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馥雅吟着泪水的眼眶红得发热,终是倒在玄素的怀里,崩溃大哭!

为何,为何女子总要遭受这样的侮辱!

为何总要这样!

为何啊!

目睹这惊人的一幕,孙眉儿惊得目瞪口呆,随后吓得不敢吱声。

原来自己轻视的小浪蹄子居然如此厉害!

谢夫人默不作声,眸里流转着复杂的神色。

这人断不会是声名狼藉的辛月,谢昀那个混帐东西究竟从何处给我找来如此厉害的媳妇!

谢衍怔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荀馥雅,眸里尽是惊艳之色。

原来她不仅满腹经纶、棋艺高超,还箭术惊人!

船上之人皆默不作声,各怀心思,只有那潺潺流水发出“哗啦啦”暗响。

河滩流域并不宽阔,不到半盏茶时间,船已靠岸。

兵荒马乱,横尸遍野,四处皆是杂物。

小厮找来了一辆不算豪华的马车,恭顺地请众人入座。

谢夫人不悦地蹙眉,可细想着,如今这种形势,逃命要紧,哪有时间去嫌弃这嫌弃那呢?能活命便不错了!

遂,她在丫鬟的搀扶下,忍受着进入车厢内。

孙眉儿亦是嫌弃得很,戳着小厮的额头骂了几句,随后被谢夫人劝上马车。

谢衍被裘管家与柳大夫搀扶着,见荀馥雅立在瑟瑟寒风中,愕然一怔。

她衣衫单薄,头发凌乱,清减了许多,然而,眼神却冷傲清澈,骨子里透着一股倔强劲儿,令人移不开视线。

谢衍走过去,客气有礼地请她先上马车,然而,换来的是对方轻轻的一句:“珍重。”

那一刻,瞧见她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仿佛从此不会再见了,他忍不住伸手去挽留:“别走。”

他紧攥着她的衣袖,她回眸侧看,似乎很困惑。

“你去哪……咳咳……”

他问。

荀馥雅转头望向前方,淡然回应:“陈县。”

谢衍不知她去陈县做什么,只是心怀期待地询问:“你会回来吗?”

“看缘分吧。”???

荀馥雅并未回头看他一眼,没察觉到他的期待。

她的眸光始终坚定不移地望向前方,心里想着别的事。

谢衍知晓她并非自己能挽留的,放开她的衣衫,可又忍不住努力一回。

“万一,我说万一……咳咳……你遇到了犬戎兵如何是好?还是随我到洛阳吧……咳咳……”

荀馥雅从靴子里抽出谢昀送给她的那柄匕首,面无表情地说道:“放心,若到求死不得之时,我会用你给的匕首,尽早自行了断。”

此生,她绝不受辱!

谢衍惊得面无血色。

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明明不是这意思。

可为何变成了这样?

大雪渐渐弥漫江河,耳边的水流湍急地喘息着,谢衍看着荀馥雅离他们越来越远,心有不甘。

至少,至少让他死在自己的期待里吧!

“衍儿,快点上车吧,遇到犬戎兵就不好了。”

谢夫人掀开帘子,慈爱地催促道。

谢衍转过身,跪在地上向她叩了三个响头。

谢夫人顿生不祥之人,神情变得紧张:“衍儿,你这是做什么?”

谢衍悲戚地说道:“母亲,我就要死了,请允许我在死之前任性一次吧……咳咳……”

言毕,他抽剑砍下马绳,翻身上马,策马往荀馥雅的方向追去。

谢夫人见众人愣在原地,厉声怒斥:“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追啊!”

然而,肉眼可见之地,除了谢衍骑走的马匹,便是车厢前的马匹,他们只得驾着马车去追。

只是,雪海茫茫,谢衍早已不见踪影。

兵荒马乱,十室九空、小村镇被犬戎族屠杀过后,一地的血水染红了皑皑白雪,血腥的气味熏得人作呕。

荀馥雅与玄素找了家店铺,换上了男装。

她摇身一变,成了一位背弓射箭的清俊公子。

玄素摇身一变,成了高大威猛的武夫。

她们对视一眼,皆满意对方的装扮。

忽然,她们察觉一道鬼祟的身影,默契十足地往左右方向隐藏,而后闪现在那人的面前。

“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尾随而至的丫鬟吓了一跳,赶紧转身捂着脑袋。

“对不起,我、我只是想跟随少夫人。”

两人定睛一看,这不是被她们救上船的丫鬟么?

“你叫什么名字?”

荀馥雅淡然问道。

丫鬟眼前一亮,放开手笑道:“我叫梅久兰。”

荀馥雅轻蹙着眉,在谢府,并未听过此人的名字,莫非是细作?

留在身边,还是不留呢?

梅久兰见荀馥雅犹豫不定,生怕被抛下,忙挤出两滴眼泪求她:“少夫人救了我,我就是少夫人的人了,求求你别抛下我。虽然我一无是处,但是关键时候我还是有点用途的,求求你了,少夫人。”

“……”

荀馥雅看着赖在自己腿上的梅久兰,想着这人是细作这事尚未定论,如今兵荒马乱,到处是穷凶极恶的犬戎兵,如此丢下她,实在不人道。

“好吧,你跟着玄素,到了陈县,就自找出路吧。”

“好的,听少夫人的。”

梅久兰笑眯眯地站起来,变脸比翻书还快。

瞧见玄素去寻马,她赶紧屁颠屁颠地跟上。

荀馥雅呆在暗巷里等待着,忽闻纷乱的铁蹄由远而近,赶紧隐匿起来。

那些犬戎兵停留在暗巷口不远处,肆无忌惮地交谈起来。

“啊哈,这里也没人杀,真是扫兴呢。”

“二王子,路上抓来的这痨病鬼,如何处置?”

知晓这群人里头有犬戎二王子巴桑,想到上一世这人被谢昀捆了运到上京城,在金銮殿上疯疯癫癫地哼歌跳舞,荀馥雅不由得好奇张望。

只见这位巴桑王子身穿异族服饰,身形粗犷,长得尖嘴猴腮,有着一双野兽般可怕的眼眸,神情疯癫,给人一种随时会扑上来撕咬你的错觉。

见惯了中原的美男子,头一回瞧见如此丑陋的男子,且是个异族人,荀馥雅皱着眉头,生出了几分厌恶。

这人怎生得如同蝙蝠般丑陋不堪。

巴桑王子凑到横卧在马背上的男子,认真端详着:“唔,长得真他娘的好看,可惜呀,我家妙光不爱弱不禁风的美男子,哎呀呀,怎么办呢?”

他蹙眉苦恼着,不知为何忽然哼着曲儿,扭动着身姿舞蹈着,而后闭眼道:“敢比本王子长得好看,那就先毁了他的容,再杀他吧。”

“得令。”

身旁的犬戎兵跳下马背,如同对待畜生般将男子拖下来,粗暴地扔到墙根上。

见对方拔出凶刀,男子赶紧喊道:“我要见你们的妙光公主……咳咳……”

低沉暗哑的咳嗽声让探听中的荀馥雅浑身一震。

竟是谢衍?

难道他们遇上犬戎兵了?

那孙媚儿、谢夫人、裘管家、柳大夫他们呢?

难道被杀了?

不不不,那犬戎兵方才说谢衍是被半路抓来的,很大可能是他们分散了。

病入膏肓的谢衍落入这群凶残的犬戎兵手中,恐怕凶多吉少,她得赶紧想办法让其脱身。

此时,传来了巴桑王子轻蔑地笑声:“啧,瞧你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也不耐玩呀,还是算了,乖乖去死吧。”

荀馥雅心头一紧,立手速极快地取下弓箭,搭弓拉满,准备瞄向那名要行凶的犬戎兵。

只听得谢衍镇定地抛出诱饵:“犬戎铁骑骁勇善战,却不善水战……咳咳……若想攻下富庶的陈县,需要渡过青弋江……咳咳……我有一计,可助犬戎铁骑如数渡过青弋江。”

她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谢衍在打什么主意?

相比逐郡、阳城,陈县的确富庶得让人垂涎,却是犬戎族历来久攻不下之地,只因陈县四面环水,若要进攻,必须要横渡青戈江,而犬戎人皆是旱鸭子,打水战成了他们最大的难题。

巴桑深知,若他们能解决水战的难题,甭说攻下区区的陈县,即便整个天启,亦不在话下,遂,他沉默了。

手下唯恐巴桑王子上当受骗,赶紧上前劝阻。

“二王子不要信他,他是天启人,父母兄弟刚死在我们刀下,怎会为我们出谋策划?”

“对对对,我听说他们天启的读书人,最会骗人了。”

巴桑哼着曲子,扭动着身姿舞蹈着,不给于回应,众人摸不着头脑。

谢衍本想在死之前与荀馥雅多呆一会,可惜天公不作美,人没追上,反倒被犬戎兵擒获。

天意如此,他唯有在死之前为惨死的天启百姓报仇。

这复仇的第一步,必须获得眼前这巴桑王子的信任。

打从出生以来,他隔三差五便从鬼门关来回一趟,早已无谓生死,自然无惧对方的杀戮。

他冷静地说道:“良禽应当择木而栖……咳咳……天启给不了我荣华富贵,家人给不了我妻妾成群,我生来不能长寿,此生惟愿能活命……咳咳……听闻妙光公主医术堪称一绝,能医死人活白骨,若我能为犬戎族立下汗马功劳……咳咳……不知能否救我一命?”

言毕,他用力咳嗽,故意咳出一滩血来。

巴桑停止诡异的舞蹈,用眼神示意军医去查探虚实。

身旁的犬戎兵举起凶刀做准备,若然谢衍所言乃是谎言,便一刀砍伤他的脑袋。

而军医查出的结果耐人寻味:“启禀二王子,这人身中奇毒,活不过三日。”

谢衍笑了,笑得苦涩又无奈:“二王子,我也是走投无路,但求二王子赐个活路……咳咳……”

巴桑并不觉得眼前这个手不能提、活不过三日的弱鸡能伤害到他。这样的人,就连他们的厨娘都能一拳揍死。

他放下防备,终于认真正视谢衍:“你不是我们半路掳来的么?怎么此刻变成了专程来求医?”

谢衍迎着他猜疑的眼神,笑得完美无瑕:“我这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吗……咳咳……”

“哈哈哈……”巴桑仰头大笑,笑得肌肉乱颤,“你这人真有意思,生得这般好看,居然贪生怕死之辈。”

谢衍赔笑,笑得苍白无力。???

旁边那些犬戎兵哄然大笑,皆趁机奚落。

“二王子,他们天启的人皆是贪生怕死的懦夫,这不是人尽皆知的吗?哈哈哈。”

“对对对,每次打仗,他们都是不战而降,送好多东西给我们呢。”

“所以啊,我们大王英明,只要不高兴了,就来打天启这种大肥羊。”

“咩咩咩!”

“哈哈哈哈!”

谢衍低垂着头咳嗽,眸色灰暗。

巴桑一向蔑视天启,认定天启人皆是贪生怕死之辈,更重要的是,他相信人会为了活命,抛弃一切,不择手段。

因为,他便是当中的佼佼者。???

仿佛一见如故,他亲热地扶起病弱的谢衍,笑道:“好好好,等你见了本王子的父王,献了良策,本王子就让妙光赐你长生,哈哈哈!”

“谢二王子。”

谢衍低头赔笑,清眸中隐藏杀机。

……

荀馥雅大致猜出谢衍的心思,可如此一来,谢衍便再无活路了。

不行,她得潜入队伍,伺机救人。

她等不及与玄素会合,留下标记后,悄然跟上巴桑的队伍。

巴桑此人既不好色好酒亦不好武,但他喜欢看戏,看跳梁小丑在他面前演戏,因而沿途抓了许多戏子,将他们捆着带回军营。

巴桑每回看到兴奋之时,总会与戏子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追着他们一个个,将其残忍地杀害碎尸,饮其血而笑,极其变态疯癫。

荀馥雅铤而走险,画了个脸谱,扮作戏子,混入被抓的队伍当中。

她本打算趁着月黑风高,探路去寻谢衍,岂知巴桑这变态,突然心血**,想看痛打落水狗的游戏,命人将他们统统扔进冰河里。

瞧见巴桑拿起竹竿,使劲地往他们身上敲打,逼迫他们潜入水中,她暗叫不妙。

她曾在医术上看过,人长期淹在冰水里,心脏会麻痹停止,人体会死亡。

察觉河床下直通下游,一向水性好的她在一片凄惨的尖叫声中,趁乱潜入水中,顺势潜下去。

只是,当她从下游的水中浮出水面时,很不幸地碰上巡查的队伍,却又很幸运地发现领队巡查之人是谢衍。

身穿红色宝甲的谢衍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男装打扮的荀馥雅,有那么一瞬间,失了神。

荀馥雅立在水中,宛如水妖,身姿妖娆。

抬眸时,她那双清冷的眸漆黑如墨,冷水早已洗去了她那不堪的容妆,从吹弹可破的小脸上滑落,显得她如玉般清雅俊秀。

犬戎族男子大多是体格健硕,长相粗犷,像这般犹如画中仙的稚嫩美少年,犬戎兵还是头一回见,加上碰见时又在夜里,一向信奉神怪的他们,皆以为这是水妖化身,一时之间失了神。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上京城,繁华热闹依旧。

早已没了灯火的隆昌客栈内。

一身黑衣劲装的谢衍,手持宝剑潜入厢房中,动作利索地走进屏风。

沐浴更衣后,他从屏风走出来,一身的血腥气淡去,恢复了以往的闲散贵公子形象。

他靠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杯酒,眸色幽然,听到门外的敲门声,才抬手将那杯酒饮尽了。“你最好有些用处,否则我的剑可不是吃素的。”

门外之人并不敢推门而入,只是在门外留下一句话,便自行离去。

“我会向你证明的。感谢相救。”

人走茶凉,谢昀已没了喝酒的兴致,却也没有任何睡意。

明日到殿前听封,明明是大喜之事,可他总觉得心绪不宁。

翌日,听闻殿前衣冠不整会被赐罪,谢昀在岑三的精心打扮下,难得衣冠楚楚地进宫。

进宫前,岑三塞给了他一封吟冬寄来的书信。

谢昀盯着信封,犹豫了一下,塞进衣袖里,决定出宫后再看。

等待总是煎熬的,尤其对于谢昀此种脾气暴躁之人。

他无心当文官,金榜题名不过是不想让荀馥雅瞧不起他。站在金銮殿前,他恨不得老皇帝赐他当逐郡的县令,如此一来,他便能回家当个消散官老爷,远离这群腐败无能的文臣。

老皇帝迟迟不来,谢昀急得团团转,烦躁得好几次想要提腿踹柱子。

相比之下,新科状元容珏与榜眼梅久青的修养简直是典范,站如松,神色从容。

谢昀翘着双手,恶狠狠地怒瞪他们,瞪得他们不敢看过来,方满意地收回视线。

随后,为了抑制心中的烦躁感,他大摇大摆地从袖中掏出家书,翻开来打算细看。

容珏与梅久青瞧见谢昀居然在殿前光明正大地看家书,虎躯震了震。

身为儒生典范的容珏怎能容许谢昀殿前失仪,肃然提醒道:“谢探花,殿前忙私事,有失礼仪,还望及时修正。”

谢昀还没来得及细看,已遭到旁人的指手画脚,心中不爽之感平添了不少。

他生平最厌恶此种清俊雅正的书生,表面风高亮节,实则道貌岸然,懦弱无能得很,这种人他见多了。

他合上家书,故意调侃容珏:“啧,容状元,你说起话来真像我家夫子。”

他故意停了一下,再提高声量:“她是女的,说起话来娇滴滴的,可爱死了!”

迎着戏谑的眼神,容珏气得俊颜薄怒:“你——”

想起殿前不能发怒,他甩袖转眸,不与其计较。

见容珏容姿端丽,气度从容,自带几分仙人般的清新脱俗,谢昀眸里带着几分不屑。

哼,装什么装,你以为你装得傲骨如竹,便是一根竹吗?

忽然,他萌生了个坏主意,便拿着家书,推开阻挡着他的梅久青,用力拥着容珏的肩,故意大声喊:“容状元,你才高八斗,麻烦帮我读一下家书吧,老子备考了一个月,如今瞧见字,眼就疼。”

容珏吓得眼眉跳,虽很抵触此人的粗俗无礼,但懒得与之计较。

他背负而立,端着礼仪提醒:“谢探花,请注重殿前礼仪,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谢昀啧了一声,推开他:“好吧,我不抱你了,你念家书给我听吧。”

其力度之大,让容珏无法站稳脚跟。

容珏差点摔倒在地,幸得梅久青及时扶持。

容珏忍着怒意,懒得与其计较:“回家念吧。”

岂知,谢昀不知好歹,故意挑战他的底线:“啧,这么想跟我回家呀,会不会太快了?你不会害羞的吗?”

守在金銮殿两侧的老太监,此时再也无法维持面无表情了,忍不住抿嘴一笑。

这一届的探花郎似乎与以往不同,有点意思!

“谢、昀!”

容珏无端受辱,只觉得此人莫名其妙。

谢昀见他不再伪装,要发怒了,故意摸着下颚,逗狗般逗他:“不错不错,容状元叫得挺好听的,叫多两声吧。”

“……”

容珏欲想痛斥他一顿,可想到此乃金銮大殿,不能放肆。

良好的修养让他及时冷静下来。

他收敛怒意,转过身去,懒得理会谢昀。

谢昀自觉无趣,低头看家书。

这一看,他的脸色徒然大变,拿着家书的手蓦然用力,险些当场怒然撕碎。

他的,他的祖母被犬戎兵砍死了?

他、他们谢家的家当被抢光了,三百余口被屠杀殆尽?

他、他的兄长和嫂子落入犬戎老贼的手里?

为何,会这样?

犬戎老贼不是打算三月来袭吗?

怎会提前一个月?

他娘的犬戎老贼,居然趁着他上京赶考,带兵屠戮了逐郡,杀他祖母,屠他谢家三百余口,掳他的兄长和嫂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不回去杀他个片甲不留,誓不为人!

带着满腔的怒火与担忧,谢昀愤然丢下家书,黑着脸,转身离开。

两位老太监愕然对视一眼,其一人问他:“探花郎你要去何处,圣上就来了。”

“他——”

谢昀想开口大骂,甚至想大开杀戒。

犬戎族屠杀天启的城池,这上京城却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老皇帝丝毫不作为,任由他的家乡生灵涂炭,还有脸让他在这等?

就不怕他一刀剁了这老东西吗?

他的兄长嫂子被犬戎老贼掳了,他等的下去吗?

再等下去人就可能没了!

怒归怒,恨归恨,他还是时刻保持着几分理智的。

他压制着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咬牙切齿道:“出恭。”

老太监久居深宫,见惯了世面,自然看出点苗头,遂面无表情地提醒:“探花郎,别说杂家不提醒您,没有圣上的允许,你是不能自行出宫的。”

谢昀怒极反笑,向众人露出痞笑:“那我在这里解决吧。”

他不管不顾地解裤腰带,撒着流氓劲。

容珏赶紧冲上前,淡淡地呵斥:“谢探花快系上,成何体统!”

圣上即将驾临,若任由谢昀胡闹下去,只怕惹得圣上大怒,众人受到牵连。

老太监权衡利弊,冷漠无情地说道:“探花郎您还是速去速回吧!”

谢昀收回裤腰带:“那好,是你们要我走的,不是我要走的。”

他冷笑一声,毫不留恋地飞奔出大殿。

众人皆在他身后怒骂:如此混子,怎么就成了探花郎呢?

容珏并无参与其中。

他神色淡淡地捡起地上的家书,好奇瞧了一眼,顿时惊得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竟发生了如此可怕之事!

谢昀他……

他眺望高高的大殿门槛,纵然心中满腔热血在沸腾着、叫嚣着,但学识教养督促他不可殿前失仪,不可遇事惊慌。

他的理想与抱负,不允许他行差踏错!

遂,他压着脑中的杂念,心中的情绪,将卷成一团的家书收入袖中。

转身静待君主亲临的那一刻,他淡漠的俊颜上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谢昀,并不坏!

且说谢昀气不喘地跑到宫门口,正欲一鼓作气冲出去,却遭到守门禁军的阻拦。

“站住!皇宫重地,没有圣上的旨意或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宫。”

谢昀丝毫不将肃然的守门禁军放在眼里,目光如狼般凶狠地瞪着他们:“谁阻拦老子回家,谁死!”

守门禁军被他暴戾阴狠的气场震慑住了,气势弱了下去:“谢探花,你再闹上去,恐怕你这探花的名头不保了。”

“老子又不稀罕,谁爱当谁去当,别挡我道!”

想到兄长与那人在犬戎老贼手里,他心急如焚。

可恨守卫禁军丝毫不让步,他怒红了眼,一把夺过对方的戟,拼着一股狠劲,一心想厮杀出去。

守卫禁军严阵以待,准备与其厮杀一场。

而在这剑拔弩张之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如黄莺出谷般动听的女子喊声。

“住手!”

守卫禁军瞧见来人是圣上最宠爱的怀淑公主,恭敬地下跪:“参见怀淑公主。”

谢昀背对着怀淑公主,并不知晓她长何模样,亦无那个好奇心,此刻的他紧盯着宫门,望眼欲穿,恨不得一脚踏入犬戎军营救人。

怀淑早已对谢昀这位探花郎耳有所闻,富贵无双,能文能武,打从进京以来,那张俊俏的脸不知迷倒了多少闺阁女子。

得闻今日他进宫受封,她手捧好奇心前来偷窥,不曾想,碰见了如此有趣的一幕。

敢单枪匹马闯宫门,洒脱丢弃功名利禄,这点深得她心。

世人皆惊叹她倾国倾城的美貌,贪恋她的高贵出生,可眼前这人却不曾回头瞧她一眼。

不为美色**,不为功名折腰,勇猛俊朗,文武双全,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放他走吧,父王那里有本宫担着。”

她若在此时出手相助,是否得他另眼相看呢?

“是!”

守门禁军深知怀淑公主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不敢忤逆,纷纷站到一旁给谢昀让路。

怀淑公主抬扇遮脸,娇羞地提醒谢昀:“谢探花,记得你欠本公主一个人情哦。”

谢昀侧颜一笑:“行,他日还你!”

爽朗地回应后,他宛如一道清风,潇洒离去,不带半点犹豫。

可他不知,正是这侧颜一笑,引得高傲的怀淑公主一见倾心。

怀淑公主痴痴地凝望着,道:“人道相思来时,落月飞花,会迎面走来一人。不曾想,我还没来得及相思,那人已带走我的心。”

落梅纷纷舞,相思阵阵凉,月影惹彷徨,夜雪枕寒凉。

夜半时分,驻扎在陈县三百里外的犬戎军营内。

军师帐篷内,灯火煌煌,寂静无声。

谢衍与犬戎兵打扮的荀馥雅相对而坐,相对无言。

那夜,凶险万分。

幸亏犬戎兵迷信鬼神之说,误以为荀馥雅是海妖,纷纷跪在岸边跪拜,也幸亏荀馥雅机警,复潜入冰河之下。

谢衍佯作不屑,向犬戎兵表示这世上并无海妖,天启人从不信,便甩手离去。

待犬戎兵将信将疑地离去,谢衍折返而回,将差点冻死在冰河的荀馥雅藏回自己的营地里。

不到片刻,海妖现身的谣言传到桑巴的耳中。

桑巴并非无脑之人,怎会相信?立马带着一队人马前去搜罗,亏得搜出了一具男尸,破了谣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姑娘,你不该跟过来……咳咳……”

谢衍俊脸发白,一咳嗽,便瞬间没了血色。

荀馥雅看着觉得难受,心想着上天对这男人真是残忍极了!

待谢衍不再咳嗽时,她低声询问:“谢公子你怎会被犬戎兵掳来?”

谢衍眼神闪烁,他怎能让荀馥雅知晓,他是在追上她的途中被掳呢?

他不愿提及,只是咳嗽着告知她:“姑娘,我……咳咳……可能活不过后天。”

荀馥雅愕然一怔,这才察觉他清瘦的面容蕴着死气,眼眸不由得湿润起来。

这人实在是太可惜,太可怜了!

面对命运的不公,他从不曾自暴自弃,怨天尤人,实在让人心疼。

她不想这人卑微地死去,放弃了希望。

她温情地握住他的手,给与他温暖:“谢昀会来救你的,你不要死!”

面对荀馥雅真挚的眼神,谢昀心里难受得很。

多好的姑娘啊,他怎么就无福消受呢?

想他出生富贵,爹疼娘爱,祖母偏爱他,兄弟袒护他,连世上最好的姑娘都送到他眼前了,可偏偏天生薄命,无福消受。

他曾埋怨过上天的不公,可想到自己拥有着所有的好,又觉得命运其实待他不薄。

如今人之将死,他只愿余生这两人都安好。

他淡淡地说道:“我拖累二弟太久了……咳咳……死了也好。”

谢衍说这话时,荀馥雅觉得太悲凉了。

人绝望到何种程度,才会说出这般话语。

或者,人淡然到何种程度,才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出这般话来。

眼角酸楚得很,荀馥雅不愿这样的人惨死在敌营里。

她站起来,拿起弓箭:“我去杀了桑巴。”

“不要……咳咳……”谢衍拉着她,暗哑的嗓子伴随着几声咳喘,“暂时不要杀他。计划在进行,他死了……咳咳……我的计划就起不了作用。”

荀馥雅回望他,猜想着:“你想火烧连环船?”

见谢衍点头,她斩钉截铁道:“犬戎王桑吉是不会上当的。”

谢衍愕然:“为何?”

因为上一世谢昀跟她提起过,谢昀的探子向犬戎王桑吉献出连环船渡河的计策,被妙光公主当场识破。

妙光公主反其道而行,故意中计,逼迫被抓来的逐郡百姓穿上犬戎军的装束,引谢昀放放油放火箭烧船,致使船上五千多的天启百姓被活活烧死。

荀馥雅知晓不能这般告知谢衍,转念说道:“因为妙光公主读过汉人的书,早已知晓这条妙计不能用。”

“那……”

谢衍不曾料想,这位妙光公主竟如此厉害。

想到他所筹谋的一切全被敌人识破而自己懵然不知,他惊惧难安。

荀馥雅猜出他的顾虑,冷静地分析:“他们早已知晓你的用意和身份,留着你,或许是想利用你来牵制谢昀,所以你别担心,他们目前是不会轻易伤害你的!”

谢衍眉头紧皱,困惑不已:“他们为何要牵制住二弟……咳咳……二弟人在上京城考科举……咳咳……这场战争与二弟有何关系?”

经此一提,荀馥雅心神一震。

是啊,她是重生之人,知晓这场战争是谢昀领兵打赢的,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谢昀参与这场战争。

可,其他人不知呀。

谢昀人在上京城,犬戎王桑吉他们何以未卜先知,留着谢衍的命来打着牵制谢昀的主意呢?

此事透露着诡异,难道他们那边也有重生之人?

这个大胆的猜想让荀馥雅惊惧,吓出了一身冷汗。

不、不可能的,若是这般,那真的太恐怖了!

她冷静细想,仔细推敲,很快想出了另一种可能。

“也许,问题出在妙光公主身上。”

谢衍看向她:“怎么说……咳咳……”

荀馥雅放下弓箭,坐下来分析:“其一,妙光公主潜伏在谢府当内应时,对谢昀心生倾慕,在得知桑巴误打误撞地掳你回来,她改变了计划,打算利用你得到谢昀。”

她看向谢衍,谢衍低头沉思。

犬戎族民风开放,女子被当做男子那般来养,习武习文,敢爱敢恨,遇见钟爱之物皆喜欢抢到手。妙光公主若是为了得到谢昀而留下他,并不足为奇。

遂,谢衍向她点点头。

她继续分析:“其二,妙光公主深知你在谢昀心目中的地位,亦知晓谢昀的能耐和脾气,谢昀得知你落入他们的手里,必定会利用这场战争救你,同时血洗犬戎族来解气。”

荀馥雅分析得头头是道,殊不知,谢衍却黯然神伤:“想不到……咳咳……我临死前还拖累二弟。”

不小心戳到了谢衍的痛处,荀馥雅略显尴尬:“你不要这么说自己,谢昀那种人,去到何处都容易成为别人的目标。”

谢衍笑了笑,笑出了为谢衍感到骄傲的味道。

既然忆起重要之事,荀馥雅自然不会让上一世的悲剧重演。

上一世的谢昀变得暴戾阴狠,多疑嗜杀,指不定与此事相关。

毕竟,像谢昀这般自负狂妄之人,怎受得了遭到亲信的背叛,敌人的算计,同僚的嘲笑?

针对妙光公主的阴谋诡计,她与谢衍商讨许多应对策略,及至黎明,共同制定了彼此满意的方案。

只是,方案实行,须他们兵分两路。

谢衍要留在敌营继续游说犬戎王桑吉实行他的方案,以增加妙光公主的信念感,同时接触被抓的逐郡百姓,想办法说服他们配合演戏。

而荀馥雅善水,利用河流的相同潜泳出去,将妙光的计划送到谢昀的手上。

临行前,荀馥雅为谢衍的安危担忧着,忍不住叮嘱两句:“谢大公子,玄素定然在河岸附近等我,我很快便能回来。你在敌营行事,量力而行便可,切不可让自己置于险境,请谨记!”

谢衍知晓荀馥雅担忧自己无关情感,但忍不住心动:“放心,我会撑到你回来的。”

因为,我想死在你身旁。

谢衍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

荀馥雅觉得谢衍怪怪的,可急于离开,她不去多想,垂着头走出营帐。

及至河岸,她环视四周,趁着四下无人,憋了憋气,偷偷潜入冰冷的河水中。

根据自己的推测路线,她在水中游了许久,快要憋不住时,隐隐约约听到熟悉的声音,便一鼓作气地游上岸。

玄素正为寻找荀馥雅而烦恼,与梅久兰起了争执。

两人正吵得面红耳赤,忽闻岸上响起了扑水声,扭头一瞧,竟瞧见了他们寻找已久的荀馥雅,顿时惊叫着跑过去。

“小姐!”

“少夫人!”

她们赶紧将荀馥雅扶上岸,见其快要冻僵了,心疼不已。

两人不约而同地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荀馥雅的身上,玄素紧拥着她,梅久兰忙去生火。

经一番折腾后,荀馥雅僵硬的身子终于起了暖意,恢复了些许精神。

任务艰巨,刻不容缓,她紧拽着玄素的手臂,吩咐道:“玄素,你快去陈县告诉谢昀,务必告诉他——”

可不待她把话讲完,玄素激动地喝止:“小姐我不去!”

玄素紧抱着荀馥雅,心里很难受。

她不过是寻马晚了些,转头就不见了小姐。

寻着小姐的暗号追踪至犬戎军营附近,她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她很怕,怕小姐像上回那样遭到犬戎军的追杀;她很怕,怕从河里漂流出来的那些天启百姓尸体里有一具是小姐的;她很怕,怕再次找到小姐,小姐已遭遇不测;她很怕,怕失去小姐……

从小,小姐是她的天她的地。她很喜欢小姐,甚至觉得自己生存在下来就是为了陪伴小姐,保护小姐的。她无法忍受小姐遭人欺负,无法忍受小姐一次次的遇险……

“你都快要冻死了,这都遇到什么事啊,我再也不让你离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