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馥雅不理会他的问话,看着那两本书籍说话,嗓音带着一股子温柔:“这两本书,若你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可在上面标注,我回来了会替你讲解的。”

谢昀认真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想着她去延边做什么呢?

交代完事,外头的雪已停歇,小厮丫鬟们正拿着扫帚扫雪,地面铺满了湿漉漉的碎冰,荀馥雅瞧了一眼对自己满怀敌意的江骜,心里猜想此人与谢昀关系密切,定然是知晓辛月对谢家干的好事。

她心里释然,领着吟冬,行了礼,便雅步离开。

江骜瞧见荀馥雅已走远,一把将谢昀拉过来,着急地询问:“谢疯子,你怎么能让这女人进家门呢?难道你忘了当年她和她的家人是如何害你们谢家的吗?”

谢昀眸色一沉:“自然没忘。”

江骜闻言,语气变得激昂:“那你为何不将她送官查办,还让她大摇大摆地活着,还、还对她那么……恭顺有礼,这实在不像你呀。”

“不卸下她的防备,怎能攻城略地。”谢昀的神色变得阴鸷,低沉的嗓音变得阴冷无情,“我们寻辛家寻了那么多年,始终找不到蛛丝马迹,多年后辛月主动回来嫁给我兄长,我自然蛰伏在旁,让她放下戒备,好从她身上顺藤摸瓜,揪出当年那些人。”

江骜恍然大悟,欣赏地勾着他的肩:“对,不愧是我的兄弟!当年那些人都不无辜,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抬眼看向某处,眸光变得悠远绵长,似乎有所指。

谢昀并未察觉,凝望着远去的那一抹倩影,若有所思。

他原想跟随阿蛮到西南保家卫国,戎马一生,若不是这女子的出现,牵扯出当年的旧案,他断不会改变计划,重回谢家继续扮演不学无术的浪**子。

但愿,她不会让我失望。

否则……

谢昀握了握腰间的剑柄,眸里闪过一丝决绝的杀意。

越过庭院的深深白雪,荀馥雅终于回到了暖气迎人的屋子里。

她吁了口气,坐到榻前,手捧暖炉。

吟冬单膝跪下,给她脱靴子,又把靴子放到火盆里烤,嘴里不忘念叨几句。

“这大雪天的,少夫人出门还是多穿点的好,感冒才刚好呢,很容易受寒复发的。”

荀馥雅伸手撑着额头,凝望着窗外的皑皑白雪,不知何时,白雪又纷飞了。

荒漠一年四季炎热如火,若此刻还身在西南客栈,只怕看不到这般雪景了吧。不知如今的西南客栈如何?客栈的伙计们是否依旧整日想着如何偷懒不被发现?

掐指一算,来谢家已有两月有余了,岁月悠悠,转眼即逝,而要做之事,似乎一件都没做成。

寻个假荀况这事,如今依旧毫无头绪,看来得想别的法子去堵了王氏找荀况的心。

吟冬得不到荀馥雅的回应,用一个刷,轻轻扫靴面上的雪,忙乎着说道:“明日我给少夫人找件毛袍子穿吧,延边不比逐郡,临近塞外,比这里冷多了。”

荀馥雅转眼看向忙碌中的吟冬,脚丫动了动。

吟冬是个诚恳实在的丫鬟,没那么多心眼儿,真心实意地做事情,这是当初留她在身边伺候的主要原因。时间久了,两人多了主仆的情分,她越发喜欢这实心眼的丫鬟。

此一去,她意在刺探犬戎族的军情,凶险万分。若带个贴身丫鬟在身边,只怕届时不好脱身前去,遂说道:“吟冬,明日你不用陪我同去了。”

吟冬手上的刷子略一停,把一只靴子放到侧旁后,应了声:“好的,少夫人。”

荀馥雅知晓她不开心,思及这次前去刺探犬戎族乃万分凶险之事,得在去之前给王氏写一封家书稳一稳她,便穿上绣花鞋,到案桌前摊开信纸,挥笔而下。

“娘,孩儿一切安好,勿念。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前几日我打听到爹爹去了延边,明日便到延边去找他,若玄素归家,望转告。儿,雅雅。”

将信纸折叠放入信封,封好后,她犹豫了一下,唤来吟冬,将书信交到她手里:“明日你帮我到市集寄出这封书信吧。这封书信很重要,你可千万别弄丢了。”

“好的夫人,吟冬一定不会弄丢的。”

吟冬见荀馥雅托付自己办如此重要之事,一扫郁闷的心情,笑眯眯地将书信藏入怀中,对不能陪同去延边之事瞬间释怀了。

荀馥雅不欲多言,今日事儿多,她已乏了,加上天寒地冻惹人犯困,遂点燃熏香,宽衣入睡。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荀馥雅睡熟后,吟冬替她拢了拢被,神情复杂地看她一眼,而后悄然走出去,关上房门。

及至西苑,她从怀里掏出荀馥雅的书信,恭敬地递给了谢昀。

谢昀拆开来看,眉头紧皱,而后冷笑一声。

“原来辛父失踪了,她是出来寻父的。”

他将书信丢回给吟冬,冷眼盯着眼前的烛火。

翌日,五更天,城不闻人声,外头依旧黑如墨,只那白雪亮堂得很。

吟冬已将行装收拾好,瞧见荀馥雅睡眼惺忪地坐起来伸懒腰,立马上前给她穿衣系带。

早起的荀馥雅有几分感性,一把抱住她的腰,亲昵地将脸埋在她的胸前,笑着撒娇道:“吟冬,你真好。”

“……”

吟冬身影一顿,忆起昨晚自己所做之事,感觉有些愧对荀馥雅。

她默不作声,替荀馥雅穿好单衣衬裤衬裙,又系上防寒的貂绒搭子,披上大裘,戴好帽子。

丫鬟小厮们过来伺候,荀馥雅接过牙石漱口,洗脸,稍精神了些,出房门时见吟冬把一个包袱斜挎在背后,接过丫鬟给的食盒。

她在丫鬟小厮的陪同下,走出谢府大门。那一瞬间,恍如隔世,她来谢府住下已两个月有余,却一次都不曾踏出过这扇门,不曾到谢府外头一次。

是害怕出门会遭谢昀追杀,还是自己被心魔困住了?

她无法分辨,只是抬眸望向苍茫的天空,感觉自由是她两辈子所渴求的,上辈子她被亲情囚禁在樊笼里,死后亦无法魂归故里,这辈子,她定不会重蹈覆辙,活出自己的人生。

门口停着两辆低调而不失奢华的马车,吟冬前去将行装放到车队里,荀馥雅前去询问正在与车夫说话的裘管家:“裘管家,母亲来了吗?”

裘管家困惑地看了她一眼,恭敬地行了个礼:“回禀少夫人,夫人没来。外头气寒露重,您还是先到车厢里头吧。”

吟冬走过来,将荀馥雅送上车去。

这车子是谢家出外采办时使用的,车内有两格,分内外间。外间较低,靠近车门,摆放着下人的小板凳,旁边摆放着隔板柜子装行李。内间较高,有一道帘子挡着,帘子后是一张窄榻,可坐可睡,两侧的锦缎椅后则掩着车帘,外头又有雕花隔板挡风。

荀馥雅进来时火炉子生得正旺,她心里想着:谢夫人没来也好,若谢夫人已到,身为晚辈的她姗姗来迟,免不了被当面训斥一通。

她在车厢里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端着暖炉,头靠着车板,因起得早精神显得有些不济,昏昏欲睡,不知不觉,便躺在榻上补回笼觉。

此时,车厢外头传来裘管家的喊声:“人齐了,出发吧。”

闻得此言,荀馥雅清醒了些,不见谢夫人进来车厢,猜想谢夫人定是不愿与自己坐一个车厢。

方才她精神恍惚,完全没注意到谢夫人来了,没能及时下车厢去迎接谢夫人,给她请安,估计下车后会遭谢夫人一通训斥。

算了,由她去吧!

如此想着,荀馥雅又继续睡。

等她睡饱了,开始恢复意识时,车子已停下。她掀开帘子一瞧,车子已驶出了逐郡,外头天地阔,苍茫一片。

外间的下人端来了午膳,在帘子外头摆弄好了,恭敬地说道:“少夫人,吃午膳了。”

荀馥雅瞟了一眼桌面上的饭菜,上面摆了两道小菜,皆不是她爱吃的,尤其是那道西蓝花炒肉。

西蓝花是谢昀爱吃的菜,却是她最厌恶的菜。

上一世,她为了入谢昀的衾,讨来一次荀况让她见娘亲的机会,专门为谢昀做了一道他爱吃的西蓝花炒肉。

当时,谢昀的眼底起了波澜,仿佛石子坠入湖中时的细细水波,将原本静止于湖中的倒影给搅碎。

他捏着她的手腕,眼底带了些破碎的偏执:“荀馥雅,与其做这些,不如你告诉本将军你爱我,岂不是更快达到你的目的!”

她垂眸沉默,即便脑子在疯狂地暗示她,应当笑着捧起谢昀的脸,故作深情地说爱他。

可她说不出口。

“荀馥雅,本将军给过你选择的机会,既然你无情,别怪本将军。”

谢昀气恼地将她扔到红鸾幔帐内,紧扣着她的脑门,狠狠地吻着她,撕咬着,与她抵死缠绵。

桌上的菜渐渐变凉,她眼底擒着泪意,终是在谢昀的手段下服了软……

自此之后,她再也不愿见到西蓝花炒肉。

如今,她更是懒怠不想吃。

想到此刻众人在吃午膳,她怎么也该动身前去给谢夫人请个安,遂披上毛袍子,掀开帘子,走出了车厢。

及至另一个车厢前,她看着车厢门口,端庄有礼地说道:“母亲,辛月来给您请安了。”

“……”

寒风轻轻吹佛衣摆,车厢内寂静无声。

“母亲,出发时辛月并非有意懒怠不下车迎接您,着实是太困了。”荀馥雅以为谢夫人不理会她,是因为恼她出发前的失礼,唯有找个像样的借口狡辩,“我昨夜殚精竭虑地辅导二叔课业,他非要缠着我学到四更天,请母亲看在这份上,不要恼我。”

此言一出,果然奏效,帘子被揭开了,只是,出来之人是谢昀。

谢昀居高临下地看向她:“自然不恼,毕竟是我缠着你的。”

“……”

她迎着光看不清谢昀的表情,心里凉拨凉拨的。

谁告诉她,谢昀怎会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