱼打挺,复又翻身上马,英姿飒爽地向这边策马而来。

众人松了口气,姜贞羽和玄素高兴得手舞足蹈,容珏微微一笑,继续吹奏。

老皇帝拿起太监递过来的手帕,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眼睛却不敢离开马匹上的丽影。

荀馥雅骑在马背上,随着马儿的飞奔,她转变了轻柔的舞蹈风格,切换成大起大合的劲舞。

天启的乐师们在容珏的引领下,瞬间切换上十面埋伏的曲,配合着荀馥雅那热烈又强劲的舞蹈。

谁也没料到,荀馥雅的舞蹈风格切换,竟跳出了沙场上的肃杀气势,给人一种巾帼不让须眉的怦然心动。

相比之下,那为犬戎女子的曼妙舞姿就变得平庸逊色了。

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在荀馥雅边跳着舞边驱赶着马儿回来时,一群外来的蝴蝶竟飞向荀馥雅,围绕着她偏偏起舞,宛如草原神话“香妃”的降临,引得那些犬戎族和异族躁动不已。

一曲舞尽,有惊无险,荀馥雅在众人的瞩目下,身轻如燕地从马上翻身下来,玄素、姜贞羽等人纷纷涌上前去,激烈地拥抱着荀馥雅。

“小姐,你吓死我了,还好有惊无险!”

“师妹,干得漂亮!”

完颜希宗抬眼看了一下三位小姑娘,低眉继续用匕首戳木板,眼眸幽深。

李琦看到风采依旧的荀馥雅,笑得邪里邪气的。

容珏走到侍卫牵回来的马匹前,细细端看,瞧见上面被暗器打伤的痕迹,淡漠的眸里渗着一丝冰冷。

赵怀淑走到荀馥雅的面前,宛如姐妹般拥抱着她,笑道:“本宫就知道你会赢的。”

犬戎使者不服气,大喊道:“你别胡说八道,她马儿中途跑了,属于表演失误,应该是我们犬戎姑娘赢了才对。”

荀馥雅的表演虽然精彩,全程牵动着众人的情绪,但是犬戎使者说的是事实,众人也无力反驳。

眼见太监不情愿地宣布犬戎族获胜,容珏牵着马站了出来:“慢着!”

他向众人拱了拱手,疾言厉色地说道:“有人向我师妹的马使用暗器,我已命人去将那暗器找回来。虽然目前暗器还没找到,但是根据马身上的伤口,本官非常肯定,这是一种不属于中原武林人士所拥有的暗器,极像犬戎族一贯使用的暗器。”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看向最可疑的犬戎使者。会随身携带犬戎族暗器,还不想荀馥雅获胜的人,除了犬戎使者,想不出第二人了。

“众所周知,我朝文武百官是不允许带兵器暗器等伤人的利器进宫的,只有外族来宾才有特殊的待遇,所以,毋庸置疑,这个疑犯就在你们的人当中。”容珏言辞灼灼地说着,看向犬戎使者的目光变得锐利,“还请犬戎使者给我们天启一个交代。”

犬戎使者没曾想过,这个默不作声的容珏,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这般犀利,堵得他哑口无言。

眼见证据确凿,容不得他抵赖,他只好大声说道:“好吧,这一场不算,我们再来一下!”

容珏怎容得他蒙混过关,迈步走到他跟前,冷然质问:“你们的卑鄙行为差点害死我小师妹,想就这么算了?”

犬戎使者被他的气势吓得跌坐在座位上,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一直默不作声的完颜希宗却在这时说话了:“容大人这般咄咄逼人,莫不是天启不想与我们异族同盟交好了?”

他的语气慵懒平淡,仿佛是在漫不经心地闲谈,但是却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震慑感。

容珏转头看向完颜希宗,背负而立:“一码归一码,这是两码事。”

完颜希宗站起身来,靠近他,特意冲他邪魅一笑:“可在我看来,是一码事哦,容大人!”

“请使臣大人不要蛮不讲理。”

容珏后退一步,轻蹙着眉:这人怎么笑起来像个妖孽一样。

完颜希宗见这表情淡漠的男子长得如玉般好看,却在一本正经地说着话,故意逗他:“可不知为何,容大人一讲话,我就变得蛮不讲理了,怎么办呢?”

“……”

容珏惊愕地抬头,这人是在调戏自己吗?

正当两人的气氛胶凝时,老皇帝担心容珏的耿直得罪了完颜希宗,影响天启和异族的关系,遂开口说道:“好了,既然谢少夫人平安无事,容爱卿就不要过于较真了。此事作罢。”

既然皇上开了金口,容珏虽心有愤懑,也只好拱手应道:“遵旨!”

完颜希宗觉得甚是无趣,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拿匕首戳案几。

在两国邦交面前,荀馥雅区区一介民妇的性命是微不足道的,朝臣皆觉得没必要将事情闹下去。而姜贞羽和玄素替荀馥雅抱不平,却敢怒不敢言。

荀馥雅了解容珏较真的性子,走到的他身旁,笑道:“感谢大师兄替我抱不平,大师兄请放心,我定会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

容珏淡淡地解释:“并不是为你,是为了公正公平。”

荀馥雅毫不尴尬地笑了笑,走开去准备下一场。

身旁的姜贞羽看着口是心非的容珏,轻叹:“你就不能对小师妹说点温情的话吗?”

容珏垂眉看着手中玉笛,默不作声。

姜贞羽服了这个闷葫芦,跟上荀馥雅。荀馥雅了解玄素冲动的个性,趁着更衣的时候,将玄素留在门口守着,自己与姜贞羽在屋子内将鹤氅上的银针找出来,足足十二根。

荀馥雅表情波澜不惊,姜贞羽却看得心惊胆战,这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啊!

她问荀馥雅:“你跟怀淑公主究竟有何仇恨?”

荀馥雅将十二根沾有剧毒的银针小心翼翼地包扎起来,淡然道:“大概是……我碍了她的眼吧!”

她换上自己的衣裳,重新将那件鹤氅披上,心里百感交集。

她知晓接下来是决胜负的环节。

六个比赛项目他们已经比了三轮,两轮比赛项目是天启获胜的,一轮项目作废,剩下还有三轮,若接下来的比赛项目她也获胜了,那么就不用比下去了。

因此第四轮的比赛是关键,犬戎使者必定强行逼迫老皇帝让他们出比赛的项目,加上怀揣着小心思的赵怀淑从旁劝说,老皇帝就同意了。

上一世,她就是在这一轮的比赛中开始发挥失常,输掉了比赛,惹得龙颜大怒。

她将包扎好的十二根银针交给姜贞羽保管,开门走出来,与玄素等人一同前往比赛场地。

第四轮比赛,毫不意外的,犬戎族拿出他们族的圣器驭天弓,态度强硬地要与荀馥雅比射箭。

在犬戎人的眼里,驭天弓是代表统一天下的天子所能使用的皇权圣物,加上它做工特殊,普通人根本无法使用它。

荀馥雅看到驭天弓的那一刻,心里明白了,妙光公主是知晓她能拉开驭天弓的,所以,这次比赛的内容一定不是妙光公主授意的,妙光公主甚至不知道。

而能让这些人拿到驭天弓的,也只有巴桑二皇子了。

呵,这个妙光公主聪明绝顶,怎么每回都栽在亲人的手里呢?

为了展示驭天弓是难得的神兵利器,普通人无法拉开它,犬戎使者特意挑了几个人上去拉弓射箭,皆以失败告终。

朝臣上下议论纷纷,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犬戎使者自鸣得意,为了给天启一个下马威,他甚至请求老皇帝挑几个天启的侍卫去试一试驭天弓。

老皇帝挑了几个好手上去拉弓射箭,可这把驭天弓就像被人下了诅咒一样,无论他们怎么尝试,都无法拉开弓射箭。

这一诡异的现象,吓得朝臣们面如土色,老皇帝又慌了起来。

犬戎使者将他们的神色看进眼底,认为这次肯定胜券在握,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天启的皇上,你有所不知,这把弓可是我们犬戎族的圣器,不是一般人能够拉得动的。这次比赛我们出的项目就是,谁能够用这把弓连射十环,正中红心,就是获胜者。”

老皇帝现在无比后悔答应犬戎使者的请求,让他们出题。他有些无助地看向荀馥雅,轻声问道:“谢少夫人,这把弓箭你可有信心拉开?”

荀馥雅轻蹙着眉,做出一副很苦恼的神色:“回禀皇上,民妇不知道。”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皆慌得不知所措。

赵怀淑掐算着时间,这一轮比赛该是毒性发作的时候。

她可不想让荀馥雅临阵退缩,便上前握住她的手,笑容和煦地说道:“谢少夫人谦虚了,本宫相信,除了你,无人能够赢得这场比赛的。”

荀馥雅一笑无语。

这一轮关乎胜负,老皇帝不得不慎重考虑人选。他知晓姜贞羽的夫君是大名鼎鼎的箭神路子峰,便认为姜贞羽多少学到点箭术,问她:“贞羽县主不如先上去试一试那驭天弓?”

姜贞羽与荀馥雅对视一眼,老皇帝这是想要换人的意思。姜贞羽也不退却,拱手领命:“臣妇领命。”

她走上高台,磨蹭了一下双手,而后拿起驭天弓,可无论她怎么用力拉弓,却怎么都拉不起来,引得犬戎使者捧腹大笑。

她轻叹一声,走到老皇帝面前谢罪:“皇上恕罪,民妇无能,拉不动这驭天弓。”

老皇帝的脸色变得难看,在场看上去能拉动弓箭的人他都已经派上场了,可没有一个人能拉弓。

这连弓箭都拉不开,如何射箭呢?看来这一场比赛,天启必败无疑啊!

他灰心丧气地垂下了头,赵怀淑笑着安抚:“父皇你别灰心,我们还有谢少夫人,她一定能为天启赢得这场比赛的。”

说着,她看向荀馥雅:“谢少夫人可是立下军令状,不赢得这场比赛就人头落地的,可还记得?”

“记得……”

荀馥雅神色微变,模仿她上一世中毒后的反应,四肢发软,左右摇晃了一下,闭上眼倒向姜贞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