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她在想,她与谢昀是否应了那句因果报应。上一世谢昀强迫弱不禁风的她习武,这一世她强迫目不识丁的谢昀习文,彼此互相伤害。

他们,还是不纠葛在一起的好。

“好了,请嫂子检阅。”

谢昀兴奋的喊声瞬间将她的神思拉回来,还没转过头,一张字迹潦草的卷子已呈现在眼前。

荀馥雅蹙着眉,尽管字体不堪入目,她还是认真地看完。

确定谢昀将她所教授的试题内容默写出来,她的心定了下来,站起来对谢昀说道:“二叔,从今日开始到开考那日,你无须看书背诵,只需做一件事,把字练好。”

她向玄素使了个眼色,玄素立马将字帖送到谢昀手中。

谢昀接过字帖,不问有缘,只是说了句:“放心,字我会练好,金榜题名我定会做到。”

荀馥雅并不在意他是否能金榜题名,清淡地“嗯”了一声,接过岑三递过来的油纸伞,在玄素的陪伴下,回自己屋里。

翌日,谢家人一大早起来给谢昀送行,见荀馥雅并未来送行,谢昀心中有几分失落。

谢衍了解谢昀的心思,想给予他考科举的动力。

他想上前告知谢昀,他在婚书上签上了谢昀的名字,他谢昀才是这位“辛月”的夫君,可碍于谢夫人与谢老妇人在场,他没能将实情说出口。

他只是故作神秘地笑说:“二弟,等你高中归来,大哥给你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保证你喜欢。”

谢昀看着病恹恹的谢衍,很是心疼和担忧。

他依依不舍地与谢衍拥抱:“大哥,希望那个惊喜是你身体安康!”

谢衍无言地拍了拍他,眼里有几分润湿。

谢昀不放心他这个大哥,不放心这里的人,一心想着早日考了试归来,便翻身上马,与岑三策马飞奔,头也不曾回一下。

妙光瞧见谢昀远去,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谢昀这一走,谢府清静了许多,众人各自回屋,生活归于平淡。

只是,有些人的心并不安分。

荀馥雅起了身,在玄素、吟冬的陪伴下,分别到谢老夫人与谢夫人处领压岁钱,随后回屋给丫鬟小厮分发压岁钱。

正忙活着,妙光领着小厮将她在延边购买的犬戎族弓箭搬进来,行礼笑道:“少夫人,弓箭完好无缺地给您送来了,请问放置在何处呢?”

荀馥雅思索片刻,决定利用这些弓箭,提升府中的战力,便道:“放在院子外头吧。”

她不去多看妙光一眼,转头吩咐吟冬:“吟冬,你去跟大伙说,少夫人此处有延边购买的犬戎族弓箭,感兴趣之人可以来这里领取,但领取了得跟着学箭术。”

“好勒。”

吟冬领了命,生怕弓箭转头被分没,去办事之前,特意叮嘱看守的小厮给她留一把。

妙光心头一动,恭顺地询问:“少夫人,妙光感兴趣,可否领取一把?”

荀馥雅抬眸,直勾勾地盯着妙光看:“可以是可以,只是领了弓箭需要每日到我这里学习箭术,你是母亲的贴身丫鬟,只怕她不乐意,你还是先回去问问吧。”

妙光看了她一眼,垂眉道:“妙光这就去。”

确定妙光走远,荀馥雅低声叮嘱玄素:“在妙光来之前,将弓箭全部分完,不能留她一把。”

玄素向来不会质疑荀馥雅的每个决定,因为在她的认知里头,荀馥雅说什么都是有理的,做什么都是对的。

“明白。”

她提着鱼叉走到外头,先将弓箭塞给在场的每个人,而后命他们将剩下的弓箭搬到自己的屋子。

不知妙光是如何说服谢夫人的,来得比想象中快,只是,箱子里早就空空如也。

妙光并非是省油的灯,旁侧敲击之下,得知剩下的弓箭被玄素藏在屋里,便向有理有据地向玄素索要。

玄素最受不了咄咄逼人的女子,手提鱼叉,杏眼怒瞪地怒喝一声,告知她那些弓箭是送给江骜的,厉声质问她一个小小的丫鬟凭什么跟江大公子争?

妙光被怼得哑口无言,心知这必定是荀馥雅授意的。

见无法达到目的,她心有不甘地怒瞪荀馥雅一眼,转身离去。

荀馥雅心有不安,命吟冬多去留意妙光近来的动向,而后吩咐玄素聚集可塑造之人,教他们练习箭术。

此事敲定后,她花费了些时日,搜集了逐郡、陈县、阳城这三地颇有威望之人,修书十封,花了些银子让脚夫暗中送到这些人的手里。

她并不需要那些人相信书信所言,只要他们产生怀疑便可。

有了怀疑,会派人去调查犬戎兵的动向,会提前做好防备,足矣。

确定书信送出无误,她安心了些许,每日坐在窗边研读《孙子兵法》,偶尔透过木窗瞧一瞧玄素教小厮丫鬟们练习箭术的成果。

瞧见那些丫鬟小厮练习箭术的笨拙模样,她总会想到上一世的自己。

上一世的谢昀暴躁阴鸷,狂妄偏执,总认为没有他办不到的事。他想要的,必须得给他做到,从不顾及旁人的感受。

他不顾她的意愿,强迫她习武,可她总是笨拙软弱,学不到位。

他向来暴躁缺乏耐心,总是气得抓狂,每每不到片刻功夫,便开始胡搅蛮缠。

她气恼他的胡搅蛮缠,蛮横无理,反复无常,认定强迫她习武,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来折磨她,故忍着痛苦习武练箭,盼着早日学有所成,脱离魔爪。

如今想来,也许那时的他是真心为她好,只是表现得令她难以接受。

时光如梭,眨眼已到春闱开考日。

正所谓岁月浓淡总相宜,人生诸事多浮沉,谢昀科考结果未定,有些人的心便按耐不住了。

谢昀的科考结果未定时,一颗有心之人投掷而下的小石,在众人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打破了谢府的宁静。

不知为何,她得过花柳病此事传遍了整个谢家。谢老夫人气得不省人事,谢夫人二话不说,直接派小厮来抓人。玄素欲想动手,被荀馥雅阻止。

荀馥雅想摸清楚此事背后的猫腻,故意被抓到祖宗牌位前。

瞧见孙媚儿站在谢夫人身旁等着看好戏,她心里有些发愁。

这女人怎么又回来了?

谢夫人眼神阴恻恻地盯着荀馥雅,似乎要生吞了她,亦似乎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怒火,许久之后,方保持冷静。

“好你个辛月,够狡猾的呀!花柳病,你居然得过花柳病,得过花柳病你还有脸回来嫁给我衍儿,你、你无耻、恶心!”

谢夫人越讲越气,好不容易保持的冷静从容瞬间被怒火吞噬。

孙媚儿赶紧扶着谢夫人怒得发抖的手臂,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姑母你消消气,为了这种小浪蹄子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呀!”

“衍儿,我的衍儿呀,你怎么就这般命苦呢?”

谢夫人想到命途多舛的谢衍,想到他两次栽在这女人手里,想到他时日不多,便难过得哭天抢地。

孙媚儿被感染了,眼眶子红了一圈:“姑母,姑母你别难过,看到你哭得如此伤心,我都替大表兄难过了,呜呜呜……”

谢夫人见她垂泪,动情地拥着她:“还是我媚儿好啊,单纯善良。”

孙媚儿吸了吸鼻翼,带着哭腔说道:“姑母,呜呜呜……你别生气,这小浪蹄子骗婚,我们送她到官府,让官老爷罚她浸猪笼就好了,你别气坏了身子!”

言毕,她掏出一方锦帕,轻轻擦掉眼角的泪水。

谢夫人好整以暇,找回气势:“媚儿说得对,这肮脏的贱人必须要浸猪笼!”

她愤恨地瞪了荀馥雅一眼,忽地又改变了主意:“不、不行,如此一来,谢家的名声就毁了,绝对不行。”

经她如此一提,孙媚儿亦觉得不可。

她明白谢夫人为谢家操的心,谢家在商界在逐郡是享有名声的,若是让他们得知谢大公子娶了个得过花柳病的女子,那谢家真是没脸见人了。

况且,谢昀正考着科举,指不定金榜题名,怎能被这浪蹄子毁了名声呢?

思及此处,孙媚儿赶紧提议:“那、那就让大表兄休了她,赶她走。”

对,赶她走也好,免得败坏谢家的名声,影响谢昀的前程。

谢夫人十分赞同,却面有难色:“衍儿恐怕不肯休啊!”

孙媚儿深知谢衍对辛月情根深种,为了谢昀的前程,唯有狠下心来说:“那就打死她吧!反正大表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要下人不说,他肯定不知晓。”

“言之有理。”谢夫人眸光一闪,气势汹汹地喊着,“来人,给本夫人将这肮脏的贱人拖出去杖毙了。”

玄素见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听得一头雾水,可如今总算明白了,她们要杀荀馥雅。

她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提着鱼叉横在荀馥雅的身前,杏眼怒瞪,摆着一副谁靠近谁死的唬人姿态。

前来抓人的小厮从不曾见过如此武力惊人的女子,皆畏惧不前。

荀馥雅手搭在玄素的肩上,示意她先别轻举妄动。

当初被谢衍误会自己得过花柳病,她并未澄清,原想用此病来诓骗谢衍,免得他打自己的主意,不曾想竟酿成了今日之祸,很明显有人在煽风点火。

她抬眸看向谢夫人,眸光有几分凌厉:“母亲,草菅人命,你们不怕坐牢吗?”

不待谢夫人回应,孙媚儿已气得戟指怒目:“你你你,造反了?还敢反抗?”

荀馥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们都想打死我了,我不反抗的话,命就没了。”

孙媚儿瞪着眼,理直气壮地表示:“你得过花柳病,还上门来骗婚,难道不该死吗?”

荀馥雅看向谢夫人:“是母亲和祖母为了给夫君冲喜,拿婚书给我签的,怎么能说我骗婚呢?”

“之前我不知晓你得过花柳病。”

谢夫人见她从容不迫地应对,心里有几分恻然。

这女子真可怕!

荀馥雅皮笑肉不笑:“谁告诉你我得过花柳病的?”

谢夫人看向孙媚儿,带着几分困惑反问了荀馥雅一句:“你没得过花柳病?”

孙媚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妙光,很快收回视线。

“姑母你别听她狡辩,府里的丫鬟告诉我,这件事大表兄和二表兄都知晓的。”

荀馥雅表情波澜不惊:“哪个丫鬟?”

“就是……”孙媚儿仰头想了想,似乎想不起来那位丫鬟的样貌,“谢府的丫鬟众多,我怎可能记得她是何人,反正你就是得过花柳病,休想狡辩。”

荀馥雅冷笑一声:“孙小姐,你怎么就这般肯定我得过花柳病?”

“因为丫鬟说的呀。”

孙媚儿的声音压得有点低,全然没了方才的气势。

荀馥雅趁机反将她一军:“你连丫鬟是何人都不知晓,单凭对方三言两语就来构陷我这个谢家少夫人,居心何在?”

面对荀馥雅的疾言厉色,孙媚儿慌了:“我能有什么居心,你休得胡说!”

“弄死了我,二叔也不会看上你的,他讨厌蠢货。”

荀馥雅故意向她露出讥讽的笑意,击溃她。

“你——”孙媚儿无力招架了,只得可怜兮兮地向谢夫人求助,“姑母,这小浪蹄子骂我,她欺负我,你要为我做主哇!”

“放心,姑母给你出气。”谢夫人心疼自己侄女,二话不说,直接喊人,“来人,给我掌嘴。”

玄素鱼叉在空中凶狠地挥动:“谁敢动我家小姐,我叉死他!”

上前掌嘴的丫鬟顿时吓得面如土色,不敢上前一步。

玄素随即又怒瞪孙媚儿,吓得孙媚儿赶紧躲进谢夫人的怀里哭诉:“哇,姑母我好怕,这人是打哪来的,太可怕了,你赶紧将她送走吧!”

谢夫人怒了,指着玄素怒斥道:“你们赶紧将这野人赶出去。”

小厮们得了令,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来捉拿玄素,然而,被玄素三两下打趴在地,爬都爬不起。

当玄素脚踩玄素,鱼叉用力杵在地上时,众人被震慑到了。

荀馥雅趁机提醒谢夫人:“母亲,能说话时便好好说话,你若执意动武,吃亏的不一定是我。”

“……”

谢夫人意识到眼前这女子不好惹,一时之间竟呆住了。

荀馥雅不欲与她过不去,轻叹道:“谢昀高中后我会与谢衍和离,好聚好散,你又何必与我动武呢?”

“你会和离?”

谢夫人怀疑地盯着荀馥雅。

她目前拿这女子没办法,若这人肯自动离开,对谢家和谢衍是最好的。

“既然我德不配位,那就只能退位让人了,”说到此处,荀馥雅猛地一把将妙光拉出来,“我看妙光就挺合适的,指不定夫君与她成婚,破了早衰的命格。”

最后一句说动了谢夫人的心思。

谢夫人抬眸审视着妙光,若有所思。

妙光顿感不妙,此事是她一手策划的,本想借此机会铲除荀馥雅,却不曾想,荀馥雅给她来这么一招。

她赶紧劝说谢夫人:“谣言止于智者,夫人,少夫人如此三贞九烈,我相信少夫人不是得过花柳病之人。”

岂知,荀馥雅发出愉悦的笑声:“哈哈哈,妙光,你说这话就太假了,整个逐郡皆知,辛月是个放浪形骸、勾三搭四的浪□□子,请你不要侮辱了三贞九烈这个词。”

妙光愕然,无法理解荀馥雅何以如此毫不在乎地轻贱自己。

“少夫人何必妄自菲薄呢?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知晓。此事定然是心怀妒忌的下人散播的谣言。”

话到此处,她心情复杂地向谢夫人请示:“夫人,我们必须严惩不贷!”

谢夫人向来信任她,又想到荀馥雅打从来谢府后的惊艳表现,便点了点头:“言之有理,此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感谢夫人信任。”

妙光躬下身向谢夫人行礼,在低头的那一刻,眸里闪现愤恨不甘的情绪,而在抬头的那一刻,又恢复人畜无害的笑脸。

谢夫人点了点头,没精力与荀馥雅耗了,与孙媚儿互相搀扶着离去。

待众人散出去,荀馥雅给了妙光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与玄素离开。

翌日,妙光揪出了散播谣言的丫鬟春花,证实春花因嫉妒荀馥雅深得谢衍的欢心,而她却落得个“神女有心襄王无梦”的下场,遂散播谣言逼走荀馥雅。

春花见事情败露,趁着众人不注意,撞墙自尽了。

孙媚儿被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吓得晕了过去,谢夫人面有难色,而荀馥雅凝望四溅的血液,感觉自己的血液在沸腾、在愤怒。

上一世在金銮殿上,容珏大师兄也是如此决然地撞柱子?

那般冷清高洁,对她爱理不理的大师兄,竟会为了让她摆脱那屈辱的身份,做出如此壮烈的举动?

她从不知,淡若清风的他,竟会如此。

她从不知,他竟如此疼爱她。

她从不知,为了她,他可以连命都不要。

当时的场面,也是这般的触目惊心吗?

他们怎么可以视若无睹?他可是天启的大才子,连命都赔上了,新帝、满朝百官他们怎可以随意敷衍?

那时的大师兄,该有多悲愤、多绝望啊!

大师兄他满腹经纶、性情高洁,本该在朝堂上大有作为,本该成为名垂千史的大儒,却因她深陷囵圄,被世道的不公活活逼死。

都是她的错,她不该对大师兄痴心妄想,不该连累他的!

她以为,一直以为他对她无情。

可,她忘了,他们之间还有同门之宜。

即便为了义,他也会赴汤蹈火的。

她怎么忘了,怎能忘了,他原本就是这般重视情谊之人。

……

当晚,大雪纷纷,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病,险些要了荀馥雅的命。

上一世容珏惨死在她怀里的场景化作一幕又一幕的噩梦缠绕着她,揪着她的心,撕扯着她的灵魂。

她在爱与痛的边缘徘徊着、自责着、痛苦着、懊悔着。

她无法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

高烧,如同持续的梦魇,一直不退。

玄素守在她身旁,心急如焚。

“你究竟会不会治病的呀,为何我家小姐还不退烧?”

“这是受惊过度所致,生的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啊。”

瞧着荀馥雅意识混乱,时而欢笑时而尖叫时而痛哭,被折腾得十分难受,柳大夫颇为费解。

何以一个丫鬟之死,让她如此痛苦不堪呢?

玄素急得揪住柳大夫的衣领:“别说些我听不懂的,你们谢府的人治不好我家小姐,我现在就带她回家。”

她一把推开柳大夫,欲想背起荀馥雅往外走。

她想:回去找从前那个大夫,定会治好小姐的。从前小姐犯病,都是他治好的。

柳大夫见她如此鲁莽行事,赶紧上前劝说:“姑奶奶你冷静点,这天寒地冻的,少夫人如此病弱,只怕死在半路上。”

玄素浑身一顿,觉得有道理,复又将人放回床榻上,拢好被褥。

她跑过来,用力揪着柳大夫的衣领,红着眼询问:“那怎么办呀?小姐不能有事的,夫人会很伤心的,呜呜呜……”

柳大夫见这孔武有力的丫鬟哭得很无助,被深厚的主仆情意感动了。

他思虑片刻,道:“这样吧,我给夫人做针灸,你在旁说些开解她的话,也许她的病情会好转。”

玄素抬起泪目,很是迷茫:“说什么呀,一向都是小姐开解我的,我不会说那些开解人的话。”

“……”

柳大夫一顿,犯难了。

此时,门被轻轻推开,身披厚重大氅的谢衍在裘管家小心翼翼的搀扶下,病恹恹地步入:“我来吧。”

玄素循声望去,瞧见来者长得貌如美妇,却清瘦得吓人,不由得一愣。

“你?你是何人啊,你行不行啊?”

谢衍苦涩微笑。

行不行?似乎,各方面皆不行呢!

面对她无礼的怀疑,忠心护主的裘管家厉声怒斥:“休得放肆,这是谢家大少爷,你小姐的夫君。”

“哦。”玄素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望向谢衍,“你不是病得快要死吗?自己都救不了,还有能耐救我家小姐,我……”

吟冬赶紧捂住这直肠子姑娘:“我求求你了姑奶奶,少说两句吧。”

没瞧见裘管家和柳大夫的脸色有多难看吗?

谢衍倒不介怀,或许早已习惯了,也或许早已看淡了。

“玄素姑娘,我这是久病成医,指不定比柳大夫还厉害呢。”

玄素走过来,认真打量他一番,想着如今这般情形,唯有如此了。

谢衍是她小姐的夫君,总不会害她吧。

“好吧,既然小姐选了你做夫君,我信你一回。”

谢衍瞧着玄素粗笨单纯,在教养上带着浓重的市井之气,眼眸微动。

这样的人,与知书达理的荀馥雅站在一块,有种说不出的违和,可她偏偏是荀馥雅的贴身丫鬟,深得荀馥雅的欢喜与看重。

这让谢衍琢磨不透。

玄素这丫鬟在言行举止上明摆着与谢昀有几分相似,何以荀馥雅对谢昀异常排斥,甚至每每流露出厌恶之色呢?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上京城,并无飘雪,只是寒风凛凛。

京中贵族子弟正从北山猎场狩猎归来,途经隆昌客栈,留下了凌乱的马蹄印与少年的肆意之气。

谢昀站在高楼,眺望那些肆意玩闹、意气风发的贵族子弟,有了几分艳羡。

曾经,他也是一名鲜衣怒马,仗剑天涯的少年郎,如今却不能再肆意妄为,不得不背负沉重的枷锁。

他将手中的信鸽放飞出去,仰望暗黑无光的夜空,心情有了几分压抑。

自那日目睹犬戎族军事密函,他派人潜入犬戎族查探虚实,证实了犬戎王桑吉桑吉的确有那个意图。

犬戎大王子瓦达之死让犬戎王桑吉十分震怒,犬戎王桑吉派出使者,限天启在一个月内交出杀害瓦达的凶手,气焰嚣张得令人发指。

可天启的文武百官无人敢吱声,随便找了个替罪羊塞给犬戎使者,拿出以往那一套,割地赔款,赠送美女,舔着脸皮讨好犬戎使者。

待犬戎使者离去后,他们依旧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谢昀对天启朝野的腐败无能失望透顶,将犬戎族的军事密函寄给远在西南的阿蛮,叮嘱阿蛮看着时间带兵过来支援,还有,好生保管那个东西。

岑三忙完事过来,谢衍察觉他的靠近,道:“岑三,让我们的人散播消息,犬戎族三月攻打逐郡、陈县、阳城三地。”

岑三微愣:“二爷,犬戎族真打过来?”

“不知。”谢昀手紧攥着窗栏,眼眸涌现一丝戾气,“防患于未然。”

延边之行,他本想揪出辛父,不曾想,人没找到,却得到了如此重要的信息。

那个女人究竟在图谋什么?

收敛身上的戾气,他吩咐岑三:“家里头要派身手最好的人严加看护,不可让任何人伤我兄长半分,知道吗?”

“晓得。”

岑三郑重地点头,从袖中掏出吟冬寄过来的书信。

谢昀翻开书信,瞧见信上的内容,眉目紧锁。

那个女人竟然让玄素训练小厮丫鬟们练箭?

他不在谢府,她有武功高强的玄素在身旁,大难临头,他以为她会在这种时候逃走。

为何不走?

还有意提升谢府的战力和防御?

莫不是……真的爱上兄长了?

谢昀百思不得其解,烦躁地将书信丢到火盆里,转身坐在铺着狐皮毯子的椅子上,中指与食指交错着敲击。

岑三不知晓书信写了什么,让他家主子如此烦躁。

他不敢僭越,过问不该问的东西,只是恭顺地递给谢昀一杯香茶,转移话题:“二爷这回会试通过了,明日进入殿试,由皇上亲自主持测试,今夜需要岑三陪你备考不?”?

谢昀的手指停止律动:“备什么考,明日打道回府。”

“啊?”岑三暗叫不妙,赶紧询问,“二爷,不打算往上考了?”

“考什么考,再往上就要被老皇帝封官了。”谢昀抽出被搁置了几日的宝剑,掏出手帕来擦拭,眸光冷冽,“老子又不喜欢当文官,当个贡生足够光宗耀祖了。”

岑三垂眉暗叹:大公子果然料事如神,够了解二爷的。

遂,他依照谢衍的吩咐,故意阴阳怪气地说道;“哦,怪不得少夫人说你这人烂泥扶不上墙,最多只能考个贡生回去。”

那一刻,剑光一闪,谢昀投来了刀一般锐利的眼神,暴戾十足。

岑三吓了一跳,硬着头皮解释:“不是我说的,是、是少夫人说的。”

谢昀捏紧刀柄:“她就这般瞧不起我?”

岑三绷着身子,硬着头皮胡编道:“少夫人说,太瞧得起你,就对不住她自己了。”

他怕谢昀一怒之下砍过来,偷偷移开些距离:“少夫人还说……”

他故意欲言又止,成功勾起了谢昀的怒火。

“她还说什么了?”

岑三不想自己被血溅满地,眼珠转了转,机灵地说了句谢昀中听的话。

“她还说,你这种人若能高中,她这辈子都听你的,给你端茶递水,洗衣做饭。”

谢昀的眼神变得复杂,眸里闪过许多种情绪。

最终,期待压制了怒火,他斩钉截铁地下令:“岑三,备考。”

“好勒!”

岑三在谢昀瞧不见的地方露出得逞的笑意。

同时,心里默默地向荀馥雅道歉。

少夫人,对不住了,为了二爷的前程,只能让您背锅了!

远在逐郡的荀馥雅似乎听到他的心声,在天现鱼肚白之时,蓦然睁眼。

守了荀馥雅一夜的玄素喜极而泣:“醒了醒了,小姐醒来,太好了!”

相对于玄素的激动,柳大夫的反应显得冷静多了:“唔,烧退了,给她喝点开水。”

机灵的吟冬早已端上来:“水来了。”

“给我。”玄素接过吟冬手上的开水,小心翼翼地扶起荀馥雅,“小姐喝点水吧,别呛到。”

荀馥雅坐起来,只觉得口干舌燥,在玄素的照料下,喝了几口开水。

咽喉得到了润泽,她的精神好了些许,环视一周后,最后眸光定在风轻云淡的谢衍身上。

“大公子怎么来了?”

对于谢衍的不请自来,她是感到惊奇的。

谢衍抬眸与她对视,眸里夹杂着一些未明的情愫:“我不来,恐怕姑娘你已魂归西天了。”

荀馥雅无端受了谢衍如此大的恩情,始料未及。

她向来恩怨分明,思前想后,郑重地许诺道:“谢衍,我并非不知好歹之人,今夜你救了我,将来我、我会替你守寡的。”

说到后话,她感觉有些难为情,尴尬地垂眸。

毕竟,他们之间并无情分,不过是名存实亡的夫妻而已。

谢衍愕然,内心也有所触动。

搁着如此才貌双全的女子在这,而这女子表示要为你守寡,身为男子,他自然是感动的。

只是,她这般奇女子怎能为他守寡呢?

旁人不知,可他知晓,眼前这女子并非是放浪形骸的辛月,而是惊才绝艳的荀馥雅。

她这般闺阁女子怎会为他守寡呢?

这定然是她一时冲动。

带着几分失落,他淡然道:“守寡……咳咳……倒不必,只是有一事不明,需要姑娘你替我解惑……咳咳……”

荀馥雅困惑片刻,道:“请讲。”

“容珏……咳咳……是何人?”

“笃!”

荀馥雅的手剧烈抖动了一下,手中的茶水晃出来了。

“哎呀,被褥弄湿了。”坐在床头的玄素察觉到,赶紧喊,“吟冬,赶紧拿一床被子来,不要让小姐着凉了。”

“誒。”

吟冬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端来一床被褥,与玄素二人快速更换被褥。

两人停下手后,荀馥雅方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她垂眉啜了口茶,忍着揪心之痛,故作淡然道:“一个无关要紧之人罢了。”

然则,谢衍淡然丢过来的话,再次震掉了她的从容冷静。

“无关要紧之人?可你昨夜喊他的名字喊了两百多回……咳咳……哭得撕心裂肺。”

面对谢衍不依不饶的质问,荀馥雅乱了,恼了。

反正谢衍无缘认识容珏,大方承认未尝不可。

遂,她将上一世埋藏心底的情感和盘而出:“好吧,不瞒你说,容珏是我倾慕之人。”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以为谢衍会识趣作罢,岂知,谢衍似乎一心要看她的好戏,得寸进尺。

“那昨夜你喊我二弟的名字喊了……咳咳……五百多回,是有多倾慕他?”

他压着眉眼,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似嘲讽,又似调侃。

荀馥雅心头一击,呆愣了片刻。

谢衍的话让她过度地震惊,一时之间无法消化。

她倾慕谢昀,那是断不可能的!

她比任何人清楚,那是上一世谢昀占据了她大部分的人生所致。

她蹙紧眉头,激动地喊道:“我那是厌恶!”

谢衍捕捉到她的情绪,心有感慨地言道:“姑娘,梦里喊一个厌恶之人的名字多于……咳咳……倾慕之人的名字,你知晓意味着什么吗?”

荀馥雅咬牙切齿道:“恨多于爱。”

谢衍嘴角微扬:“恨由爱而生的。”

荀馥雅恼了,谢衍这般逼得她无地自容,究竟图什么?

“谢衍,有时候,别太自以为是了。”

他谢衍懂什么?他根本不知晓她上辈子经历过什么,谢昀对她做过什么,有何个资格在此高谈阔论?

察觉荀馥雅的反感,谢衍不欲继续方才的话题,只是站起来,故作神秘地笑道:“你知晓,昨夜我在你耳边说了什么话……咳咳……来唤醒你的意志吗?我猜……咳咳……你永远都猜不到。”

言毕,在裘管家与柳大夫的搀扶下,谢衍走出了屋子。

“……”

荀馥雅怔然看着离去的背影,努力回想昨夜的记忆。

却,毫无记忆。

她转头询问玄素与吟冬,可她们表示被谢衍唆使了出去,皆一无所知。

遂,她犯愁了。

昨夜她噩梦缠身,生死垂危,谢衍昨夜究竟跟她说了什么,让她摆脱了噩梦?

直到春闱结束,放皇榜的那日,荀馥雅亦没能得到答案。

天启科考乃天下书生的大事,而放皇榜之日万民瞩目,乃天启的盛事。

谢家的小厮小丁和秋四一大早守在逐郡的公布栏,官府来帖上皇榜,瞬间人潮汹涌,将他们冲散。

小丁着急地从排名的后头寻找谢昀的名字,望眼欲穿。

怎会没有二爷的名字呢?

眼看进士名单要看完,他着急又难受。

就在此时,他被人硬拽到皇榜的前头,定睛一看,是秋四。

秋四指着皇榜前头的名字,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小丁寻找他指的方向看去,瞬间眼神炸裂,难以置信。

天哪,二爷居然成了探花郎。

下一瞬,他兴高采烈地大喊:“二爷考上探花了!二爷是探花郎!”

秋四激动地点头:“嗯嗯!”

“我们赶紧回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老夫人和夫人吧!”

言毕,小丁勾着秋四的脖颈,兴冲冲地跑回谢府。

谢家在逐郡有头有脸,谢昀是逐郡出了名不学无术的阎王,谢昀居然高中了,此等消息怎会不掀起轩然大波?

不出一个时辰,谢昀成了探花郎的消息在逐郡疯传,谢昀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话题,打破了谢府的宁静,乃至整个逐郡的宁静。???

对于谢昀当了探花郎,众人惊疑多于惊喜。

当初听闻谢昀去考科举,众人皆嗤之以鼻。谢昀是何人,不学无术的逐郡阎王,重武轻文的浪**子,去考科举?分别是去扰乱天启的考场。

如今即便听闻了他高中探花,众人亦喊着不可能,三天两头跑去盯着皇榜确认。每每瞧见上头清清楚楚写着谢昀的名字,他们都感叹没天理。

待众人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可怕的事实,又猜疑着谢昀是否得了神仙指点,才考上了探花。遂,他们打着祝贺的名号,踏破谢家的门槛,旁侧敲击地打探谢昀是如何飞升的。

而传闻中那位指点谢昀考上探花之人,此刻安然坐在冷清的厢房内,学着裘管家的泡茶手法,亲手泡茶给自己的丫鬟玄素喝。

见玄素一口气喝了一杯,如饮水般,裘管家看得皱紧眉头,只觉得好的菜被猪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