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书院离文书阁并不远,不到片刻马车就抵达书院门口。
荀馥雅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抬头仰望着隶书“太学书院”四个字,心里头装满了太多的感触和回忆。
上一世,他们几个新入学的弟子初生之犊不怕虎,站在门口对着这四个字高谈阔论,两只黄鹂停在牌匾上聆听,岂知赵玄朗觉得那两只黄鹂可爱有灵性,命人搬了梯子便爬上去抓鸟,随后一时手贱,将牌匾弄得掉了下来。
好巧不巧,砸在了刚出门的范夫子面前。
范夫子命容珏整顿牌匾,当场拿着鸡毛掸子追打赵玄朗,整整追打了好几条街。
事后,赵玄朗被太学书院列为最值得关注的问题学生,总被姜夫子单独带去训话,一训就是整整三个时辰,训得赵玄朗怀疑人生。
“怎么啦?”
姜贞羽见荀馥雅站在门口呆愣,不解地问了句。
荀馥雅笑着摇头:“没什么,只是在想,若我从前是在这里读书的,那该有多好啊!”
姜贞羽心头一顿,想到荀首辅的千金荀滢是在太学书院读书出去的,以为荀馥雅为此感到忧伤难过,眼光便多了一丝怜。
她上前挽着她的手臂,温柔地安抚道:“你无需羡慕,是金子的,到哪里都发光,如今你的才学让我们太学书院的子弟都望尘莫及,与其当这里的学生,还不如当这里的夫子呢!”
荀馥雅先是一怔,知晓姜贞羽误会了自己,若解释可又无法说出是因为前世之事有感而发,遂收了姜贞羽的善意。
她亲昵地握着她的手,甜甜一笑:“姜老板你真是暖人心窝的女子啊!我记得你把店转卖给我的时候,说要回家成亲。不知是哪家公子这么有福气娶到你?”
姜贞羽眼眸掠过一丝忧伤,不愿让荀馥雅察觉自己的心事,平淡地说道:“路家大公子路子峰。”
路子峰?
荀馥雅顿时惊得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了。她难掩心中的激动,握着姜贞羽的手询问:“是百步穿杨路子峰吗?”
姜贞羽困惑地看向荀馥雅,不知晓她为何如此激动,微微点了点头。
荀馥雅看着眼前清雅温柔的姜贞羽,忽然有种愉悦的笑意。天哪,绕了那么大的一圈,原来她身边的人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前世的她竟然对这些一无所知。
不过上一世的姜贞羽为何与她师傅路子峰闹得和离后,一人远走他乡,一人酗酒度日呢?路子峰明明对姜贞羽情根深种的呀。
荀馥雅不想这两人重复上一世的悲剧,眼珠一转,小心翼翼地试探姜贞羽:“姜老板有所不知,你的夫君与谢昀是相交的好友,在对抗犬戎族的时候他总在关键时刻救了我们,那神奇的箭术真是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啊!上回我还跟他聊过两句,他说他惦记着家中的美娇娘,却总是杂事缠身回不去,我就笑他再不回去小心你的美娇娘跑了,然后他怕了,连夜就走了!”
姜贞羽闻得此言,愁容展开,跟着荀馥雅抿嘴一笑。原来上回他说的姑娘是荀馥雅,她还以为是他外头的那些莺莺燕燕呢!
荀馥雅见姜贞羽笑了,心里松了口气。毕竟她跟姜贞羽还不熟络,若询问他们夫妻之间的事那就冒犯了,这个话题只好点到为止。
只是,从姜贞羽提到路子峰的态度来看,她认为路子峰的追其之路还很漫长啊!看来以后找个机会了解一下他们之间恩怨纠葛才行。
她跟随着姜贞羽的脚步,步入清雅宏大的太学书院,一股浓郁的书香扑面而来,使得她心旷神怡。
正是下课时段,太学书院内有些弟子三三两两地抱着书行走,有些在亭台楼阁处聚在一起高谈阔论,有些则在学堂上埋头完成课业,还有些在院子外头玩闹,踢蹴鞠。
瞧见熟悉的场景,荀馥雅感觉到了久违的上学时期的心情,上一世在太学书院念书时与同窗们一起嬉戏玩闹的日子,宛如流光溢彩的画页,一幕幕地展现在眼前。
那时候,她只是典型的乡野丫头,荀况不认同她,与她约定,在她成名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她是他的私生女,只提供她一次入学机会。
她突然来到太学书院念书,属于插班生,加上有人蓄意宣扬她是来自乡野的野丫头,这些名门子弟变得异常排斥她,甚至霸凌她,让她在书院念书的日子步步维艰。
荀滢跟她同一个班级,完全将她当做陌生人,不闻不问,甚至有时候站在那群经常欺凌她的名门子弟当中一起欺凌她,逼她离开太学书院。
那时候的她真的很怨恨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也很厌恶这些所谓的名门子弟,觉得他们简直就是败类,侮辱了圣贤之地,开始与他们斗智斗勇。
直到容珏从外面游历归来,他们之间的疯狂战争才消停了下来。
容珏出身高贵,乃世家子弟之首,是书院弟子仰慕的大师兄。
书院弟子人人都以能攀上容珏为傲,只可惜容珏不喜欢结交,不爱管闲事,为人淡漠低调,总是醉心文学,一心一意地为还百姓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而努力。
同时,他负责书院的戒律,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纪律严明,被他盯上,绝对没好日子过。因此,众人都敬畏着他,不敢在他呆在书院的时期为非作歹。
只是,荀馥雅并不认识容珏,无人告知她关于容珏的事情。
容珏回来上课的那一日,她瞧见自己的座位竟然干干净净的,身后坐着一位谪仙般的年轻男子,她以为是那些人捉弄她的新花样,战战兢兢地坐下去,时不时地警惕回头,颇有气势地瞪他。
容珏被她整得莫名其妙,见她不认真听课,还打扰同学学习,不悦地用眼神警告她,可她视若无睹,依旧神经兮兮地转头瞪他。
课后,她便收到了抄写院规三百遍的惩罚,受到众人的奚落。那一刻她才知晓容珏的身份背景。
为了能在书院呆下去,她一如既往地跑到清净的小阁楼里宣泄自己的情绪,而后花了一个晚上将院规抄写完。
岂知,那些人趁她不注意,偷偷将她抄写的校规掉包成一封封写给容珏的情书。
当容珏认真阅览她交上去的情书时,又罚她抄了六百遍,并且淡漠地提醒她读书期间不要谈情说爱。她听得莫名其妙,接过容珏还回来的书稿,才发现那是一封封露骨的情书,顿时羞得尴尬不已。
后来她到小阁楼抄写院规的时候碰上了也在抄写院规的赵玄朗,两人奋笔疾书了一个晚上,从此成了好同窗。
容珏受姜夫子的委托辅导赵玄朗那烂泥扶不上墙的课业,见赵玄朗经常拉着她一块,顺便也指导了她的课业。
如此,三人一来二往就熟悉起来了,其他书院弟子见她与容珏、赵玄朗经常呆在一块,也不敢再动她。
容珏是书院的一股清流,他从不拿身份端着,待任何人都和颜悦色;从不在乎自己的皮相,也不觉得自己是谪仙般的人物。
他总是醉心文学,怀抱远大的理想,一心一意地为百姓做事,一心一意地为还百姓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而努力。
自然而然地,她被这样的容珏深深吸引了,却不敢表明心意,只得将这份倾慕埋藏在心里。
……
“砰!”
此时,一个蹴鞠飞过来,落到了她的跟前,瞬间打断了她的回忆。
“嘿,同学,能不能将蹴鞠扔回来,感谢了。”
一名书院弟子在远处蹴鞠场上向她招手,脸上洋溢着友善的笑意。
荀馥雅怀揣着的少年心性被诱发出来了,捡起蹴鞠,将其抛在空中,一个凌空翻身,将其一脚踢过去,正中球门,引得蹴鞠场上的学子们欢呼喝彩。
“哇,高手啊!佩服佩服!”
荀馥雅盈盈一笑,在此刻,她整个人是放松的,鲜活的,仿佛上一世那些凄惨遭遇不曾经历过,仿佛压在心头的愁云惨淡烟消云散,她依旧是那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乡野少女。
姜贞羽见她神情,忽然觉得这人很适合呆在书院,过着书院的恬静单纯,与世无争的生活。
过后,她又觉得这个想法有些荒唐可笑,平凡人尚且挤破脑袋地想要名利双收,出人头地,像荀馥雅这种身怀奇才的女子,又怎会甘于平凡?
她走上去笑了笑,柔声道:“走吧,祖父在后院的禅意茶屋。”
荀馥雅点了点头,跟随姜贞羽从曲径幽道处走向后院。
及至禅意茶屋,在外头听闻姜夫子与范夫子在讨论茶道文化,姜贞羽让荀馥雅在外头等候,自己先进屋里打招呼。
荀馥雅想到姜夫子喜欢规矩守礼的乖巧模样,赶紧整理了一下仪容,双手交叠在前,乖巧地等待着。
里头没了声音,姜贞羽走出来招呼她进去,她命丫鬟们在外头候着,以姜夫子喜欢的模样,雅步进入屋内。
向姜夫子和范夫子行了礼,她不敢擅自坐下,规规矩矩地站在他们面前,半垂着眉任由他们打量。
眼前这两位可是她前世的授业恩师,虽然这一世他们不是,但是余威还在震**着她,她不敢造次。
两位年过上百的夫子打量着眼前这位少年,难得在他身上没有看到年轻人的傲慢无礼,心里甚是喜欢。
“年轻人,不用拘谨,坐下来谈话吧。”
姜夫子方才从姜贞羽那里听说了荀馥雅在斗诗会上的事迹,被她所作的诗震撼到了,如今将她乖巧伶俐,心中的好感倍增。
“感谢夫子赐座。”荀馥雅规规矩矩地坐下,瞧见侍女正在泡茶,有意讨好道,“初次见面,晚辈想为两位夫子沏一壶香茶,以表敬重之意,不知可否?”
范夫子不表态,看向姜夫子,姜夫子见她谦卑有礼,摸了一把胡子,颔首应允。
荀馥雅不慌不忙地上前,仪态端庄拿出君山银针,手法娴熟地为他们泡了一壶香浓可口的茶,斟到茶杯上,双手恭敬地递给他们。
两位夫子接过了茶,啜了一口,细细品味,忍不住由衷地称赞荀馥雅。
见荀馥雅哄得两人开心,姜贞羽越发觉得荀馥雅不简单。
姜夫子见这位少年不骄不躁,明明有事相求却耐心地等待,心里颇为欣赏,尤其是听到她的诗句,她选择投入书院而不当官,心里更是欣喜。
他问荀馥雅:“年轻人,你为何不当官呢?”
荀馥雅认真地作答:“因为晚辈想拜入姜夫子的门下,传承姜夫子教化众生的理念。”
姜夫子眼光一瞥,由衷地表示:“你已经功成名就了,何须拜在老夫的门下呢?以你的才情,大可自立门户,当一代宗师。”
荀馥雅没想到姜夫子居然如此高看自己,顿时受宠若惊。
面对姜夫子的推却,她一点也不着急,谦逊有礼地说道:“夫子虽不曾教化过晚辈,但晚辈从小以夫子为榜样而学习,此生惟愿拜入夫子门下,还望成全。”
“……”
姜夫子默不作声,平静的眸子里其实隐藏着一丝探究。
“哎呀你这个姜老头,这么好的弟子为啥不收呀?还在那里摆谱呢,真是服了你。”范夫子看不下去了,向荀馥雅挤眉弄眼暗示她,“还不赶快向姜夫子递茶,行拜师礼?”
荀馥雅了解这两位夫子的脾性,很上道地端来茶水,规规矩矩地跪在姜夫子面前,双手递上:“师傅在上,请接受徒儿的拜师茶。”
“就你这范老头着急,现在是你收徒还是我收徒呢,就知道瞎嚷嚷的!哼!”
姜夫子嘴上这么说着,手里接过了荀馥雅的茶,笑眯眯地喝了一口。白捡了这么个有才又乖巧的徒弟,谁能不开心?
“嘿,美死你,臭老头!”
范夫子酸溜溜地说着话,荀馥雅已经规规矩矩地向姜夫子行完了叩拜之礼。
姜夫子让荀馥雅起来说话,询问了她一些年龄身世的家常事后,正色道:“老夫在前面收了五名徒弟,如今加上你一共六个,改日让你们都见一见吧。”
说完,他看向身旁的姜贞羽,道:“羽儿不是老夫的徒弟,是老夫的孙女,你以后叫她师姐便可,容珏是你的大师兄。”
荀馥雅虚心受教,向姜贞羽行了礼,激动地喊了她一声“师姐”,都快要把自己感动哭了。
她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向姜夫子说明这次的来意,说出营救谢昀之事。
姜夫子听完事情的经过,问了荀馥雅一句:“你认为谢昀不该死,那为何朝廷的文武百官都执意要杀了谢昀向犬戎族交代呢?”
荀馥雅眼眸一亮,直言不讳:“因为他们贪生怕死惯了。朝廷积弱已久,导致朝中没有能堪大任的将帅之才,加上酒精与美女已经麻痹了朝臣的意志,他们只想守着自己的方寸之地。只要不涉及到他们的利益,割地赔款和亲杀人,他们都可以忍让。”
面对荀馥雅的直抒胸臆,姜夫子提出意见:“即使谢昀是能堪大任的将帅之才,也不是免去他斩杀朝廷命官,目无王法的理由。”
荀馥雅有条不絮地分析道:“乱世之中任用非常之人,方能在昏暗腐败中开辟出一条政治清明的路。当今的朝廷需要一把刀,削掉那些蛀虫腐肉,百姓需要能抵御异族入侵的将神,试问当今世上,有谁比谢昀更合适?”
她说得振振有词,分析得头头是道,叫人无力反驳。
“说得好!小子,你这治国之才不跟容珏去当官,可惜了呀,哈哈哈……”
范夫子非常赞同她的见地,想要上前去拍一拍她的肩,被躲开了,眼神里出现了困惑。
察觉气氛有些尴尬,姜贞羽笑着圆场道:“范爷爷,你到现在还没看出来吗?我祖父新收的徒弟是个女娇娥呀!”
“什么?你、你是女的?”范夫子登时震惊了,仔细打量了荀馥雅一番,转头问姜夫子,“姜老头,你不是说不收女徒弟吗?”
“啥?我收的徒弟是女的?”
姜夫子这才反应过来,确定荀馥雅是女娇娥,他的眸里有些许悔意,还有些愤怒,感觉自己上当受骗了。
荀馥雅装无辜,奉承道:“师父你慧眼识人,不会到现在都看不出徒儿是女儿家吧?”
“这……”
姜夫子本想发火反悔,被她这么一说,不想承认自己有眼无珠,辨别不出对方是个女娇娥,尤其是在范夫子的面前,他的面子很重要。
遂,他改变了主意,怒怼范夫子:“女徒弟怎么着,老夫现在又高兴收了,不给吗?”
两位老人家又吵闹了起来,荀馥雅与姜贞羽识趣地退出去。
荀馥雅感激地向姜贞羽鞠躬:“感谢师姐成全。”
若没有姜贞羽的刻意隐瞒,故意相助,荀馥雅没有这么顺利成为姜夫子的门生。
只是,要救谢昀之事还是悬着,看来明日要再跑一趟了。离谢昀处斩之日还不到两日,得抓紧时间筹谋才行。
她刚这么想,便听到姜贞羽笑着说了句:“放心吧,祖父会救谢昀的,谢昀可是你的二师兄!”
“啊?”
荀馥雅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等反应过来时,姜贞羽已经走远了。
她思前想后,终于明白了,谢昀为何说考科举就考科举,为何最终能出乎意料地考个探花郎。原来这人竟然是姜夫子的门生!
怪不得上一世姜夫子的辩言轮道会,谢昀总会去参加,原来他与姜夫子竟然是这样的关系!
好你个谢昀啊,藏得可真够深的!
原来你就是上一世姜夫子不愿提及,那个叛道离经的二师兄!
等等,不对哦,如果谢昀是二师兄,那他不可能在书院里毒杀大师兄容珏的?
那么,上一世,毒杀大师兄的究竟是何人?
此时,大理寺狱中。
牢房的锁再次打开,来人进了牢房,走到谢昀面前便开口道:“本侯爷可以救你出去,但你必须答应本侯爷一个条件。”
隔壁牢房的楚荆趴在墙角偷听到这话,忍不住扶额。
来了名大爷,在大爷的始祖面前装大爷,头痛啊,头痛!希望谢疯子不要发疯的好!
来的人是永乐侯李琦。
天启历来规定,皇子和公主,包括太子,在行过弱冠礼后,必须离开母妃,到自己的封地开始自己的生活。
如果没有得到皇帝的允许,他们是不能离开自己的封地的。而未行弱冠礼的皇子公主,就跟自己的母妃住在一起,若是得宠的就有自己的寝宫。
天启的太子年幼时失踪,至今没能寻获,因此,太子之位一直悬空,因为太子成为皇帝皇后的禁忌。
而成年的皇子皆住在远离上京城的封地,成年的公主,除了怀淑公主在上京城拥有自己的府邸,其他的不是送去异族和亲就是外嫁了,剩下那些未行弱冠礼的皇子公主依旧懵懂无知,不成气候。
久而久之,留守在上京城的永乐侯李琦势力日渐壮大,深得皇帝的重用。
因此,老皇帝的儿子不少,但是能花这么大功夫来见谢昀,还开门见山就说这种话的,也就只有这位永乐侯了。
然而,皇帝的大红人在前,谢昀躺着纹丝不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有话快说。”
李琦被谢昀平淡的反应弄得愣了愣,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上一世,谢昀不仅夺走了他的权势,处处跟他作对,还夺走了他最想得到的女人。
这一世,谢昀一剑杀了他,将他踹下悬崖,夺走他好不容易从宫中偷走的玉玺。幸亏他大难不死,重生归来。
重生后,他第一件事就是要杀了谢昀,夺回荀馥雅。可他没想到犬戎人竟然如此不中用,竟然一败涂地。不仅没杀到谢昀,没将荀馥雅送到他的手上,还逼得他不得不火急缭绕地赶回上京城善后。
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他依旧是要杀了谢昀。
他以为在议政殿出其不意地出现在谢昀面前,会吓得谢昀六神无主,可这人对他视若无睹;他以为将上一世谢昀的自救的布局一一道出,会杀谢昀一个措手不及,然而,这人竟然抱着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实在可恨!
在谢昀被关押大理寺狱这段时间,他每天派不同的杀手前来暗杀谢昀,但是这人仿佛有三头六臂一般,都让杀手失手而归,更可恨的是,杀手组织已经不敢再接杀谢昀的任务了,直言这人比阎王爷还可怕!
好吧,既然杀谢昀不成,他改变主意,让这人给自己为奴为马,替自己夺取江山美人。
打着如意算盘,李琦恩施并重地说道:“被荀凌洲那蠢货从逐郡押送到上京城,因为斩杀朝廷命官进了一次议政殿,是不是感觉去了一趟鬼门关?你所有的生路都被本侯爷堵死,是不是很绝望?谁让你之前捅了本侯爷一剑,还将本侯踹下悬崖,不过本侯爷敬重你是个英雄,大人不记小人过,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
“等等!”不等李琦把话讲完,谢昀伸手打断他,神情严肃得可怕。
“怎、怎么啦?”
李琦上一世见过他杀人的神色,跟现在的无异,赶紧伸手按住刀柄,神情戒备地盯着。
“啪!”
谢昀拧着浓眉,眼神变得越发暴戾凶狠,忽然,他出手如闪电,一巴掌将路过的蟑螂一巴掌拍死。
他对着手掌上的蟑螂尸体怒喝道:“臭蟑螂,叽叽喳喳的吵死了,去阎王爷那边报道吧!”
言毕,他扣动手指,将手掌上的蟑螂尸体弹飞了,结果尸体飞到了李琦华贵的衣袍上,黏住了。
“……”
李琦方才便觉得这人骂自己蟑螂,如今更加确定他就是说自己是蟑螂,顿时气得拔刀连砍谢昀数十刀。
外头的狱卒看到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赶紧上前来抱住疯狂的李琦,苦口婆心地劝说了整整一个时辰,才让人冷静下来。
李琦甩开众人的手,将刀收回腰间,冷冷地盯着谢昀。这人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这般的讨人厌。
明明蹲在牢狱里,愣是从容淡定得很,反倒让外面那些为了此事争论不休的大臣们都成了笑话。哦,还有他,虽然不想承认。
牢狱里安静得有些过分。
李琦想到杀了谢昀实在太便宜他了,他要谢昀为奴为马,听他差钱,等将来当上了皇帝,谢昀当阉人天天看着他跟荀馥雅翻云覆雨,这样才能让他解恨。
想到未来的将来,李琦露出了邪恶的笑容,勾着眼对谢昀说道:“谢昀,你可知道,杀陈县令已经是死罪,截杀犬戎王让天启陷入绝境,更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可知你再这样狂妄会得到怎样的处置吗?难道你想让你的家人都陪着你被处斩吗?谢昀,本侯爷是念在你尚且年少,无知者无罪,才想救你一命!”
谢昀并不买账,冷冷地讽刺他:“一直要杀我的人突然反过来说想救我?怎么我这个坐牢的没疯掉,你这个没坐牢的侯爷就疯了。”
“谢昀!”喊了一声后,李琦怒极反笑,“你有野心,想要权势,不想仰人鼻息才苟且偷生,本侯爷都可以给你想要的。我们天启缺的是拥有雄心壮志的君主和将帅之才。谢昀,跟了本侯爷,本侯爷给你一个一起打天下的机会,一个功成名就,不再看任何人脸色的机会。”
谢昀看向窗外的明月,食指和中指在床板上有节奏地轻敲着,默默无语。
并非是他被李琦劝动了,而是李琦的话让他想到了岑三近日的汇报。
他的爱妻被那些所谓的名门皇族欺辱了,他是不是需要登上手握大权的位置,方能叫这世间无人能让她委屈????
而在隔壁牢房偷听的楚荆此时忍不住在心里腹诽:我呸!你大半夜的来找谢昀说这种话,还不是因为你自己更加野心勃勃?
时间在月光的流泻下悄然而过,李琦在安静又潮闷的牢房里等待回应。
然而,谢昀轻笑道:“侯爷大概是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吧,这里到了夜晚到处都有蛇虫鼠蚁出没,就你方才站的地方,方才你说话的时候还蹲着一只肥大的老鼠。”
李琦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故意向谢昀抛出诱饵:“谢昀,皇上若是想放你,在议政殿上就放了,如今他押着你,又立刻处斩了你,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谢昀看向李琦,似笑非笑:“李侯爷,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李琦张开双手,颇有居高临下的姿态:“你想要扬名立万,本侯爷想要一统江山,那些人给不了你的,本侯爷都可以给你,谢昀,你是聪明人,相信你懂得选择哪条路走的。”
“嗯,说的有道理。我喜欢跟看得顺眼的人合作。”谢昀冲他笑了笑,狂妄地说道,“很不巧,老子看你不顺眼。”
李琦刚刚扬起的笑意瞬间凝固了,周围陷入一片死寂。
隔壁牢房的楚荆一掌拍在墙壁上,笑着附和谢昀:“说得好,老子也看他娘的不顺眼!”
李琦的脸色一阵绿一阵白,刚想发作,守在牢房外的随从忽然急匆匆进来,催促他:“侯爷快走!怀淑公主来了。”
不等李琦说一句话,随从就直接把李琦带走了。
谢昀坐在桌边自斟自饮,对于李琦的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去并不在意,只是对于赵怀淑的到来,心里有些乱。
怀淑公主在崔氏和梅久兰的簇拥下,跟随狱卒来到了谢昀的牢房前,瞧见他衣带风流,没有半分身处牢狱的窘迫,寒碜的牢房也没能掩盖他半点光华,心里头越发喜欢。
她赵怀淑就该配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她痴痴地凝望着谢昀,心里洋溢着满满的幸福,而谢昀缓缓地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眼眸幽幽。
楚荆窝在墙角的小洞口窥视,却只能看到谢昀的上半身背影,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别的东西,也没听到任何动静。
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打破这诡异的气氛时,赵怀淑开口了:“谢公子,你真的不考虑与我成亲吗?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谢昀把酒杯轻轻嗑在桌面上,发出细微的声音:“承蒙公主看得起谢某,只是谢某如今深陷囵圄,不愿拖累任何人。”
赵怀淑知晓谢昀这种人强迫不得,只好采取迂回战术。
她温顺有礼地说道:“我明白了。既然我们做不成夫妻,那就做朋友吧。我会想别的办法帮你出狱的,你的家人本宫也会替你照看着,希望你不要再推脱,否则我的脸面就没了。”
说到最后,她的眼角泛红,隐隐有着泪意,看着楚楚动人,教人不忍。
但凡男子遇见个美女都心生怜悯之心,更何况眼前的还是天下最尊贵的公主,她如此低声下气地委屈自己,饶是谢昀的心是石头做的,也软下几分。
他站起来走到赵怀淑的面前,向她拱手谢礼,冷硬的语气柔和了起来:“那就谢谢公主的美意。”
赵怀淑见他面容俊朗,不同与朝野上那些文弱才子,身上有股刚毅桀骜的气息,不禁迈步靠近,下意识地与他多亲近。
察觉谢昀悄然后退,她心有不悦,但面上却娇嗔道:“谢昀,你我之间何须这般生分呢?”
想到今日荀馥雅看容珏的眼神,她忽然萌生一计,笑问:“谢昀,你可曾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吗?”
谢昀笑了,不想再装龟孙子,走过去背靠在牢房的木桩上,双手枕在脑后,一只脚踩在木桩上,显露他桀骜不驯的本性。
“怀淑公主,你想谢某怎么还?”
赵怀淑痴痴地看着他,羞敛地说道:“就、就你家小嫂子今日在斗诗会上瞧见了翰林院士容珏容大人,想要结交。我有心与小嫂子交好,遂邀请容大人到公主府做客,可事后才想起容大人曾经立过誓言,绝不会再踏入公主府半步。不知谢公子出狱后,能否帮我打破容大人这个誓言呢?”
她说这话深藏目的,而谢昀听到后,满身的寒气,都快把身旁的她冻僵了。
“翰林院士容珏是吧?”
谢昀危险地眯了眯眼,想到那容珏长得宛如谪仙,才貌出众,与荀馥雅站在一块简直就是一对绝世佳人,异常般配,他感觉心里头非常扎心。
有个声音告诉他,荀馥雅就喜欢这一款的男人。这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危机感。
“嘭!”
谢昀一拳砸在木桩上,生生地砸出了一个洞来,顿时吓得众人脸色发白。
赵怀淑定了定神,更加肯定拿容珏来离间谢昀跟荀馥雅之间的感情是最有效的,眸里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
她并不像那些人惧怕谢昀,反而觉得这样的谢昀非常有男子气概。
她蹲下身,温柔地替谢昀包扎渗血的手,冲他柔弱一笑。
“容珏一向欺我,还望谢公子怜惜,帮我出一下头哦!”
赵怀淑在谢昀面前一向是柔柔弱弱的,毫无公主的架势,此刻又细心为他包扎伤口,低声哀求着他,谢昀不想冲她发火,抽回手,压低声音说道:“我会将人带到公主府,还公主恩情的。”
赵怀淑仰头瞧见谢昀雪白的内衣染了血,愕然。这大理寺狱她是打过招呼的,究竟是何人有如此大的胆子,动她要罩的人?
她不动声色地将情绪隐藏,向谢昀微微一笑,便告辞了。除了大理寺狱,她吩咐梅久兰去调查清楚,究竟谁在动谢昀。
而她不知,在她走后不久,大理寺狱又来了一批人。几名狱卒惊呼一声后,便倒地不起。
犯人们屏住了鼻息,连日来的刺杀,已经让他们只要听到一些风吹草动,就立刻惊悚起来了。
谢昀和楚荆经历过无数次生死,与贼寇血拼,上阵杀敌,什么危险事都干过,对这些事早已习惯了,面对一批未知黑衣人的来袭,他们只是气定神闲地闲聊着。
楚荆取笑谢昀:“大爷的,这大理寺狱实在是热闹得很,这一晚上,来找你的人马都不知道有多少波了。这要是搁在春风院,你早就火了,春风院头牌非你莫属啊,谢疯子!”
谢昀一脚踹向墙根:“去你丫的,什么破比喻,要不要老子给你个牌子翻一下!”
楚荆裂开嘴笑:“啧,如果江骜那小子听到你这话,一定会惊叫着说,哎呀,怪不得天启最尊贵的公主翻你的牌你拒绝了,原来是惦记本少爷我这点美色呀,有眼光呀,兄弟!哎,长得好看真是我的罪呀!”
谢昀听到楚荆模仿江骜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面露痞气的笑意:“江骜那小子,五行欠揍!”
楚荆怼他:“你不欠揍,怀淑公主都拒绝。”
谢昀翘着双手,笑着表明:“老子是有家室的人,不想沾花,也不惹草!”
“谢公子!”
说到这,外头有人喊了他一声。
来人喘着粗气,一剑就劈开了门锁,一个箭步冲到谢昀的跟前,气愤填膺地说道:“谢公子,老皇帝和那帮大臣们都贪生怕死,想要拿谢公子的人头去讨好那些犬戎贼人,以求短暂的和平。我们一帮兄弟实在是看不下去,特来救谢公子您出去!”
来营救的不止一人,在众人说话的时候,一群黑衣人鱼贯而入,纷纷朝这边聚拢过来。
其中一人向这位喘着粗气的人汇报:“外面那些狱卒都解决了。”
人群中有个人看了谢昀两眼:“这位想必就是谢公子吧,果然长得一表人才!”
称赞了谢昀两句后,他转头催促:“大哥,时间紧迫,我们快些带谢公子出去吧,万一被换班的巡城守卫发现就麻烦了!”
一群莫名其妙冲进来营救的黑衣人急得如同火烧眉毛一般,可谢昀静静地坐在**,岿然不动。
他们察觉了,神情焦虑地催促:“谢公子!他们今晚就要拉你出去处斩了,快随我们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