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仔细瞧一瞧,又发现里头有一只翡翠玉镯,上面镶嵌着七色宝石,名贵得刺眼。

她记得上一世是戴在了荀滢的手里。

据说是荀滢嫁到了卫国公府时,荀夫人特意命人给她打造的,为的是不让夫家低看她的女儿。

可机关算计的荀夫人万万没想到,荀滢的夫君竟然是个喜欢家暴的男子,轻则对荀滢恶意辱骂,重则对她拳打脚踢,还特意设置了刑房来伺候荀滢。

而荀滢的婆婆是个刻薄贪财之人,荀滢嫁过去后,除了手上的七宝翡翠玉镯,她的嫁妆和钱财全数被这位婆婆贪了去。

可怜的荀滢,为了维护卫国公府的脸面和首辅府的脸面,为了不让父母操心,将这些事通通隐瞒了下来,直到她被夫君残忍地折磨,消香玉陨的那一刻,荀夫人和荀况才知晓自己将女儿推进了火坑里……

如今这七宝翡翠玉镯在这里头,想必是荀滢在卫国公府生活拮据,无奈之下典卖的。至于是卖给了赵怀淑还是卖给了当铺而后辗转到赵怀淑手里,她就不得而知了。

其他首饰,荀馥雅并不熟悉。但从以上几点来看,赵怀淑的这些首饰不仅会让她招惹在场的名门闺秀,还会惹来杀身之祸。

她在心里冷笑益生,忽地有了个主意。

她拿起七宝翡翠玉镯,有意无意地看向荀滢。

荀滢正紧张地揉着帕子,死死地盯着。

她收回目光,拱手向赵怀淑道谢:“感谢公主赏赐,您的恩典,民妇铭记在心。”

收了收话,她冒味地询问:“只是敢问公主,这箱首饰送给民妇,民妇能随意使用吗?”

所有的女子都抵挡不了金银首饰的**,赵怀淑觉得荀馥雅这是上钩了,自信地笑道:“当然,送了给你的东西,自然就是你的。”

荀馥雅莞尔一笑。

她拿着七宝翡翠玉镯,走到荀滢面前,款款行了礼,双手递给她:“这位气质文雅的夫人想必是卫夫人,荀首辅的掌上明珠吧!民妇对你一见如故,想将这七宝翡翠玉镯送给你做见面礼,不知你能否收下民妇的这份薄礼呢?”

“……”

荀滢顾忌地看向赵怀淑。

她心里非常想要回七宝翡翠玉镯,可又怕得罪赵怀淑,非常犹豫非常矛盾。

赵怀淑不悦地蹙眉,对于荀馥雅居然敢当面赠送自己送给她的首饰,即便修养再好,心里也难免火冒三丈。

她早就从孙媚儿口中探听了关于这个辛月的身世背景以及为人,也从第一次见面了解到这人的贪财。

她本以为赠予价值千金的首饰会让这人欣喜若狂,从而给这人招一些灾难。

可没想到,这人今日的表现与上一回见到的完全不同,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她端着公主的威仪,质问荀馥雅:“谢少夫人,这是本宫赏赐给你的首饰,你怎能转手送给他人呢?”

荀馥雅无辜地眨了眨眼:“公主刚才不是说这些首饰是道歉的礼物吗?怎么又变成是您赏赐的呢?是民妇的理解能力有问题吗?请公主明确一下,这些首饰究竟是道歉的礼物,还是赏赐的物品?”

赵怀淑脸色变了变,面对众人投来质疑的目光,她故意掩嘴轻咳了几声,以掩饰脸上的尴尬。

崔氏趁着这档口,厉声训斥荀馥雅:“谢少夫人好歹也是富贵人家的妇人,怎么这般没教养,将公主道歉的礼物转送给他人!你这简直是在藐视公主!”

众人觉得崔氏这话讲得很有道理,遂向荀馥雅投以蔑视的眼神。

果然,乡村野妇就是乡村野妇!

荀馥雅早已见惯了这些人的势利眼,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她表情波澜不惊地回应:“民妇好歹是公主请来的客人吧,民妇在跟公主说话,你一个在公主身边伺候几十年的奴才居然在这种宴会上喧宾夺主,不给公主说话的机会,对公主的客人大呼小叫?旁人不知的,还以为你才是公主府的主人呢,或者说,公主府的奴才是这般没教养的。”

“你——”

崔氏气得瞪大眸子,恨不得冲下来抽荀馥雅两个耳光。

赵怀淑不想崔氏给公主府抹黑,冷然喝止:“奶娘,休得无礼。”

崔氏像霜打的茄子,一下子没了气势,垂眉立在一旁。

荀馥雅不给赵怀淑开口的机会,拿话堵她:“公主刚才不是说了,送给民妇的东西,随便民妇使用吗?如此上好的首饰,民妇生平头一回瞧见,心里自然是喜欢的,但民妇更喜欢在座的各位姐姐妹妹,觉得她们比民妇更适合佩戴这些高贵的首饰,公主阻止民妇相赠,难道是认为她们不配拥有这些高贵的首饰?”

“当然不是。”赵怀淑生怕引起众人的误会,紧张地看了一眼众人。

随后,她笑得完美无瑕:“你当面转赠本宫送的东西,本宫担心你被旁人笑话你毫无教养,所以才阻止你的,希望你谨言慎行。”

荀馥雅将她那一瞬间的僵硬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在任何时候,给赵怀淑添堵这事,她都乐于去做。

她将手中的七宝翡翠玉镯塞到荀滢的手里,又从锦盒里拿出一根纯金的凤钗,在手中缓缓地转了转,继续装无辜。

“可是,民妇除了认识卫夫人,又不认识在场的各位闺阁小姐。只能趁着她们在场,当面送给她们。”

说着,荀馥雅瞧见一名闺阁女子紧盯着自己手中的凤钗,一副望眼欲穿的神色。

荀馥雅认得这位女子是兵部尚书的嫡女。

她走过去将凤钗塞进她手里,向她笑了笑,继续道:“只要公主不怪罪,旁人笑民妇没教养就没教养吧,反正只要在座的各位闺阁姐姐妹妹喜欢,今日民妇就把这些昂贵的首饰都送给她们了。”

荀馥雅的话在言语中都在高捧着这群高傲又势力的闺阁小姐们,瞬间博得她们的好感。

加上,她们的确很喜欢这些昂贵的首饰,都觉得自己比荀馥雅更配带上这些首饰,自然没有人愿意站到赵怀淑这边。

赵怀淑自然看得明白,也不好多加阻拦,善解人意地笑道:“既然谢少夫人如此有心,那本宫就替这些姐妹们感谢你的美意了。”

说着,她命崔氏下去帮荀馥雅将那些首饰分发给闺阁女子们,做得好像她依然是那些首饰的主人那般。

荀馥雅懒得与她计较,反正将这些首饰脱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都拿到首饰的闺阁女子们欣喜若狂,纷纷跪下来,深深给赵怀淑叩了头:“多谢公主赏赐。”

“都起来吧,都是自家姐妹,客气什么。”

赵怀淑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做了一副浑不在意的大气样。

只有她自己知晓,看似是她赢了所有,其实输得彻底。

她本意是借由这些首饰给荀馥雅一些麻烦的,可荀馥雅竟然拿她的东西来借花献佛,博得这群势利眼的闺阁女子的好感!

她实在是气得火冒三丈却又拿荀馥雅无可奈何。

想到这女人竟然独得谢昀的青睐,想到这个女人与谢昀竟然是那种叔嫂关系,她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为当初自己千里迢迢将这人请来而悔恨到了肠子里。

众人站起来,迫不及待地将首饰佩戴,互相观看互相称赞,其乐融融,丝毫没有注意到高高在上的赵怀淑,此刻那张脸已经气得发青。

荀馥雅拿着葡萄美酒,吃得津津有味,喝得怡然自得。

她知道,赵怀淑一定会知晓在大理寺狱发生的事,一定会将自己调查清楚,一定会很鄙视自己的出身,一定会拿自己的出身和教养来羞辱,一定也会设计陷害自己。一如前世。

玄素拿走金叶子后,她如今的确是一贫如洗,谢夫人除了给她提供食宿,没有给她任何花销,而她房间的那些看似值钱的摆设,实际上一点用处都没有。

但是她并不在乎,经历了上一世,钱财名利的什么都是浮云。

此生她只想保护好自己重要之人,护她们一世周全便足矣。

赵怀淑已经缓过神来,轻轻咳嗽了一声,吩咐崔氏道:“奶娘,既然人齐了,那就布菜吧!”

在旁人听来,这是再寻常不过的话,可荀馥雅知晓,这是她们彼此的暗号,暗示要上演第二个戏码。

赵怀淑故意叮嘱她多吃点,这些都是皇家菜,外头吃不到的,而那些闺阁女子趁机投来轻蔑的眼神,阴阳怪气地劝她多吃点,或者不要因为没吃过就吃撑了肚子闹出笑话之类。

三言两语的,无法就是为了奚落她,羞辱她,图自己心里痛快。

荀馥雅微微一笑。

她记得上一世,赵怀淑为了震慑她这个乡野丫头,特意花了重本买下了许多名贵的材料做菜。

果然,赵怀淑向她们吹嘘这宴会上的菜都是山珍海味,没有素菜,遂,她淡然道:“不好意思,守孝期间,本人吃素。”

众人那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瞬间戛然而止。

赵怀淑愣在了座位上,孙媚儿则不解地看过来:“你吃素,本小姐怎么不知道?”

荀馥雅似笑非笑地看向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女人:“瞧你这话说的,我是你表嫂,你大表兄死了,难道你希望我躲在房间里天天大鱼大肉?”

孙媚儿与谢夫人从不屑于跟荀馥雅同桌吃饭,也故意不给她月钱,自然就不知晓她每日吃的是什么。

如今知晓她每日吃素,心里莫名地有些心虚:“吃素就吃素,你讲出来做什么?难道让我们都陪你吃素吗?你的面子有这么大吗?没素菜你看着我们吃就好了。”

孙媚儿说的话带有几分刻薄,唇角含了一丝讽刺,然而,没有人认为不妥当,皆笑着看好戏。

荀馥雅轻叹一声,站起来向赵怀淑告辞:“公主,民妇为亡夫守孝多时,素菜吃多了,如今闻到肉味海鲜味只会呕吐,就不在此扰了各位用膳,先行告辞。”

赵怀淑是何许人士,怎会信了她这一套鬼话,端着公主的威仪说道:“本宫特意请你来赴宴,哪有让你饿着肚子出去的道理,还请你留下来用膳,若真有不适,本宫命御医给你治疗,命厨子给你换菜。你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本宫吧?”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皆讽刺荀馥雅好大的面子,竟然让一国公主如此低声下气,更是惊叹连素来与怀淑公主交好的二皇子都没有这般服务。

“既然公主执意如此,那民妇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荀馥雅早料到赵怀淑会挽留,若不留她用膳,赵怀淑后面的戏码就没法上演了。

她无视众人的鄙夷和议论,坐回去悠然自得地喝酒吃水果。赵怀淑与崔氏对视一眼,领着众人到室内用膳房入座。

赵怀淑的用膳房地上铺的是光滑如镜的金砖,头顶上悬挂着的是华美的八角宫灯。

餐具一用俱全,餐桌用上等的檀木制作而成,上面有紫檀木嵌象牙花映玻璃的楠木隔段,而座椅是用花梨木与酸枝木所制,极尽奢华之能,雕工繁华,令人叹为观止。

在众人的哗然下,荀馥雅被赵怀淑招呼在身边坐下来,热情地给她夹菜。

孙媚儿不忘讽刺她装模作样,刚才那些事根本就是胡编乱造。

荀馥雅不理会她,一手暗自紧攥着拳,往上腹部用力挤压,一手拿着筷子夹了一块香菇送进嘴里。

在众人嗟叹那一桌美味佳肴时,拳头一用力,“呕”的一声,将那块香菇吐到了旁边赵怀淑的脸上,而后站起来,对着那一桌美味佳肴吐个没完没了。

将方才拼命吃进去的水果美酒,全数吐出来。

那一刻,现场鸦雀无声,很难用笔墨去形容当时在场之人的心情。

那一刻,众人震惊得目瞪口呆,手中的筷子纷纷掉地上,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反应过来时,众人皆被恶心到吐,压根儿就再也吃不下去了,纷纷捂着嘴,难受地向赵怀淑告辞。

而首当其冲的赵怀淑脸上还贴着一块黑漆漆的香菇,表情完全僵硬了。

那模样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要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她可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公主啊,从小到大都是众星拱月的,无人敢对她不敬。

可这个来自乡野的民妇居然、居然将嘴里的香菇当着众人的面吐到她金贵的脸上?

“啊啊啊啊——”

赵怀淑呗恶心到不行。

“辛月!你好大的胆子!”

赵怀淑怒然站起来,一掌拍在桌面上,气得嘴巴都歪了。

此时此刻,她恨不得杀了荀馥雅。

忽然,她感觉自己的手上黏糊糊的,低头一看,自己的手居然拍在了荀馥雅的呕吐物上,顿时变得面如土色,恶心到反胃。

“奶娘!奶娘!快扶本宫去清洗,好恶心啊,好恶心啊!”

如果可以的话,她恨不得剁掉这只手。

崔氏瞧见好好的宴会被荀馥雅一人糟蹋成这样,本来还想着如何收拾荀馥雅的,听到赵怀淑的喊叫,瞧见她的狼狈模样,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了。

她赶紧上前扶着恶心到快要哭的赵怀淑,喝令丫鬟们准备热水给公主沐浴更衣。

遂,屋里屋外的一众丫鬟小厮皆护送惊魂未定的赵怀淑回屋。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太不可思议了,坐在餐桌上的孙媚儿依旧拿着筷子停留在空中,至今没能回过神来。

荀馥雅从衣袖里掏出锦帕,擦掉嘴角的脏东西,含了几口茶漱口,再擦掉嘴角的茶渍,便将脏掉的锦帕丢弃,冷着脸往外走。

上一世,她就厌恶这些人总是跟赵怀淑聚在一起聊她的是非。

她风光时总是缠着她姐妹长姐妹短,拜托她帮这个忙做那个事,而等到她落魄了,需要她们帮忙,她们翻脸比翻书还快。

不仅冷眼旁观,还落井下石,跟赵怀淑一起毁她的名声,绝她的后路。

本来,她不想用如此恶心的办法化解这次的危机,可这些人真的让她恶心。

相信这次的记忆尤深,她们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来赵怀淑这里聚会了。当然,赵怀淑这段时间也甭想吃得下饭。

经过孙媚儿时,她淡然提醒道:“此时公主府上下忙着安抚娇贵的怀淑公主,是离开的好时机。你若不走,面对丧失理智的怀淑公主,肯定会遭罪的。”

“……”

孙媚儿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看到荀馥雅径自往外走,想到方才赵怀淑那副要吃人的凶相,她吓得跌跌撞撞地跟上。

躲在暗角目睹这一切的梅久兰,此刻笑得花枝乱颤。这个谢少夫人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荀馥雅走出来,正迎着正午阳光,一如她的心情般明媚。

她瞟了梅久兰一眼,也不打招呼,唇角勾起一抹淡笑,便领着孙媚儿大摇大摆地走出公主府。

雇了两顶轿子,她们各怀心事地回谢府。

回到谢府,孙媚儿发现自己已经怕得浑身颤抖,荀馥雅好心扶她走进客厅,交给在客厅等待的谢夫人。

孙媚儿瞧见了和蔼可亲的谢夫人,委屈的泪水在眼眶子打转,一把扑到她的怀里,哭诉今晚发生之事。

荀馥雅心头有些乱,没精神气理会这两人,正打算独自回南雅苑,却被谢夫人叫住了。

“站住,我有让你退下吗?没教养的东西。”

荀馥雅攥紧了拳,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人是谢衍的母亲,看在谢衍的份上,不要生她的气。

好整以暇后,她恭顺地向谢夫人行了个礼,笑问:“请问阿娘叫住儿媳所为何事?是想继续早上的家法伺候呢?还是质问我在公主府的事?”

谢夫人知晓这府上都是谢昀的人,谢昀一心护着这个女人,要对这个女人行家法是不可能的。至于公主府的事,她现在的心思并不在这里,她关心的是谢昀能否出狱。

她端着长辈的架势,威严问道:“你昨日在去大理寺狱见昀儿,说服他同意与怀淑公主成亲没有?”

荀馥雅故作神秘地笑说:“阿娘,昨日我花了整整三个小时去说服二叔,你猜他怎么回我的?他只回了我两个字。”

谢夫人狐疑地看了荀馥雅片刻,见她笑得气定神闲,心里有了期盼,忍不住浮现笑意:“他说同意?”

荀馥雅带着遗憾的眼神看着她:“他说没门。”

谢夫人怔了一下,随机怒了:“他没同意你笑什么?难道你希望他被处斩吗?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女人!是不是巴不得我们谢家绝后啊!”

荀馥雅表情无辜地摇了摇头,说道:“阿娘,冤枉啊,儿媳也是想救二叔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回来劝他呀。只是感情之事强来不得,二叔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呀,你越是强迫他,他越哥你对着干。”

“没错,那个混账东西就是这样子……”谢夫人忍不住气恼地数落谢昀。

说着说着,感觉不对头,转手指着荀馥雅的鼻梁骂她:“不对呀,他是他,你是你。叫你办点小事你都办不好,你真是没用!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么劝昀儿跟怀淑公主成亲,要么自己想办法救他出来,若昀儿死了,你就给他陪葬吧!”

荀馥雅本来听得漫不经心,听到最后一句,不镇定了。

“不是,阿娘你讲点道理好吧。谢衍死了我都没给他陪葬,怎么谢昀死了我要陪葬呢?哪有嫂子给叔仔殉葬的呀!”

“废话,当然是因为……”谢夫人赶紧捂住嘴。

当前这个情况,她可不能让这位女人知道真相。

荀馥雅嗅到了秘密的味道,赶紧追问:“因为什么?阿娘你倒是说啊!”

谢夫人不耐烦白了她一眼,扶着孙媚儿走出去。

“你不是很聪明吗?自己想。”

“……”

荀馥雅心里很憋闷,这谢家的一个个怎么都这么气人。

她思索片刻,始终推测不出谢夫人的后半句,心情有些烦闷,便不再去想,继续回自己的南雅苑。

刚走进院子大门,瞧见了岑三正在候着,她便让他跟进屋里说。

想到谢夫人等一下很可能找来,她特意挑了个临窗的座位坐着,方便观看外头的情况。

香儿贴心地给她端来君山银针,她拿来啜了几口,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自从谢昀入狱后,谢府的一切都是谢夫人在操持的,谢夫人怎会还给她喝上好的君山银针呢?

想来是屋子里头这几个下人得了谢昀的叮嘱,特意为她准备的,而谢夫人知晓他们都是听令于谢昀的人,自然也就不会阻拦。

想到这,她忽然想到了明日如何应对赵怀淑的秋后算账,心情稍微轻松了些。

她若有所思地询问岑三:“岑三,老实交代,你家二爷留了多少人在这屋子里头?”

岑三不知荀馥雅为何突然如此一问,也没有多疑,恭敬地回答说:“不满少夫人。除了表小姐的两名贴身丫鬟和谢夫人的四名老嬷嬷,府上一共一千两百人,都是二爷的人。”

荀馥雅感到有些吃惊,谢昀这人平时没个正型,想不到网罗了如此多的高手。

她敛了敛神色,吩咐道:“今日少夫人我犯太岁,明日可能有血光之灾,你等一下挑五名身手了得的丫鬟过来贴身保护我吧,要快。”

“得令。”

岑三拱手躬身回应,并将姜夫子又谢绝拜帖之事告知。

荀馥雅早料如此,并没有过多地在意。迫在眉睫的事情解决了,她又问:“关于永乐侯最近的动向,你查出些什么了?”

岑三想了想,回答说:“永乐侯李琦在三个月前被皇上派去驻守关外边疆,在半个月前,也就是我们打败犬戎大军那日回到上京城,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待在永乐侯府没出来过,直到二爷被抓来上京城,他才出门,进朝堂劝皇上杀了二爷。”

说到最后一句时,岑三面露厌恶,显然对李琦要杀谢昀之事很是介怀。

荀馥雅在心里头对了对日子,觉得这个李琦的行踪很值得人思考。

三个月前他被皇上派去驻守关外边疆,可人却在西南客栈出现,而且拿着一样神秘的东西,遭到荀况的杀手追杀。

他明明在悬崖被谢昀一剑捅了,踹下悬崖,按理来说是死透了,可他再次出现的时候,竟然只是为了入朝堂劝皇上杀了谢昀,而且将谢昀前世精心部署的计划说得一清二楚,有些匪夷所思。

即便他记恨谢昀当初杀人夺货,早就盯上谢昀,在谢昀安插各处细作,可谢昀做事向来谨慎,不按章法出招,怎可能出现自己的计划全盘被暴露的漏洞。

李琦是不可能知晓得如此详细的,唯一的可能是他也重生了,知晓了上辈子事情,所以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就好像他早就料到事情的结果那样,将谢昀生还的可能全部堵死。

想到这里,荀馥雅追问:“回来后,永乐侯有没有特别怪异的动向或者传闻?”

岑三想了想,道:“这个永乐侯回来之后非常低调,很少出门,也很少与人往来。不过,听一些认识他的人说,从前的永乐侯并不是这样,经常在群臣间走动,喜欢在街上纵马,到猎场上狩猎,还喜欢流连烟花之地,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他娶了上京城的十二金钗,成为了上京城的一段佳话。”

荀馥雅困惑地蹙眉:“十二金钗?”

提起上京城的风流韵事,岑三显得兴致勃勃:“这京城的烟火之地为了竞争,招揽客人,每三年都会举行一次色艺大比拼,挑选出十二金钗,哪个楼的女子中选多,就是那几年最火红的了。三年前,这位永乐侯到了婚娶年龄,不娶名门闺女,反而砸下重金,一口气娶了十二名烟火女子,被坊间百姓津津乐道他是当世的风流侯爷,当得起永乐二字。”

荀馥雅听到这里,才勾起了上一世的记忆。

上一世,她的确听说过关于李琦的风流韵事,其中就包括他年少时一口气娶了十二位妾室,后来不知为何,这十二位妾室都疯了,到处乱杀人。

李琦亲自抓拿她们,将她们送到了断头台,当时赚了不少群众的眼泪。

上一世她对这些事并不上心,如今想来,这十二位妾室的疯癫死亡颇为蹊跷。

她叮嘱岑三:“永乐侯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莫要大意。你之前派出去的那些人可能已经暴露了,为了稳妥,你最好排查一下这批人的可信度,然后你再派一批人去调查他的那十二位夫人,注意她们的动向,最好能与她们结交,从她们口中长期探取永乐侯府的信息。”

岑三听得头头是道,不由得心生佩服:“还是少夫人深思熟虑,奴才这就去办。”

他得了令,正要离去,可又想到了谢昀的叮嘱,忍不住发出疑问,“少夫人与永乐侯相识?”

荀馥雅知晓他的心思,坦然道:“当年我被这个人劫持,你家二爷将人踹下悬崖,我最近遇见这个人,得知了他的身份来历,唯恐他会暗中破坏你们的计划,才叫你去调查的,明白吗?”

“明白!”

岑三干脆利落地回应了一句,便出去办事。

荀馥雅看着他匆忙的背影,神色变得凝重。看来下午得要去那个地方一趟了,但愿不会那么巧,偏偏碰上他吧。

等岑三挑了五名高手过来,她有些惊讶,小丫鬟香儿居然也是其中之一。香儿似乎感受到她的质疑,当场向她展示徒手劈桌子的功夫,惊得她有些颤抖。

这位香儿比起玄素,有过之无不及啊。说起玄素,她又忍不住想念玄素了,不知人在清河城和王氏过得如何?

荀馥雅打算在赵怀淑找上门来之前先到文书阁一趟,遂命众人随她一同换上男装,画上男子容妆,而后坐上马车前去。

文书阁是天下读书人的风雅之地,也是读书人放光彩的小天地,它由□□皇帝创建,流传至今已有三百年历史。

想当年□□皇帝骁勇善战,统一了分崩离析的中原,打下了天启江山,创立天启王朝。

当皇帝当了两年后,他厌倦了打打杀杀的征战生活,忽然喜欢上了文学,便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建造了文书阁。

文书阁的气势恢宏,正门的上方挂着由□□皇帝亲自提笔的字“文书阁”,而里面的场地是根据礼、乐、射、御、书、数六艺而创设的,各具特色。

发展至今,文书阁已经变成了朝廷挖掘人才的地方,变成了怀有奇才的读书人斗才之地,也是上京城书院弟子最喜欢去凑热闹的地方,因为这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举行一些比赛。

上一世,她就是在这里大放光彩,名动天下的时候,她与师兄弟妹经常来这里凑热闹,与他们在这里斗才艺,与容珏斗得惺惺相惜,从此一颗心沦陷在此。因此,这是她上辈子最喜欢来的地方。

也许这里是上辈子唯一充满美好回忆的地方,她的心情变得愉悦,迈进去的脚步也变得轻快。

走进文书阁的门槛,她到门口守将那里签到,取了一张刻印数字的竹牌挂在脖子上,领着五位女扮男装的丫鬟走出内屋长廊,长廊出皆是各大名家的字册,有王羲之的草书《千字文》,颜真卿的楷书《心经》、楷书《魏谟先庙碑》墨拓、张瑞图草书手卷《骢马行》文徵明小楷《韩柳文册》等等,让路过的文人雅士一饱眼福。

出了长廊,便是宽阔的野外,由左往右分布了六个区域,分别为才子们提供礼、乐、射、御、书、数六个技能比拼的场地,才子可选择自己擅长区域去展示才华。

天启向来重文轻武,当今的圣上最是喜欢吟诗作对,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之。

那些文官们的后代,高门大族子弟都不习武,不学着带兵打仗,整日读书,解书,读诗,写诗,只管风花雪月,卖弄文墨。所以眼下文书阁最风行的是斗诗会。

上一世,文书阁的活动一向是由朝廷的翰林院士与儒学大师姜夫子共同筹备的,由他们召开的诗斗会最是热闹。

那时候,他们跟随姜夫子学习,帮忙凑备活动盛典,每月一次,风雨无阻,目睹了不知多少才子,寒门的或者名门的,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面钻,想借一诗一辞一句名动天下,求个晋身的机会。

姜夫子挑选出来的人才自然是跟着他做学问的,留在书院为国家教书育人,而翰林院士挑选出来的人才是入朝为官的,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

当官的有钱有权,可以风光无限,教书的只有名声响亮,兜里可是两袖清风,两相比较,那些有着明确目的的门人,自然更愿意去翰林院士那边。

但是如果能得到姜夫子的一声称赞,也是大长名声的好方法,所以每次斗诗会时,总会挤满了头。

参加斗才的名额都是满的,而看热闹的人也挤满在周围。

文书阁虽然打开门欢迎天下有才之人,但毕竟是官家之地,有重兵把守着,因此,无论这些才子或者观众是坐着轿子来的,还是坐着马车来的,还是步行而来,都要一视同仁,到守将那里签名报道,领取号码牌,经过名帖的检验,搜身,方可入内。

当然,文书阁不拒绝女子入内,即便女扮男装,只要跟验身的官差打一声招呼,便会自动安排到检验女子的那处去。

荀馥雅跟随文书阁的领路人走进回廊流水的斗诗会,此处的布局仿佛是皇家的御花园,周围的布景如诗如画般美,回廊的尽头抵达绿草如茵的草地,草地蔓延出几条木板桥直达亭阁和才艺表演台。

草地的中心是一处亭阁,评判台设置在亭阁,有重兵把守着,而亭阁的前面是荷花环绕的木板才艺表演台,上面早已站立着几十名才子。

在这样一个看似开放的国度里,依然是男女分座,女士们坐在湖对面,前方有层层白色缦纱挂着,随清风而舞。荀馥雅领着五名丫鬟挤到人山人海的人群里,以为会看到会场上的姜夫子,结果很失望,姜夫子居然没来。

此时,会场上,一抬青帘小轿慢悠悠地晃了过来,一名白衣胜雪的华服男子从轿子里缓缓走出,与几名行礼不迭的才子拱了拱手。

那几名冒失的士子本以为是同僚,没想到竟然是认错了,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情,依旧自矜的笑着,潇洒地一拱手,各自散去。

对面那些的女子目睹白衣男子的风姿那人的面容,纷纷掩着嘴偷笑,羞怯的面容上出现痴痴的爱慕神色。

白衣男子背对着荀馥雅,荀馥雅并未瞧见其真容,但远观其风姿,宛如一朵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白莲,其风骨也在凸显这人的高洁俊美。

这世间有这等洁净傲骨的男子,到哪里都受到女子倾慕的男子,除了容珏,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荀馥雅心神大震,她断断想不到,今日的斗诗会,来的竟然不是她前世的授业恩师姜夫子,而是新科状元容珏,她前世的大师兄。

容珏!容珏!容珏!

一声思念,一寸相思,三声低喊,思念盈满!

荀馥雅在心里默默念了容珏的名字三遍,心情激动又紧张,却不是怀春少女的那种感觉。

她想到了前世容珏死在自己怀里的情景,想多看他几眼,想认真端详他是否安然无恙,是否好好地活着。

她睁大眼眸,用力地看过去,不敢转移视线,生怕一眨眼,人就消失了,可是泪水总是无法抑制地往下掉。

容珏似乎感受到她热烈的目光,蓦然回首,与她四目相对,被那双灵动清冷的泪目吸引了心神。

那一瞬间,仿佛天地间的声音色彩万物都消失不见了,只有他们在彼此的对视中不断地瞬移,经历沧海桑田,三生三世。

此时,有人“哗”的一声惊叫,斗诗会的开场表演开始了。

只见正中央的舞榭歌台上,出现了十几名美貌的舞姬,她们挪动着婀娜的身姿,其一人旋转飞出,在空中表演一幕天女散花。

顿时空中飘散着片片碎花,繁花似锦,阵阵花香迎面扑来,煞是好看,迷了人眼,众人皆抬头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