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渊之中,花灼所言,句句属实,绝无虚假。
那发生在神族与妖族战争爆发之前,抚昭的父亲除惊背叛朝云,在私下与女娲之徒女厌相爱、成婚,此举朝云最初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晓得,但除惊此举偏又被云中君中一位巫者发现,更是因此而受到了诅咒。
那巫者要他的子嗣早夭,不得世代延续流传。
此举除惊并不知晓,一直等到他的妻子女厌生下了抚昭,那位巫者才向除惊坦言。
巫者说:“你的儿子活不过三百岁。”
除惊手足无措,眼看着刚出生时分明健康活泼的孩子日渐憔悴,药石无医,术法无用。一切法子他都用尽,但却始终无可奈何。除惊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想起了朝云。
但除惊自知已无颜面去见朝云,他也担心朝云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后会横加杀灭。
他万念俱灰,只能等待着抚昭的陨灭。
但是,抚昭在三百年的最后那几十年间忽然改掉了原本病恹恹的模样,反倒是恢复了原来的健康活泼。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除惊问起抚昭,抚昭也说都不记得。
也正是从那之后,抚昭展现出了优于任何同辈的修行天分。
谁都当这是上天的恩泽,把这当做是个奇迹,唯有那位下达诅咒的巫者与花灼知晓,此事是朝云所为。
她发现了这位巫者的所作所为,气恼万分,横剑抵在他的脖颈处,厉声问道:“你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情?你可知,纵然是除惊背叛,也根本与那孩提无关!孩提无辜,你如何将这等凶恶诅咒降在他的身上?”
那巫者垂首道:“神女如此愤然,可是怕声名染污么?”
他忽然笑了一下,抬眼看向朝云,任由锋利剑刃将他的脖颈切割开:“当年我为兄长所嫌弃厌恶,当做野狗,用麻绳套着脖子,圈在院中。幸得神女相救,再教我巫术与仙法,我方能成此今日。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神女,如今神女也许声名受损,实际上,我早已经将此事说出,说那一切都是我所为。由我来为神女受此骂名,全当报恩了吧。而今神女必然留我不得,我便就此死于神女剑下,却也无怨无悔。”
说完,他一把抓住朝云的剑啊,往自己的脖子上狠命一划。
血色飞舞,巫者倒在地上,嘴角却还是带着个笑。
后来的很多次朝云使劲回想,也根本回想不起那位巫者的名字。她也一直没有问别人,因为她实际上是很惭愧的。
而在那之后,朝云偷偷摸摸一个人找去除惊与女厌建在宣苏山上的一处屋舍,挑了个除惊与女厌都不在的时候。她刚踏进院子里,就听见房间的小窗子传出了一个稚嫩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你是何人?”
倒是警觉。
朝云扬起嘴角,笑了笑,直接从那窗户翻了进去,落在地面上。
她望向睡在**早已经双目无光的男童,很轻地叹了一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抚昭。”声音轻轻巧巧的,很水灵。回答的时候,他还弯了弯眉眼,露出一个很淡却又很醉人的微笑。
朝云坐在他床边,点了一下头:“几岁啦?”
“两百四十七岁。”抚昭认认真真地回答。
朝云笑了一下:“不怕我么?你根本都不知道我是谁,我这样贸然进来,你却也不叫不喊,胆子倒是很大。”
抚昭道:“我晓得这位神女术法卓然,即便我喊叫了,也无济于事。我身躯孱弱,早已是将死之人,神女没有杀我的理由,即便要杀我,像我这样活不过三百岁的人,死得早一些或是晚一些,都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区别。所以我不愿叫喊。”
“那么你就没有想过,也许你这一身顽疾,一身诅咒都可以消除掉呢?你现在不能走路,不能看见东西,瘦得皮包骨头,但是,若是你好了呢?若是你能好,你还愿意死吗?”
“父母亲已经为我寻访各种方法,皆是无用。我知晓我命数如此,也就从不做这等妄想。”
“谁说他已经寻访了各种方法?”朝云挑起眉毛,“你知不知道一个叫朝云的神女?”
抚昭愣了一下,随即点了一下头:“都说她是神族最厉害的神女。”
朝云笑道:“你既然知道她是神族最厉害的神女,那你有没有想过,她也许就能把你完全治好?”
抚昭睁大了实际上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能治好吗?真的可以吗?”
但是,他脸上浮动的欣喜之情转瞬即逝。抚昭很快平静下来,道:“不必了。”
朝云饶有兴致地瞧着他:“为何忽然又说不必了?你不是很想好的吗?”
“我是很想好起来,但是大丈夫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我再有多想好起来,也不愿意为难我的父母亲。那位朝云神女与我的父亲似乎有些罅隙,若是父亲去求她,我怕她会不开心,也怕父亲会受伤。”抚昭说
朝云叹息着说道:“你为何偏偏又是这么懂事的一个孩子。”
抚昭没有听清楚她的话:“这位神女,你说什么?”
“没什么。”
抚昭又笑了一下:“今日与神女聊了几句话,我的心情很好。只是不知道这位神女叫什么?若是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有一天上门去拜访。我的时日不多,愿意多结交几个朋友。”
朝云也笑了笑:“我谁也不是,若你真要问起来,我便是翠花仙子,不是什么神女。”
闻言,抚昭微微一愣:“翠花……仙子?”
朝云“嗯”了一声:“是翠花仙子。你日后便喊我翠花仙子吧,我呢,也不必你去我的住处找了,你每日在此候着,我得了空便会来看你。”
抚昭点了点头:“好。”
朝云再道:“但是你也晓得,男女授受不亲,即便我们年纪相差很大,却也不该独处一室。因此,若是你还希望我来陪你聊天,那便不要将我的事情告诉你的父母亲。”
她看着抚昭,伸手抚上他的眉心:“这一点,你能不能做到?”
抚昭笑着应声道:“能做到!”
朝云笑了笑,在捏完了一个法术诀之后收回了手:“真乖。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先走了,你若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告诉我,我尽数找来给你。”
“没有,”抚昭很轻地摇了摇头,“我没有特别想吃的想玩的,只是一个人未免孤独,有翠花仙子你陪着,我便开心。”
“那好,我们说好了,我此后每一天都会来看你,你呢,要保守这个秘密,好不好?”朝云微笑了一下。
“好!”
那一天回到昆仑山,朝云翻箱倒柜翻阅旧日古籍,只为了寻找解除抚昭身上那个诅咒的法子。
花灼坐在一个秋千架上看着她来回忙活的样子,笑了笑:“你倒是有很长时间没有这么认真地去做一件事了。”
朝云头也不抬:“自然,我做着一切都是为了小昭。”
她忽然停顿了一下,随即感叹道:“小昭这个孩子,真是叫人心生喜欢。那么乖巧,又生得极为俊俏。想来这有他母亲的大半功劳,毕竟女厌可是女娲门下最美貌的神女。”
花灼却是挑了一个字眼:“小昭?”
朝云笑道:“其实他叫抚昭,小昭是我对他的爱称。”
“哦,爱称。”花灼微微点头。
朝云翻完了面前一堆书,没有半点头绪,索性一把推开那些古籍,仰面躺在了地上,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花灼,你说,我可不可以把那个诅咒转移到我自己身上来,然后再慢慢考虑怎么地消除这么一个诅咒?”
“我早就说了,你是一个神经病。”花灼瞥了她一眼。
转移诅咒到自己身上此举着实危险万分,对于原本有那诅咒者而言倒是没有什么,但是对于这个接受诅咒的人而言,稍有差池,便是修为折损,甚至命尽于此。更何况,这个诅咒还是子嗣不得千百世流传的凶恶诅咒。
要不是神经病,怎么会想到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而把那诅咒转移到自己身上来?
但是朝云却是撇了撇嘴:“我命大,我也没有打算要结婚生子。但是小昭年纪还这么小,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他就此殒命。”
花灼从秋千上跳下来,走到床前躺下,卷了被子作势要睡觉:“那么你便去做吧,失败了的话,别回来见我。”
朝云笑着摸了摸鼻子:“反正失败了我也回不来了。”
转移那样的一个诅咒,实在不是一天之内或是短期之内可以完成的事情。至少也得要一个月甚至更久。
故而,朝云几乎果真就照着自己向抚昭许诺的那样,每一日都会去宣苏山上看他。
除伏与女厌每日都需在神族听道,朝云便总是挑在那个时候。抚昭晓得朝云每次都会在那时候来,便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作息,保证自己在那段时间里是醒着的。
每一天,朝云都会把手掌贴在抚昭的眉心处一段时间,抚昭一开始没有注意到,后来习惯了,又有点好奇,便问她说:“这是要做什么?”
朝云笑着回答说:“这是一种法术,可以延续你的生命的法术。”
抚昭睁大了双眼:“可以延续生命?真的吗?”
“是真的,”朝云收回手掌,“如若今后你不必死去了,那便可以看见很多很美好的东西。比如说神族有个叫欢伯的酒神仙,再比如说妖族有五公子,虽然我还未曾见过他们,但据说他们生得很是俊俏。”
“我不爱喝酒,也不爱公子。若是我的病好了,我只想见一见翠花仙子你的样子。”抚昭一脸的认真。
“见我?”朝云微微一愣。
“嗯,”抚昭点头,“因为我是翠花仙子你救的,仙子你也愿意天天来陪我这个病秧子聊天逗趣,我自然十分感激。若是真有一日我好了,我便想要见一见恩人的模样,再记住她的样子。”
朝云笑道:“倘若我生得奇丑无比,你岂不是会很失落。”
“不会的。母亲说过,评判一个人不能单单是从外貌来,我听说过美貌的女子心肠歹毒,也听说过丑陋的女子极为良善。想来并非相由心生,故而,我对一个人的外貌并不会多在意。”抚昭说话的时候极其认真。
朝云沉默了片刻,笑叹道:“与你比起来,好美色的我倒是粗俗许多了。”